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拎着东西一个人在前头走,瑞雪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从袁家一直走到木字号布店门口。
袁大人,就是这,这几天我跟我爹暂住在这。
摆脱一路上的沉闷,瑞雪微微地松了口气,她不晓得要跟袁彬说什么,即使知道他是好人,帮过自己,可是她却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袁彬抬头,借助挂起的灯笼看清了这家布店。
请您替我向大娘道谢,她那么忙还为我做新衣裳。
等我爹忙完这一阵子,我再等爹置酒请大娘跟袁大人来我家。
袁彬微微一笑:何必这么客气。
你快进去吧,起风了。
瑞雪接过来袁彬手中的东西同他道别。
袁彬没有急着离开,他背手站在门口,静静地瞧着瑞雪离去的身形。
远处一量马车驶了过来,他习惯性的后退半步,马车却在他跟前停下。
赶车的人跳下来,掀开车帘,从里面扶出个身着油绿色夏衫的中年男人。
男人探出半个身,盯着袁彬:你是谁?到这里有什么事?说话间,男人已经下车了,从车里陆续下来三四个人。
有书生打扮得,还有帐房先生打扮的。
最后下来的王九指无意中瞄了眼,借着灯光认出了袁彬,忙抢身上前:袁大人,您怎么来了?他又向身边着姜黄色夏衫的中年男人引见,这位就是先前搭救小女的袁大人。
中年男人拿扇柄低着下颚,平静的注视着袁彬,缓缓地道:袁大人,不知在何处当差?中年男人三十来岁的样子,英气的八字眉在眉梢处微微下落,使得双眼瞧起来有种耸拉。
同这个年纪的人不一样,他倔强地将下巴剔得干干净净,只是在嘴唇留了八字胡,也许是嘴巴习惯性的微微撅起,使得他的八字胡瞧起来很浓密。
他很疲惫,可是双眼又像是看透了世情。
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瑞雪说的东家老爷。
袁彬抱拳道:在下在漕运门。
总督衙门的洪晃你可认识?袁彬心里暗暗佩服这个男人,认识的人还真不少,自己直属上司他也认识:是在下上司。
中年男人只是点点头,并未同他多说,带着人便进去了。
王九指见人都进去了,才同袁彬说话:袁大人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无事。
瑞雪今日在我家吃了饭,母亲叫我将她送回来。
去你家了?袁彬道:带了东西去看母亲,留下吃个便饭。
我听瑞雪说,您这几日在为人做事,可是这位东家?这位东家是什么人?王九指笑了笑: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这位东家出手很阔气,认识的人也不少。
瞧着生意做的挺大。
我听说你母亲同弟妹都往他店里送布,这以后就不用愁了。
王九指以为他是在担心这家店是否能长久的开下去,就微微说了两句。
他目前也就知道东家姓宋,在南京的官面上认识不少人,这两日他帮着忙酒席,那奢侈的排场,实在是令他咂舌。
这位宋东家年岁不大,可是哪里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
袁彬则以为王九指不好多议论,也不再多问,同王九指道别,直到街口,他再次转过身,注视着木字号布店的所在,又转过身。
王九指没有停下的时间,他每天同那位宋老爷一同进进出出,为宋老爷一系列的宴请操办着。
他以为瑞雪一个人会无聊,却没想到她同东家奶奶走的很近,似乎很喜欢那位东家奶奶。
每晚回去,她都会跟自己说东家奶奶怎么样怎么样,言语中对东家奶奶很是推崇。
龚嫂子,我不能同你逛好久,我还要回去。
贡院街的一切东西都不能吸引住瑞雪的脚步,她现在想赶快回去,东家奶奶那里可以知道很多她从来没听过的东西,远比这些东西有意思。
真搞不明白,龚嫂子怎么能在这逛那么长的时间。
龚氏比量这一些小首饰不解地问道:你不是盼了好久了,怎么就要回去。
戴上这个试试。
龚氏热心的为瑞雪一遍又一遍地试着小首饰,人年轻,长的好看就是好,戴什么都好看。
龚氏不由得羡慕年轻的瑞雪。
不过这就更让龚氏犯难了,到底要选哪个好呢?都那么好看,可好似手里却没有那么多的钱啊,真是为难。
我要同东家奶奶说话。
龚氏选了一支鎏金的簪子替瑞雪插上,打量着她:就逛一会儿,还耽搁你说话?快看看什么好?瑞雪将簪子拿了下来:我不要。
龚嫂子你买自己用就好了。
这个,这个都很漂亮。
龚氏拿起瑞雪指的一支簪子,认同的道:你也觉得这个好看?我戴上好看?是。
好看。
瑞雪回答的很单一,很牵强。
龚氏推了推她:那个东家奶奶就那么好?你的魂都被勾走了?瑞雪急忙反驳道:才不是呢。
东家奶奶很有本事的。
她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去过那么多的地方。
一个女人要那么有本事做什么?还不是嫁人生孩子。
我同你说,到年纪嫁个好男人才是正理。
龚氏显然不同意瑞雪口中的东家奶奶有本事。
在她看来相夫教子才是真的,一个女人东跑西颠的像什么。
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若是你二哥有钱养活我,不用我日日织布,我才不会出来呢!瑞雪忍不住笑了:那嫂子就不能出来吃好吃的,也不能像这样挑首饰了。
有钱了人家自然会送来的。
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不是想吃什么就让人做,想要什么首饰就让人打?你不也说那位东家奶奶想吃凉粉就有人去买?有人帮着买,我还自己跑出来偷偷的吃做什么?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真实的呢?宋夫人想出来走走,身边的丫鬟还不叫她出来,想来等龚氏真的成了宋夫人那样的人,又会觉得憋屈了。
嫂子的新衣服就很配。
这个也很好。
瑞雪一改先前的焦急,而是很主动很积极地为龚氏挑选东西。
她好像已经不再去想要回去同东家奶奶说话的事,整个人都沉浸在挑选东西的快乐中。
这个不好看,紫色不适合嫂子,这个好看,就要过重阳了,要菊花式样的。
有了瑞雪的长眼,龚氏总算是选了件称心如意的东西。
等付了钱,看着依旧是两手空空的瑞雪,龚氏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原是想帮你挑的,没想到我自己到买上了。
那嫂子请我吃凉粉好了。
嫂子以前就说过要请我吃东西的。
龚氏展颜拉着瑞雪的手:好,我领你去。
我们这的人最爱吃凉粉,大冬天的都有人吃。
我保你一吃就喜欢上了。
南京的凉粉是不一样。
一大块的凉粉就放在案板上,有的是放在冰块上,想要是有人要吃凉的吧。
卖凉粉的人用了个铁制的圆形的上面还凿了无数个小眼的东西,在厚厚的凉粉块上一圈一圈的盘旋,细如发丝粉条自动的便从一个个的圆孔中出来。
居然有不用刀切的凉粉。
二嫂,你们好享福!袁森走到龚氏跟前笑着同她打招呼,又小声的叫了声瑞雪。
龚氏忙请袁森在一边坐了,叫人再上碗凉粉:考完了?不是还要封场子么?袁森请自己的同伴先走,端起碗快速吃起凉粉:我马上还要回去。
我今日是巡考场,已经有考生交卷子出来了,只是就几个。
我们想着等所有的考生放出来估计要到晚上,特地跑到这弄些吃的。
瑞雪见袁森来了,也不细听龚氏同袁森的谈话,推了碗,将钱先给了,急急地对龚氏道:嫂子,我突然想起,东家奶奶叫我午后过去,我要赶紧回去了。
瑞雪,瑞雪!龚氏叫了两声,也不见她回头,望着一溜烟就跑的瑞雪,龚氏不由地叹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跑……龚氏若有所思地瞧了眼闷头吃的袁森,难道是因为三叔在,这丫头害羞了?听当家的说,三叔对瑞雪有意思,如果这丫头真的是……再过个两三年,就可以接过来做媳妇了。
瑞雪一路狂跑,总算可以溜开了。
就算是不遇上袁森,吃完凉粉她也会把龚氏拉回去的。
雪堂,你找什么呢?会贤楼二楼上,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拉着依窗而望的人。
斋生,你才听到了么?有人叫瑞雪?我看你是想人家了。
我乐凤仪的耳朵好好的,可刚才真就没听人叫什么瑞雪。
仲卿,你说呢?我也没听到,三哥听错了。
我看你三哥是不想被罚酒才找这么个理由。
喝,喝大杯的!乐凤仪亲自斟满大杯送到雪堂的嘴巴,搂着他的脖子,强硬地将酒灌下。
乐大哥,刘大哥跟邱大哥还没出来,现在就灌醉了三哥岂不是更糟。
乐凤仪放下杯子,宽容的挥挥手:今日就暂且放过你。
你们兄弟俩这几日在南京城逛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好去处?总算是考完了,在里面憋这么久,简直是要我的命。
这辈子把举人考上了,说什么我也不考了。
你知道么?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三天,整整三天吃喝拉撒都要待在里面,还闷的要命。
我同三哥听人说,莲花桥那边有一家卖肉燕的摊子很是不错,等刘大哥跟邱大哥出来,明日一早我们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