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就是有情,有情?这又是怎么说起,一直以来陈知隆只觉得自己对桃姑有的不过是怜惜或者敬佩?觉得心开始咚咚跳了起来,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就算当年未知人事的时候,初上船时偶有水手讲些荤话,不过都付诸一笑,这样的出身注定了对女子难以动情。
女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闲暇时娱目娱心所用,再美的容貌,再高贵的出身,也不过如此,动情这种事情,陈知隆当自己是永远不会有了,当日在那荒岛之上,开口要娶桃姑,不过为的是女子的名节,为何到了现在又有这样念头?陈知隆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荒唐,当日王老爷为了刘夫人抛家离国到那外洋,自己知道实情之后,也曾嘲讽过他,做男子的怎能事事由着女子,抛家离国也罢了,男儿家本就该闯荡出一番事业,怎能由着妻子抛头露面,去做那些事情?谁知王老爷反倒称那是自己不识情滋味,若真动了情,怎忍看着她在后院憔悴,自然会由着她来。
当日自己不过哈哈大笑,就算娶了妻子,也不会对她如此,谁知王老爷却说,妻子和动情的人绝不一样,陈知隆不由闭了闭眼睛,难道说自己当日太过铁齿,上天就安排桃姑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来让自己破了当日的话?桃姑被陈知隆看的满脸通红,这低头也不好,抬头更不好,直视好像也不对,直到他闭上眼睛,桃姑还当他是养神,正松了一口气,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林大奶奶低头一笑,抬头时候那面上的神情可又是云淡风轻了,轻移莲步上前笑道:是我的不是,倒忘了楚爷刚洗浴出来。
桃姑这才觉得自己的头发又乱又湿,身上的衣衫也没穿好,忙告罪不止,林大奶奶已经对身边的丫鬟道:还不快些服侍楚爷换了衣衫再来?丫鬟急忙应了,桃姑看眼陈知隆,见他紧闭双眼,还当他已经睡着,这才和丫鬟回到自己屋里,春花得知来意,急忙上前伺候,打湿的外衫脱掉,换了件宝蓝色的绸衫,腰上还是系了一条玉色丝绦,头发干后梳成一个髻,用一支玉簪挽好。
春花蹲下身替桃姑拉着衣角,笑道:楚爷和初来时全不一样。
桃姑拿着面镜子在瞧,听到春花的话,笑问道:初来时如何?春花想了想:初来时楚爷就似个渔夫,不过常年在海上的人都如此,这几个月就觉得气度渐渐雍容,像个爷了。
桃姑不觉莞尔,还好是说自己像个渔夫,若说自己像个女子,那才叫全都白搭。
收拾停当重新回到陈知隆那边,林大奶奶已经走了,屋外只守着个婆子,见到她过来忙上前行礼,行礼起身时候还不住的往桃姑脸上瞧,桃姑虽觉得有些奇怪,也只当陈知隆说让自己过来几天这要求着实太奇怪了,也不在意就进了屋。
陈知隆听到她进来,忙闭上眼装睡觉,桃姑上前看他气息平稳,想来睡的真香,也没什么可做的,拿了本书坐在窗前的小榻上瞧了起来。
陈知隆虽一直闭着眼,却能听到她的一举一动,她轻轻走上前用手探一探自己的鼻息,她在架上翻找书本时的动作,还有她轻巧的走到榻前坐下,她身上没有那些女子惯用的香气,只有一种淡淡的,刚洗浴过的味道萦绕着自己,但这种味道却比那些最上等的香料还要好闻。
陈知隆觉得自己真的疯了,怎么能像个青涩少年一样想着她的一切,一定是自己受了伤,所以才会胡思乱想,陈知隆这样安慰着自己,等伤好了,定要让林兄多送几个美人来给自己。
陈知隆的伤在桃姑的精心照料下,没过几天就生肉结疤,下地走路自然是早就可以,见他能下地走路,林大爷借口要分下桃姑的辛劳,送来两个小厮来帮着照顾,当桃姑见到两个小厮的时候,眼不由眨了眨,这是小厮还是丫鬟?面前这两个大的不过十五,小的也有十四,都是白玉碾出的面庞,水汪汪的眼,一笑露出一口糯米小牙,唇就真如含着一颗樱桃,看起来粉妆玉琢,虽着了小厮的服饰,桃姑看看他们又看看春花,春花已经算是个美人了,可和这两小厮一比,就粗的不得了。
春花是知道这两小厮是做什么来的,虽说没见过,可也知道和唱曲的那些姑娘们一起的还有几个绝美的小厮,轻易不让见人的,这次一送就送来两个,想起最近宅中所传,陈爷原本好男风,这才不让丫鬟服侍而拉着楚爷照料,看来这两小厮是真的送过来替楚爷分辛劳的。
这两小厮见桃姑只皱眉不说话,互相对看一眼,不过他们都是从小被调 教伺候人的,心里再有疑惑也半句话也不说,站的更恭敬。
见桃姑迟迟不说话,那送小厮来的婆子嘴一撇,看来这陈爷和楚爷之间定是有事,不然怎会见了大爷送过来的小厮楚爷就不喜,定是怕分了恩爱过去。
还是个爷呢,怎么做这些娈童的事?婆子心里对桃姑的鄙夷更深,但脸上还是笑道:楚爷,大爷吩咐我送这两个来,你可是不中意,要不要再换两个?桃姑啊了一声,自己不过从没见过这种专供男子取乐的娈童,一时看呆而已,忙坐直身子道:这两个就好。
说话时候桃姑又看了这两小厮一眼,生的真是比女子还好看几分,怎么偏就做了这种事情?那两小厮是乖觉的,听到桃姑这样说,双双上前跪地行礼,一开口那声音娇细,比女子的还娇三分,桃姑不觉身上一酥,忙让他们起来,这两小厮虽站了起来,但心里又在打鼓,虽说大爷说的是让他们过来服侍陈知隆,可现在全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陈爷和楚爷过的恩爱,方才楚爷又一脸莫测之情,想来自己的日子不是很好过。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更恭敬,指望着楚爷不会迁怒自己,各怀心事见过,婆子的事也就完了,告退下去,急吼吼的想去找人说话。
桃姑站起身:既是过来服侍陈爷的,就随我去见陈爷吧。
说着站起身往外走,两个小厮互看一眼跟上,大那个赶紧在前掀起帘子,小那个恭敬跟在后面,等到了陈知隆门口,又是大那个掀起帘子。
陈知隆这几日身体虽好了许多,但还不能多走动,每日午间要睡一个时辰以养元气,这也是为什么婆子先把人送到桃姑这边,桃姑进来时候,他午睡刚醒,刚披上衣衫准备下床。
还不等桃姑说话,小些那个小厮就上前把陈知隆的鞋放到他跟前,大那个已经倒好一杯茶端到他跟前,这几日是桃姑照料自己,桃姑本就没学过服侍人的,这些都要自己开口才能有的,许久没见这么机灵的小厮,陈知隆不由愣了愣,接过那杯茶漱了漱,小那小厮已端过痰盂接了他吐出的茶。
大那个小厮是一直等在那接了杯子,见陈知隆穿上鞋,又拿过一件斗篷给他披上,这一串动作看的桃姑叹服不止,这才是专门训出来伺候人的,都不用主人开口说话。
陈知隆坐下来才问道:你们两个是?大那个小厮立即跪下回道:小的们是大爷遣来替楚爷分分辛劳的。
这样的小厮一看就不是做粗使的,陈知隆刚想开口回绝,抬眼看见站在一边的桃姑,那回绝的话又咽了下去:既如此,你们俩就留下。
说完陈知隆转头对桃姑道:这些日子劳烦楚爷,楚爷也该歇息一些时候,等全好了,定会再致谢。
桃姑不料陈知隆又了这两个美童就不要自己照料,冲口刚要问为什么?却又觉得不该,定一下才道:这样,在下就先回去。
说完拱手而出,陈知隆没想到桃姑答的这么爽快,心头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难道说她对自己毫无情义,答应来照料不过是怕欠自己的情?陈知隆坐在那里想了半响,还是不知该怎么想,那个小点的小厮总是年纪小些,见陈知隆不说话,开口就问:陈爷可是在想楚话没说完嘴就被大些那个小厮捂住,这样找死的话也问,实在是辜负了师傅们的教导。
陈知隆却全不在意,回头一笑: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大些的唱个喏道:小的名唤旺儿,他叫喜儿。
旺儿喜儿,倒好喜庆名字,自己却连现在都不知道楚陶本名什么,陈知隆垂下眼帘,等那日得空问一下,可是问女子的闺名,这个含义?桃姑既不再去照料陈知隆,平时空闲就多了,但不知为什么,此时却不能像当初一般心静,见那两个小厮在陈知隆屋里进进出出,拿东拿西,桃姑就觉得心里有火,索性带了东西去望海亭上坐坐。
这地方地势高,风又大,少有人来,桃姑在那里坐了半响,被海风吹的脑仁有些清静,这才打开手里的书,陈知隆好男色还是好女色,又和自己有何相干?掏空的是他的身子,又不是自己的。
桃姑是这样想的,手中的书却被揉的全是皱,更是半个字都看不进去,哎,自己这是怎么了?当日知道裘世达另娶,不过想的就是如何讨个公道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如乱麻。
楚爷,你的情人不要你了吗?这一口有些怪的官话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艾丽莎说的话,桃姑转头,艾丽莎脸上的神情透着落寞,这倒怪了,林大爷已经回来很久,听得为了艾丽莎的事还处置了两个婆子,按理说这样的宠爱艾丽莎应该得意才是,怎么看起来反而透着憔悴?闺名艾丽莎连笑都有些苦涩,得不到桃姑回答的她径自坐到桃姑面前:是啊,所谓情人不过是喜欢你的时候来看你,不喜欢你的时候就不要你。
桃姑听的十分费解,林大爷对她的宠爱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实在不明白艾丽莎的闺怨从什么地方来,想出言反驳可又觉得没有理由,过了许久桃姑才开口勉强道:林大爷他是不会不要你的。
这话听起来都毫无底气,艾丽莎要的和林大爷给的不是一样东西,这样的纠结,只怕到死都搅不清楚。
果然艾丽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苦涩:我明白,刚开始时候就明白,可是这不是我的选择。
桃姑似乎能看到她眼里隐约出来的泪,想起曾经听人私下议论过,说艾丽莎在他们本国也是出身很好的人家,来到这陌生遥远的地方,做了这个男人的妾,妻妾之别,庶几天壤之分,她又怎么能甘心?艾丽莎看着远方,海风吹起她的金发,很久过后她才转过头:真想回去啊。
回去?回他们本国吗?那个在陈知隆他们口中信奉天主的地方,不知道那个地方,有怎样的水土,才能养出艾丽莎这样和中国女人不一样的女人来?桃姑在心里踌躇半响:艾丽莎,我国有云,心安处既是故乡,你又何必如此?心安处既是故乡?艾丽莎长叹一口气:可是我的心不安,能让我安心的是另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有不同于这个地方的男女,节日时会有人唱歌跳舞,姑娘们大胆奔放,有喜欢的人会甘于做他的情人,就算私奔也没什么要紧,妈妈会烤出新鲜美味的面包,爸爸在算账完后会给在一边等待着的自己一块糖。
妹妹会跟在自己后面爬树淘气,惹得艾斯妈妈看到她们把裙子弄湿以后气的大叫,这样不是淑女的表现,而妈妈永远都会笑着出来,告诉艾斯妈妈她们还小,然后又是一番叽叽喳喳。
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美好,而不是关在这个宅子里面,被教导什么规矩?以前一直以为艾斯妈妈的教导已经是非常严厉了,比起这里的规矩来,艾斯妈妈的教导简直不值一提,还要学刺绣,繁杂的中国刺绣和自己曾学过的刺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自己的抱怨都没人听,侍女们永远都是低头垂手,连到海边走走都要偷溜出去,还有轩怀,他曾说过爱自己,可是不答应让自己离开这所宅子,说没有这种规矩,规矩规矩,到处都是规矩,艾丽莎觉得自己的生命都要枯萎了。
艾丽莎长叹一声,对上了桃姑的眼,这个男子,肯做了另一个男子的情人,一定也是性情中人,可是刚才谈的那几句又让自己那么的失望,他也会说规矩。
艾丽莎把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冒出的泪擦掉:楚爷,这个地方,可有不讲规矩的吗?桃姑刚想说出不依规矩,何成方圆的话,顿时想起只怕这样说出她也不懂,浅浅一笑:艾丽莎,习惯就好了。
艾丽莎猛地摇头:可是我不习惯,楚爷,如果有一天陈爷要为了规矩另娶他人,难道你也要习惯就好?艾丽莎这话说的桃姑一愣,陈知隆和自己什么时候扯上关系?艾丽莎见她发愣,微微一笑:你也不会习惯是不是?但是我听轩怀说过,陈爷终究是要娶一个女子的。
他要娶别的女人?桃姑一直都曾想过陈知隆会另娶,可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自己的心会这样难受?艾丽莎索性把林大爷说过的话全说出来:轩怀还说,好男色的,就算再情比金坚,也要娶个女子传宗接代。
好男色?情比金坚,桃姑终于理顺这中间的关系,难道说现在宅里都在传说自己和陈知隆之间是龙阳之好,这又是从何说起。
看见桃姑一脸瞪目结舌的样子,艾丽莎反而安慰她道:楚爷,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都可以做了,别的还怕什么呢?离经叛道?这又是那到那?桃姑也不想解释,艾丽莎已经又劝她了:楚爷,你可以和陈爷私奔啊,反正你们都是走海路的,到时候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这样就没人逼陈爷娶妻生子了。
私奔?两个大男人私奔,艾丽莎也真想的出来,桃姑匀了匀气,看了看她,决定心平气和的对她说她误解了的时候,有丫鬟的叫声响起:艾姨奶奶,你在哪呢?艾丽莎噌的站了起来,匆匆往下面跑去,看着她飞扬起来的裙边,桃姑喊了一声又坐下,龙阳之好,这是谁传出来的谣言,难怪春花这段时间看自己的眼光和平时不一样还有林大爷突然送来两个小厮。
要不要去找人说说清楚,自己和陈知隆之间本就是清白的,而不是什么龙阳不龙阳?会不会越描越黑?还是干脆疏远陈知隆好了,可那样别人会不会说自己这是吃醋。
在房里思量了几日,桃姑决定还是去找陈知隆讨个主意,自己罢了,本就是女子,而陈知隆还要在这边行走,到时候这个谣言传开了,对他很是不好,主意拿定桃姑就踏足了数日没去的陈知隆的房内。
到的时候,那两个小厮想是都被他差去别的地方了,只有他一个人坐在醉翁椅上,左手边是盘新上的瓜果,右手边放着一壶茶,他手里拿着本书,看起来是十分的逍遥自得。
听到桃姑的脚步声,他还当是小厮回来,喊了一声:快添些水来,茶没了。
桃姑拿起茶壶,提起炉子上的水壶倒满一壶,这才放了回去,陈知隆手伸在那里,等不到小厮把茶倒好放到自己手中才放下书,看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桃姑,他急忙站起来:楚爷来了,失礼失礼,快些请坐。
桃姑却没有坐下,还是站在那里,看着陈知隆却不知道这话该从什么地方说起,该说宅中的传言呢还是别的?她这一局促,陈知隆也感到奇怪,除了刚开始见面时候,后来两人之间的来往可以说是越来越融洽,怎么她会突然这么局促?而且这几日不见她,陈知隆竟觉得有些离不开她,几回听到她在隔壁唤丫鬟做事,就想命小厮把她请过来说话,但每次都忍住,还自己告诉自己,渐渐就会习惯看不到她了,现在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跟前,陈知隆才知道什么习惯全是自己骗自己的。
这事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带来的,桃姑拱手作了一揖:陈爷,近日宅中有些传言,说的是你我之间,说有什么情比金坚,龙阳之好的话,你我二人心意如何,自然都是知道的,想来会给陈爷有些不便。
情比金坚,龙阳之好,这是哪里传出来的,她明明是个女子,陈知隆一瞬间有点着恼,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问出来:你叫什么名字?这反应也实在太奇怪了?桃姑一愣,但还是答道:在下姓楚名陶。
不,是你的本名,你的,陈知隆迟疑一下:闺名。
桃姑这下是真的发懵,这样的话会是一向沉稳的陈知隆问出来的吗?正常女子被问到闺名都该薄怒后骂自己一句登徒子吧?陈知隆看着桃姑怔在那里,不知是被自己吓到还是怎么,决定再加一句注解:我只是觉得,我们识得那么久,也该知道你的名字。
桃姑迟疑半响:桃姑,楚桃姑。
话刚说完,桃姑的面上飞起一阵绯红,女子的名字,只有爹娘能叫,兄长能叫,日后出了阁丈夫能叫,旁的男子是不能叫的,自己这样,可是知羞还是不知羞。
桃姑,还真切合,陈知隆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桃姑,楚陶,原来如此。
桃姑脸上的绯色渐渐褪去:陈爷,在下把本名告之,是视陈爷为,为什么?陈知隆还等着桃姑后面的话,桃姑却说不下去,为什么,为兄长吗?又觉得自己高攀,为丈夫吗?可是自己和他之间,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发乎情?桃姑被这个念头吓到了,什么时候产生的情,又因何而生?看着陈知隆,一想到他日后要娶别的女子,桃姑就觉得有些不舒服,虽然理智告诉她,陈知隆娶别的高门大户的闺女为配,才是道理,但是为什么心里会有从来没感觉过的疼?陈知隆见她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句话不知怎么来到口边:你放心,我不会娶别人的。
这话让桃姑脸上的红色更盛,不会娶别人,陈知隆看着她满是红色的脸,此时的她在自己眼里又添了几分娇媚。
喜欢就是喜欢,又有什么了不起?当日王老爷都能娶了刘夫人,自己娶她又怎样?况且她的身子已被自己看过,名节已经全毁,日后去了阴曹地府也会被阎王记上一笔,从来不相信鬼神的陈知隆在心里念叨不休。
正要说话时候就听到林二爷的声音:陈兄,我明日就要走了,特来辞行。
那个行字还在空中回荡,林二爷的眼顿时瞪的极大,看见两人站在那里,好像刚才还听到什么不会娶别人的话,难道说自己打断了他们的盟誓?林二爷想退,但外面又涌进来一群人,除了林大爷,还有小厮和下人,下人们手里都拿着东西,瞧来是要把酒摆在这里。
看见屋里情形都怔在那里,林大爷最先醒过来,又用眼去溜那两个送过来的小厮,又看看桃姑,陈兄的眼是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吗?桃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直伸到头顶心,这下,他和自己的这龙阳之好,是再怎么都洗不脱了。
相悦林大爷举起手想说话,陈知隆看见他动了,也拱手为礼:原来明日林二兄要走了,看来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林二爷的眼可一直都没离开桃姑身上,没看出来,陈兄喜好的是这样的,貌不惊人,不带媚态,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根本没听到陈知隆和他说话,还是林大爷见他眼直盯着桃姑瞧,这既是别人的禁脔,怎能再容得自己兄弟这样看,连拉他几下他才回过神来,对陈知隆行了一礼。
他们既在那行礼寒暄,小厮们就退出去到那院中摆设酒席,那两个小厮的眼有意无意总往桃姑身上瞅,怎么都没看出来。
桃姑从初时的慌乱到了现时已慢慢平静下来,当听到陈知隆说自己不过是来找他说话时候,这才舒一口气,方才可还担着心,怕陈知隆为了洗脱并不好龙阳的事情,把自己是女子的事说出,那时众人的目光可着实难以应对。
却全然忘了这被说成是娈童之流,对男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辞过林家兄弟约她一起饮酒的邀约,桃姑这才回到房里。
到了房里桃姑才觉得脸直发烫,方才陈知隆说的话一句句都拿出来想,难怪当日在裘家时候,闲时白话,总有人说,男子有时候说的话,会让人心里比吃了蜜还甜,自己当时还不信,裘世达也算读过几年书的人,可对自己从没说过什么让人听了会比吃了蜜还甜的话。
可是今日竟听到了,桃姑摸摸自己的脸,又从梳妆台上拿过一面镜子瞧瞧,当日只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不好看,可是今日看来就十分顺眼,眼睛大而有神,面皮虽黑,可这里的女子面皮大都是黑的。
鼻子虽扁,鼻头却也圆圆,额头上的疤,桃姑用手摸着这个疤,那还是小时淘气从树上掉下来摔的,大嫂进门后还讥讽的说过自己这疤端端正正在了天庭,日后定会命运多仄,却只灵验一半,虽被裘家休弃,但能有这番奇遇也不枉了。
春花也不知道是和什么人在那里说话,挑起帘子的时候还在笑:知道,我省的。
抬头看见桃姑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在照,反唬了她一跳,这照镜子是桃姑少见之举,更何况此时的桃姑满面喜色,想起方才那婆子说的话,春花不由抿嘴一笑,难怪这楚爷不要自己伺候洗浴,原来是和陈爷情深意重,只是这样不远万里相随,陈爷却也只对他平平。
想到这,春花不由轻叹一声,桃姑听到她的叹息,放下镜子道:你叹什么?春花脸上早换了笑容:奴婢并没叹气,只是瞧着楚爷面上有喜色,想是喜事近了。
喜事?桃姑眉微微一皱,春花端杯茶上来,见桃姑看着窗外,又笑道:奴婢还当楚爷也去吃酒去了,这才没在里面侯着,和他们在外面闲话。
桃姑不是多话难伺候的人,不过淡淡一笑又坐在那里看书,春花看着她的动作,楚爷的容貌和那两个小厮比起来,实在是太不一样,陈爷的喜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这夜的酒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才散,桃姑听着他们那里传来的喧哗,林二爷想是喝的醉极了,嘴里还在嚷着我没醉,没醉的话,接着是林大爷和陈知隆互道安置的声音,听起来,陈知隆的声音怎么会那么好听,低沉醇厚,桃姑觉得脸又开始发烫,这是不是她们说的思春?许久之后,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桃姑还是睡不着,听着外面一片寂静,索性披了衣衫出去走走,拐过院门,走进那个小花园,月光照在水池上,桃姑走上前,用手拨一拨水面,圆圆的月亮就破碎了。
身后突然传来呼吸声,桃姑的头发丝都竖起来了,这里再怎么说也是海盗窝,总不会现在有人寻仇吧,强自镇定转头,对上的是陈知隆的眼,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两人离的很近,也许是月色可以遮挡羞涩,桃姑有些着迷的看着他,怎么从来没发现他这样好看,额头很饱满,眉毛很浓,眼睛很亮,鼻子很高,嘴巴在新生出的胡子簇拥下,显得整张脸都很刚毅。
桃姑看着陈知隆,陈知隆也看着她,月色给她的脸添上一丝柔和,平时并不出色的五官也显得很美,还有她的唇,陈知隆又想起了那日在荒岛上的时候她的唇覆上自己的嘴把药喂到自己嘴里的事情,那时候虽然自己烧的迷迷糊糊,可还是记得那是多么柔软。
陈知隆踏前一步,伸手摸上了她的脸,他手指滚烫,桃姑的脸在夜风的吹拂下本来有些发凉,但随着他手指的轻抚,桃姑的脸更加发烫。
嫁给我吧,等一回到家乡,我就遣人去你家提亲。
陈知隆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么美的月色,这么动听的话语,桃姑觉得是不是陈知隆身上的酒味太浓,为什么自己也有些昏昏欲醉的感觉?明明知道两人之间是天壤之别,不该答应的,可是桃姑还是点了头:好。
陈知隆轻轻一拽,桃姑就被他抱个满怀,桃姑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是不对的,可是另外有个声音又在说,想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只是一场梦,那也要把这个梦做下去。
可是这不是梦,桃姑看着手上的一颗宝石发愣,这颗宝石也是红的似血,陈知隆说了,这颗宝石和自己手里的那颗恰就是一对,这样的东西总要成双才好。
桃姑叹气把这宝石和原来那颗放在一起,瞧起来果然是一对,放在那里都是流光溢彩的,可桃姑还是觉得是一场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掉,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刘夫人一样自如,实在不行像月娘一样,丈夫要纳妾,就先给自己寻十个面首过来?有人在外面讲话,中间似乎还掺杂着春花的小声惊叫,这又是发生什么事情?桃姑掀开帘子,想让他们说话小声一些,却被那人说的一句话惊住,谁也没想到艾姨奶奶会?艾丽莎怎么了?桃姑皱眉,春花已经看到桃姑出来,摆手示意那婆子不要再说,笑着上前:楚爷午睡醒了?桃姑也不理会:方才你们说艾姨奶奶怎么了?那婆子面露尴尬之色,这私自议论已是不该,议论了还被人听到就更该打,她拍了拍大腿:哎,楚爷,没什么事,好好的呢,老婆子就先走了。
说完就溜,桃姑也不说话,只是瞧着春花,春花迟疑一下,这事迟早会被人知道,说不定大爷还要来寻楚爷帮忙,脸上的笑堆起来:今日不是二爷走吗?结果船开出去一个时辰之后,伺候艾姨奶奶的丫鬟来报,艾姨奶奶不见了,在宅子和岛上四处找过都没人影。
这每天出海的船有多少人都是有数的,除了林二爷今日出去的船之外?难道说艾丽莎竟然趁乱混上林二爷的船走了,可是这也不对,林家的船前后上什么人都细细点过,怎么会让她混上去,难道说是林二爷也在中间帮忙?想起那日陈知隆受伤的消息传来,自己和林二爷一起上船时候,林二爷在遇到艾丽莎时候脸色有点不对劲,难道说他们叔嫂之间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情?可是艾丽莎明明又对林大爷一往情深的样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春花见桃姑听说之后,只是站在那里发愣,会错了意,心里叹道,这艾姨奶奶还真是和狐精样的,勾完一个又一个,大爷得了她,就把大奶奶和另外几房姨奶奶当做摆设,二爷见了她,也是成日笑,这会又来个楚爷也是如此,这楚爷还是陈爷的禁脔。
桃姑浑然不觉春花已经想歪到天边去了,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种反应不对,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着男装的,该行男子的事情,别人内宅的事,于自己又有何干,刚要转身进房就见陈知隆从外面走进来。
见了他,桃姑恰似新妇初见新婿,那脸不自觉的就红了,但在春花面前,还是要掩饰一下,桃姑拱手刚要打招呼,就见陈知隆手一摆:你随我上船去。
上船?没听说过今日就走啊?桃姑愣在那里,陈知隆已经道: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不过就是几件衣裳,丫鬟收拾就好。
桃姑眨一眨眼:陈爷,你总也要说我们去哪,为什么去?陈知隆停下脚步看眼春花,春花乖觉钻进房里替桃姑收拾起衣物来,陈知隆这才道:我们去追林二兄的船,说不定这一路就要追到爪哇。
那么说艾丽莎的确是和林二爷走的?桃姑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口,陈知隆重重点头,方才在那里劝了暴跳如雷的林大爷半日,最后才定下自己带船去追他们,可是又放心不下桃姑,这才回到这里要桃姑和自己一起走。
心迹收拾好东西,也没来得及辞一辞林大爷和林大奶奶,桃姑就和陈知隆到了船上,水手们正在往上面装食水,这次去爪哇比不得上次匆忙去接陈知隆,等了有半个时辰也没装好。
桃姑坐在舱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想法,虽说是嫁鸡随鸡,但按了艾丽莎的说法,她本国里的,又没嫁了林大爷,谈什么嫁鸡随鸡,桃姑不由叹了口气,陈知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休要为艾丽莎担心,等见了林二兄,我自然有说法。
他竟明白自己的心意?桃姑看着他,陈知隆的唇又往上翘,露出一个笑容,是的,这个人是无所不能的,既能代替林大爷前去追那对男女,自然也能保全住艾丽莎,桃姑觉得方才的焦虑毫无理由,忍不住问了出来:你不会觉得艾丽莎这样的举动太?陈知隆笑的比刚才还好看一些:艾丽莎不是我国女子,他国的风俗自然和我国不一样,虽说入乡随俗,也有主随客便的说法,何必拘泥一时一事?说的真好,桃姑点头,看向陈知隆的眼神里含有的温情更甚,陈知隆看着她,有些等不及想要看她换上女装是什么样子?到时她会不会更加的温柔?有脚步声传来,陈知隆急忙坐正身子,水手进来垂手而报:大奶奶来了。
话刚说完,林大奶奶就走了进来,她脸上的妆容依旧精致,头发上的首饰一样不少,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一毫变化,只有眼中偶尔闪过的一丝疲惫。
行礼之后,林大奶奶也没坐下,只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个小包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劳烦陈爷,陈爷和拙夫乃剜头之交,旁的话也没什么多说,楚爷初会,这些就当是送行的礼物。
说着递给桃姑,桃姑本想推辞,推辞了又怕林大奶奶心里不悦,接过包裹谢过林大奶奶,林大奶奶又说几句,这才下了船。
看着她的背影,桃姑不知怎么觉得有些惆怅,看起来风光无限,但连这些事情都要出面料理,捏一捏手中的包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陈知隆倒笑道:林大嫂对你极好,我和她相识这么多年,从没给我送过礼物。
桃姑并没打开包裹,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做女子的,为什么不能要求丈夫的一心一意,若像秋大嫂一样,能说出夫若要纳妾,自己就要去纳面首,天下的男子只怕也不会去纳妾了。
陈知隆的眉微微皱起,终于伸手握住桃姑的肩:日后我若要纳妾,你就纳十个面首,如何?桃姑手里的包裹落地,转头看向他,陈知隆弯腰捡起包裹:男子纳妾之时,只想着自己欢喜,不知道女子孤寂,若妻子纳了面首,将他冷落,他那时才明了孤寂之苦,己所不欲,何施于人?桃姑脸上先是错愕,后是深深的笑容:故此你才不娶妻子?也是知道妻子一人在家孤寂之苦?陈知隆微微愣住,但终于点了头,原来这个男子是这样好的人,桃姑脸上的笑容看在陈知隆眼里,就像三月开的春花一样,不过他还是慢慢的说出来:况且走海路的,难免遇到不测,连累她青春年华失夫,我又何必多造一重孽?桃姑此时的心情就好像飞鸟一样,绕着桅杆上下盘旋,这样有仁有义的好男子,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陈知隆的手:我不怕走海路的辛苦,也不怕走海路遇到不测,日后就让我陪着你吧。
陈知隆的笑容更深,他并没点头,只是看着桃姑的眼,好像要从桃姑眼里看到她的心里,能有个不怕一切跟着自己走海路的女子,从此不再孤单,这是多么快乐的事?难怪当日王老爷会说自己不懂,确是不懂,能有这样一个女子陪伴,懂得自己心里所思所想,而不是用来娱目娱心之用,是何等令人满足的事。
桃姑被他看的羞红脸低下头去,心里却有一丝得意渐渐漫上来,那唇边的笑更是藏不住,陈知隆见她害羞,把手里包裹打开,笑道:我倒要瞧瞧林大嫂送你什么?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套大红的女子衣衫,从里衣到外衫再到绣花鞋,样样俱全。
料子不错,做工精细,绣活出色,桃姑一看这大红色,那脸比这衣衫的红色还要红上几分,陈知隆微微一笑,心里已经知道林大奶奶用意,瞧桃姑一眼,把衣衫包好递给她:楚爷,这定是林大嫂给你娶亲时候预备的。
这调侃的话惹的桃姑白他一眼,劈手夺过包裹,扭身想走,却不知道往哪里去,这船上就那么小的地,陈知隆放声大笑,桃姑不由更加恼了,放下包裹双手就去捶他的胸,门口传来尴尬的咳嗽声,一个水手站在那里,想进不敢进的样子:陈爷,船已经可以开了。
陈知隆嗯了一声,转身出去,桃姑把舱门关上,打开包裹细细的看了起来,这样的衣衫总要好几十两银子吧,还有这绣花鞋,就是可着自己的脚做的,林大奶奶原来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子,还看出来陈知隆和自己之间的事情。
桃姑觉得脸越来越红了,就算是梦,也让这个梦长一点,再长一点。
果然不出陈知隆的所料,他们的船速虽然极快,但一路追到爪哇也没见到林二爷的船,到了爪哇,上岸后就径自进了林家商行。
进去时候,林二爷正在那里和客商谈生意,瞧见他们,脸上露出又欢喜又惊奇的神色:陈兄来的好快,来来,先这里坐,等我谈完再说。
说着伙计上前来安放凳子,又端上椰子汁,依旧着男装的桃姑安静的坐在那里,当了众人,她又是那个沉稳少语的楚陶,侧耳静静的听客商说的话,这一年多的刻苦学习,桃姑的佛朗机语听的已经不差,客商讲的语速虽然很快,她也能听懂。
猛然桃姑听到艾丽莎的名字,这让桃姑差点打掉了手里的碗,陈知隆也听到了,不过他比桃姑镇定多了,只是微微一笑,接着那客商又讲起别的来,等生意谈完,林二爷送客商出去,这才转回来笑道:陈兄想是受了家兄委托吧?陈知隆也不拐弯抹角:林二兄,你也知道,那是你兄长心坎上的人,你怎么能如此荒唐?林二爷脸色还是半点没变:陈兄也以为我是被艾丽莎美色所惑,才携她私奔?陈知隆摇头:不,我知道你是怜她远在海外,想把她送归家乡,可是你要知道,她回乡的路何止万里,又是海路,那些佛朗机人,虽说是商人,可个个和海盗差不了多少?她一个十八的美貌弱女子,上了那船,就是羊入虎口,你又怎么能保的住她周全?这番话说的极有道理,桃姑也点头不止,当初艾丽莎来的时候,是全家一起,那时船上除了她家还有别的做着发财梦的商人,现在回去,是孤身一人,孤身而美貌的女子在一艘全是男人的船上,这样的结局,桃姑连想都不敢想的。
林二爷也点头:陈兄你说的自然是有道理,我左思右想,除了把她托付给相熟的商家之外,再让她扮男装而行,况且据她所说,她外婆家在佛朗机,也算是大户人家,只是当日她父亲家败落,她娘才商量了和她爹私奔到另一个地方,她外公勃然大怒才没扶持她爹,而她舅舅对他们还好,到时把她舅舅的名号搬出来,也能吓的到人。
陈知隆的眉头锁的还是那么紧:林二兄你实在想的太好,他们全家离开佛朗机已经七八年了,谁知道她国内是什么情形?如果她舅舅真的有情,这么多年又怎么不闻不问?这年年都有从佛朗机来的船,怎么没一艘船上下来的人有问起她家情形的?林二爷还想再说,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从一扇门后走出艾丽莎,她已经把金色的长发束起,穿的是她本国的衣衫,只是没戴首饰,也没有那么袒胸露背,脸上却像发着光芒,她径自走到陈知隆跟前行个礼:陈爷,我晓得你是担心我,但二爷能够带我从林家离开,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回佛朗机,自然也不会再让他帮忙,等会我就去找这里的总督,我曾听母亲说过,这里的总督是她从小的玩伴,到时看在母亲的份上,想必他会给我想办法。
还有这一手,陈知隆的眉头并没松开:里森姑娘,我国曾有句古话,人走茶凉,你的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他也未必肯帮忙。
听到提起母亲,艾丽莎眼里有亮晶晶的光闪过,但只一瞬她就抬头笑着说:陈爷,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成不成功?况且我在这里待久的话,只会让二爷为难。
看来艾丽莎主意已定,陈知隆没有再劝,桃姑不由生起敬佩,这样的女子,的确不该在那个岛上过了一辈子的,即便这辈子是锦衣玉食,什么也不缺少。
兄弟一个月后,爪哇码头,桃姑看着载着艾丽莎的船远去,心里感慨万千。
那日去了总督府才知道,艾丽莎母亲儿时玩伴不是这里的总督,而是佛朗机在吕宋的总督,吕宋此时的情形还是不明朗,林二爷找了佛朗机的客商让艾丽莎写了封信带去,上面还押了个徽记,听艾丽莎说这是他们的家徽,就算流落这么久都不敢扔掉的。
在等吕宋来信时候,艾丽莎日夜焦虑,林二爷也好不到哪里去,陈知隆这边没有消息回去,难保林大爷不会亲自前来爪哇,那时艾丽莎可就难走了。
况且吕宋总督未必会卖艾丽莎母亲的面子,那时候别说艾丽莎想回去,林家兄弟之间也会生波折,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似手足,但为了好看衣服砍断自己手足的事情比比皆是,到时林家兄弟之间真生出龌龊,艾丽莎心里也会不好受。
在这思虑重重之中,吕宋终于有了来信,不光是信,同来的还有士兵,说是总督派来接里森姑娘的,看了信林二爷才知道艾丽莎的舅舅并不是没有来寻过他全家,只是隔着茫茫大海,来回一次也要年余,每年有船要往这边来的时候,她舅舅都托人寻找自己姐姐全家的消息,吕宋总督那里也接过信,一有里森家的消息就带回去。
这次收到艾丽莎的信,吕宋总督一来觉得没有负了朋友的所托,二来还记得当年艾丽莎的娘,派人带了船就来爪哇接艾丽莎。
知道了前因后果,林二爷不由额手称庆,收拾起东西送她上船,艾丽莎除了高兴之外,还觉得有些惆怅,此一去,就再见不到轩怀,桃姑同是女子,能看出她的惆怅,只是现在自己身着男装,情感之事也不好多劝。
倒是艾丽莎笑着问她:楚爷是男子,肯随陈爷天南海北的走,定是对陈爷情深意重才会如此。
桃姑只是笑而不答,艾丽莎也习惯了,看着远方大海,过不了多少日子,就可以重新闻到家乡的味道。
林二爷遣人把给艾丽莎的东西装上船,不过就是丝绸,茶叶和瓷器,还有些宝石,香料,船小,东西多,差不多一个货舱全都装满这些东西。
艾丽莎吓了一跳:二爷,这些东西也太重了,要不了这么多。
林二爷的笑容是半点没变:再怎么说你也做了我一场嫂嫂,再说你回去也要生计,手里有些东西,就算依着你舅舅说话也要响些,况且这些在你们国家是值钱的,我们却是看的平常,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嫂嫂?艾丽莎轻轻重复了这句,无论怎么说,轩怀对她是极好的,桃姑见了,想了又想,从腰间拿出那串项链来:我许多东西都落到海盗手里,只有这东西还放着没动,你就拿去,休嫌轻鲜。
艾丽莎行礼接过,东西已经全装上船,林二爷又塞给她百来两银子,让她这一路上好花,士兵催了几次,林二爷和桃姑这才对艾丽莎道声珍重,下船别过。
桃姑收起感慨,和林二爷一起回去,看着明显有些惆怅的林二爷,桃姑明白他对艾丽莎不只是怜惜,但能够把心爱的人放飞,这等事体,也是少有人能做的出来,想到这里,桃姑不由对林二爷生起一股敬佩来,谁能想到一向看起来不过是纨绔般的林二爷也能有这样胸襟,真是人不可貌相。
又在爪哇住了几日,当日陈知隆在林家还存了有几万两银子,此时就全拿了出来办货,桃姑这才知道,虽说陈知隆出身富家,但这海外的东西可全是他一手一脚自己打下来的,包括当日和林家兄弟的相识也是如此,否则这走海路也不会这样顺当。
看见陈知隆办货,桃姑也动了心思,徘徊几日,和陈知隆说出要借他的银子办些货去,陈知隆听的眉头一皱,接着就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的,我的东西你拿了就是,怎么还要提一个借字?桃姑的脸霎时又红了起来,陈知隆见她这样,没有说旁的话,写一条子让她去和林二爷支一千两银子买货,桃姑急忙谢过,就拿了条子走,刚走到前面就看见一群人过来,仔细一看,当头的竟是林大爷,他竟然追来了?桃姑心里叫声不好,林二爷已经走了出来,看见兄长林二爷急忙行礼下去:大哥是几时到的,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就匆匆来了?林大爷看见兄弟,登时就一片铁青,恨不得当时就把他撕碎了好些,只是兄弟之间为个女人翻脸,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那铁青的脸色总算放柔一些,只是哼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林二爷跟在后面,不过问些大哥怎么来的这么迅速的话,家里还好,有的没的在说,桃姑一颗心却像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就算艾丽莎已经走了,万一林大爷一怒,派船追上去,海盗可不怕什么官府,怕官府的就不会做海盗了,那时岂不白费了艾丽莎这番周折?林大爷径自进到商行,里面还坐了几个客商,林二爷还想坐下和他们谈谈,林大爷已经对那几个客商拱手:今日家下有事,还请改日再来。
虽说艾丽莎这件事是机密的,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林二爷带了林大爷姬妾到了爪哇的事虽不是人人知道端里,却也听了一些风声,方才林大爷进来时候那铁青的脸色是个人都看的出来的,听了这话,个个打声招呼就退了出去。
这屋里就只剩下桃姑和他们兄弟还有几个伙计,林大爷重重哼了一声,掀开帘子,面罩寒霜的对林二爷道:你跟我进来。
看来这是要找林二爷算账了,伙计们想跟着上去,被林大爷眼一瞪,一个个又乖乖退下,桃姑还在徘徊,林大爷总算看见她:楚爷还请在外面喝茶。
看来自己也进不去,这林大爷看着虽文弱,可是听陈知隆说,也是血海里拼出来的,万一一失手把林二爷打死了怎么办,桃姑急得团团转,抬眼看见林家兄弟虽进了屋,关了门,但从后面绕过去就是窗边。
桃姑绕到后面,蹑手蹑脚的走到屋边,这地方天气炎热,房子大都是木板所做,好工匠也寻不到,从一个疤眼望去,果然就能看的清楚。
只看到林大爷猛拍一下桌子:跪下。
看来是林大爷开始端起大哥的架子,果然听到林二爷道:大哥,做兄弟的并没有错。
没错?林大爷快要被兄弟气死,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兄弟还不知道艾丽莎对自己的意义吗?从小长到大,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比艾丽莎更美的番婆也是见过的,若不是对她有感情,怎么会放纵她不学规矩,对自己直呼其名,谁知自己弟弟倒好,悄没声息的就把自己心爱的美人带走。
林大爷气的呼哧呼哧,林二爷站在那里看着兄长:大哥,艾丽莎不过是你笼中金丝雀,但她和别的女子不同,她生来不是做金丝雀的。
不同?女子有什么不同?林大爷冷冷的瞅着他,做女子的不都该是以夫为天,在后院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别的还有什么?林二爷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想法:大哥,我国女子从小被教导就是这般,艾丽莎是番邦女子,她受的教导却是和我国女子不同的。
这话更激怒了林大爷,他站起身,一个巴掌就打在林二爷脸上:你别给我讲这些道理,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却看着她做了我的妾,你这才着恼,别说我还活着,就算我死了,你也没有个娶小嫂子做妻的道理。
原来林大爷也知道这事?到处都是秘密,就是不晓得谁的秘密更多一些,瞧着林二爷已经红了眼圈,桃姑有些着急,抛开别的不说,也该要去寻个人来帮他们兄弟说和,总不能看着他们手足相残吧?桃姑正在想办法的时候,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陈知隆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桃姑回头看见他,眼睛一亮,陈知隆的话他们两兄弟总会听了,忙指指里面,陈知隆凑上前一看,眉皱了起来,接着就摇头。
这动静里面听见了,林大爷出声喊道:窗外是何人?陈知隆应声道:林兄何时来的?怎么也没人知会一声,我前日得了些好酒,还想着人送回去呢。
说着陈知隆就绕到前面进门,桃姑也跟在他后面。
见了陈知隆,林大爷神色变的和缓些,各自行礼坐下,林大爷笑道:陈兄得的好酒是从哪里来的?陈知隆一笑:是个好喝酒的乡里带来的,这酒在船上怎么熬的住?他想了个法子,竟在舱下开了个小洞,引海水进来浸着酒,一路都这样过来酒味才没变,他送了我几坛,我就想着,如法炮制给你带回去。
林大爷点头:乡里都能想着几坛酒,可是这做兄弟的倒没想过帮着兄长。
这话的责怪意思谁都听的明白,陈知隆拊掌大笑:林兄你话说错了,林二兄正是帮着你,才想着把艾丽莎送走。
林大爷就知道陈知隆这话刺着的是自己专宠艾丽莎,把林大奶奶和别的姬妾都撂在一边的事情,林大奶奶贤德,她自己都不说什么,旁人更是没什么好说,他正要反驳,就听陈知隆又来一句:林兄,难道你不记得当日海龙寨秋大嫂说过什么?推此及人,难道你不曾为林大嫂想一想?况且艾丽莎已经远走,你们兄弟之间还有许多的事要做,一文一武,才会兴旺,难道林兄不为地下的尊翁想想?这番话说的林大爷泄了气,只是一个女子,也只有这个女子,他看着林二爷:我明白你的心,你是巴不得她好的,这才放她走,我不如你。
林二爷长叹一声:大哥,我只是不忍见她憔悴。
林大爷再没说话,看来这兄弟不会再争了,桃姑舒了口气,原先在乡间时候,大家都说自己也算能说会道,但是和陈知隆比起来,自己差的就远,陈知隆拉一把她,两人退了出来,这个地方靠海,似乎能闻到海上的味道,桃姑不由吸吸鼻子,陈知隆看着她一笑:我们明日启程。
启程?又要去哪里?桃姑看见他又走了,急忙追上发问,陈知隆笑的很开心:总要去海龙寨拿回我们的东西。
我们的东西,就是被海龙寨抢走的那些货物,可是那些大都是陈家的,自己有的不过是一点点,什么时候会变成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