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姑站在船头,看着前面的茫茫大海,似乎从离开家乡开始,触目所见的就是这茫茫的水面,就算上了岸,异国的风情也和家乡不同,真的有思念家乡的感觉。
此时在家乡,触目所见的,该是已渐渐变黄的稻穗,薅草,轰雀,开始算着这季的稻谷能碾多少的米出来,纳完了粮,也好能添点新衣,回家时候带上在田里捞出的小鱼小虾或者运气好的时候捞到的几只螃蟹回去给公公下酒,公婆那时候对自己是极好的,话里话外都是裘世达不该在外不回来。
当时的自己总是顺着公婆的话,一家人和乐融融,旁人都说自己运气好,遇到的公婆比亲生的爹娘还疼自己,但谁也没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
桃姑不由摸上左脸,那日在裘家仆妇打自己一巴掌的疼痛似乎还是没有消去,还有那句话,无数闲气,不孝的媳妇。
桃姑一时不知是该冷笑还是该叹气,不孝,究竟是谁不孝?难道说有了银子,不孝也可以变成孝顺,而没了银子的人,孝顺也变成不孝?你在这做什么?都不用回头,桃姑就知道说话的是陈知隆,水手们正在忙,林大爷自从上船之后,那脸色就没好过,成日就是把自己关在舱里和头目们商议怎么去攻打海龙寨,瞧这样子,是要把海龙寨整个吃掉来泄愤。
桃姑转头一笑:没做什么,只是想起家乡,这个时候,该是稻谷将熟,螃蟹要肥,家酿等香的时候。
陈知隆的眉头皱了皱,好像桃姑说的这些他都不明白,桃姑低头想了想,然后又笑了,陈知隆出身富商,这些事都是农人家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呢?能知道这个时候收租子已经不错了。
陈知隆脸上也露出笑容,站在她身边,看着茫茫大海:你要喜欢,我好像还有个小庄子,到时候一起去那里住段时日。
这话说的很轻描淡写,桃姑的眉微皱一下,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出来:我们,真的能过一辈子吗?陈知隆转身,不相信的看着桃姑,自己说的话从来就不会被人质疑,也根本没想过会被人质疑,没想到头一次被人质疑就是从桃姑嘴里听到,他扬起眉:难道你不相信我所说的?应该相信他,这是一年多来的相处桃姑的结论,可是当初和裘家上下可是相处了足足的五年,到头来还是说弃就弃,桃姑踌躇一下,陈知隆的眼更是直盯着她看,桃姑不由有些发虚,咬牙说了出来:当初嫁进裘家时候,我也以为那就是一辈子的。
裘家,陈知隆眉头皱起,那样的人家所说的话能和自己说的话一样吗?难道说女子重前夫果真不错?不然她怎么会拿那样的人家和自己相比,陈知隆胸中有股无名邪火开始冒起来,那心好像有些发酸,不过他根本没察觉出来这种酸味。
只是看着桃姑:难道说你还念着他家?桃姑不由一愣,怎么话题跳到自己念不念着那家人了?见桃姑不回答,陈知隆还当自己猜对了,那酸味就更浓了,伸手握住桃姑的肩:等我们回了家乡,成了亲,然后我就带你出来继续走海路,别的人都不要管。
可是我还要报仇啊,难道就让裘家这样逍遥?况且也是你说的人要分清恩怨,该怎么报就怎么报?桃姑心里想的话还没说出来,有水手咳嗽一声:陈爷,大爷请你进去。
陈知隆这才放开握住桃姑肩头的手,转身跟着水手进去,那水手不时还转头去看桃姑一眼,但被陈知隆一瞪,又低头走了。
桃姑目送着他走进舱内,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哎,不管他了,等拿了那些货,变成银子,再好好筹划怎么回家乡去报复裘家,桃姑看着大海,开始期盼海龙寨出现在自己眼前。
海龙寨的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桃姑不由吸了一口气,和上次陈知隆遇到这些船时候的平静不同,刚一出现桃姑就觉得有股杀气扑面而来,陈知隆示意她进舱去,林二爷见血就晕的前例在这里,女人家还是回避吧。
桃姑摇了摇头,继续站在那里,既然要出来,这样的事情肯定少不了的,不能每次都躲。
海龙寨的船上,站着的还是秋老大,他看起来精神很好,脸色严峻,身后站着乔老四和另外一个头目,看见陈知隆,他眉头挑起:陈爷的命可真硬啊。
陈知隆笑的如沐春风:劳秋爷惦记,在下的命一向挺硬的。
说话时候就看向乔老四:上次四爷送在下的那只弩箭,在下可一直铭记在心。
乔老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上次偷袭陈知隆得手,虽说兵不厌诈,可是在谈话的时候用弩偷袭,传出去也有些不好听,毕竟不是在刀枪无眼的时候做的,而林家这次大刺刺的用这些船过来,摆明了就是不把自己这方放在眼里。
秋老大的脸色更加的不好看,虽说林家势大,海龙寨这边人少,但怎么说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的,林家半个月前就遣人下书,约在今日要和自己一决高下,都是海盗,还玩什么下挑战书的道道?秋老大越想越生气,胸口的伤好像又开始疼起来,当日海龙寨偷袭自己的账还没算,那日还带着船大刺刺的说要来把陈知隆的货全拿了回去,实在太目中无人,今日又来这样一手,当海龙寨真的没人了吗?秋老大沉声道:林爷是当我们海龙寨没人了吗?林大爷一派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林爷尽管来试。
这更惹的秋老大愤怒,他一挥手,海盗们就急忙往船头站着的炮上填火药。
桃姑从没见过这炮开火,但秋老大既如此倚重这炮,那看来威力不小,如果照直打来,桃姑不由往陈知隆身前挡了挡,陈知隆哑然失笑,那日说起裘家的不快也散了些许,这人怎么能挡的住炮呢?林大爷看见陈知隆眼里的笑意和桃姑的举动,顿时觉得身上一寒,虽说海龙寨的人自己不放在眼里,但也别在这个时候这么肉麻,难道说陈兄是中了蛊?陈知隆把桃姑轻轻的往自己身后推,秋老大见这面还是没动静,脸上的神色更严峻,手一挥示意他们放炮,点上火后,人已经四处跑开,却没听到轰的一声,那炮像哑了一样静静蹲在那里。
秋老大不由急了,看着乔老四:你预备的火药这是怎么回事?乔老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自己亲手准备的东西怎么一点没有效呢?他急得脸都红了:大哥,我。
林家船上已经传来笑声,这笑声让秋老大更生气,他推开乔老四,正准备走上前亲自去看看,走不上两步就听到闷哼声,回头一看,他不由呆住,另外一个头目王老三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只在乔老四脖子上一勒,乔老四已经断气。
秋老大怒喝:老三,你疯了吗?王老三已经走到他面前,用刀架住他的脖子:大哥,得罪了。
这转眼的工夫,船上竟多了几个穿着不一样的人,快手快脚的把几个预备反抗的自己人砍翻。
还有几个虽拿出刀来,但见秋老大被王老三制住,乔老四已死,手上的刀又收了回去,王老三还是低眉顺眼的:大哥,还请到那边船上一趟。
秋老大暴跳如雷,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身边的人先反水,一口痰吐到王老三脸上:老三,你好对得起我,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想,我可从来没对不起你。
王老三连擦都没擦:大哥,这些话还是对林爷说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秋老大气的差点背过气去,那几个黑龙帮的人已经上前请他上了小船,过到对面船上。
这样就算完了?桃姑本还以为能看到一场血腥战争的,直到秋老大被押进舱里的时候还是有些奇怪,林大爷脸上的笑容半点没变,请秋老大坐下:秋爷请坐,这也是在下的下策。
秋老大怒目而视,看着一边的王老三:呸,什么下策,不过是些下三滥的伎俩。
林大爷微微一笑,王老三的脸上神色还是没有变,只是对林大爷行了一礼:当日林爷所说?林大爷轻轻一击掌,已经有人拿了一样东西过来,林大爷把这东西拿给王老三:三爷请看就在这里。
王老三接过那东西,一抱拳:在下别过,此后再不见于江湖。
秋老大倒愣住,林大爷的眉头皱一皱,王老三就走了出去。
桃姑有些好奇,王老三不是投靠了林家吗?怎么又走了,她来到船头,见王老三上了另一艘船,扬长而去,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桃姑叹气,当初的自己不从没想过这些事吗?分歧陈知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等明日上了海龙寨,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真的可以回去了吗?桃姑的思乡之情顿时满溢,陈知隆看见她一脸的期盼,微笑道:是,我们可以回去了。
回去,就可以报仇了,桃姑深吸一口气,看着茫茫大海,手开始轻轻握成拳,似乎能看到裘家一家上下的颤抖和害怕,陈知隆看着她的脸色变化,那股酸味又开始弥漫上心头,他的手也渐渐握成拳,接着又松开:你能不能别去找裘家?这飞来的一句话让桃姑顿时愣住,而且这不是自己出来的主要目的吗?怎么现在他反对?陈知隆看着桃姑探询的目光,一向能说会道的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桃姑不去找裘家报仇,半天才想出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裘家娶了江家姑娘,你也听张大叔说过,江家姑娘不像你一样软弱,自然裘家也过不了好日子,你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话说的是很有道理,但是桃姑还是皱眉道:话是不错,可是江家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何必还让她在裘家呢?陈知隆差点被她气死,怎么她就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呢?可是陈知隆是男子,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像女子一样心里泛酸,只是皱眉道:我的意思是,你既嫁了我,过去的事情就由它自去,你又何必执着。
桃姑也跟着皱起眉来,十分不相信这话是陈知隆说的,她瞪大眼:可是你当日说过做人要恩怨分明,并没说过什么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话。
陈知隆手又握成拳,差点想一拳把自己打晕,桃姑并不算蠢笨,为何对此事如此有执念?但他还是没有打自己,只是敲了下船舷:你也知事有权变。
桃姑还是不明白:就算事有权变,这事也是久远之前,已成定局,自然不用再变。
怎么说来说去就是说不明白?陈知隆看着桃姑,开始在甲板上兜起圈子来。
桃姑只觉得今日的陈知隆十分奇怪,不对,不光是今日,从前几日开始起就很奇怪了,她看着不停踱步的陈知隆:陈爷,你究竟是有何事能直说吗?桃姑问的小心翼翼,陈知隆的手挥了一下,那已经来到嘴边的我不想你再和裘家有什么瓜葛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桃姑又不明白,只是看着他,陈知隆却觉得,桃姑若心里有自己,怎会不明白自己的心,她现在还念念不忘裘家,定是心里还是没有自己,难道自己生平头一遭动心,就这样暗付了吗?桃姑看着他的神色变化,心也开始冷了下去,难道说自己要从这个美梦中醒过来了吗?他当日还口口声声只要自己愿意,裘家的事不过小事一桩,现在就开始反口不让自己去寻裘家。
想起当日张大叔说的,和江家也有来往的说法,桃姑下了结论,定是他怕得罪江家,才不肯让自己去寻裘家报仇的,主意一定,桃姑看着陈知隆,轻声但坚决的说:裘家之仇,我定不会假手他人,陈爷好意,在下心领。
说着行了一礼,进舱去了,陈知隆看着她的背影,手重重的敲在船舷上,女人的心怎么这么不明白呢?上海龙寨却没有林大爷想的那么轻易,当第二日到了海龙寨的时候,海面上是一片乌压压的船只,领头的那艘船上站着的是月娘,她一身素装,头上插了一支银簪,面沉如水的在那里,看着渐渐驶近的林家船只。
林大爷本在舱里和陈知隆谈着话,陈知隆昨日和桃姑谈过之后,桃姑进了舱就把门紧紧关住,连饭都是送进去吃的,这下更坐实了陈知隆的猜测,自那时到现在,陈知隆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苦又麻,面上还要装出镇定来,此时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半点没有已经拿回自家那艘船,今日还能拿到那些货物的喜悦。
听到伙计来报外面情形,林大爷不由抽了口冷气,陈知隆也把那些思绪放在一边,随着他起身出去,看见外面情形和伙计说的一模一样,两人对看一眼,怎么漏算了月娘?船在离月娘所在船只一箭之处停下,月娘的打扮更看的分明,她连脂粉都没施,这竟是带孝的打扮,难道说在月娘心中,秋老大已经是个死人了?林大爷的眼一凛,抱拳行礼:对面是秋夫人吧,尊夫安然无恙,只是他已和在下说好,日后海龙寨就和黑龙帮是一家人。
一家人?月娘冷笑一声:林爷说的话可真好听,只是当海龙寨没有人了吗?身为寨主,被人擒住已是不该,更何况还和敌人联手,要把自家基业全盘托于敌人,这等事体,岂是男子家能做的,从今日起,我只当他是死人,我是寡妇,把这基业守下去。
这话说的林大爷和陈知隆都是一惊,月娘说话时候,那脸上的神色更加飞扬,她的话音刚落,那些船上的人都发出欢呼,这欢呼声林大爷这个闯荡惯了的并不陌生,但为一个女子响起还是头一次,看样子,海龙寨是要把秋老大放弃,以月娘为主,绝不投降了。
权衡一下局势,虽说自家有六艘船,但其中两艘是昨日从海龙寨那里夺来的,上面还是海龙寨的人占多,实际能打的只有四艘。
海龙寨的船虽比这六艘船都小,但人数多,只要一爬上船,近身搏斗,再加上原来海龙寨的人,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陈知隆也想到了这点,只是示弱不是林大爷的性子,更不是自己的,环视四周,已经有小船慢慢的划向其它几艘船。
上面的伙计都开始戒备,竟是自己托大了,林大爷的那口渐渐暖上来的气又开始凉下去,这世间男子弃了女子的听的尽多,但这女子弃丈夫的听的极少;更何况他们吃的是刀口上舔血的饭,寨中三个头目投了自己一个,抓了一个,杀了一个,本当海龙寨已是自己囊中之物,谁知道月娘竟来这样一手。
权衡半日,林大爷看向陈知隆,陈知隆微微点头,林大爷这才沉下脸,示意自家的几艘船后退,自己船上有炮,船行也快速,这边是决计追不上的。
但塌了台也不能丢了面子,林大爷对月娘一拱手:秋夫人风采,在下领略了,今日匆忙,后日定当再来岛上讨教。
月娘见林家的船往后退了,手心里那把冷汗这才渐渐消失,冲着林家的船说了一声:妾定当恭候。
榛儿一直站在她身边,看她这个样子,叹气问道:婶婶,是不是秋大叔就不能回来了?月娘叹气,低头看着榛儿:做男子的,连庇护妻子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回不回来?榛儿再没说话,婶婶的心思她是不明白的。
桃姑虽没出舱,但一直注意听着外面的动静,本以为会有一场大战,但船停下后不久就又重新开始行走,而且外面一直很安静,心里感到奇怪?打开舱门走出去,来到中间舱里,见陈知隆和林大爷坐在那里,对面坐着的是垂头丧气的秋老大。
这下桃姑更奇怪了,秋老大垂头丧气很正常,但陈知隆他们为何脸色也如此难看?陈知隆抬头看着她,想起月娘方才所为,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可笑自己还当桃姑不是这样想的,结果她也如此,不让她做的事偏要做。
桃姑在外徘徊很久,终于还是没有进去,往船头走去,此时离海龙寨已经很远,那些小船也消失不见,似乎方才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
桃姑站了许久,觉得腿都快站酸了,正预备回去,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是陈知隆站在那里,他看着桃姑:你答应我,不要再去找裘家。
话题怎么又绕到这个上面?桃姑的倔性子也上来了,沉声答道:陈爷好意,在下不能领。
陈知隆被她堵了回来,又想在甲板上兜圈子,为什么自己的心桃姑就是不明白呢?定一定心,陈知隆继续问道:我们成亲之后,就不要去寻裘家报仇,你肯不肯?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桃姑的眉皱的紧紧的看着陈知隆,为什么他非要把这两回事放到一起呢?陈知隆在等她回答的时候,觉得心上的酸涩已经越漫越多,自己这样放下身段对一个女子,为什么她还是不珍惜?桃姑过了许久才摇头道:我不肯。
这三个字很轻,陈知隆却在这三个字吐出后觉得整个心都被酸涩充满,他的拳头又捶到了船舷上:既如此,如你所愿。
说完转身就走,桃姑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男子原来真的不可信,自己的这个美梦终于醒了,彻底醒了,有海风吹过,桃姑觉得有眼泪流了出来,轻轻摸一把,桃姑又笑了,早知道的事情此时又有什么好哭的呢?道理海龙寨既换了当家,这秋老大再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林大爷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在第二天遣人驾了船送秋老大回去。
秋老大此时哪有半点骄傲,做俘虏不丢人,丢人的是做了俘虏之后投降才最丢人,他心里把王老三骂了千遍万遍,却也知道这事错在自己更多一些,林大爷虽送他回去,他却一直垂头丧气,也不知回去见了月娘该怎么说,更不知道月娘会不会收留自己?林大爷送走秋老大,只对陈知隆叹道:没想到那秋大嫂竟是这样刚烈的女子,倒是我算漏了。
陈知隆心里没什么痛快,自昨日谈过后,桃姑又把自己关在舱中再不出来,此时那十多万两银子倒放在一边去了,听了林大爷这话只是微一笑:凡事都有定数,说不定我这十多万两银子就该这样折了。
林大爷点头,想起昨日曾见过陈知隆和桃姑谈话之后两人都面有不悦之色散开,不由碰一下他笑道:陈兄也不过是为了博美人一笑罢了,只是那位美人想来不领你的情,从昨日到现时都没出来,我说陈兄,那银子你又不是拿不出来,他折了多少,你尽数还了他就是。
林大爷这番话说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要是桃姑肯拿银子,这事早完了,这事说来还真是拿银子也不行的事,陈知隆只是苦笑一下,并没接话。
林大爷见他这样,心里摇头不止,没想到陈兄也算纵横花丛十多年,谁知竟栽到这棵草上面,要是颗仙草也就罢了,偏生还是那路边毫不起眼的野草。
桃姑在舱里关了几日,细细想陈知隆那日说的话,开头还为陈知隆想想,慢慢却心头有股气涌上来。
他当日说的是恩怨分明,为什么那日又来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如人人被人逼到无退路的地步,都想着等恶人遭到天谴,那要是天谴来不及的时候,岂不变成做了亏心事的人没报应了吗?这样想来,有能力时当自己去报,这才叫天理昭彰,否则就成纵着恶人欺负好人,一经相通,桃姑就想出舱寻陈知隆去说这个道理,舱门就被人瞧响:楚爷,已到岛上,还请楚爷下船。
已到了岛上?这船倒真的挺快。
桃姑收拾一下走出舱门,伙计们已经在陆续下船,走到船头,呼吸着这许久没闻到的新鲜气息,还是船头的比舱内的好闻,桃姑定定神,开始往下走,刚走了几步就感觉好像有人看她,桃姑抬眼去看,正是陈知隆。
一看见他,桃姑想的好好的话顿时都没了勇气说出,还在思索时候,已经到了他们眼前,林大爷还是笑的那么有礼:船上狭小,楚爷受委屈了。
桃姑依礼回答,那眼都不去望陈知隆,但总觉得陈知隆的眼没有一瞬不望着自己,桃姑觉得耳根都已烧红,还是强装镇定和林大爷叙了几句,林大爷一双眼可没漏过这些,心里越发奇怪,却也没说什么,三人往大宅走去。
虽离了这里几月,但这里也没甚变化,桃姑跟在陈知隆和林大爷身后,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等会该怎么寻了陈知隆和他把这个道理说清楚明白时候,突然听到林大爷道:陈兄,你也该好好寻房妻室,你大嫂有个表妹,今年十七,生的花一样的,又兼性子爽快,绝不是那种闺中娇滴滴的女子,你若有意,等我写封书,你带了去,他家定不会推脱的。
桃姑竖着耳朵听完这番话,只提着一颗心等着陈知隆的回答,陈知隆却许久都没说话,桃姑一颗心就在这种沉默里面,一时往好处想,一时往坏处想。
直到走进大宅门口,林大奶奶迎上来,陈知隆都一语不发,林大爷是一直看着他们两的神情,到这地步,该怎么说,好像与自己这个外人无干了。
林大奶奶是早知道艾丽莎已经寻到亲人,回转她本国去了,本来手心里还捏着把汗,担心林大爷趁势发火,接到林大爷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了心。
循例嘘寒问暖过,各自回到各自的院子,还是上次住的院子,打扫的依然干干净净,只是服侍的丫鬟换了人,桃姑问起春花,那丫鬟说春花上个月已由林大奶奶做主,许配给了下面一个小头目。
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这变化就挺快的,桃姑浸在浴桶里面,漫无边际的在想,突然耳边响起一阵丝竹声音,接着是歌女的歌声,难道又是陈知隆寻了歌女在那里唱曲取乐?他可一点也不耽误这些事。
奇~桃姑觉得心头有火开始漫上来,当日他是怎么说的,若要纳妾,就容自己寻十个面首,可是现在连自己报仇都不许,日后他说的这话还能算数吗?桃姑的唇抿了又抿,恨不得立时跳到陈知隆跟前去骂,骂他怎么说话不算话?书~想着想着,觉得脸上又有湿湿凉凉的东西,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又流泪了,她把眼泪抹掉,怕什么,就去说说又有何干?大不了从此再不见面,一拍两散,到时候自己去裘家寻了仇,找个尼姑庵也好,继续出海也好,不都和他不相干吗?网~桃姑呼出一口气,觉得这水也开始冷了,这才出来穿好衣衫,丫鬟听见忙进来替她梳头整衣,照照镜子,桃姑觉得自己现时就是一个翩翩贵公子样,这才往陈知隆那边去。
顺着歌声,走到当日那个水池边,陈知隆果然在亭中,手里握着酒杯在喝酒,身边斟酒的是个嫩的能掐的出水的十五六丫鬟,那双秋水眼不时往陈知隆身上看,若不是下面还有唱曲的,只怕就要倒到陈知隆身上求他爱怜了。
歌女站在水池边,那歌声也是欺金裂玉,那眼可没有一瞬离开陈知隆身上,旁边弹筝的,琵琶的,吹箫的,虽一个个各司其职,但那眼科没有一个离开过陈知隆。
一看他这众星拱月,自得其乐的样子,桃姑心里的火烧的更厉害了,她站在那里,想等着陈知隆什么时候能发现她,陈知隆却似被那唱曲的迷了心窍,眼只盯着那唱曲的看。
桃姑那火若是能发出来,只怕都能烧完这个宅子,罢了,本就是自己要找他说话的,还是上前吧,桃姑走上前:陈爷请了。
桃姑刚一进来,陈知隆就看见她了,不过想起当时在船上的事情,故意要冷一冷她,并不出声招呼,只是坐在那里,装作专心致志的听曲,那余光可没离了桃姑身上半点,见桃姑走上前,心里大喜面上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起身:楚爷也来听曲,这里坐下。
桃姑并不坐下,只是看着陈知隆:陈爷高乐,只是在下有几句话想寻陈爷说。
想寻自己说话,是要说什么样的话呢?陈知隆在心里踌躇,桃姑的眉已经挑起:若陈爷没空,在下先行告辞,只是这话若不现时说出来,只怕日后就更难了。
见桃姑要走,陈知隆暗自骂自己没有度量,常听林兄他们说做女子的,有时总是爱耍些小性,桃姑虽着了男装,到底还是女子,他忙出声叫住桃姑:楚爷有话直说。
说着挥手示意那些女子全都下去,虽说她们各自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行礼退下,一会园里只剩桃姑和陈知隆两人站在那里。
许久都没仔细看过她了,陈知隆的眼望着她,她似乎又瘦了些,本来在这里养的圆润些的下巴又开始瘦削,看来还是要多给她做些合口的饮食。
桃姑已经开口:陈爷,那日你在船上问我的话,我细细想来,却觉得有些不对。
不对?陈知隆不由愣住,他历来都当自己的决定从无错处,为什么现在有人指出自己的话会不对呢?他虽脸色变了,桃姑却一点不怕,把那番道理说出来,这些道理陈知隆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怎么也不肯承认自己是像女子一样呷醋才不愿桃姑去寻裘家报仇,左思右想,只是没有回答桃姑的话。
桃姑得不到回答,抬眼去看他:陈爷,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陈知隆看着她,你说的自然对,可是和我想要的是不一样的,他吸了口气,终于开口:你想,若你嫁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却对先前的妻子念念不忘,你觉得这做法对不对?桃姑只是皱眉:可是你先前并没有妻子。
桃姑这话顿时让陈知隆觉得心又开始飞起来,原来桃姑想嫁的人是自己,陈知隆脸上露出笑容:这只是打比方,你先回答我。
桃姑点头:念着原先妻子,也是人之常情,若真有这样的事,我自然要用情意去感动他,让他渐渐不再念着原先的人,怎会纠缠在对或不对之间?陈知隆没想到桃姑回答的和自己所想的全不一样,也愣住了,用情意感动,自己做到了吗?陈知隆还在那里想,桃姑已经开口催促:陈爷,你且说说我方才的道理对不对,应不应当去报仇。
陈知隆沉吟一下:这个,报仇是应当的。
桃姑得了这句话,脸上露出笑容,但陈知隆随即又来一句:不过这报仇之事,就由我去吧。
怎么话题又跳成这个?桃姑摇头:不,陈爷,这事应我而起,我自然不想假手他人,还是由我去。
哎呀,怎么你就这么不明白呢?陈知隆又想转圈子了,这不就是你刚才所说,要用情意去打动那个人一样的道理。
陈兄这曲也不听,在和楚兄说什么呢?我还当是我家里的人这几时疏了教导,唱的曲不入陈兄的耳。
林大爷的声音响起,两人循声望去,桃姑的脸顿时红了,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去?回乡陈兄这曲也不听,在和楚兄说什么呢?我还当是我家里的人这几时疏了教导,唱的曲不入陈兄的耳。
林大爷的声音响起,两人循声望去,桃姑的脸顿时红了,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少去?陈知隆的眉一皱,这个林兄,是故意的还是碰巧?但他还是上前道:林兄家里的歌女,自然歌唱极妙,哪有什么可挑的。
是吗?林大爷的眼往桃姑脸上扫了一眼,见她满脸通红,眼又转回到陈知隆身上,微微一笑,没有再说别的,桃姑听着两人的谈话,感觉脸上的红色慢慢退去才对林大爷行礼道:在下方才要寻陈爷说些回乡的事情,扰了陈爷的清净,倒不是林爷家里的歌唱不够美妙。
林大爷哈哈笑了一声:也是如此,你们离家算来也有一年半,陈兄倒罢了,听的楚兄家里还有娇妻幼子,此时只怕思乡若渴。
话是对桃姑说的,那眼却望着陈知隆。
娇妻幼子,这不是当初对林二爷撒的谎?陈知隆没想到林大爷此时把这话拿出来说,只是微笑而已,桃姑此时恨不得有个地缝能让自己钻下去,却要强撑着站在那里。
说了几句,林大爷吩咐人重新上了酒菜,也算是践行酒,歌女歌唱,舞女跳舞,这席酒直饮到月上中天,桃姑虽不善饮酒也推辞不得饮了几杯,微微有些上头,觉得歌女的歌唱更加好听,不由侧头听起来。
陈知隆和林大爷说完话,眼往桃姑这边一扫,见她托着腮,似听的十分入迷,灯光之下,她面带春色,一双眼水汪汪的,唇鲜艳欲滴,连那托着腮的手指也似葱根一般,和平时大不一样。
正夹着的一块肉也掉下筷子,眼就像被什么东西牵住一样只是看向那边,她换上女装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更有风韵,此时歌女一曲正完,桃姑一击桌子,眉一挑:好。
回头对上陈知隆的眼,虽灯光昏暗,月色却很清明,他眼里似乎有情意无限,桃姑不由一笑,这样的暗流涌动?林大爷被桃姑的笑容吓了一跳,那么柔美的笑应出现在美人脸上,而不是这个着男装的人,看着陈知隆脸上露出的笑,林大爷摇头,觉得又开始冷起来,陈兄定是昏了头。
不过他还是咳嗽一声,这声咳嗽总算让那两个人都回过神来,林大爷脸上的笑容没变:夜深了,也该安置,陈兄,你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
说着就起身离去,小厮们上前来收拾残席,桃姑起身,她本不胜酒力的,走了几步身形一晃,差点歪下水池,陈知隆急忙扶她一把:小心。
桃姑站直身子的时候,陈知隆的手已经往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大而粗糙,手心里都有老茧,但这双手是干燥而温暖的,桃姑想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去,但又觉得舍不得这种温暖。
心里怎么就像有只小鸟在歌唱,又像是春天来的时候看见万物复苏的喜悦,更像是当年在闺中时候姐妹们戏耍时提到未来夫婿时的欣喜,桃姑理不清这种情绪是什么,wrshǚ.сōm只觉得若往回走的路要长些,再长些就好了。
就是前后院,已经到了门口,丫鬟听到响动已经出门来迎接,陈知隆这才放开手,对丫鬟道:楚兄多饮了几杯酒,小心伺候着。
丫鬟虽觉得古怪,但还是依言上前扶桃姑进屋,那种温暖失去,心中的欣喜也随之不见,桃姑不觉有些失望,但还是拱手道:多谢陈兄。
陈知隆的眸子在月光下比星子还亮,扬起嘴角点头,没有说一句话就转身离去,桃姑看着他的背影,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丫鬟在旁等了些许,开口催到:楚爷,进去歇息吧,夜深了。
桃姑长舒一口气,是该歇息了,丫鬟看着她的举动,哎,原来宅中的传说都是真的,陈爷和楚爷之间确有情意,难怪此次陈爷都不要人服侍的。
回乡去,虽然说那些货物都丢了,但东西还是不见少,林大爷派人送了些宝石香料过来,说是相交一场,这些也算是送的临别礼物。
估了一下,大概也值四五千两银子,这林家可真富裕,桃姑看着丫鬟在那里收拾衣服,来此之后,不论别的,光这些做的衣衫也值个一两百金,真是富人一套衣,穷人一年粮。
桃姑还在思量,进来个婆子模样的,笑着行了一礼:楚爷,大奶奶说这几件首饰都是戴不着的,白撂着可惜,就送于楚爷的娘子。
说着递过一个小首饰匣子,桃姑打开匣子一看,一片金光耀的人差点晃不开眼睛。
整整一套金头面,还有一对金镯子,哪是什么戴不着的,桃姑急忙推辞道:还请上覆大奶奶,这些东西太贵重,不敢受的。
那婆子笑了一声:楚爷何必这样推辞,都是至交好友,再推辞实在不够爽快。
桃姑只得接了,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赏了那婆子,婆子告辞下去,桃姑顺手拿起一根镶宝金簪,这簪也没有多重,不过就二两,但那宝石光华耀目,只比自己收着的那两颗红宝石小了那么一点点。
想起其中一颗红宝石是陈知隆所送,桃姑面上又泛起红晕,难道说,那就是定情信物,可是自己什么都没给他呢,要不要做个荷包?好像很久都没动针线了,也不知道绣活有没有忘记?丫鬟催了一声:楚爷,都收拾好了,瞧可还有什么漏的?能有什么漏的呢?当日本就是光身来的,今日这些东西,也算是满载而归,桃姑点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递过去,丫鬟行礼接过,看着桃姑,既然已经有了娘子,还和陈爷纠缠不清,真是奇怪的事。
上船,这船还是陈家那艘船,不过水手不是当日那些,都是林家这边的人,桃姑也不住在原来舱里,住到了陈知隆的舱旁边,这舱比起当日桃姑所住的舱要大了许多,陈设也多了,不是一桌一椅一床,窗下有榻,床边有梳妆台,打开窗,海风涌进来,桃姑只觉得心神舒爽。
楚爷还住的惯吗?陈知隆的声音响起,桃姑急忙转身,见他含笑站在门口,桃姑也笑道:此处甚好,多谢陈爷。
陈知隆并没进来,只是站在那里笑着看桃姑,想起他说的,回乡后就遣人去自家提亲,脸上的笑容又深起来,可是想起那天的谈话,中途就被林大爷打断了,不行,一定要讲清楚,不然到那时候又不成了。
想到这里,桃姑走到门口,探头望了望,外面并没有人,把陈知隆一把拉进来,关好门转身正要说话,却见陈知隆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桃姑,你这是做什么。
桃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孤男寡女,单独处在一个小舱里面,就算有了婚约,但传出去,自己还要不要做人,不过现在还是把话讲清才是最要紧的,想到这里,把羞涩放下道:那日的话我们还没说完,你且说,你让不让我去裘家寻仇?怎么又是这个,陈知隆觉得头有些疼,但知道桃姑说的也有道理,她受了裘家那么大的羞辱,自然要亲手报了才消了心中之气,自己不该为了一点醋意不让她去寻仇,心里虽这样想,那点醋意是怎么也按捺不住的,冲口而出的是:我和裘家那人,可能有一比?这回答让桃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裘世达虽生的面皮极好,当日对江玉雪也是那般温柔,但竟味了良心说些自己的坏话,还口口声声自己不贤不孝,这样的男子怎能和陈知隆相比?她歪着头在想,陈知隆的那点醋意越漫越大,毕竟她和他五载夫妻,自己和桃姑从相识那日到现在不过才一年半,桃姑偏着他也是该的,况且自己是走海路的,一双手也是粗的,面皮也是黑的。
听张大叔说,裘家那人生的极好,面庞雪白,眉眼弯弯,一双手就像玉碾就的一般,女子爱皮相的不在少数,越想越泄气。
正在陈知隆泄气时候,听到桃姑开口道:乌鸦怎能与凤凰相比,陈爷若是天上的凤凰,他只能算是一只乌鸦。
这话说的陈知隆心里顿时像飞了起来,他走进一步,扳住她的肩:此话当真?桃姑点头,接着叹气:方才细想,五载夫妻,他竟对我没半点好处,若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处,我也不会如此恨他。
这后面的话陈知隆根本就没听清楚,他扳着桃姑的肩,看着她的眉眼,只觉得她眼是水的,唇是红的,世间竟没有第二个女子生的像她这样的好看。
桃姑说完,得不到陈知隆的回应,一转头正好对上他灼灼的眼,这个男子,怎么生的这么好看?桃姑不由伸手想去摸他的脸,手在半途被陈知隆握住,接着他的唇凑到桃姑的颈间。
桃姑不熏香,身上有种淡淡的味道,陈知隆却觉得比最好的熏香都好闻,埋在她的颈间,感受到她那光滑的肌肤,虽没喝酒,陈知隆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要醉了。
桃姑猛的一打激灵,把他双手推开,拉好衣襟,陈知隆被她推开,眼里的神色也已恢复清明,低头瓮声瓮气说了声:抱歉。
就上前拉开门走出去。
桃姑只等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耳边,这才坐了下来,脸上红的手都不敢去摸,那样的事,本该是羞人的,为什么推开他的时候心里竟有一分不舍?桃姑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的脸色此时定是压倒桃花一片。
上前打开窗户,海风吹的人清醒了些,等到成亲后就好了,桃姑有些羞涩的想,这个不知羞的丫头,这种事情,怎能是白日里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