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一出口,院子里的人都愣在那里,两个家人本来已经进到院里,只要桃姑一声令下,就把裘母拉了出去,但听到裘母这声喊,两人互看一眼,又垂手退了出去。
桃姑的眼垂下,这人有了钱,果然和原来不一样,什么人都寻上来了,她任由裘母拉着手,什么话也不说。
见她不言不语,裘母哭的更伤心了:儿,当日那些事情,全是那个不长进的孽障做的,我和你公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糊里糊涂就换了个媳妇。
裘母边哭边诉,听起来真是让铁石心肠的人都能落泪,桃姑还是默不作声,依旧坐在那里。
裘母一边哭,一边用眼悄悄打量着桃姑,见桃姑身上头上,穿得戴得,都不像是凡品,头上松松挽了髻,只插了一支凤头玉簪,那凤头活灵活现不去说它,光那玉就润的让人心里爱。
这样玉簪,江玉雪也有一支,除非有重大事情,从舍不得戴出来的,想到这里,裘母更加心疼,不光是泪,鼻涕也要流下来。
桃姑皱一皱眉,拿起做着的那幅绣活,绿岚虽然垂手侍立,但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看见桃姑拿起那幅绣活,忙走前一步上来接。
裘母见桃姑伸出手时,双手各戴了一对板金包玉的镯子,这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也不知她从哪里赚的这许多钱,心里这样想,哭的更痛了:儿,我知道你怪我,你总是裘家明媒正娶的,哪有现时撇了这里,嫁去别家的理?桃姑见绿岚接了那幅绣活心这才放下,要这幅绣活摩弄脏了,却是自己的心血都白费了,听到裘母又哭出的这几句话,心里冷笑,没想到马脚这么快就露出,还是不说话。
裘母见自己又哭又诉,桃姑只如木雕一般不动不说,心里已开始慌起来了,忙又道:儿,当日你对我和你公公,着实没有不到处,哪似今日那个江氏,昨日我知道你的消息,大哭一场,又痛骂了那个孽障,今日一早就来寻你,儿你放下心来,什么事都有我和你公公做主,你也休要为了赌气嫁给别人,难道不知女子要从一而终。
桃姑听的这几句,心里已不是冷笑,而是有些怒了,当初那些欺辱,难道就这么轻轻几句就要揭过?难道自己吃了这么些苦,受了那么多的罪,现在还稀罕他们的做主?桃姑淡淡开口:那些事都已过去,做主不做主还是休提,你年纪已老,还请回去享了你儿子儿媳的孝敬,我这里还有许多事情,不送了。
说完就要唤老刘家的送她出去。
裘母记忆中的桃姑,还是那个温柔一心只知道服侍自己的女子,哪知道她现时变成这样,嘴张了两张,亏她挣的一副厚脸皮,瞬时又道:儿,我裘家媳妇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人,哪里还有旁的媳妇,要享孝敬,自然也要享你的。
竟然如此不识时务,桃姑本想唤家人下来把裘母轰出去,心里只是一转,已经换了个念头,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眼里似有泪要坠。
裘母听桃姑话里的叹息之意,还当自己这番话已经打动桃姑的心,泪又掉的极急: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停妻再娶,是那孽障做的,我们可全不知情,儿,这些日子,你着实受苦。
果然蠢妇,还真当自己念着当年的旧情,却不知当年你们不念情,现在还要指望别人念情,桃姑还是没说话,那泪缓缓流过脸颊。
这泪瞧在裘母眼里,更是坐实了桃姑心里还有裘世达,只是已应了陈家亲事,不好反悔的。
忙拿出帕子替桃姑擦着泪:儿,你等着,回去就去把那江氏撵了,陈家若不肯退亲,就问他个拐骗良人之罪。
桃姑心里更怒,却用袖子遮住脸,把裘母的手一推,两个肩头开始耸动。
裘母这下更是觉得自己所猜不错,又安慰了桃姑几句,忙不迭的回去了。
老刘家的看的糊里糊涂,桃姑没发话也不好去送的,等裘母一走就上前问道:奶奶,这?桃姑把袖子放下,脸上哪里有泪痕,唇边只有一丝冷笑:话可都是她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老刘家的顿时明白,没想到这奶奶出身不算什么,人看起来如此和善,该狠心的时候没有半点心软,忙对桃姑道:她来吵了这半日,奶奶定劳累了,还是歇息一会。
说着端茶过来,桃姑接过,喝了一口放下道:那两个守门的呢?怎么随便就让人闯了进来?老刘家的没敢接话,退出去唤那两个守门的家人进来,那两人知道定要不好,吓得额头上的汗都下来,进来后扑通跪下就不敢说话。
桃姑让绿岚拿过那幅绣活继续绣起来,等那两人跪了有一盏茶的工夫才道:起来吧,我知道你们是看衣识人的,见她穿着华丽,带着从人就不敢下死手的拦。
那两个连连磕头,怎么敢站起来。
桃姑轻叹一声:罢了,这次也是头一次,下次再犯,可没这么好说。
这两人忙又谢过桃姑,这才爬起出去了。
桃姑停下针线,绿岚忙给她捶着肩,桃姑叹气,这后院的生活,舒是舒服极了,可是足迹不能出门,连街上都不能去望望,还要知道怎么对待这些下人,倒不如当日在船上自在。
想起陈知隆所说的等成了亲就带自己出海,唇边不由浮起笑容,闭上眼睛,似乎能闻到海风带来的腥咸的味道,耳边有海鸟在叫。
裘母满心以为说服了桃姑,喜颠颠的回家报喜,还不等走到家门口,就见门口围了成千的人在看热闹,这是怎么回事?裘母先想到的竟是是不是出人命了?官府在查?忙下了车,带着身边的两个婆子挤进里面,那些看热闹的有个把知道裘母是这家的人,你传我,我传你开始指指点点起来:瞧瞧,这就是他家的老婆子,长的也像个人样,怎么做的全不是人事?还有人在笑:上次他家为了娶现在这个休的,听说现在发了大财回来了,他家这才想把现在这个休掉,真是做他的美梦。
人群在窃窃私语,饶是裘母那么厚的面皮,也不由红了红,横议论的人一眼,等桃姑回来,再去买大宅子搬离这里,谁稀罕和你们住在一起。
想起见桃姑时候桃姑那一身的穿戴,裘母顿时觉得这座当时在自己眼里十分阔气的宅子变得狭小无比,不过三进三间的小宅子,家具也不是什么好的,花园太小,到时,定要买个七进宅子,震震他们,再好好的打些新式家具。
裘母乐颠颠的在想,刚进了门,就有东西扔了过来,裘母虽然在这两年,但当初在乡下时候和人吵架的功夫没丢,头一偏那东西就掉到地上,当啷一声,裘母看这东西有些眼熟,捡起瞧瞧,是自己的宣德炉。
她急忙吹一吹灰:这都是怎么回事,吵吵什么?一个女声已经盖过她的声音:老乞婆,你回来的正好,拿了你家的东西快些滚出这个宅子,再迟些我就要撵了。
裘母这才看见屋檐下面,站着个叉腰正在那骂个不休的少妇,细一瞧竟是江玉雪的嫂子江大奶奶,裘母的脸不由一放,把宣德炉交给旁边的婆子拿了,整整衣衫上前道:舅奶奶,怎么说这也是裘家的院子,容不得你姓江的在这里胡闹。
江大奶奶虽说是个富家奶奶,却是火炭性子,一点就着,昨日听的人来报信,裘家如何如何,已经两太阳暴出火星。
江大爷本来还恼着江老爷当日给江玉雪下了如此重的嫁妆,本不想管的,被江大奶奶扯住耳朵教训一番,争产是争产,这江家嫁出去的女儿被婆家羞辱又是一回事,这事若落了下风,到时江家的人出了门也不好抬头见人。
江大爷素来畏妻,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人到了裘家。
裘世达正愁没了休江玉雪的理由,见江家这等阵势,不由摆出个江玉雪不贤不孝的罪名出来,哪禁的住江大奶奶几句话一说,休妻可以,当日江家的嫁妆,照了单子,一分一毫都不能少给了江家。
裘世达欺软怕硬的性 子,开头还梗着脖子说两声江家教女不贤的话,后面见江大奶奶果然动起真格来,趁她不备躲进吴新娘屋里,把门紧紧顶住,只在那里说好男不和女斗。
江大奶奶见事已至此,索性把裘家老两口的屋子全都打开,里面的东西都扔了出去,裘父哪是江家那些人的对手,差点就被扔出门外,这样吵嚷不休,一传十,十传百,惹的无数人来瞧。
江大奶奶骂的不绝,裘家却没一个敢出头的,裘母赶巧回来,正好接了这个茬。
争执听了裘母这话,江大奶奶眼都不捎她,只是卷卷袖子:呸,什么裘家的宅子,这宅子,是当日公公陪嫁给小姑的,什么时候成了你裘家的?江大奶奶这话听在裘母耳里,就是捅了马蜂窝。
她上前半步,一支手叉腰,另一支手就戳到江大奶奶眼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小姑既嫁了我家,连她人都是我裘家的,更何况这一小小宅子。
江大奶奶还是不捎她:方才你儿子可是说小姑不贤不孝,要休了小姑,既出了你裘家的门,这些嫁妆自然还要带回我江家去。
裘母可是能讲理的人?听了江大奶奶这句话,双脚跳的足有八丈高:你江家家教不严,把这样女儿送到我家,休了她就该什么都带不走才是,哪有还带着嫁妆出门的。
江大奶奶还真是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妇人,这嫁娶有聘礼嫁妆,无论休也好,离也罢,离开之时都是各自的聘礼嫁妆各自留下,哪听过这样明目张胆要把嫁妆留下的事情?她冷笑三声,这样的人家还啰嗦什么,招呼一声来人,那些江家带来的人见主人招呼,一涌上前,江大奶奶指着裘母就道:给我把她撵了出去,还要裘家那几个人,也统统给我撵了。
下人们还徘徊一下,江大奶奶柳眉横竖:怎么,你们都不想干了吗?这大奶奶在家说一不二的,下人们心一横,管她什么亲家太太,几个人上前就要把裘母架住。
裘母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拿出当年在乡下和人口舌之时的架势来,膀子左右一横,就把走近身边的人都拐了下去,接着猛的扑向江大奶奶:你这没上没下的,我要和你拼了。
江大奶奶虽说骂人嘴头还算利,可还从来没和人动过手,裘母那双手冲着她的脸来,她下意识的往后一躲,脖子上早挨了一下,只觉得脖子热辣辣的,江大奶奶怒从心中来,她虽没动过手,但仗着年轻,一双手推了出去,就把裘母推倒。
裘母一击得中,本来还想再打,谁知江大奶奶竟把自己推倒,索性滚在地上大哭起来,也不管今日去见桃姑的那身新做的衣衫沾满了灰,更不管头发上的首饰被滚掉,只一瞬就滚成个泥人,滚的时候嘴上也不闲着,除了骂就是恨,口口声声只是要江大奶奶赔命。
这样一来江大奶奶倒愣住了,她虽然泼辣,手段只限在后院宅中,这样市井妇人的手段她还是头一遭见到,但事已至此,既做就做到底,她定一定神,也不去看裘母,眼睛只是瞧着那几个手足无措的下人:怕什么,还不与我把她抬出去。
见那几个下人还面面相觑,江大奶奶冷哼一声:真出了人命,不过就是几百银子罢了,能有什么大事。
裘母本不过是诈一诈,谁知江大奶奶竟放出狠话,嘴里还在哭骂,眼却一直往江大奶奶那里溜。
手脚四处乱踢,那些下人们都近不得身,那身衣衫已经滚的早连花色都看不出来,江大奶奶只是喝着那些下人们上前,见下人们怕被打到,江大奶奶冷笑道:你们怕她打,难道就不怕我吗?那些下人们这才一涌而上,裘母虽然还是四处乱踢,但还是被她们按住手脚,抬了起来,裘母不断踢打,那些下人们抬着她走了数步,就差点被她挣脱,正在这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住手,你们闹的也忒不像话,毫无半点体面。
说话的是裘世达,原来是裘母身边的两个婆子见江大奶奶来势汹汹,不见裘世达和裘父,江玉雪那里是定不能去的,想去寻吴新娘讨个主意。
到了那里见吴新娘房门紧闭,轻轻敲一敲门,里面竟传出裘世达的声音,这两人大喜,忙把裘母回来的事说了,裘世达在屋里转来转去,若不出去,那总是自己的娘,若出去了,江大奶奶那泼辣的性子,到时自己怎么办?还是吴新娘劝了去,他这才开了门出来,听见前面乱纷纷的,心里直打小鼓,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去寻的人寻到没有?一步步拖着走到那里,平日抬脚就到的地方,足足走了许久才到,还嫌自己走快了,见那样情形,也要直起腰,虎个脸做个样子喝住众人。
他这一喝,江家那些下人也愣住,裘母趁机挣脱他们连滚带爬到了儿子跟前:儿啊,江家这等欺我,你可要好好的教训他们。
裘世达见她满脸是泪混着泥土,身上的衣衫滚的全是泥土,头上的首饰也滚的不见,定一定心,吩咐那两个婆子把她扶下去。
江大奶奶见裘世达总算出来了,抱肩哼道:你这个缩卵的,总算出来了。
裘世达在吴新娘屋里躲着那些时候,总算想起来怎么对付江大奶奶了,上前行一行礼道:舅嫂请了,今日这事,还请舅嫂斟酌,再怎的说,今日还是亲戚,何必闹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江大奶奶轻蔑的瞧他一眼:呸,还当你出来是个男人,昨日欺负我家小姑就有脸,今日倒和我说起什么不可收拾的话?要休的话,你写下休书,带着你的爹娘离了这里,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写下休书倒是裘世达愿的,听的反是自己要离了这里,裘世达嗦了嗦:舅嫂说话太过,怎么说这也是我裘家,怎么要我们离去?江大奶奶再次冷笑:你身上一丝一缕,这所宅子,不都是当日小姑带来的嫁妆,有脸的人何消别人这样赶逐?不过,江大奶奶又哼一声:当日你家本就没脸,今日又何必多说。
人都是这样,自己做下无数损天量的事情,没有人说时候,只觉得自己做的无限正确,等到有人说时候,不觉得耻,反觉得恼怒起来。
当下裘世达冷了脸道:舅嫂说话太过,当日两家婚事,全是岳丈定的,怎的岳丈方去了没一年,舅嫂就这样翻脸无情。
江大奶奶冷笑:小姑还在孝期,你就纳妾,可有半点为人婿的担当?先无情的是谁?裘世达正欲答话,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大侄媳,有什么话大家坐下来好好的说,吵闹不休又是什么道理?救兵来了,裘世达的心落下,上前对来人行礼:四叔来的正好,这件事还要请四叔做主。
江大奶奶见来的人是夫家族里的四叔,心里冷哼一声,这些只知道和稀泥,糊里糊涂的老头子,当日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做主多说一句,也无需为了家私吵上堂去,白白把银子填了官家,此时再来,倒不知道又要放什么屁?除了江四叔,还有裘家那边的长辈裘二叔,见江大奶奶一脸不理不睬的样子,这两人心里嘀咕一句,但还是上前,江四叔道:侄媳妇,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夫妻本是前世的缘分,吵闹也是常事,哪有一吵闹就要闹着休的休,离的离?江大奶奶的眼微微一吊:四叔这话说的虽有道理,但今日是他裘家要休我江家的女儿,我们这做娘家的不为张主,却是谁来张主?裘二叔见状,又上前道:我家侄子平日对侄媳,并没半点不到处,昨日那事,却也是侄媳她急躁了些,然虽如此,侄子当时也就悔了,并没说出旁的什么,况且侄媳她吃醋捻酸,不孝公婆却也不是什么为媳妇的道理。
说要道理,江大奶奶可输给人了?她的眉又挑了挑:两位说的全无道理,不孝公婆,且问小姑她是短了他们的吃,还是短了他们的穿?这个?裘家父母的食是没有看见,但衣是人人都看见的,也是穿绸着缎。
江大奶奶见两人没有反驳,又接着道:吃醋捻酸?当日纳妾之资可是我小姑的嫁妆里出的,若小姑真是吃醋捻酸之辈,又怎肯在自己孝期做这样事情?这几句说的两人又对看一眼,见他们不反驳,江大奶奶冷笑:姓裘的不过是恨我家公公去年没了,他再从江家得不到什么好处,这才闹将起来,若论这样男子,自己没什么本事,只念着妻子的嫁妆和娘家的帮补,若是我,早该一头撞死,还能说出什么话?这话戳破裘世达心事,裘二叔的脸顿时红起来,裘世达见状不好,桃姑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休要把江玉雪这边也脱了,上前道:娘子她几次仗着嫁妆丰厚,欺辱我家,这等事情,关着门又有谁知道,若不是受了气重,谁会发作?见他又把事情推到江玉雪身上,江大奶奶差点倒了,江四叔忙上前道:夫妻的事,既闹到这等田地,谁对谁错还真是不知,侄媳你不如这样,把侄女接回去住几日好生问问,这样吵闹,不是事情。
这话正中裘世达下怀,江大奶奶眼一转,今日这气是出够了,但小姑那里只是说了几句,她的心事还不明白,点头道:既如此,今日我就索性在这里住下,等问问小姑再说。
说着唤起自己带来的下人径自往江玉雪房里去了,裘世达见他们走了,这才拱手道:今日劳烦两位叔叔,只是家里事情太急,不留二位饮酒。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两块银子:代茶,代茶。
那两人得了这点银子,心虽不满,但聊胜于无,裘父送他们出去,裘世达忙到裘母那里去问问情形。
裘母已经梳洗好了,见了儿子,那泪水就往下掉,裘世达略问了几句,就问今日情形,裘母此时恨江玉雪不止,满口只是夸赞桃姑,又称桃姑极有情意,看来嫁陈家不过是不得已之计。
甜蜜这番话说的裘世达吃了颗定心丸,只是还有件事是极要紧的,忙又问道:外头都传她发了财回来,是真是假?一说这话,裘母就想起今日桃姑的服侍,撇嘴酸溜溜的说:也不知那丑妇竟有这么大运气,今日我去,她穿的是绸,吃的是油,头上戴的不是金就是玉,手上还戴了金包玉的镯子,这可是你现在媳妇都没戴过的。
裘母话里的酸溜溜裘世达半点都没听出来,只听到那些东西是连江玉雪都没戴过的,看来发了大财的说法不是虚言,想到桃姑素日对自己是千依百顺,不像江玉雪还有那么些小性,主意又在心中了。
裘母讲完,这才想起喝茶,咕噜噜喝下足有半壶的茶才又道:虽说她现在富贵了,可是我今日瞧着,她对你还有些怨气,也不知能不能说的转来。
这个?裘世达摸摸唇边的那撮小胡子,笑而不语,裘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张口甜如蜜,桃姑又是个柔顺的,只要再放些甜话哄着,桃姑那里定会回的转来。
得意洋洋之中,两母子都眯了眼笑,好像已经看见桃姑重新回了裘家的门,到时就是自己当家作主,想什么吃,想什么穿都不消淘气的。
那场闹剧桃姑次日就从好打听的老刘家的嘴里晓得了,听的裘家大闹,想来鱼儿已经上钩,桃姑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老刘瞧着她的笑容,心里不知该怎么说,张张口道:奶奶,大爷那边要不要?这话倒把桃姑问住了:他那里要怎么?不是还有十多天就过门了?说到过门两个字,桃姑不由有些羞涩,老刘家的见桃姑不接茬,忙道:奶奶,万一有心人到大爷面前搬弄是非,到时?桃姑用黑线把鸳鸯的眼睛绣出来,举起在光下瞧瞧,只觉得这鸳鸯活灵活现,心里十分满意才放下绣活笑道:若连这点事情他都不相信我,又有何用呢?这话老刘家的是不懂的,讪笑着准备下去,已经听到院子门口有人轻轻击掌:说的好,我若轻易信了别人的话,我又何尝是我?这声音极熟,桃姑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老刘家的虽然行礼下去,但心里还是嘀咕不止,大爷这个,也太不合规矩了,哪有没过门就往新媳妇房里钻的。
迎着阳光,桃姑眼中的陈知隆看起来俊朗无比,一身蓝色缎袍,腰上系了根泥金二色的丝绦,手里拿着的似乎是马鞭,这还是头一遭,桃姑知道他会骑马,额上似乎还有汗珠,只是含笑看着桃姑。
桃姑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那里,抬头向她微笑,老刘家的端过椅子请陈知隆坐下,绿岚急忙端上茶,都完备了,陈知隆一挥手:你们下去吧。
老刘家的脸上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这太于理不合了,桃姑微微一笑:不过说几句话罢了,你们到外面侯着吧。
她们这才下去,桃姑笑着看向陈知隆:怎么,这要传出去,该说我淫 荡了。
陈知隆听着她开玩笑,心里就暖洋洋的,一大早就听人说了昨日裘母来了的事,心里顿时火烧火燎的,他相信桃姑,但是不敢相信自己,怕的就是桃姑不要自己,这才什么都不顾,骑马进城。
来到宅子也吩咐他们噤声,径自进来听到桃姑那句,心顿时放下,此时看着桃姑,看着她一针一线的做绣活,只觉得就该这样,才是过日子的,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娶亲,原来娶个自己喜欢的,只要在她旁边,什么都不重要。
桃姑用牙咬断一根线,回头见陈知隆呆看着自己,剜他一眼:好了,喝了茶就走吧,我好好的,要被人瞧见,又是不好。
陈知隆嗯了一声却没有站起来:早知道,正月二十八也是好日子,就该定在那日,偏生二弟又说什么日子太短,预备不过来。
腊月二十八还有十天,桃姑微微笑了,心里不由有些得意,放下绣活把他拉了起来:好了,不过就是差了八天,你也让下人们喘口气,这刚过完年又忙着娶妻。
陈知隆乖乖的随她站起身,唤了声来人,老刘家的和绿岚应声而来,陈知隆放开拉住桃姑的手:你们要小心伺候奶奶,似昨日那种被人闯进来的事,休要再有。
两人忙齐声应是,桃姑这才把他送到院门口,陈知隆走的时候可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快速,走几步就回头示意桃姑进去。
桃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坐回去继续做起绣活了,他人不在跟前还不觉得,这见了面又走了才晓得,自己心里有多想他,十八日,还有十八日,就再也不分开了。
陈知隆走出宅子大门,在等着家人去解栓在大树上的马匹的时候就听到有个妇人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怎么从我儿媳妇的家里出来。
儿媳妇?自己的娘可是十年前就不在了,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个自称是桃姑婆婆的人?陈知隆皱眉看向她,瞧她穿着也还算是华丽,可是一双三角眼里满是算计,再加上一脸的提防,怎么看怎么不是好人。
陈知隆决定不理她,接过缰绳就准备上马,裘母早一把扯住他:呸,你定是哪里来的穷汉,知道我媳妇发了财,就想凑上前去,我可告诉你,她生是我裘家人,死是我裘家鬼。
裘家,那看来这人就是桃姑原先的婆婆,这样难相处,也不知道桃姑在她手下吃了多少苦头,陈知隆的眉头又皱紧:裘家不是本县江家的女婿吗?和楚氏何干?裘母本想先发作,谁知陈知隆反问这个,呆一呆道:那江氏又凶又悍,不孝公婆,又无生育,七出之条她到占了四五条,这样的人怎么能再留。
陈知隆闻言,眉皱的更紧,难道说是裘家见桃姑发了财,又想重修旧好?裘母还当陈知隆是江家的亲戚,说完这几句又道:你若是江家的贵亲,就好好的帮你家凶悍不孝的女人寻门亲事,休在祸害我裘家。
说完一扭一扭要走上前进宅子去,陈知隆使个眼色,那两个家人早上前一边一个,把裘母胳膊架起,就从台阶上丢了下去,接着扑通一声关上了大门。
裘母被丢的不重,但也不轻,趴在地上挣扎不起来,还是带来的婆子扶起,裘母站起之后连声咒骂,又揉一揉跌伤的地方,还对着婆子骂了两句,这才上前去重新敲门,只是任由她喊破喉咙,也没有人开门。
裘母今早一起来,就拿了裘世达写给桃姑的信欢欢喜喜的往这里来,本来以为把信一递,又说今日已休了江玉雪,桃姑的回心转意就是板上钉钉一般,谁知先是瞧见有陌生男子从宅子里面走出,又被家人们丢了出来,顿觉颜面大失。
既敲不开门,也只得回转回去,一边招呼两个婆子扶自己上车,一边又在做别的打算。
裘世达是一大早,梳洗过后就往楚家来,楚大嫂正在那里打鸡骂狗,只是恨楚大郎不去见桃姑,楚大郎被她呱噪不过,索性拿顶草帽盖在脸上,只当闭目养神,任由她骂。
楚大嫂骂歇了气,正打起一瓢凉水在喝,打眼瞧见裘世达衣冠楚楚的进来,忙把瓢丢下,上前笑道:什么风把裘爷吹来,快些请坐。
说着就去打楚大郎:瞧见贵人进门,还不快些去打些好酒?这两年之中,楚大郎每每想起自己妹妹当日被裘家休弃,自己也在中间做了那个为虎作伥的人,就脸热辣辣的,不停的打自己的耳光,只是一来种了人家的地,使了人家的银子,身边还有个见到银子就像见到亲娘的婆娘,再想着妹妹,也只能放在心底。
此时见了裘世达进来,心里就似吃了个苍蝇一样,听的婆娘叫自己去打好酒,半日都不站起身来。
楚大嫂嘴里笑着,手上就往楚大郎身上掐去,楚大郎被掐的疼痛,也只得起身,却也不招呼,只是拿了酒壶出门,在外面田野里游荡了一会,打好酒,没打他一顿已是自己手下留情,却也只敢在心里说,并不敢说出来,这才往家里去。
把酒壶扬一扬:今日都没酒。
楚大嫂连眉间都是笑意,并没有骂楚大郎,只是夺下酒壶往灶下去:就你,半日打不回酒来,人早走了。
奇怪,怎么今日不骂自己了?楚大嫂把酒壶收到灶下,扬声问道:孩他爹,你瞧我要去扯身衣衫,什么料子好?扯衣衫?楚大郎重新坐回到那个位子,用草帽盖住脸:你觉得扯什么衣衫好,就扯什么衣衫。
楚大嫂还是满脸是笑的走出来,见他又在睡,把草帽掀开:去,把地扫一扫。
楚大郎答应着去拿扫帚,心下开始疑惑,这裘世达来有什么事?定计裘世达得意洋洋往城里赶去,今日裘母去了桃姑那里,三言两语说的她转身,到时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可都是自己的了,快到家门之时,猛然想到桃姑和陈家的婚事,若陈家不答应退婚可又如何?脚步不由停住,家人见他先还喜滋滋的,现在停在那里,也不敢说话,只是等在旁边,过了半响才听裘世达道:先不要回家,去县前一趟。
家人顿时愣住,小心问道:大爷,难道你真要上县衙休了大奶奶?休了江玉雪又何须上县衙?到时一纸休书,江玉雪还不乖乖的出门?裘世达白他一眼:啰嗦什么,还不快些带路。
到了县前,裘世达还在思索该去寻谁时候,看见县里的书吏走了出来,见到裘世达,他急忙走前两步:裘爷许多时没见,不知又有什么要照顾做兄弟的?来的正好,裘世达上前拱手道:还请到酒楼一叙,有些事要请刘爷帮忙。
这书吏和裘世达这两年勾在一起,一年也能赚几百金,听了裘世达这句,晓得又有银子送上门,一路让着到了酒楼。
捡个安静座,上了酒菜,两人叽叽咕咕说了总有半个时辰,壶中酒都空了,菜也完了,裘世达和刘书吏这才拱手分开。
裘世达此时脸上,不光是酒的颜色,还有喜色,有了刘书吏帮忙,这事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别的岔子。
一路得意洋洋的进了门,问过下人,知道裘母已经回来,忙要去见裘母,刚走到拐弯处,就听到江大奶奶的声音:我说妹夫,你这几日忙的很,怎么一大清早出门,到现时可才回来?裘世达抬头一看,江大奶奶带着人站在路中间,脸上虽有笑,那眼可冷如刀。
裘世达此时把江玉雪看的泥土一般,对江大奶奶可还有好气?也不行礼,只是笑道:原来江家的家教也不怎么的,这女子就拦在别人路上,也不知道这宅子到底是姓什么?江大奶奶虽料到裘世达换了心肠,但是没想到他翻脸翻的这么快,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只说裘世达定是被吴新娘迷惑住了,不然怎么会如此对她?江大奶奶虽知道这事没这么简单,但女子讲究的是从一而终,也不能贸然就这样拆了这门亲事,安慰住了江玉雪,又来找裘世达算账,不管怎么说,先把吴新娘卖了出去,再想别的事。
此时听了裘世达这话,火气怎么压的住,也冷笑道:我倒不晓得,江家陪嫁的宅子,怎么就成姓裘的了?这,裘世达呆了一呆,顺势就道:好啊,既说这是江家的宅子,那我就一封休书,休了你江家的女儿,到时随你江家女儿要嫁谁,和我不相干。
这是江大奶奶没料到的,她挑起眉,见裘世达脸上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休了这门亲事,对他来说毫不在意,想起昨日江玉雪哭哭啼啼之中,对裘世达还有情意,心头不由寒了起来,小姑嫁这男子嫁了两年,可真的明白他吗?不过自己来此,并不是为裘家休了江玉雪而来,按住性子道:你左一句要休了小姑,右一个要离了小姑,我且问你,你因何而休?裘世达的真意自然是不肯说出来的,只是抖抖袖子,漫不经心的道:她嫁我两年,毫无所出,难道休不得吗?身为儿媳,不孝我母,难道休不得吗?身为嫡妻,却想着怎么把妾腹中孩子杀死,这,难道休不得吗?三句问话,句句进逼,已经把江大奶奶气的七窍生烟,她看向裘世达,语带寒意:你身为男子,却用妻子的嫁妆过活,一桩罪也,身为子婿,却在岳丈的孝期纳妾,二桩罪也,发迹之时就抛了糟糠妻,三桩罪也,你有此三桩罪,倒口口声声小姑不贤不孝,你也有脸?这几句骂的,裘世达只当给他搔痒,他负手在背后:女子嫁了丈夫,连一身都是丈夫的,更何况那些嫁妆,至于糟糠妻?裘世达一笑:算起来我不过停妻再娶,没有什么抛了她的说法,真如此算来,令小姑不过是妾,怎会是妻。
呸,江大奶奶先啐了一口,接着就啪啪两下,打了裘世达两个耳光,这两下去势甚急,又带了许多怨气,让裘世达刚因为酒醒褪去一点的红色又重新大红起来,江大奶奶的指甲又带了下,脸上流出血。
下人们见状,要上前替裘世达瞧瞧,江大奶奶眼一扫:你们几个,不过是我江家陪送来的奴才,要知道正主是谁。
她这一说,那些下人都不敢动了,只是垂手侍立。
裘世达素来爱惜容貌不下于女子,一张脸皮养的又娇又嫩,别说疤痕,连一点印都见不到的,此时被江大奶奶指甲划到,恨不得当时就把江大奶奶撕碎。
见下人们不敢动,只得用手捂了脸:你们江家出的全是毒妇,这亲,断定了。
说完就匆匆回房寻药去了,江大奶奶这气怎能是打那两个巴掌就能消的,牙一咬,他要如此,难道要坐等别人来休不成?唤过婆子,命她速回去,把族里的长辈都请来,倒要说说这无故休妻是何道理?小姑年纪还轻,今年不过十八,难道就为了这个没良心的一辈子这样完了?休也罢,离也好,也要再寻一门亲事,主意定了,就进房去瞧江玉雪。
江玉雪一双眼哭的像被人打了几拳,张妈妈在旁边陪着她,端着碗燕窝粥劝她喝一口,江玉雪怎咽的下去。
江大奶奶叹气上前接过燕窝粥,用勺搅着道:小姑,我虽是你嫂嫂,却也是把你当妹子瞧的,那能看着你受气,方才我出去见了那个,原本想着劝的你夫妻和好也是美事一桩,但我瞧他那样子,定是要休了你,你可要想着日后。
江玉雪听了这番话,刚吃进去的燕窝又全吐了出来,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江大奶奶把碗放下,用手拍着她的背道:小姑,你还年轻,不过十八的花朵一样的年纪,等离了这里,再走一步也没什么,若是死了丈夫,守了节还能立个牌坊,这守着又算怎么一会事?江玉雪哇的哭出声来:嫂嫂,我不甘啊。
江大奶奶叹气,心里怪起已死去的公公来,只是人已经死了,再说什么又有什么用?裘世达回到房里,洗了脸,敷了药拿镜照照,所幸江大奶奶的指甲软,不过划了那么很小的一个口子,这也足够让裘世达皱眉。
他这几日都歇在吴新娘房里,吴新娘见状忙道:爷定不会留疤的,这种药膏,是我爹当年怕我留疤,央人带来的,爷你瞧,我一双手并无半点疤痕。
说着把一双玉手伸出,当日裘世达初纳她时,心里还在疑惑为什么她一个农家女儿,一双手却是白白嫩嫩,今日方才知道,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几亲才放下:我怎会不相信呢?你且安心养着,我去见见娘就回来。
说着挑帘出去,往裘母房里来,裘母换了衣衫,正坐在那里生闷气,瞧见儿子进来,心知他是为这件事来的,从袖里取出那封书往桌上一丢,什么都没说。
裘世达上前捡起信,见是自己给桃姑的原信,不由看向裘母:娘,你不是说桃姑她对我甚有情意,为什么这书她都没瞧?裘母拍了下桌子,气狠狠的道:今日也不知是谁说的,我尚未进门,就被守门的丢了出来,拍打良久也没人应。
说着裘母低声道:儿子,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她这才又转过心来?裘世达却不像裘母这样紧张,坐了下来,喝着茶道:这有什么,横竖不管怎样,我总是有法让她回来?什么法?裘世达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当日楚家拿去的休书,我又拿了回来,到时候一烧,她可没了凭据。
裘母在心里伸伸大拇指,自己儿子果然聪明,不过想起江玉雪,她又小声的道:这江氏?裘世达淡淡的道:到时不过是往县堂上走遭,说我昔日是停妻再娶,按了律法,桃姑也要回来,江氏还要断离,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裘母乐的都合不拢嘴了:儿啊,今年可是喜事连连,先是吴氏有了孕,又是天降下这么一笔钱财,等到了手,桃姑手上那对金镯子,你可要给娘要回来。
裘世达拍拍她的手:娘你放心,到时别说那么一对金镯子,你要玉的宝的,桃姑那里有的,定会都拿过来的。
两母子在那里商量的好,桃姑这里只觉得心头乱跳,绣了些时却总觉得绣的不对,索性放下拿过茶来喝,老刘家的笑道:奶奶定是想大爷了,不然也不会如此。
这话让桃姑脸红了红,老刘家的继续道:奶奶,听的裘家要休了江氏,正闹的热闹,这也叫恶有恶报。
是吗?桃姑拿起针线重新绣起来,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报应,总要一点点慢慢的来才好。
小产春风得意的裘世达在次日起来,梳洗完毕,刚走出门数步,就听到外面传来吵闹之声,裘世达不由皱起眉头,定又是江大奶奶在哪里,这等样子,怎么能做当家的人,难怪江家会败落。
不过有要紧的事情,裘世达并不打算停留,甩了袖子就往外走,刚走到大门那里,有个丫鬟气吁吁的跑过来,满脸是汗:大爷,奶奶要把吴新娘拖出去卖了。
自吴新娘怀了孕,裘世达虽算计着桃姑那边,但还是把吴新娘放在心上,毕竟他前后娶了两房妻子,又纳了妾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喜。
此时听的江玉雪要把吴新娘拖出去卖了,登时那脸就变色,也不顾要去寻人商议,径自往屋里走。
刚转过角门,就听到吴新娘哀哀的哭叫声,裘世达登时更怒,三步并做两步往里面走,见几个婆子正把吴新娘从屋里拖出来,张妈妈站在一边,叉着腰道:把她好衣衫剥了,首饰拿了,拖出去随便配个花子去。
裘世达几步上前,劈手就打了张妈妈两个耳光,接着一脚把那个拖的起劲的婆子踢开,吴新娘见了裘世达过来,哭的更伤心难过,塞如梨花带雨。
裘世达顾不了别的,上前抱住她道:休要再哭,你肚里还有孩子。
裘母听的吵闹早已走了出来,只是她说的话张妈妈是不肯听的,只能站在一边叉着腰骂,此时见裘世达占了上风,急忙走过去扶住吴新娘,嘴里对着张妈妈就骂:江氏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现在竟然想把人卖了,还羞是不羞。
张妈妈虽被裘世达打了两巴掌,却早就料到,那头仰的高高的,对着那两个被踹到一边的婆子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人拖出去,难道你们不想吃饭了?那两个婆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虽说他们是江家陪过来的,可是此时裘世达和江玉雪还是夫妻,虽说吵闹,但见过的那些人家里面,十个吵闹不休的夫妻,嚷着要休要离的,没有一对分的了的,还不是家里长辈说好说歹,为夫妻如初?等和好了,那些偏帮着的家人们,大都被赶出,不是人人都似张妈妈般,心里只有姑娘没有姑爷的,听了这话,虽爬了起来,那手却是缩在一边不敢出手。
裘世达的性子火了起来,又是一人一个窝心脚,踢在地上,接着走到张妈妈跟前,又是一脚,但张妈妈早有预备,侧过身去裘世达没有踢到。
那两个婆子被裘世达踢到地上,两人对看一眼,闭着眼哎呀之声不绝于耳,这声音叫的张妈妈心烦,刚要说话。
一踢没中的裘世达已经恨道:江氏既做如此妒忌之事,我裘家门里是容不得的。
说着大叫来人,取笔墨来,本以为张妈妈脸会变色,张妈妈却一笑:裘爷,难道你不知道,这吴氏是卖给我家姑娘的,她生死都是姑娘的人,姑娘要卖,由不得你拦着。
说着推开裘世达,就要进屋把吴新娘拉出来。
裘世达怎容的她这样做,上前就拦,裘母恨张妈妈入骨,见她被裘世达拦住,上前就抱住她的腰,在张妈妈腰上狠掐一下,差不多要把裘妈妈的肉掐一块下来才心甘。
张妈妈被裘母拦腰抱住,挣脱不开,手握成拳往裘世达身上打去,嘴里骂道:裘小子,你当初娶姑娘时,身上穿的布衣,吃的猪狗食,今日不过略得意些,就这等面目,还要休姑娘,呸,也不照照镜子。
裘世达心里挂着吴新娘,躲避不及已被张妈妈打了几下,裘世达怒气上头,手一把抓住张妈妈的头发,左右开弓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嘴巴,打的张妈妈一张脸如猴屁股一样,唇也肿了,牙也打落一个,裘世达才松手,对裘母道:娘,你在这守着这个不知上下的,我进去瞧瞧。
裘母应了一声,裘世达刚挑起帘子,就听到丫鬟一声惨叫:新娘,你怎的了?这声叫叫的裘世达心里一片凉意,进了屋见吴新娘脸上惨白一片,地上一大摊血,那双眼的泪水又滴滴答答的掉下来。
裘世达忙上前搀住她,只觉得吴新娘的手冰凉一片,这时顾不得许多,大声叫娘。
裘母是经过事的,听到丫鬟那样叫,接着是儿子叫自己。
也顾不得再和张妈妈算账,撇下张妈妈就往里面走,见到吴新娘这个样子,心头也是乱跳,忙推丫鬟快去烧热水,自己的手就往吴新娘裙下摸,见儿子还杵在那里,忙推他出门。
裘世达也知道这种地方自己是不该站着的,退了出去,张妈妈已把打乱的头发重新拢好,见裘世达一脸沮丧的出来,脸上露出笑容:呸,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就不该有后。
裘世达听的更怒,上前当胸拉住张妈妈的衣衫:呸,别这么得意,你卖的她,难道我卖不得你?张妈妈冷笑一声:裘小子,你要能卖,你就卖。
这话似乎打到裘世达的七寸上,他的手一下软了,看着丫鬟端进去热水,接着就是一盆血水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吴新娘的哭声,裘世达顿时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己还不明白。
他随即摇头把这念头甩掉,自己的计策可称百无一失,这种事情,不过是意外罢了。
况且有了钱,再多纳几房妾生儿育女也是常事。
江玉雪的惊呼声在裘世达耳边响起:张妈妈,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吴新娘怎么小产了?见到自己心中的罪魁祸首,裘世达几步上前,就是一个耳光:你这毒妇,若不是你要卖了她,她挣扎之中,怎么会小产?江玉雪被这一耳光和这责骂给懵住了,她看向张妈妈:张妈妈,这是怎么了,我不是让你来瞧瞧吴新娘,怎么成我要卖了她?张妈妈昂着头,一脸的坦然:姑娘,这人是惹祸的根源,卖了她,也好清静,姑娘又何必仁慈?这话让江玉雪有些无所适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别人对她说的话也太多,多的好像以前那十八年都是白活没听过的。
张妈妈,我晓得你是为小姑好,但你未免也太性急了。
江大奶奶的声音响起,她接着对身边的丫鬟道:速去请稳婆来,再去你们姑娘的房里拿些补品来。
丫鬟答应着去了。
江大奶奶上前推一把江玉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进去瞧瞧。
江玉雪似没了魂魄一样进去,走过裘世达身边时候,裘世达一把拉住她:你这毒妇,事全是你做的,此时倒假惺惺的要去瞧,难道还嫌小产不够,要杀了她?江玉雪哭了这几日,脑子里面全是乱的,江大奶奶上前把裘世达推开:休说你现时还是小姑的丈夫,就算不是了,那人也是卖给小姑的,于你何干?江玉雪进了屋,刚走进去里面就传来噼啪的声音和裘母尖利的骂声:贱 人,逼死了我的孙子,你还是不是人。
接着裘母边哭边诉起来,张妈妈听到江玉雪被骂,那脚步不由往里挪了挪,想走进去。
这动作被江大奶奶用眼神止住,张妈妈忠心是好,但这事还是闹的太过,岂不是火上浇油,事已至此,只怕这门亲非要断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姑顶了凶悍的名头被休。
这几日已经遣人打听过了,裘家休的楚氏已发了财回来,不日就要嫁到邻县陈家,姓裘的昨日说出不过是停妻再娶的话,只怕打的是要楚氏再回来的算盘。
难怪这几日打鸡骂狗,全不得安宁,可怜自家小姑还当是吴新娘来分了恩爱,却谁知枕边人已变了心,不管裘家如何,也不能让小姑赔了年华还要赔了名声。
一想及次,江大奶奶叹道:裘爷,想来你也是不要这门亲了,罢罢罢,不免我做恶人,等请来长辈,你和小姑和离了,然后带着你的父母离了这里。
和离?裘世达心里打的可不是这个主意,况且江玉雪囊中的钱财不少,怎能让她带着钱财回转江家,饱了别人的私囊?只是冷笑道:是我裘家休妻,怎成了你江家要离?况且一日嫁夫,终身是主,难道还要任由你带着这些东西走了不成?江大奶奶从没听过这样无耻的话,当日公公究竟是怎么被蒙了眼睛,把小姑许以这样的人,以致引出如此大的麻烦,她不过一笑:裘爷若要这等说话,不免我们要公堂上走遭。
这话中了裘世达的下怀,他连连点头:好,就去公堂上走遭。
这里江家和裘家缠扰不休,那边桃姑却瞧着跪在下方的一个丫鬟,半天才问出来:你是,当日江家的陪嫁丫鬟?公堂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香叶听了这句,不由愣住,这位奶奶瞧着眼生的很,怎么会知道自己?但还是深深磕头下去:奶奶想是和奴婢家的姑娘熟识,才知道奴婢。
当日去裘家时候,那些丫鬟婆子的嘴脸,一个个都刻在自己心上一样,梦回之时,也曾想过发了财回来时候,把他们一个个卖回来,照了当日所做磨折他们。
此时再想起,却觉得自己好笑,当日他们不过依命行事而已,首恶除了就罢,这些不过是微末之事,此时听到香叶这样问,桃姑不过微微一笑:我和你家姑娘并不熟识,只是当日在裘家,你说了我几句而已。
当日在裘家,说了几句,自己当日在江家一直到裘家,都是恭恭敬敬,哪里敢对这些来访的太太奶奶们说些什么,这个奶奶为什么这么说?香叶偷眼仔细的瞧着桃姑,还是眼生的紧,衣饰上来瞧这奶奶比江玉雪富丽的多,再往下瞧,桃姑裙下露出的却不是那尖尖凤头,而是一双大脚。
大脚?香叶猛地醒悟,难道说是姑爷那个被休掉的楚氏,可是瞧她动作气度,行为举止,哪点是当日那个粗俗不堪的村妇。
桃姑接过绿岚奉上的茶:不错,我姓楚。
这话听在香叶耳里像打雷一般,那日那样对待桃姑,今日落入她手,不知还要受什么折磨?她慌的连连磕头:奶奶饶命。
桃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绿岚忙上前接过茶碗,递给桃姑手巾擦嘴,桃姑用手巾慢慢擦着嘴:我什么时候说要怎么对你了?当日之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是吗?香叶只是不相信,当日江玉雪说变就变把自己拖出去卖了的情形还在眼前。
香叶的身子又抖了起来,那日被卖给一个山东客人做小,到了山东不到半年,就遇到大旱,家主的家业不算甚大,过不了三个月,连家产都完在肚里,此时市面上已有人私屠人肉卖的。
当家奶奶恨自己分了恩爱,命人把自己卖给屠肆,被关在屠肆后面似猪羊一般,每日只得一碗稀粥度命,战战兢兢,只怕就要被拖出去做了盘中餐。
那日屠夫拿了刀就来卸掉了同伴的一只右臂,只怕就要轮到自己,却也知道叫也无益,无人能救,唯有流泪而已。
客人听到同伴惨叫奔出来时,同伴已只剩下喘息之气,客人制止住屠夫的第二刀,和屠夫说了几句,给了屠夫一锭金子,见同伴已不能救,索性再补一刀,又怕她死后尸身被人挖出,索性一把火把她尸身烧了,这才带着自己离开。
路上叙起来时,这才知道两人还是同乡,想到能回乡,香叶暗自庆幸自己是因祸得福。
这人姓朱,却是陈家的管家,从京里赶回来的,路上救了这么个漂亮女子,心里难免要动一动别的心思,但家有悍妻,况且自己平时也要持一持金刚经讽诵。
从山东赶回这一路上,那眼都不敢多看香叶一眼。
回到家先和老婆说了,朱家的听的丈夫带了个漂亮女子回来,虽说丈夫口口声声说那是路上所救,也禁不住一坛醋撒了个精光。
只是总不能再卖了出去,想起张大叔前些日子挑选人去伺候桃姑,见香叶长的秀丽,原先又是服侍过人的,索性找个由头送了过来。
谁知又送到对头手里,只怕是逃的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了,香叶俯在地上抖的筛糠一样,桃姑却只瞧她一眼,唤老刘家的过来: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到这里的?老刘家的恭敬把来历说了一遍,桃姑只是听着,什么话都没说,香叶脑中也不知转过多少念头时候才听桃姑道:先让她歇着吧,明日传朱家的来再问问。
老刘家的笑的恭敬:奶奶,朱嫂子小的是明白的,虽然管丈夫管的紧了些,对主家极忠心,奶奶要不喜欢这个丫鬟,何不把她送了人。
送人,桃姑只是一笑:留着吧,左右你和绿岚忙不过来。
说着就起身道:今日晚了,歇息吧。
奶奶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也不提防,难道说就这样相信大爷,可是众口铄金,想起市面上最近有些传言,裘家怎么说都是个隐患,还有那位舅奶奶,怎的奶奶也不着急,到时真惹出什么是非出来,只怕就是被人瞧笑话了。
知县老爷一大清早升堂,前面几桩案子不过是东家摸了西家的狗,王家打了张家的娃这样的小案子,没什么油水,知县老爷坐在上面哈欠连天。
等到咚咚又是几声鼓响,衙役送上两张状子,一张是裘家的,告的是自己当日不合停妻再娶,今日幡然醒悟,情愿受了国法责罚,把结发妻接回,休了江氏。
另一张是江家的,告的是裘世达宠妾灭妻,要当官和离了去,见到这江家,裘家都是有钱人,知县老爷的眼睛一下睁大,敲了惊堂木让两人进来。
江大奶奶是女人不便出堂,今日是江大爷前来,先是各自呈堂。
裘世达在那里口若悬河,说的是自己当年年幼,不合做下这等事情,近来晓得这样事情不是耍的,这才自污求告,知县老爷听的点头不止。
江大爷口齿没有江大奶奶伶俐,说了半日,也只是说的状纸上的那些,说的还磕磕巴巴,知县老爷听的大摇其头,但不管怎么,这裘家和江家的亲事是不成了。
听的这句,江大爷和裘世达频频点头,江大爷道:老爷,须知是我家和离,并不是他家休了。
裘世达还是那样温文:老爷,这停妻再娶,依了国法,要复了原配,休了现妻,小的甘愿受了国法责罚,也要迎回原妻。
说话时候,裘世达一脸诚恳,似乎真的愿意为了原妻要受国法惩罚。
这知县老爷眼一转:你既说当日你停妻再娶,那你原配楚氏现在何方?奇)裘世达的泪一下就下来了:还请老爷做主,小的结发妻被陈家强行下聘,择定二月初六过门,裘家之妇怎能改配别氏,岂不乱了纲常?书)不等裘世达说完,知县老爷瞧瞧日头,惊堂木一拍:江家状纸,接了,裘家状纸,打回。
网)事情怎会如此?知县连自己的状纸都不接,还不等裘世达反应过来,知县就提笔在江家状纸上判道:夫妻本为前缘,然横生枝节,甚是不美,今裘家要断,江家要离,何不各自分开,由他各自去寻良木?江氏嫁妆,全数带回,裘家财物,自在囊中。
写完,取过印盖了,把裘世达的状纸掷下去,又拍惊堂木:退堂。
说完起身离去,裘世达愣在那里,照了昨日刘书吏和自己所说,今日到了堂上,怎么也要缠扰一番,然后把桃姑传来,桃姑的休书不在手里,自然还是他裘世达的妻子,到时不但退了江家,桃姑也能归来,两全其美的主意,谁知这时竟是如此。
江大爷喜的咧开嘴只知道笑,见裘世达失魂落魄,他上前哈哈大笑两声,把裘世达的状纸塞到他手里:妹夫,不,是裘爷,你还是先把这状纸拿回去,等着再告吧。
说着走出堂去,招呼家人:都随我往姑娘家去,把裘家的东西都扔了出去,由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裘世达只觉得自己是在梦里,用手掐一掐,还是疼的,原来并不是梦,高书吏上前拍拍他的肩:裘爷,事已至此,老爷的主意已定,还是回去瞧着些,怎么也不能光身而出吧?这话提醒了裘世达,宅子田地,全是江家陪送,只有一间铺子,是当日娶江玉雪之后,方才开的,这铺子里的掌柜伙计全是自己的人,宅子那些没有办法,这铺子可要保住,不然自己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忙的谢过刘书吏就往铺子里赶,还好伙计们在那里好好的做生意,见他来了,都上前问好,裘世达也来不及做别的,忙的进了自己屋里,把抽斗里的账本契约都拿了出来,又唤过掌柜,说江氏已被休了,日后她再遣人来,就再不许把货物拿走。
掌柜的连声应了,裘世达见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拉下,这才匆匆往家里赶。
裘家,不,现在应该叫江家了,门口又围了无数的人在看热闹,裘世达挤了进去,差点没把鞋都挤掉,这才挤到门口。
平日门口都有守门的,今日两扇门大开着,进的门里,绕过照壁,就见院里丢了一地的东西,瞧来都有些眼熟,不是自己的衣衫,就是爹娘的衣衫。
裘父坐在一边收着,裘母跳着脚在骂:知县老爷所判不公,还要上府控告,这些家私,还不知道是谁的,这么绝情做甚?她在那骂,却无一人勾 搭。
下人们靠着墙根站成一排,江大奶奶坐在檐下,只当她在唱戏,瞧见裘世达进来,江大奶奶眼皮也不抬:还不快些奉着你父母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