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王九指微微欠了身子道:在下是乐民楼的厨子。
老者满意地点着头:这韭菜花腌的好,够味儿!我这一路上吃了那么多家的腌韭菜花,独你做的最好。
是打哪学来的?家传的小本事,您见笑了。
年轻人小声道:我觉得没您做的好吃,还差个味儿。
普天下有谁做的比您还好?这是您的拿手菜。
王九指听年轻人这么说,仔细地打量了下老者。
富态、皮肤松弛可面上却泛着红润的光芒,显而易见的是,他以前的生活很好,保养的也很好。
在看着他身上的衣裳,布料做工算上上等,穿着考究,来历不凡。
普天下做的最好的,是他的拿手菜,那么他是……胡说!年轻人嚷道:我没胡说!当今万岁爷还夸过您的腌韭菜花味道好。
王九指惊叹地望着老者,结结巴巴地道:您是……您是……御厨冯万福?年轻人高傲地扬起脑袋:正是!你还知道我师傅的大名。
冯万福佯怒地瞪了徒弟一眼,他喜欢这个徒弟,因为他嘴快,他可以凭着他的冲动为自己带来无数的荣耀。
在那些厨子知道自己就是御厨冯万福之后,那敬仰羡慕的目光还有那无边无际的奉承让他很是受用。
他依旧享受着王九指的惊讶。
您说我这腌韭菜花好?王九指兴奋地搓着双手,能让这位被万岁御用腌韭菜花的厨子夸赞自己的韭菜花好,实在是天大的荣幸,可是,那位小哥说还差味道。
冯万福呵呵地笑:不差,不差。
那小的告退,您要吃什么您只管吩咐,我立马给您上。
王九指陪着小心,点头哈腰地退出了雅间。
冯万福微微一怔,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这个厨子有意思,旁的人见到自己,听到自己御厨的名号,恨不得把自己留下来,将自己榨干。
可是这位,见到自己除了惊讶外,连一点艳羡的神采都没有,什么也没有,而且还恨不得赶快离开。
师父,他什么东西,敢瞧不上您?徒儿这就帮您砸了这儿!胡闹!冯万福这次是真的训斥这个不懂事的徒弟,能在南京城混出名堂的酒楼后面的主家哪里是他个小小的被逐出宫的厨子能砸的。
他一路上能骗吃骗喝,在于那些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赶出宫,还以为自己是年纪大了,赐金还乡。
在小地方砸砸骂骂就算了,偏这个愣头青还想在这砸。
师父!去,叫他们几个再上几个菜。
我还没吃饱。
徒弟不情不愿地应了,出门招来店小二,点了几个自己同冯万福喜欢吃的菜,还让再送一只烤全鸡。
不!要烤鸭!冯万福听着徒弟在外面要烤鸡,连声否决。
徒弟郁结地探了脑袋:师父,这里的烤鸭能比得上京城的么?还是吃烤鸡好。
冯万福起身走到门口,随手给了徒弟脑门一个毛栗子:你懂什么!烤鸭一只。
小二连声应下,有钱的是正主,能做主的是正主,他只听正主的,不过他多长了个心眼:您要吃京城的烤鸭,还是咱们这南京城的烤鸭?当然是京城的。
不过,你们做得好京城的烤鸭么?冯万福听徒弟这么一说,心里也放开了,是啊!就是想吃京城的烤鸭 ,旁人也要做得出来才是。
他摆手道:南京的就好。
小儿赔笑道:我们大师傅,就是方才来见您的王师傅,本事可大了,这京城的烤鸭,照样能做得出来。
有去京城吃过的人,尝了王师傅做的烤鸭,都说不差!冯万福也想见识见识这个真的不差到底不差在那里,他很豪爽地道:一样来一只。
小二忙应声出去,并帮他们将门关好。
徒弟盘算着要两只烤鸭,他们哪里能吃得完,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么多,咱们那里吃得了。
剩下的咱们带走,备着晚上吃。
到时候鸭骨熬汤,别有滋味。
徒弟点点头,可他还是闹不明白,师父为何执意要吃南京的烤鸭:师父,南京的烤鸭有什么吃头。
世人不都知道京城的烤鸭是这个,我真没听说过南京的烤鸭好吃。
冯万福无聊地剔着牙,指点着没见识的徒弟。
也是,这徒弟要是搁在以前他才不会要,不过他被人赶了出来,也就这小子愿意跟着自己,他也乐意多教他点:南京的烤鸭可比京城的烤鸭年头久了。
京城的烤鸭有名不过是近百年的事,可当年太祖皇帝在南京时,便是日食烤鸭一只。
若是不好吃,太祖皇帝会如此喜好?原来是这样?难道有什么不同?当然。
不过这里面的门道 我可不清楚,方九那家伙就专门做烤鸭,每次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捣腾,从不让我们瞧,我在御膳房二十多年了,也没瞧过一次。
不过有一点不一样,南京的烤鸭虽然也讲究皮酥肉嫩,肥而不腻,可是真正好的是浇在上面的红卤。
而京城的烤鸭则是片了片,蘸上甜面酱,裹着荷叶饼吃。
浇上卤有什么好吃的。
我觉得鸭皮又酥又脆才好吃。
你懂什么,待会有你吃的。
我同你说,就是鸭骨熬汤也是南京的做法。
屋外门又响了,小二赔着笑脸躬身进来。
又怎么了?小二赔笑着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就差没跪下:对不住了您。
王师傅上外头去了……唉,我说这是什么话?才出去,你就给我来这招?徒弟永远都是冲锋在前,为师父甘当马前卒,不过也要靠个人喜好,可是冯万福最后这个无奈的徒弟,偏偏喜欢这个。
他喜欢别人对他应承的感觉,只要旁人先软下来,他便是万里长城。
今日照样,他摆出架势,气派十足的到:你知道我师父是什么人么?是御厨。
来你们这吃东西是给你面子。
小二赔笑道:是是是!王师傅吩咐了。
您不晓得,咱们王师傅时常要出去做菜的。
这南京城大小的官哪个没吃过我们王师傅做的菜。
是漕运总督大人派人请王师傅过去的,您看这……冯万福略有些遗憾,不过他不是那种死心眼的人,他很宽然地摆手道:既然这个不行,南京的烤鸭总能做得出来吧!你们这里总不会只有一个厨子吧!小二千恩万谢,又道:掌柜的说了,今日您的酒钱咱们不收,您留下来,等明日,明日王师傅没事了,再叫他给您做京城的烤鸭如何?哦?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我是来骗吃骗喝的?哪能。
我们掌柜的想请您尝尝咱们店里的东西。
您老是贵人,若是平日,我们想请还请不来呢。
如今这么大的宝贵掉到咱们这小店,小的们当然得兜着,您老赏我们个面子?小二的奉承话冯万福听多了,他并不稀罕,再说这根本就没变出什么新花样。
徒弟显然也不受用,他不耐烦掏了掏耳朵:这什么话,你把我师父当成给你们试菜的了?这南京城大了去,我们想上哪就上哪。
是是是。
小伙计赔笑地连声应道,这大人物的脾气就是大,看着方才给了自己二两银子的面上他忍了。
这乐民楼有一条就是好,客官打赏的银子东家一文不要,干多干少除了店里的收入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今天,能抓住这么个主儿,他接下来的一个月怎么着都够了。
因为掌柜的说他能留下一个月,他这个月的工钱翻番。
徒弟继续道:再说了。
要想我师父留下来,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哪个本事。
是是是。
您瞧好吧,咱们这有淮安来的师傅,有扬州的细点师傅,手艺是没得说。
徒弟将小二拉了拉,凑到他跟前道:我师傅有个规矩,一家菜做得好的,我师父必是挨个吃遍,但凡这菜只要重了个遍,任凭你后面还有好菜,他都立马走人。
你可明白?能把我师父留到什么时候就要靠自己的本事。
他虽是凑到小二跟前说话,可是他的嗓音一点压下去的意思也没有。
小二的耳朵有些嗡嗡的,可是他不敢离半步,只是自己悄悄地深吸口气,将耳朵闭气,减少声音的传入。
这就难办了。
这还不能重样。
这一点三顿,每顿总不能只有两三道菜吧。
这一个月下来要多少道菜。
菜倒是能支撑得住,可这汤,这细点。
怎么?办不到?小二的迟疑徒弟是看在眼里,他不想给他半点的考虑,紧逼着问。
小二展颜微笑,却转过身子瞧着一直没说话的冯万福。
正主,他才是正主。
跟小鬼跳脚,没意思,也没那个精力。
冯万福此时摆起自己御厨的架势来了,他惬意地夹了一小筷子韭菜花,慢慢悠悠地喝了口粥,又吃了口旁的小菜,细细地品尝着。
一直等到小二再也不能静默下去的时候,他才道:那我就先出个题。
您请说。
以四季为题,一道菜要吃得出四时(就是四季),瞧得出四时。
另外,既然你说了有位厨子是淮安来的,素来听闻淮安的厨子最讲究刀工,我要在这道菜里瞧出淮安的刀工。
*烤鸭:南北朝《食珍录》中有‘灸鸭’字样出现。
后随时代变迁演化出南京北京两种烤鸭。
北京烤鸭:全聚德跟便宜坊很有名,当然后者知道的少些,但是后者有六百多年的历史,而全聚德貌似只有一百多年,好像是同治年间的事。
南京烤鸭:具体历史考究不到,但是从朱元璋在定都南京后日食烤鸭一只中可以看出,南京的烤鸭历史好像更久远。
两者的不同,我在文里写了,一个带汤汁吃,一个片吃。
我两者都爱, 只是南京烤鸭的汤汁拌饭味道不错;而北京烤鸭的甜面酱(当然是六必居的,经典啊~)也很好吃啊。
真要分个高下,难啊!记得吃烤鸭,春秋季最好。
鸭子肥啊~另外荷叶饼,就是咱们裹北京烤鸭的面皮。
据说历史很悠久。
宋代《东京梦华录》中有‘荷叶饼’的记载。
据清代《调鼎集》记载:‘薄饼:秦人制小锡罐,装饼三十张,每客一罐饼,小如柑,罐有盖,可以贮。
馅用炒肉丝,葱亦如之,猪羊并用,号曰‘西饼’,这个在袁枚的随园食单也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