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皇宫,张来感叹道:这皇宫好大啊,要是种上粮食,每年得有多少收成啊!我忍不住想笑,因为我猜到了他会这么想,他就是这么个人啊。
给我们领路的太监听了脸都扭曲变形了,不过他没说什么,看来很懂规矩。
顾太尉一家已经到了,我领着张来走到他们分别面前行礼,见过父亲母亲大人,见过兄长,大嫂。
他们虽然瞧不起张来,却依然保持着对我的关注,当然,这可能是因为在顾贵妃那里知道了什么。
我也没有和他们断了来往,平时也经常给顾夫人送些我做的吃食,或者新绣的花样过去。
倒不是有什么原因和目的,只是他们既然要和我来往,我就索**好他们,保持着我厚道的形象。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喝水不忘打井人,就是要让他们有这种感觉。
即便我对他们没用了,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忘恩负义,反而对我产生怨恨,酿出什么祸事。
人就是这样,像我这样身份卑微的人因为他们的赏识得到了皇上的关注,得到了自由的身份。
即便他们是为了利用我,可我若不表现出感恩,他们很可能就把我会当成仇人。
顾夫人亲亲热热地拉着我说话,自我出嫁后她仿佛与我更加亲近了。
这可能有我刻意交好的原因,但更可能的是因为她的儿媳与她不睦。
顾少爷娶的媳妇也是京城有名的贵女,性子颇傲,虽然表面上礼节都充足,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出她不太瞧得起人。
不论是对我,还是对顾夫人这个曾经市井出身的人。
而且她还对顾夫人纵容儿子风流颇有微辞,只是她家世实在显贵,因此顾太尉也并不太责怪她。
因此顾夫人对我这个差点成了他儿子小妾的女人自然就分外亲热,觉得我又贴心,又与她儿子要好,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女儿的身份。
兄长大人也亲切的问我近来的生活,只是那眼神沉沉的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不知道是因为小时候的情谊,还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心里一直放不下?然后我们分桌坐下,今天的宴会与平时不同,以往都是女客单独在另一处由宫妃宴请,这次却是一对夫妻坐一桌。
慢慢的,我发现不对了,因为来客很多都是我认识的,少爷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他们可不是顾贵妃的亲戚,也不是皇亲国戚。
也许看出了我的疑惑,与我邻桌的顾夫人笑道:今个儿皇上还请了许多贵族子弟来,说是要考较他们的文才武艺,若有合适的就可能选来作皇子的近身侍卫。
真是这样么?我很怀疑,皇亲贵戚的子弟何其多,给皇子选侍卫又怎么会先从普通的世家子弟选起。
但我还是笑道:那兄长他……?当然今天也要参加了,顾夫人笑道,脸上有一抹骄色,显然她认为凭借身份和少爷的聪明,人选非他莫属。
若真有这回事,倒也是少爷的好机会。
少爷虽然聪明,却不爱读书,想出仕靠科举怕是不成的。
凭借贵妃的关系谋个职位倒是个好选择,而若能在众目睽睽下胜了,更堵了别人的嘴巴。
毕竟这种场合,就算考较文才,八成也是考些需要急智的东西,而不是写文章。
少爷在这方面还有些急才。
有几个过去的旧识上前来和我打招呼,开口闭口称我顾小姐,仿佛我身边的张来不存在。
我心中有气,可也清楚,他们倒并非针对我,只是瞧不起张来罢了。
所以我耐着性子,一一向他们介绍了张来。
张来不是笨蛋,一看这些人的架势,哪还不明白,也不理他们,反而牵上我的手,小溪,你站了那么久该累了,咱们去那边坐下休息会儿吧?我冲他点点头,再含笑向众人告罪,脱身离开了。
别放在心上,坐下来之后,我对张来小声道。
俺知道,他们是嫉妒我。
我又好笑又好气地瞥了张来一眼。
客人渐渐坐满了,皇帝和贵妃还未到。
其他人的目光不断的像我和张来飘过来,我现在在京城也算个名人了,因为不明不白的在皇宫住了一年,因为李太傅婚礼上的闹剧,因为皇帝亲自主持的婚礼。
更何况这里有一半的人还是我的旧识,对我算是知根知底的。
我眼观鼻鼻观心,不理会周围不断飘来的各带意义的目光,只是暗暗记下了,谁需要小心周旋,谁需要仔细防备,谁可以慢慢笼络,谁可能可以利用。
不过大部分人并没有将我和张来放在眼里,毕竟我们是平民百姓,只是沾了顾贵妃的光才得以来参加宴会,这让我大大松了口气。
看来我们的确也只是这里的陪客而已,应该没什么火会烧到我们头上。
直到皇帝和贵妃驾临,宴会正式开始。
主菜居然是螃蟹这种麻烦的东西,张来憨憨的问我:这是啥东西?,他天生嗓门大,即便此时他以为他已经小声了,其实在这相对安静的宫宴上并不算小。
果然,他一说完,周围就传来数声嗤笑声。
我并不在意那些耻笑,他们不把张来放在眼里,对我们不是损失反而有好处。
于是也一笑,轻声道:这是螃蟹,是很难得的东西,言罢挽了袖子剥了一只,把蟹肉放在了他面前的碗里。
这东西挺好吃的,就是肉也忒少了些,他连着软壳儿一起放进嘴里嚼了。
我又剥好了一只,蘸了点醋又放进他碗里,蘸点姜汁醋味道更好。
你也吃吧,他把碗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也不推辞,另剥了一只放到他的面前。
皇上清咳了两声,引得我们全部朝他望去,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他的眼里有一丝不快,虽说面上仍带着笑容,今日来了我朝的许多少年俊才,朕命你们即兴赋诗一首,以助酒兴。
来参加酒宴的,多多少少有些准备,不论是不是即兴,就一个接一个的赋起诗来。
我于诗词上并无多少天分,不过看得多了,也懂得赏鉴。
除了顾家少爷和一个陈公子的诗还算出彩,其他的都平平。
顾家少爷吟完诗还特意朝我瞧了一眼,见我毫不掩饰的赞赏,略有些得意的坐了回去。
我心里却在暗自嘀咕,少爷找了厉害的枪手吗?皇上也夸了顾家少爷诗作的不错,然后眼睛朝我们这桌望过来,笑道:张来,朕记得李太傅夫人说过,他们都是你养大的。
李太傅文采斐然,朕想你或许也有佳作献上?我听了一愣,张来已经站了起来,皇上,俺大字都不识几个,俺可作不出诗来。
你不要太过谦虚了,若是作不出来,可是要受罚的。
怎么这样强人所难?念头一转,我心里有了主意,可是还没开口,就听到张来说:皇上,俺是真的不会作诗。
不过俺听过俺们村子里的一个教书先生唱得俚曲子挺好听的,不知道行不行?你先唱来听听,若是让朕满意了,就行。
若是朕不满意,你还要重新作来。
我又重新坐稳回去,听到张来清了清嗓子,唱道: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他嗓音高大洪亮,全不似那些靡靡之音,显得坦荡荡的。
我的心放了回去,大约能过关了。
果然,他唱完之后,堂上静默了片刻,皇帝也道:这位教书先生看来是个世外高人呐,张来作诗的事就这么揭过了。
怎么没告诉我你会唱歌?,我小声地打趣张来。
俺不知道你喜欢听,俺要知道,早就唱给你听了。
还会唱别的吗?还会一首打谷歌,也是那教书先生常唱的。
然后陆续又有其他人作诗,渐渐的宴会恢复了之前的气氛,我也松了口气。
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了上一次与皇帝的谈话,那与他故意为难张来有联系么?宴会进行了一半,皇帝和顾贵妃去整理仪容了,难得松乏一会儿,大家也不都坐在位置上,而是站起来活动一下。
我也想去洗手,柳二公子却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跟前。
顾姑娘,许久不见了。
我还没说话,一个太监却走到跟前,说顾贵妃召我去。
真是抱歉,柳公子,我朝他点点头,和张来说了一声,就跟着太监走了。
然后我见到的还是皇帝,他面前摆着一些酒菜和螃蟹,见我来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开口道:伺候朕吃饭。
我皱了皱眉,心里一阵不快,他当我是宫女还是妃嫔?我凭什么伺候他吃饭?可惜他是皇帝,他最大,我还是净了手,到他旁边给他布菜添酒。
他指指螃蟹,我就给他剥了一只,他指第四次的时候,我已经看出他似乎在和谁赌气,可若真的吃坏了肚子,最后会不会找我的麻烦?于是轻轻开口劝道:还是吃点别的吧,螃蟹性凉,吃多了恐怕不好。
他瞪了我一眼,我以为他会呵斥我目无君上之类的,他却没有说什么,放下了筷子打量我,这身衣服是我特意让人送的,还喜欢吧?他说的话怪怪的,男人送女人衣服,其中的涵义不言自明。
我很讨厌他这套把戏,但又不能不回答。
我若回答说喜欢似乎太暧昧了一些,可也不敢说不喜欢,只得道:多谢皇上为民女夫妇费心,我相公很喜欢这身衣裳,说完自己心里却又一阵不舒服。
这个情境让我很难受,我弄不清皇帝到底是想戏弄我,还是想利用我做什么。
他若真是戏弄我,我可以忍。
他若是想利用我做什么,可以对我说明白,只要不太离谱,我也可以去做。
可是我现在根本弄不清出他的目的,我自己不单纯,是因为我要生存下去。
可是我觉得皇帝比我复杂太多太多了,复杂的让人心寒害怕,也许做皇帝的就是需要别人的这种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