栀子回静心居,看亲娘在自个的房门前张望,像是在等她,便迎上去,道:娘亲今日受累,早些歇着罢。
吴氏未见江白圭,问明在老太爷处说话,就一把将栀子拉入房中,掩门问:姑爷对你可还好?见栀子一时没明白过来,顿了顿,又道:回来可近过你的身?啊?栀子没曾想娘亲会直言不讳的问这个。
面上红了红,嗔道:娘!你怎么问起这些事来?吴氏是过来人,看女儿满面娇羞,心中就有了答案,放下心来,道:如此看来,姑爷在京城并未收人。
又上下打量栀子一番,看女儿穿的是自己一件半新不旧的衫裙,眉头皱了皱:明日一早我让涂妈妈去成衣铺子与你买几件时新的衫裙,女子在装扮上头不尽心,如何留得住汉子的心?还有巧巧,你也交给奶娘喂养,自己早早养好身子,趁姑爷未上任再生一个儿子要紧。
有了儿子,将来就是新人进门,也有个依靠。
栀子听娘亲又要将话头扯到纳妾之事上去,头就有些疼,她虽知晓娘亲这是为她好,可这方式她却无法接收,赶紧道:我确实该置几件新衣衫。
只是成衣铺子针娘的手艺不好,我还是自己做才放心。
吴氏道:你的手艺也是我教的。
明日买几匹布来家,我为你做。
东拉西扯,栀子看娘亲总算忘了方才的话头,便道:明日就让涂妈妈回去接果子与金宝来罢。
吴氏点头,想女儿如今也是知县夫人,叹道:若是你爹爹在,该高兴的睡不着觉罢。
说罢,小心翼翼的去看女儿:听闻县太爷今日也来吃酒,你看……能不能让姑爷在县太爷跟前说两句,让县太爷将当年那个挨千刀的匪人捉来乱棍打死?提起惨死的爹爹,栀子眼圈便红了,泪花只在眼中打转,虽只有两年的父女情,但那两年却是她两世最开心的日子。
她叹了一口气,道:爹出事时,丁县令还未到江陵来,他未必知晓当年之事。
再说当时我们未报官,就没存档子,时隔几年,再去查,却无处可查。
虽女婿是新进的候补知县,但吴氏生于农家长于农家,对官老爷与生俱来就有敬畏之心,听女儿这样说,就不敢再说。
母女两个相对无语,只坐着抹眼泪,直到上房传来巧巧的哭声,方才让两人止了泪。
栀子喂饱巧巧,又哄巧巧睡下,江白圭方才回屋。
他看栀子神情呆滞的坐在桌边,倒吓了一跳,问:谁惹你生气了?栀子心中正难受,这一问,就将眼泪招下来了。
江白圭从未见栀子哭,慌了手脚,忙让伍嫂子将巧巧抱出去,上前搂住栀子,轻声问究竟。
栀子只是哭,良久,方才缓缓的讲了爹爹惨死之事,从前她怕自己伤心,总不愿提这事,就是江白圭跟前,她也未曾说过一句半句。
今日起了头,她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原原本本的全都讲了出来,江自己那时的愤怒,那时的伤心,那时的彷徨,那时的故作坚强,讲完,她只觉心中无比轻松,先前的难过压抑,随着她一字一句的吐露,完完全全的飘散。
兰家之事,那次辽王爷来时,江白圭已经听祖父说起过。
这一次再从栀子口中得知,他才完全体会栀子当时的艰难,不由得将胳膊紧了紧。
栀子仰头道:不知当年的案子能否查清,若是能,我卖掉糕点铺子打点,也想知道一个真相。
江白圭心中一惊,他知晓真相,但无论如何也不敢讲出来----栀子的性子他是知晓一二的,如果让她得知父亲死于辽王爷手中,她无法讨回一个公道,这一辈子只怕都会痛苦。
有些事,知道了反而不如不知道的好。
他想了想,道:多事流寇作案,又时隔几年,这时县令愿意帮忙,只怕也无从入手。
这个道理栀子早就知道,沉默了一时,道:威远镖局当时报了官,却落得家破人亡,我就想,那些匪人只怕和官府有勾结……就是知县不知此事,手下的书办快手衙差这些人也一定知晓。
这些人没有任期限制,许多人在县衙当了十多年差,从他们入手,说不定能问个究竟。
当时府衙县衙都曾经为辽王爷善过后,这些人肯定知晓……江白圭怕真让栀子查出来,到时只会让她自己伤心,赶紧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道:却有可能,我过几日置几桌酒,请一请这些人,看能不能问出一点来。
只是,这也只是你我的猜想,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栀子点头:这我省的。
两人沉默了许久,她又道:你也累了,我去让人抬水来与你洗簌罢。
江白圭看她揭过此事不提,就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又没话找话,问:巧巧晚上睡哪?栀子道:半夜要喂她,抱来抱去极是不便,就与我同睡。
江白圭本事想逗栀子说话,随口这么一说,并未将此事往深处想。
等洗簌过,各自上床歇了,他才后悔不迭,行好事被三次打断,一次饿了,两次尿了,到最后谁也没了兴致,只得不了了之。
到得半夜,小家伙更是精神抖擞的睁着双眼四处张望,栀子抱着她在屋中转圈,他不好独睡,拥被苦笑着问:她日日如此?栀子头也不曾抬:不是。
今日家中吵闹,她就比往日高兴了些。
江白圭起身下床:你已走了半个时辰,换我来抱一阵罢。
栀子想起了那盆洒的满屋都是的水,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嗔道:巧巧可比不得热水,可以随意泼洒。
江白圭嘿嘿笑着,上前一步,将栀子堵在小床与屏风的夹角处,道:巧巧也是我的闺女,我也舍不得她摔着。
栀子看他一副不抱孩子誓不罢休的样子,犹豫了好一时,方才将孩子往前递了一下,嘱咐道:孩子脖子软,你抱时记得拖住头,还有腰,也要用手拖住,尿布也不要滑落,免得尿在身上。
江白圭从未抱过孩子,听栀子说的一本正经,倒不敢轻易伸手了,细细看栀子如何抱,又做出姿势练习几次,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接巧巧。
虽做了练习,可真抱入怀中,他还是有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调整好姿势,他已是满头大汗。
栀子看他姿势僵硬,忍不住笑了笑,方才笑罢,就见江白圭面色怪异,忍不住问:怎么了?江白圭苦笑道尿了。
栀子不用看就知发生了何事,时值初夏,巧巧身上只包了一层薄薄的抱被,尿布又不能防水,若是尿,只怕尿到了江白圭手上。
她低头去看,果然见有水滴从江白圭指缝中滴下。
她是表达对你的喜爱之意。
江白圭咬着下唇,想要反驳,但见栀子眼中的笑意,心想若能让她不去想岳父之事,让她嘴上得一点便宜又何妨?就重重的点了点头。
栀子又去为巧巧换尿布不提,闹到凌晨,巧巧方才睡去。
第二日起床,江白圭第一件事便是将巧巧的小床搬出去。
栀子横了他一眼,他吃娘子一瞪,再看看女儿粉嫩嫩的小脸,到底没去动小床。
早饭后,又陆续有人来贺,前一日还勉强凑合,今日无论如何是无法应付了,江夫人便吩咐门子,除过嫡亲亲眷,关系平常的俱不许放进门来,如此以来,家中倒清静了许多。
近午时,涂妈妈便将果子金宝两人接来。
栀子带弟妹去与老太爷磕了头,又去赏梅居拜见了江夫人,方才重回静心居,听说是自己的外甥女,非要抱在怀中亲一气才罢休,乐得房中众人笑的前俯后仰。
正乐着,秋乐来报,说吴夫人与吴玉珠吴江三人来了,栀子想拦得了一次,拦不了两次,总要见一见才行,就让人将三人请到厅中,自己换了一件衣裳才过去。
见礼后方坐下,吴江便问道:表兄不在?栀子笑道:院中都是女眷,他在不方便,避到老太爷房中去了。
她说这话,却是想提醒吴江,不要总来静心居。
只是她的心思全然白费,吴江根本没听出来,又问:表兄可说过何时回来?栀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得道:只怕要在那边吃午饭,若是表弟着急寻他,我让人领表弟过去?吴江摇头:我还是在此处等他罢。
儿子未听出来,吴夫人却是明白栀子话里的意思,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半分,在旁推了儿子一把:在边上碍着我们说话,要等去白圭书房等。
栀子只得唤了在边上的夏欢领吴江去书房。
待吴江出门,吴玉珠扯了帕子道:方才进门时听说表嫂的母亲在,怎的未见?论起来,我这做小辈的却该过去磕几个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