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得中的叔老爷赵佑檩回来了,出门读书五六年终于考上了举人,这是天大的好事。
虽不是鲜衣怒马却是有别当年凄凉葬妻弃女,一领单衣离开家乡。
一见到赵希筠,赵佑檩一把抱住她,一声我的儿,凄楚地哭了起来。
赵希筠有些僵直地来到赵佑檩身前,看着将自己拥入怀中的陌生男人。
赵老太爷令赵希厚将赵佑檩搀扶起来:大喜的日子,怎么这么悲悲切切的?赵佑檩不好意思的擦了眼泪,又重新跪在赵老太爷跟前与他行礼,算是拜见长辈,只是他多磕了三下:侄儿这些年在外头读书,全赖伯父悉心教导这孩子,我替她去了的娘给伯父磕头。
说这些做什么?你如今中了举人,来年去京城会试,若是能考上,这孩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赵佑檩点点头,将赵希筠拉到身边,仔细地看着她,见赵希筠双足尖尖的,颇为满意:开始缠足了?赵希筠含笑点点头,在赵佑檩面前走了几步,仪态端庄,步伐虽还有些不稳,显得一丝羸弱,无形中又添加一丝摇曳。
赵老太爷含笑道:才缠了没多少日子,听说你要回来了,没日没夜的练。
赵佑檩听了更加高兴,口中却道:全赖伯父教导有方。
又看着赵希厚问道,这是三侄儿?如今都这么大了?赵希厚对赵佑檩弯腰施礼后退回赵老太爷身边,默不作声。
十二了。
他父亲怕他跟在任上不能安心,特地送了回来。
赵佑檩道:二哥可还好?我听人说二哥已经升了山东布政使司参政?赵老太爷有些不快的道:正经的学问不成,就知道一门心思往上爬!你回来可得好好的用功读书。
赵佑檩忙站起身,躬身肃然道:回来正是要劳烦伯父指点侄儿。
国子监的姜祭酒常说伯父的文章是我等学习的典范。
姜祭酒……姜本绪?他可还好?如今怕是也是六十多的人了。
姜祭酒的身子甚好。
常常向侄儿问起伯父,每每总是叹息伯父过早还乡,可怜他无人论文。
赵老太爷哈哈大笑道:他哪里是无人论文?却是想喝酒无人陪他喝罢了。
他的策论却是很不错,你当好好向他请教才是。
是,姜祭酒说,侄儿破题之处还不大好,还请伯父指点一二。
赵老太爷笑道:你一路劳累且去歇息,日子还长,你先把你平日的课题本子拿来我瞧瞧,过些日子我再拟几个题目与你。
是。
说着赵佑檩便要叫人开箱子取平日做的文章与赵老太爷看。
快下去歇息吧。
你们父女才见面,定是有许多话要说,我让厨房的人做几个菜,晚上咱们再好好说话。
你想吃什么?赵佑檩道:一切听伯父的意思。
这是哪里的话,你离家这些年,都没吃过家里的吃,我让人备了些,看看你还想吃些什么?我记得,你原先最常吃螃蟹。
赵佑檩笑道:伯父还记得。
不过如今已然不是吃螃蟹的日子,伯父还是不必劳心了。
再说前些日子我已吃了好些了。
赵老太爷不满意地道:南京一斤螃蟹要卖多少钱,你肯定没吃好,我叫王九指去瞧瞧,看还能不能弄来。
保管叫你吃过瘾。
说着催促赵佑檩下去梳洗。
赵希筠跟在赵佑檩身后,等他梳洗完后,亲自捧了茶奉与父亲。
赵佑檩抿了口茶,叫赵希筠坐到自己身边:大爷爷给你取了什么名?赵希筠轻声道:希筠。
说着还将名字写在纸上拿给赵佑檩看。
赵佑檩见她年纪虽小,字迹已略显笔锋,不禁笑着点头:没想到筠儿如今也会写字,还写的这般好。
赵希筠浅浅地笑道:是爷爷教的。
平日里可读了什么书?可学做女红了?赵希筠点点头,将自己平日里读的书说了出来:爷爷说我年纪还小,先把三字经女诫背熟了才是。
很是。
赵佑檩欣喜地打量着赵希筠,只觉得与亡妻十分相似,心里又想着早逝的妻子,又难过起来,你长的真像你娘。
他这么一说,惹得赵希筠也哭将起来。
就连你哭的样子也同你母亲一个模样。
我夜间难眠之时常想你究竟长多高了,可吃得好穿得暖?可又想伯父怎可能薄待于你?在国子监读书甚难,每当我熬不住时,都想着,若是我能读出来,日后咱们父女便能日日待在一处。
赵希筠刚拭干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爷爷自然待女儿很好。
亲自教导女儿读书习字,还请人教女儿针黹女红。
看你如今的样子,我自然知道你过的好。
伯父待我们一家甚好,定要铭记于心。
赵希筠点头。
此时下人们正抬着箱子进来,询问赵佑檩该将行李放在何处。
赵佑檩只让他们放在空地上便好,亲自站起身,开了个箱子,拿了个竹藤木雕匣子出来,递给赵希筠:这是爹在南京随便买的,你看看可满意,也不知道你喜欢些什么。
每样都挑了些。
赵希筠打开那匣子,只见里面塞满了各色女儿家的小玩意,胭脂水粉,各色小巧钗环。
这是珍珠粉,这是玉簪粉,南京城的女子多用这个,赵佑檩为赵希筠讲诉着,如今南京城的女子多不喜欢大件首饰,只爱这些小巧精致之物。
赵希筠随手拈起一支花针仔细的看着那顶花,只觉得精细无比,仿若真的一般。
赵佑檩见她喜欢从她手中拿了过来,为她簪在发间,又取了里面一面长柄水银小镜,让她自己瞧了。
赵希筠满足的点头道:爹爹,您此次可能在家多待些日子?赵佑檩笑道:一直到正月后再启程。
可在家住上也三四月。
赵希筠一听父亲能在家中住上三四月,心里更是欢喜,见檀弓捧了点心进来,忙上前接了过来,送到赵佑檩跟前:父亲尝尝王叔的手艺,三哥都说极好。
但见酱黄色的糕点上还插着面彩色三角旗,赵佑檩笑道:不是重阳节吃的么?怎么今日就送了这个来?今日不正是重阳节?赵佑檩仰头心算,顿时笑道:爹如今老了,都记不住日子了。
赵希筠拿筷子夹了块重阳糕放在小碟子里,双手递到赵佑檩跟前:爹爹一心都在学问上,怎么会记得这些杂事?赵佑檩命人取来小刀,削下薄薄的一片,亲自搭在女儿额头之上,含笑道:愿我儿百事俱高。
赵希筠双眼含笑,连忙谢过父亲。
她轻轻地抚着父亲亲手为自己搭在额头上的重阳糕片,只觉得心里满满的。
多少次她梦里梦见父亲母亲的身影,又多少次幻想着自己能像瑞雪一样,受父亲的关爱。
如今,一切都成真了。
她也有父亲为自己搭重阳糕片了。
来,跟爹一起吃。
赵佑檩将女儿抱于膝上,亲自为了她一筷子重阳糕,好吃么?赵希筠点点头:爹也吃。
赵佑檩大大的咬了口:爹好些年都没吃过重阳糕了。
真香!爹爹后晌带你出去登高,放风筝可好?真的?三哥昨日才送了我个蝴蝶风筝,可好看了。
赵佑檩抱紧女儿道:爹做支风筝给你可好?爹还会做风筝?赵佑檩笑道:怎么不会?只是没外面卖的精细,只怕你会觉得不好看。
女儿怎么不觉得呢?扎架子,糊纸面,绘上几笔墨竹,一只简单的四方风筝便做好了。
赵佑檩将赵希筠抱将起来,笑着道:筠儿写几个字在上面好了。
我……我写的不好……怎么会,方才你那字写的就很好。
把你最想说的话写在上头,到时候咱们放了,老太爷就能看见,便能帮你实现心中所想。
赵希筠惊讶地问道:真的么?老太爷真能看到我所写的,达成我心中所想之事么?赵佑檩额首称是。
赵希筠拿起笔在风筝上写了一行字,满足地笑着。
*重阳糕又称花糕,菊糕。
是用糯米粉,粳米粉加红糖拌成糊状,再加白糖搅拌,后放上豆沙,上笼蒸,最后再撒上些果脯之类的,切成菱形,再在上面插上彩色小旗。
宋吴自牧《梦粱录》记载此日都人店肆以糖面蒸糕……插小彩旗,名‘重阳糕’。
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有重阳日父母家必迎女来食花糕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