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世达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夫妻不成,出门的多是妻子,来闹的也是娘家,谁知到今日出门的竟是自己,江大奶奶冷眼看着他,又是淡淡开口:难道你不出门,要我来赶不成?输人不输阵,裘世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总有一日,我要你们爬到我面前求我饶恕。
江大奶奶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本以为裘世达还有几分才学,谁知空有一张面皮,到了现时都不明白为的什么?江大奶奶的眉一挑:那我就等着,只怕裘爷没了这个本事。
这话里的轻蔑听的裘世达怒火中烧,但此时理不在自己这边,也只得咬了牙上前扶住裘母,裘母见了儿子有了依仗,拉住儿子就大哭起来:儿啊,这江家无情,但我们该得的可不能少了分毫?说着裘母又向江大奶奶喝道:你家送来那么一个刁蛮不知礼的女儿,害了我家,现时还要磬身赶出我们,讲理不讲理。
江大奶奶早料到裘家定不会这样乖乖走的,眼都不瞧他们:怎么,难道你们房里的东西,我落下了不成?裘母顿时语塞,但不过一会就道:我房里那些家具,还有下人,难道不是我的?家具下人?江大奶奶眼一凛:家具可是当日小姑嫁来时节,我江家的陪嫁,下人也是,难道你也要拿走?裘母哼了一声:说的好听,当日我从乡下进来时,带的两个竹笼,三身衣衫,还有两条长凳,你家的人非不让进门,把我这些东西都扔了出去,此时要走,难道不赔于我来。
江大奶奶还真是没见过这等不要面皮的人,当日新房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是齐的,下人们见裘母还把这些破烂当宝,一个个笑的嘴歪。
裘母自己也觉得脸热,这才把东西交给下人,让他们扔掉的,那时裘母口里,可时时称赞江玉雪贤惠,连这些地方都想到了,早知这些破烂就不该带上城里,徒惹人笑话。
从今日想到那时,江玉雪顿感这事出的好,不然再过个几年,裘世达的生意做的好了,脚跟更稳时候,更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冷笑道:好,当日我江家既扔了你那些东西,你现时就给个价来,我付你银子。
裘母听到银子,自然也不哭了,直起身来:那两个竹笼,当日是花了四吊铜钱买的竹子,又出了一吊的工钱,总共就是五吊钱,那三身衣衫,当初一身也是花了四五两银子做的,算下来就是十五两,还有那两条长凳,算来,我就吃亏些,你家赔二十两银子好了。
裘母这帐算的江大奶奶又好气又好笑,那些烂东西,别说二十两,给二两银子只怕货卖的人都还嫌亏,裘母竟掰出十倍价钱,连当日做了那些东西的价钱都记得牢牢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裘母见江大奶奶不说话,还当她不肯给这些银子,急得眼睛睁大,双手叉腰:这些可都是有见证,难道你家现时不认账?不认账?江大奶奶此时也不想再费什么唇舌,招过一个婆子:支二十两银子给她,早些出门,早些安静。
裘母见认了这个,又想起下人来了,这两年使奴唤婢可是极快活的,这离了这里,自然也要带几个下人,手也没放下:还有几房下人,是后面才来投奔的,不是你江家的,自然也要带了去。
带就带吧,江大奶奶站起身,还要去瞧江玉雪呢,哪里还有闲功夫和她缠帐:你去问问那些下人,可有愿意跟你走的,有愿走的,就随你们走吧。
裘母看向那些站在墙根的下人,瞧一个,一个低下眼,裘母心里着急,这还是今早对自己恭敬的下人吗?裘世达对下人跟不跟过去倒不在意,这些风吹两头倒的留着也没甚用,以后可以慢慢的挑,扯一扯裘母的衣衫,最要紧的还是多拿些银子,无奈裘母非要争一口气,那眼瞪的大大的,只是往下人里面瞧。
瞧了半日总算有两个平日对裘母还算尽心的婆子站了出来,还有服侍裘母的丫鬟,怕不跟他们走,只怕留在这里更没好果子吃,也低头垂手出来。
这些人帮着把那些扔了一地的东西收拾起来,不过是些衣衫,首饰也没几样,裘世达眉头皱的更紧,跺跺脚,总要讨些现银子,铺子里的银子还要去做周转,吩咐丫鬟和婆子奉着爹娘先回铺子里面,自己转身往里面走。
刚走进角门,就有两个婆子迎上来,面上皮笑肉不笑:这位爷,这里面是内眷所在,这位爷还请出去。
裘世达恨不得一人一个窝心脚把她们踹死,提到内眷,裘世达这才想起吴新娘来,怎么一直不见她呢?忙咳嗽一声道:内眷?我的妾吴氏还在里面,难道你江家也昧下不成?吴新娘?两个婆子对看一眼,江大奶奶吩咐她们出来的时候可没提过这茬,一个忙道:既如此,等小的们回去秉过奶奶。
说着一个就要往后面走,另一个要上前拦住,裘世达好容易逮住这错处,岂能被她们拦住,一推就把她们推开,往后面走。
婆子见了,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奶奶不好了,这裘家被休的男人要闯进来了。
嚎什么嚎,嚎的竟然还是这句,裘世达一脚踢过去,婆子早躲开,江大奶奶的声音响起:裘爷闯进内室,这可不是礼啊?裘世达难得逮到错处,岂能放过,冷笑道:我和江氏已经仳离,吴氏却是我的妾,难道江家也要昧下不成?昧下?江大奶奶岂是能被吓到的,冷笑一声:小姑可不愿留这等碍眼的人,只是她跪在小姑跟前求了又求,只说不肯跟你去过苦日子,求小姑收留,不信,你把她唤出来问她。
裘世达没料到竟是这样情形,自己这张脸庞,比别人可俊俏多了,再加一张甜嘴,哪有女子会不爱呢?他一张俊脸霎时变白:胡说,我不信。
不信?江大奶奶睨他一眼:叫出来问问就是。
一个婆子已经往后面跑去,不过一时就扶着吴新娘出来,吴新娘小脸惨白,身子还没好完全,靠在婆子身上,看也不看裘世达一眼。
似乎那些轻怜蜜爱都是烟云,裘世达顿时恼了,指着吴新娘的脸道:贱 人,你怎能随着那毒妇而去?现在不是亲戚了,江大奶奶可不容裘世达骂自己小姑,冷笑道:裘爷,这无故辱骂别家女眷,要不要去公堂上走遭?公堂,想起今日公堂上的事情,裘世达恨的牙都咬碎:若不是你家在背后使了银子,今日知县老爷又怎会偏袒?江大奶奶再也不想和这个不明是非,不晓得得罪了谁的蠢人啰嗦下去,转身就往里面走,裘世达还想上前拦,怎么拦的住,除了那两个婆子,又涌进来一些下人,有的抱腰,有的按手,有的抬脚,哪管裘世达挣扎不休,早把他抬到门口,扔了出去。
门外看热闹的见裘世达被扔出来,哄然大笑起来,裘世达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起身就要去说理,谁知在方才挣扎时候怀里揣的账册掉了出来,这是要紧的东西,裘世达忙趴在地上捡,等捡起来时,江家的两扇门早紧紧闭上。
裘世达忙要上前用拳头砸门,围观的人里面有人强忍住笑说了一句:两年前,他休的那个妻子,就是这样砸门的,这报应今日来的竟然这样快。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放声大笑,瞧着别人倒霉,就算不干自己的事,总是有人心情觉得十分舒畅,裘世达觉得这笑声十分刺耳,只得低了头,握了拳,总有一日,要你们爬着来求我,掉头往铺子里去了。
裘江和离,裘世达带着父母住进铺子后面的三间小屋的事情,很快传遍,桃姑自然也知道了,知道的时候,她正在把嫁衣上的最后一针绣完,用牙咬断了红线,把绒吐掉才问道:是吗?怎么奶奶一点也不喜欢?老刘家的有些奇怪,但随即想到奶奶就要嫁进陈家,旁人过的好坏和她何干,忙笑着上前拉起嫁衣,给桃姑试着:奶奶说的是,管别人家的闲帐做什么?桃姑瞧着镜中着了嫁衣的自己,这次,少了几分羞涩,却多了一些踏实,帘子动处,香叶端着茶进来,瞧见她,老刘家的有些意外,上前接过茶,香叶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声的道:绿岚妹妹手上在忙,奴婢才接了这茶过来的。
桃姑吹一吹茶,对老刘家的道:香叶为人细致,你也别太苛责了。
老刘家的忙笑应了,桃姑喝着茶,看一眼香叶,那眉只是一挑,再没说话。
成亲裘世达盘一盘账目,长出一口气,旁边的掌柜捏着一把汗等着,见他把账本合上之后的脸色还好,这才松口气。
裘世达把账本推一下,拿起旁边已经放凉的茶,盘算起今后来,铺子后面的三间屋子,本是预备给来往客商还有放货用的,窄小的很,现时自己爹娘住了一间,自己住了一间,下人们挤在一间。
裘母受用了这两年,虽说这屋子比当日乡下的屋子好很多了,还是嘀咕个不休,说这样转个屁股都难的小屋子怎么住,催着自己快些去赁个屋子,搬出去住。
银子又从哪里来?这店里一个月不过就是三四十两银子的进项,赁个宅子,再置办一些家具,怎么也要百来两银子,这笔钱又从哪里挪?裘世达站起身,示意掌柜的把账本收起来,还是再问问自己老娘有没有私房?若有的话,拿出来先用。
裘世达刚想往后面走,眼一唆就看到外面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香叶?这丫头不是被卖到山东去了吗?怎么现时又在这里。
裘世达忙走出去,细细看起来,见她走到对面一处杂货铺子,拿出几个钱买了包糖,然后转身往街口走去,那里有辆车等着,瞧这丫头的穿着打扮,不像是落莫的,而且还有车坐,难道说她也发了财?裘世达心念一动,出口喊住她:香叶。
香叶听到一声喊,不由怔住,回来都要半个月了,知道自己伺候的是当日被裘世达休弃的,怕的就是她找麻烦,夹着尾巴做人。
别说是桃姑的使唤,连绿岚她们的粗话都抢着去干,今日好不容易被桃姑差出来买桂花糖回去,自然是小心谨慎,快去快回,怎么有人认识?不等香叶转身,裘世达已经三两步走上前,笑的一派春风:我还怕认错了人,谁知果然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瞧见裘世达,香叶有些怨气上来,当日全是他绝情,把头扭一扭就要上车:裘爷,奴婢还要等着把东西送回去,不敢耽搁。
原来香叶还是丫鬟,裘世达不由有些泄气,旁边的车夫已经笑了:香叶,奶奶说了,你难得出趟门,就多在街上走走也没什么,况且,这车夫呵呵一笑:我也想去买口酒喝。
裘世达本不欲再和香叶搭话,不过随即又想到,瞧香叶出门时候都有车坐,穿的又是连自己的娘都舍不得穿的那么好的料子。
(www.wrbook.com)想来香叶的主家定是大富之家,瞧她举动定又是得主家喜爱的,何不攀谈攀谈,到时做生意时候也能得些照顾?一想到此,裘世达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涌上:说的也是,难得出门,既你家奶奶许了你,就在这里多坐一时也无妨。
见他说的恳切,香叶的心又软了,当日自己被卖,却也知道这事怪不得裘世达身上,张妈妈那等厉害,姑娘对她言听计从,不是听说的姑娘和姑爷也和离了?不定就是张妈妈在背后挑唆着小姐做的。
想到这里,香叶的脚往裘世达那边挪一挪,腿也弯一弯打算行礼,早被裘世达一把搀住:香叶,当日你服侍我那么尽心,当时偏生我又救不得你,实在是。
说着就挤两滴泪出来,香叶更加心软,忙道:说来也是奴婢命薄,怪不得姑爷头上。
裘世达长叹一声:罢了,今日还说那些别的什么话,就往小店一叙。
香叶随他进了店里,见香叶手里还是紧紧握住那包糖不放,裘世达吩咐伙计倒茶来,笑问道:你家奶奶却是哪位?怎么爱吃这七文钱一包的桂花糖?香叶把东西放下,握着茶笑道:这奶奶姑爷还识得,她就是当日楚氏,桂花糖到处都有,她偏要到这邻县大街上这家店来买,说只有这家店的糖才好。
楚氏?桃姑,这事情也真巧,怎么香叶就到了桃姑身边?买的是桂花糖,电光火石之间,裘世达猛然想起当日初出来做生意时,那年过年,身上只有十文钱,没法置办年货,只得买了这七文钱一包的桂花糖回去。
桃姑接着,那欢天喜地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糖粘牙,难道说是?裘世达的眼不由亮了,桃姑对自己果然还有情意,这么多年,还记得桂花糖的味道,他的心乱跳几下,香叶已经喝完茶站起笑道:奴婢这就告辞。
裘世达已经打好主意,笑道:香叶,你在桃姑身边服侍,可要尽心。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香叶只是应了就拿起那包糖走了,裘世达看着她上了车,真是天助,竟把香叶送到自己面前来。
裘世达顿感神清气爽,笑着走向后,确是该赁处宅子来住着,不然不像话。
香叶回到桃姑那里,已经有喜娘来帮忙了,围着桃姑只赞她长的好,有福气,桃姑听着这睁眼说瞎话的话,差点笑破肚皮却也由她们说去,香叶进来行礼,接着把糖送上,桃姑打开拿出一块,咬了一点赞道:你的差事做的不错。
香叶脸微红一红:谢奶奶。
桃姑低头看看盖头上绣的鸳鸯,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今日去时,可遇到什么人?香叶的眼陡然睁大,难道说奶奶的确还念着姑爷?不然怎么会问这个?想一想香叶方道:不过遇到旧主人罢了。
说着盯着桃姑看,见桃姑脸上似乎有叹息之色,只一闪就不见,挥袖示意她下去。
见香叶的事完了,两个喜娘这才又重新上前,笑着问道:这姐姐长的也真漂亮,有旧主人,想是被主母不容。
桃姑淡淡一笑:她原本就是县里江家的丫鬟,陪江姑娘出嫁的。
哦,原来如此,听到这个,一个正在梳头的喜娘道:江家姑娘?听说不是和离了吗?江家现在正在重新给她择婿,虽说嫁过一遭,腰里还有三四千银子,再嫁也不是难事,只是不知道她那个女婿,过什么日子。
讲起这些,是人都感兴趣的,另一个喜娘接口道:就是,听的还是个穷汉,也不知什么蒙了心,偏要和离,这一和离,一文钱都捞不到,只怕要去喝西北风。
桃姑听着她们议论,看着镜中自己慢慢变的明艳的脸,那块咬了一口的桂花糖已被扔掉,喝西北风?迟早的事情。
二月初六,大吉,午时一顶彩轿到了桃姑门前,吹吹打打,百子炮在门前炸响,两个喜娘扶着桃姑上了轿。
四人抬的彩轿,陈家私用的小十番,彩轿之后跟着四乘小轿,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新娘的陪嫁下人,之后才是一抬抬的嫁妆。
那些嫁妆一概结着红缎,蒙着红绸,有人已经啧啧赞叹:从来只有姑娘家出门才这么大排场,没想到一个再嫁之女也能如此排场。
有人哼了一声:又不是寡妇再嫁,自然可以排场些。
议论纷纷的人中自然不知道旁边站着裘世达,他双手紧握成拳,今日这样风光出嫁,到时定要卷够陈家的钱回来。
一乘小轿里,香叶掀起一角往外看,正好见到裘世达,不由微微一愣放下轿帘,脸有些红了,裘世达见到她,却是另一种心肠,有了香叶,事情就好办多了。
陈家今日大开中门,红地毡一直铺到门口,新娘下轿,讲究的是脚不沾灰,陈家大富,陈知隆又有心夸耀,那地毡竟是从门口一直铺到行礼的堂前。
有人把一截红绸递进轿来,桃姑接住,从此后就此执手,再无旁骛,下轿,一路随着红绸那一头的人走,桃姑只觉得心开始从平静无波到慢慢跳的快速,原来并不是只有头一次出嫁的人才会那等迫切。
到了堂前站定时候,桃姑已经觉得自己的脸是火辣辣一片,从盖头下低头望下去,只能望到陈知隆的脚,能看到他随着别人的号令下跪起身。
一圈礼行完,被送到洞房,揭开盖头,桃姑的眼对上了陈知隆的,看见是她,陈知隆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房里除了他们还有伺候的人,桃姑不忍取笑他,只是接过了合卺杯,喝过合卺酒,从此后就是陈家妇,再不得反悔。
喜娘们念的吉利话桃姑也没听进去,左不过就是那些套子,重要的是身边这个人,悄悄的,陈知隆的手握住了桃姑的手,焦虑了两个来月,心上人终于嫁了进来,从此后再不须受相思煎熬,旁人啰嗦。
饮过酒,撒过帐,坐过床,喜娘笑道:还请新郎出去外面陪了客人,新娘子有小的们在陪。
陈知隆只是嗯了一声,眼没有离开桃姑的脸,似乎有些舍不得放开握住的手,小声的道:我去去再来。
虽然嫁过了一遭,可桃姑的脸还是热了,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喜娘上前笑道:瞧爷和奶奶这恩爱劲,直是让人羡慕。
恩爱,桃姑觉得心头又是一甜,堂堂正正的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竟这般甜蜜。
新婚桃姑觉得有些气闷,却不舍得直起身来,这一夜几乎没有睡着,只是望着帐外不停跳跃的蜡烛,听着枕边人传来的呼吸,却半点不觉得疲累。
这样宁静美好的日子,以前只在书上看过,戏文里听过,谁知道竟会轮到自己?一只手捏上她的肩膀,接着是陈知隆含糊不清的声音:天亮了吧?是亮了,透过层层帐幔,都能看到外面的光透进来,帐内还是混沌一片。
桃姑转身,对上的是陈知隆的眼,眼神清明,神采奕奕,看不出劳累了那么几日,桃姑不由伸手摸上他的眼,取笑道:昨日你揭开盖头时候,是不是怕有人调了包?陈知隆的下巴靠到了她的颈窝,语气有些含糊:我真怕。
没想到无所不能的他也有怕的时候,桃姑刚想取笑他一句,心底却柔情泛起,手轻柔的摸着他的脸:别怕,我在这里,从此后再不分开。
再不分开?陈知隆笑了,把她抱紧一些,帐内的气氛渐渐又变的迷离,有人轻轻推开门,但没走进来,只是扬声问道:大爷大奶奶该起了,二爷二奶奶已经遣人来过,说族里的长辈们都过来了。
陈知隆直起身子,用一支手掀起帐子:知道了,进来伺候吧。
说着把脸转向桃姑:在家天明既起,没有在外面自在。
桃姑对他微微一笑,丫鬟已经走了进来,却没掀开帐子。
陈知隆和桃姑着了里衣这才推被起来,鱼贯而入的四个丫鬟两个伺候桃姑,两个服侍陈知隆,动作整齐有序,桃姑不见绿岚,不由问道:怎么不见绿岚?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丫鬟忙道:绿岚年纪还轻,二奶奶的意思,前些日子去伺候奶奶不过是权宜之计,今日奶奶过了门,就挑奴婢们来近身服侍。
陈知隆张着双手由丫鬟们给自己整衣,听到这话,皱一皱眉道:你奶奶既已用惯了绿岚,依旧还是由她服侍。
丫鬟听了应是,门口站着的婆子听到陈知隆这样说,往外叫了一声,绿岚就走了进来。
原来她还在外面,只是不能进来罢了,看见她眼圈似乎有些红,想来心里还是觉得委屈的,这深宅大院的,事情定比自己当日在裘家时候多,可是想那么多做什么,自己过不了几月就和陈知隆出海远行,别人要争,由他们去争。
想到这里,桃姑抬头看陈知隆一眼,陈知隆也正好在看着她,两人相对一笑,自是无尽的柔情蜜意。
正在服侍的丫鬟们看见,心都凉了半截,一时梳洗完毕,用了早饭,这才往前面来。
在屋里还不觉得,出了门才见日头都已升了三丈高了,今日委实是起晚了些。
到了前面大厅,陈二爷陈二奶奶都迎了出来,陈二爷想是在家养尊处优,和陈知隆相比,身材要肥胖些,唇边留有一撮小胡子,瞧见他,桃姑顿时想起当日初来陈家时候,若不是陈二爷多了句嘴,自己今日也不会如此。
陈二奶奶衣着打扮,首饰妆容,桃姑倒觉得从前见过一样,只是当日自己虽在陈家住了几日,内眷是没见过的,怎么有熟识之感?陈二奶奶见桃姑望向自己,微微一笑道:恕做小婶的说一句放肆的话,进陈家这么多年,可盼到有个妯娌来了。
她这一说话桃姑倒想起来了,她的动作举止都和林大奶奶有些像,不是说长的像,而是那种似乎是一个人教出来的对人对事的处置。
厅上已经坐了几个族里的长辈,陈家父母早已去世,上座放的不过是他们两人的灵位。
夫妻双双跪下参拜过了灵位之后,才依次给那么长辈们行礼敬茶,因是不太亲的,鞋袜都免了。
头一个就是三叔公,他接过茶却没有喝,只是笑道:瞧这侄孙媳妇举止,任是谁也想不到会不认哥嫂。
桃姑没想到新婚头一日就被这人刁难,陈知隆眼神一变,三叔公已经喝了一口茶,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三叔公人老了,就是爱说点胡话,莫怪莫怪。
他这样说,陈知隆也难发火,只是暗暗的握了下桃姑的手以示安抚,桃姑微微一笑,谢过三叔公接过荷包。
三叔公见桃姑面上神色连变都没变,眉紧紧皱起来,这个女子,原先不是说的是个普通村妇?瞧她那大嫂,那前夫那样也出不了什么聪明人,怎么全不一样?接下来的长辈们倒是一来没有三叔公辈分高,二来也不像三叔公想的那么多,顺顺利利敬过茶,给过礼,已经预备下酒席,长辈们就由陈氏兄弟陪着在外面喝酒。
里面摆下一桌,陈二奶奶和两个族里的妯娌陪着桃姑享用,陈二奶奶不光人看起来和气,相处起来也是如此,说话时时带笑,照顾人唯恐不周到,那两个妯娌不过偶尔帮衬一句而已。
只是桃姑看着那两个妯娌偶尔看了自己又看向陈二奶奶之后会对视而笑,心里已经明白,陈二奶奶嫁到陈家十多年,也是当家作主,生儿育女,后院里面坤道独断,陈家兄弟又没分家,现在自己嫁了进来,只怕族里多的是有人想瞧笑话的。
想到这里,桃姑微微一笑,她们爱争的抢的,自己全不稀罕,那些事,就由那些爱争抢看人笑话的人烦恼,自己日后和陈知隆两人海阔天空,理这些做甚?陈二奶奶又倒了一巡酒,被称做三嫂的人拉着她坐下:二婶总是这么劳碌,现在大婶进了门,可以分分二婶的辛劳了。
另一个五弟妹也笑了:三嫂说的是,二嫂盼了十几年的大嫂进了门,以后二嫂大不必这么辛苦。
这话说的陈二奶奶的脸变了变色,又怕心事被人瞧出来,毕竟谁家都是长子当家,心里不由有些恨自己丈夫没在公公去时就提议分家,刚要张口说话桃姑已经笑道:三嫂说的实在羞惭我也,家里的事全仗着二婶能干,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又怎能替二婶分忧?这番话说的三嫂有些急了,她本以为能被人休了,又出海的女子搭上陈知隆定是极有手段的,谁知却是这样的?桃姑说完已经斟了杯酒递给陈二奶奶:这杯酒还要多谢二婶操办婚事,二来家里事体,我也不懂,还要二婶休嫌我偷懒,不肯帮忙。
这话让陈二奶奶放了心,况且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反悔也不成,忙笑吟吟站起接过酒:大嫂说什么呢?做弟妹的,这样事体本该帮忙,况且大嫂为长,难道我还要越过大嫂不成?几番谦和,桃姑终是不肯吐口说出要协助管家的话,妯娌两个亲亲热热,倒让那两个想瞧热闹的没了可瞧的,只得也从旁说几句冠冕话,桃姑肚内冷笑,只是不语。
桃姑酒量不好,饮了几杯陈二奶奶见她面上飞红,唤来丫鬟把她送回去。
桃姑回到房内,卸掉浓妆,换了大衣服,喝了醒酒汤丫鬟们才把她扶上床,见她闭眼睡着这才退了出去。
桃姑在睡梦中听到有人走近,来人身上还有酒味,知道是陈知隆来了,也不睁眼,依旧睡着,听到有丫鬟小声问他可要茶要水,随即就出去。
接着陈知隆就躺到她身边,轻轻一搂就把她搂到怀里。
桃姑在他怀里蹭了蹭,这才睁眼道:你也喝了不少?陈知隆嗯了一声:听的你醉了,就想来瞧瞧你。
桃姑有些撒娇的道:这大宅子的规矩可和林家不一样,累的紧。
陈知隆见她撒娇时候脸上露出的娇俏,摸了她的脸道:等这里事情完了,我们就出海,到时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桃姑刚想雀跃,想起酒席之上的事情,拍了拍他胸口:你也不想和二叔争?陈知隆嗯了一声,索性以臂为枕:二弟夫妻打理这些也着实辛苦,况且争来争去,又何必白白把银钱送给别人,不给自家人?见桃姑脸上露出的喜悦,陈知隆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就算自己不想争,可是若娶了别的女人未必不想争,为此兄弟失和的事难道少了去?陈知隆把桃姑抱紧一些,唇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到时你的心愿了了,我们就出海。
桃姑伸出双臂搂紧他,得此良人,何负此生?在门外守候的丫鬟听不到里面的声响,门没有关紧,偶尔能看到帐幔微微的动,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别的什么,果然是新婚,丫鬟低下头看着檐下栽种的花,枝头已经挂上花苞,春天真的来了。
执念倏忽之间,嫁到陈家已经一月有余,和族里人的应酬已经结束,陈知隆说的要等到九月风起时候才重新出海,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的过。
陈家人口简单,嫡亲的人也就是那么几口,陈二爷虽有几房妾,都是规规矩矩,话都不肯多说几句。
陈二爷有三子两女,大的十二,小的七岁。
无论男女,白日里都要进书房里读书,男的读整日,女儿家早上去,用了午饭就要在院里学针线,陈二奶奶要掌管家事,偌大一个陈家,看起来人来人往,桃姑竟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
老刘家的和绿岚虽依旧在桃姑身边伺候,但不像在当初那个小院子时候,敢和桃姑有说有笑的,只是和其他下人一样,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种日子虽说是锦衣玉食,却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来,还不如当日在乡下时候,虽然忙碌劳累,那日子却过的极快,似乎刚睁眼就又天黑,哪像现在,那日头像被人扯住一样,起床梳洗用早饭,都绣好一幅鞋面,还不到用中饭时候。
难怪这大家里面,常有互相算计,争产不休的事情,这天天吃饱了没事干闲着不就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若不是自己初来之时就说过,这家里的事绝不插手,这会只怕还要给人瞧戏?这日花园里的各种花都开了,用过午饭,陈二奶奶就约了桃姑去赏花,还笑着道:大嫂进门这许多日子,我都是瞎忙,也没好好陪大嫂说说话。
妯娌两说笑着往花园里面去。
这花园有十亩来大,也有荷池假山, 转过一从迎春花,迎面就是高大的玉兰花树,再后面还有各种海棠,海棠之下玫瑰和芍药在一起开的热闹,陈二奶奶笑道:这家里的花园虽大,却从没寻个人好好布置过,大嫂左右闲着没事,何不就把这花园好好布置下?桃姑正弯腰赏着一颗玫瑰,听到她这话,抬头笑道:二婶这话是臊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是乡野村姑,哪知道这花啊,草的怎么布置的才好看?再说,我还要和你大哥一起出海。
这是陈二奶奶不知道的,桃姑初来时候就说过,并不会插手家务,但人心易变,就算她不想,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难免不想多挣些好处,听了这话,陈二奶奶倒愣在那里,半天才嗫嚅出口:大嫂这是说什么话,大哥娶了妻子,就该好好在家里,兄弟俩齐心合力合力,你我妯娌管束内院,这才是做家之举,怎么不仅大哥要出海,大嫂也要随着去,传了出去,难道别人不会说这是我们要争产才让你们走的?说到这句,却是自家也明白有些言不由衷的,脸不由红一下。
桃姑见她这样,不由握住她的手道:二婶休要如此,你进陈家十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劳苦功高,陈家幸有你和二叔,不然也不会如此兴盛,我本就是村野之人,这样大家子的事是做不来的,何不索性和你大哥出海去,不胜的在这?陈二奶奶的脸不由更红,按受的教养,自然是知道要兄友弟恭,妯娌间和和气气,才是做人的道理,但人难免有些私心,自己是这般想,抵不住旁人不这样想,这么多年见到表面和气,私下算计的一塌糊涂的事情还少吗?难得桃姑竟这样表里如一,并不是说说的,算来倒是自己小肚鸡肠了,忙笑道:大嫂,做弟妹的今日才知道,为什么大哥会放着那么多的名门之女不娶,而要娶你了。
说起陈知隆,桃姑的笑就像从心里漫出来一样,只是笑不说话。
有管家娘子寻到花园来寻陈二奶奶回事,陈二奶奶告辞走了,只剩下桃姑一个人站在一丛海棠花下,风吹花落,此时若和陈知隆携手在这花丛之下,该是何等的美事?绿岚上前道:奶奶,宋嫂子有事想见奶奶。
宋嫂子,她的丈夫是专管外面店铺的,有什么事也不该来问自己,她愣一下道:家中之事不是该去问二婶吗?问我做什么?想是陈二奶奶不在,老刘家的胆子大了些,上前笑道:这事还真的奶奶才能管。
什么事?老刘家的笑的极开怀,桃姑点头示意让宋嫂子进来。
宋嫂子是个三十来岁的干净小媳妇,怎么看也看不出宋管家畏她如虎,行过礼起身道:按说这事不该小的来,只是也要老一老面皮来求奶奶。
这大家里的下人就是说什么都要绕个弯子,桃姑微微笑道:宋管家做事稳妥,是外面的得力之人,有什么事宋嫂子但说无妨。
宋嫂子走近一步:上次小的送到奶奶身边的香叶,听得不讨奶奶喜欢,小的有个侄子,今年十八了,看上了这丫头,小的想求奶奶个恩典,把这丫头放出。
香叶运气真好,桃姑笑道:香叶她虽是个丫鬟,只是这事也是终身大事,等我唤过她来,细细问了她可愿意再说。
这样说已是极大的恩典了,宋嫂子又行过礼,这才退了出去。
桃姑顿了顿,吩咐传香叶来。
香叶到了陈家这些时候,别说到桃姑身边服侍,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也没人差遣,也没人管束,日日只得坐在自己房内发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听的桃姑唤她,忙忙的梳好头就跟着来人去了,等到了花园,见桃姑坐于繁花丛中,小几之上放着茶点,下人们都垂手侍立,不由艳羡,就算是当日江玉雪,嫁了裘世达日日也要操心那些繁事,哪似桃姑这样自在赏花,什么都不管?桃姑见她来了,沉吟下把张嫂子的话说出,最后问道:你若愿意,我就给你置份嫁妆,择了日子送你出嫁。
香叶没想到竟有这等事情,张嫂子的侄子,那日在张家见过一面,不过是个寻常伙计,长的虽还憨厚,最多不过就是日后做个管家,自己依旧是服侍人的,不说像桃姑般富贵,难道自己一生就是个管家娘子吗?见她沉吟,桃姑只在心里叹息,这丫头竟是这等执迷不悟,若她能放下执念,自己还能松松手,似这样就松不了了。
果然香叶沉吟之后道:奶奶的大恩奴婢本不应推辞,只是奴婢还有个哥哥,奴婢还想回去问问哥哥。
哥哥?桃姑唇边闪出一丝冷笑,但随即就消失了,点头道:既这样,你就明日回去一趟。
香叶第二日直到日傍西了才回来,回来后就去见桃姑,回绝了婚事,桃姑只是点头就让她下去了。
陈知隆见香叶走后桃姑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笑问道:这丫头,还有一些执着。
桃姑也没回头,只是握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执念太重,就会杀人,若她不这样,或者我还可以放一放她。
陈知隆唇边露出促狭笑意,低下头道:你不也一样有执念,不然这样事情,不过吹灰之力就完了,你偏要这样猫逗鼠般?桃姑头一抬,有些佯怒的道:去,要照这样说,你还不是有执念,不然怎么老这样说?陈知隆哈哈一笑,桃姑顺势靠到她怀里,陈知隆的声音有些飘渺:若为了你,什么执念都可以消。
裘世达只觉得自己的坏运气已经退去,这些日子生意比原先还好,原先一个月至多只有四十两银子的进账,这个月竟有足足白两,解了赁房子的燃眉之急。
新赁的房子就在一条街后面,二进三间的宅子还带个花园,虽没有当日江家陪送的宅子大,住一家人也足够了,最要紧的是房金便宜,一年不过六十两,主人家说的是这宅子本是修来给儿子娶亲的,谁知儿子嫌太小,又另买了。
卖了又可惜,索性租出去,看着裘家体面这才租的。
更要紧的是,陈家有人找上门来,初时裘世达还当是陈家要寻自己的晦气,吓了一跳不敢见面。
谁知对方倒说不是陈知隆那边来的人,而是见不得陈知隆仗势强娶□,败坏名声,要和裘世达商量着怎么上府控告。
这痒正挠中裘世达的痒处,只是他还怕这是陈知隆做出的套子,并不敢立即就应,而是等着那人一脸失望的走了,这才跟着那人脚迹,见那人进的不是陈家大宅,而是另一座宅子,问了旁边的人,知道这是三老太爷的宅子,心这才放下。
陈家三老太爷对陈知隆的媳妇不满,裘世达也隐隐听说,这族里长辈为正家风,该休的人休了,这样事情更是不少,裘世达这下更是放心。
那笑顿时就跟放在脸上一样消不掉,三老太爷怎么说手里也有钱,那势虽比陈知隆少一些,但总比自己好。
到时这陈知隆不单要乖乖的把桃姑送回来,还要给自己遮羞钱,少说也要他家万把银子,到时就去苏州买几个美娇娘,胜过这偏僻地方的这些粗女人。
圈套裘世达一路快似风的走回家里,想要和老娘要几件首饰当了,好再添几件新衣,找个好状师写个好状纸,心里盘算的紧,本当两个时辰走回去的路,不过一个半时辰就看见城门。
既进了城,裘世达就放慢脚步,手里的描金纸扇也打开轻轻扇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刚走到三岔路口,就见两个媒婆笑嘻嘻的走过来,瞧见裘世达,两个媒婆笑的都要咧到腮边:裘爷好,也不知裘爷几时再做成媳妇们赚点酒钱?裘世达见这两个媒婆擦了一脸的胭脂,头上还戴了朵大红花,穿的也是新衣,一走近有酒气逼人,知道这两个是刚送了亲回来,手里的扇子扇了扇:好说,还要两位嫂子多替我寻访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只是两位嫂子是往哪家送亲去?年轻些的媒婆笑道:今日是街头李家的儿子讨媳妇,媒是我们说的。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席上还说起另一门亲事,却是江家的。
江家的?裘世达的脸色变了,手里的扇子差点掉了,年轻一些的忙拉一把另一个:只是说说而已,前头开酒庄的王家年前断了弦,想讨个能干的掌家娘子,只是人人都知道王老爷他都三十开外,家里还有个七八岁的女儿,长的又不似裘爷般俊俏,这门亲事只怕说不成。
媒婆这几句话又让裘世达面色好看一些,现在自己的事情要紧,匆匆辞了这两个媒婆就往前面走。
没听到两个媒婆在后面嘀咕:王老爷虽说年纪大了些,可是忠厚老实,家里的女儿又乖巧听话,江家寻了这门亲,也算是门当户对,难道还要人家花枝般女儿等着你不成?两个媒婆嘀咕着自走自己的,裘世达已进了家门,一气跑到裘母屋里,正在做针线的丫鬟看见他进来,忙上前行礼倒茶,裘世达喝了一口问道:太太呢?裘母已经从屋里掀开帘子出来:什么太太,这样窄憋憋的屋子,连掉个屁股都难,还叫太太。
裘世达把杯子放下搀住她:娘,初时你不是说这宅子不错,还有个花园吗?裘母捶一捶腿,唉声叹气的道:这个花园,还没当初我们在乡下时候的菜园子大,更比不上当初江家陪送来的宅子,儿,当初你们和离时候就该把宅子拿回来,怎能白白给了江家。
听裘母又提起往事,裘世达也没说话,这要紧的还是要把首饰拿到手,好当了应急,应了几声道:娘,我记得当初江氏给你打了些首饰,你收在哪里了?首饰?一提起这个,就和提起裘母的命根子一样,儿子虽然说的真真切切,要把桃姑和桃姑的嫁妆全都要回来,可是那人都已经嫁了,再要回来实在难了,那些江家打的首饰还要留着傍身。
她警觉的看儿子一眼:你想做什么?难道说是在外面混了什么人,要把这些首饰拿去讨好她?裘世达没想到裘母会这样想,想实说嘛?又怕裘母把话漏给别人了。
前次的事他仔细思量过,只怕是裘母得意之间把话漏给了别人才会被江家占到先机的,想了想,裘世达还是想着去铺子上再想想办法,说了几句抬脚就走。
裘母喊不住他气鼓鼓的坐了下来,自从搬离那里,诸事都不顺,瞧着那桌子上刚刷上的漆,这样的桌子哪能和江家陪送过来的紫檀桌子相比?想到这里,裘母狠狠的瞪了丫鬟一眼:都是些白吃饭不中用的,那日连张桌子都搬不走,现在这样的桌子,能当什么用。
说着还在丫鬟胳膊上狠狠掐了几下,似乎这才消气,又掀开帘子进房去了。
丫鬟只等她走后才敢掀开袖子看看,胳膊上青青紫紫已经叠了好几个印子,丫鬟眼里的泪要掉下来又忍住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跟着来,在江家就算也会被打骂,好歹吃穿不被克扣。
裘世达匆匆走到铺子那里,还没进门就和人撞了个满怀,一瞧是铺子里的伙计,裘世达放下脸:怎么,走路都不瞧着?伙计擦一擦汗:爷,掌柜的吩咐小的来请爷,说有大生意。
大生意?听到生意裘世达眼立时发亮,这不是瞌睡碰到枕头?忙和伙计进到铺子里。
掌柜的坐在那里陪着一个中年男子说话,看见裘世达进来,掌柜的忙起身道:东家,这是从河北来的客商,知得我们这里的布好,要贩一些去卖,只是他一下要的多,不好做主意的。
这客商一双眼极精明,穿着虽朴素,但那料子也是上好的,说一口带河北口音的官话:这位就是贵店东家?在下姓唐,河北邯郸人士,是专做边军生意的。
边军?裘世达也知道现在边境战事正急,能做边军生意,不光是有钱,和官家也有很多来往,自己正想打官司,到时候处熟了自然就能让他帮着自己说好话。
满面堆笑的拱手还礼,又吩咐伙计去定一桌上好的酒菜上来,这才重新坐下和唐客人攀谈起来。
往来谈吐几句,裘世达见这唐客人为人豪爽,做事大落,心中更是高兴,面上越发谦和,这客人看起来也十分受用,等到酒席到了,连客带主三个人,喝的更是高兴。
这唐客人也豪爽,听的裘世达这里银子不够,从褡裢里拿出一包银子:裘爷,我们虽初次相会,却极莫逆,这里一百两,权充定金,等后日货齐了,再奉上另外一百两。
见唐客人几句话就拿出一百两来,裘世达算一算,这宗货也能赚个对本,脸上的笑更是恭敬,又饮了几杯,唐客人已经醉了,吩咐伙计把他扶回客栈,又让伙计秤了三两银子,去万花楼挑个花娘去服侍唐客人。
这才回转铺里,打开银包一瞧,细丝足纹的四锭银子,闪的人眼都花了,掌柜的在旁恭敬等着,裘世达想一想,把银子推一下:这些你拿去先办货物。
见裘世达把银子全数给了自己,掌柜的还有迟疑,这东家怎么这么大方了?裘世达用扇子敲下桌子:这人是个大客商,等拉上线了,多的是赚的,又何必急在一时。
掌柜的连声应是走了,裘世达摇着扇子,真是天从人愿。
过了三日,货物备齐,唐客人点过货,连声夸奖裘世达做事果然老成,自己这个朋友没有交错,负了剩下的一百两银子,把货物押到船上,裘世达直送到码头之上,又送了几样下陈,几味路菜,这才各自告辞。
裘世达瞧着唐客人的船消失在天际边,这心放了下来,有这样的大客商,再让他介绍几个客商,到时何愁不发起财来,再加上有陈三太爷的暗中协作,想起昨日和陈三太爷派来的人的商议,裘世达越发觉得身轻似燕,要飞起来一样。
唐爷已经走了?桃姑坐在一树桃花之下做着针线活,有风吹过,桃花的花瓣落在她身上,陈知隆轻轻捡起一片放在手里把玩,听到她的问话,嗯了一声道:唐兄和我十数年的交情,此番再作冯妇,何其难也?桃姑抿嘴一笑,为了自己,陈知隆宁愿这样弯弯曲曲的设计,而不是照了他往日的性子,断了他的财路,用不了一两个月,这铺子就得关门。
桃姑想到这里,眼神越发转柔,拿起手里的衣衫给他试试:这是我做的,你别嫌针线不好,凑合穿着吧。
肥瘦恰好,只是袖子那里还要再放一点,桃姑仔细的比着,陈知隆闻着桃姑低头时候,桂花油的味道,为什么别人的桂花头油味,自己只觉得腻的慌,而她的却那么好闻呢?桃姑看完哪里该改,抬头笑道:好了,等我再改下就可以穿了见陈知隆只盯着自己看,桃姑用针戳他的手一下:怎么,没看过吗?陈知隆呵呵一笑:明白世人为什么要娶妻子,原来娶了妻子就有新衣穿。
听着陈知隆这话,桃姑只觉得这陈知隆和自己初见时的陈大爷可不一样,她故意放下脸:丑话说在前面,我做的衣衫可比不上家里的针线人做的。
这是实话,虽说做针线是女人都会的,可专门养的针线人的针脚绣活都比桃姑好多了,陈知隆只是握一握她的手:这不一样,你做的就算粗针大线,也比她们的强。
桃姑本要戳到衣衫上的针又戳到陈知隆手上:叫你再笑话我。
这样的疼痛,比起陈知隆曾受过的,都不值一提,他却故意呼痛,桃姑也不理他,坐下来继续改衣衫,偷眼看见陈知隆握着手在那里吹,笑又溢出来,把衣衫放下,拉过他的手:什么时候也学会撒娇,你羞不羞?话虽这样说,已经轻柔的替他吹起来,风吹的更大些,花瓣掉落到他们身上,也不知道是桃姑的衣衫红呢,还是花瓣红?张网日子一晃就到了六月,唐客人生意顺手,又过这边,此次见面,两人就像老朋友一样,称兄道弟,若不是唐客人的年纪大,只怕就要互称起表字来。
唐客人此时也不住在客栈了,就住进裘家,裘母虽说是自己当家,但手上的银子不是很凑手,见又来个人吃饭,儿子还要交代好好待他,脸上就有些样子放出来。
裘世达也知道娘为什么如此,不过就是为了自己每月只给她十两银子家用,可是这些日子,不光铺子里,外面应酬也多,原先这些都是江玉雪操心的事,全都成了自己的。
此时唐客人在裘世达眼里,就像财神一般,见裘母对唐客人放出些脸色,忙又塞给裘母五两银子让她办些好菜,裘母见儿子拿出银子来,心里更加觉得儿子和自己不是一条心,收了银子,却还是那么几碗菜出来。
裘世达是明白自己老娘性子的,只得趁着中午来铺子里面时,让伙计去熟食铺子秤些肉,打些酒来两个坐着对吃。
酒正要喝完时候,外面传来吹打声音,唐客人放下酒杯笑道:今日日子好,只怕是谁家出嫁?有个伙计站在门口,嘴又快,早看见了,笑着道:唐爷,不是谁家出嫁,是街头酒坊的王老爷,今天和江家定亲。
定亲都这么大排场,唐老爷笑一笑:裘兄,我们一起出去瞧瞧。
江家,那不就是江玉雪,这和离才不到半年,她就要重新嫁人?裘世达的脸色顿时变的铁青,想起来对面还坐着别人,只得把险些被自己捏碎的酒杯放下,脸上露出柔和神色:唐兄既有雅兴,小弟就陪陪唐兄。
这行藏早被唐客人看破,他只做不知,站起身往外面走,裘世达跟在后面,却是一步一懒,只是这铺子也没有多大,几步也就到了街上,到那里时,正好是后面几抬聘礼过去,瞧着这些聘礼,裘世达只觉得王家无能,自己娶了两房媳妇,可没有哪一房是要自己下了聘礼的?一时聘礼过完,裘世达正想叫唐客人回去,偏生街上有几个闲人在那里议论起来:没想到王家竟这样大方,娶个续弦,竟下了这么多聘礼,方才我数了数,足足三十六抬,听说对方还是个二婚头,这样多的聘礼,别说二婚头,就是个黄花大闺女也娶来了。
有人笑着说:虽说是个二婚头,年纪也不过十八,生的如花似玉不提,还有四五千银子在手,那些嫁妆淡薄些的黄花闺女可怎么有她值钱?果然银子是好物,那些闲人开始算起这桩婚事,王家能挣几多银子,聘礼过去,总也是原样送回,再加上江玉雪的嫁妆,总之一句,王家发了。
他们说的口沫横飞,唐客人听的津津有味,裘世达立在一边,又尴尬又恨,却不好走开,只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把这些人的嘴巴统统堵上。
(奇*书*网.整*理*提*供)还盼着唐客人听一会觉得无趣就走了,谁知唐客人的脚就像钉在那里一样,只听到那些人都走了才笑道:原来贵处的风俗和敝处不同。
原来唐客人是喜好各处的风俗,并不是有意要打听什么,裘世达的心才算落了,开口笑道:唐兄走的地方多,想必知道的风俗也多,什么时候得闲了讲给小弟听听,也让小弟长些见识。
唐客人微微一笑:谈什么长长见识的话,不过是见过些风土人情罢了,不过据我这些年行来,眼里所见的,都是要重信誉,行好事才能得人助。
这话听在裘世达耳里,只当他在闲谈,点头道:唐兄说的没错,小弟就是照这样做的。
唐客人没料到他竟这样老实不讳的讲了,心里只是叹一下,再没讲别的。
江玉雪定亲,陈家也接了请帖,桃姑虽说不在意,心里又实在不愿见那些三姑六婆,就由陈二奶奶去了,自己待在家里,在树下纳凉,看看蝴蝶飞舞,鲜花开放,实在自在。
只有自己一个人,桃姑索性命丫鬟们把荷花池边的地用水泼了,放上桌子,晚饭就摆在这里用,省的在屋里闷的慌。
糖醋排骨,蒜拌山蕨,软炸茄盒,小炒猪肝,新鲜菜汤,这些菜都是桃姑平日喜欢吃的,可是桃姑把筷子动了动,只夹了块排骨,吃了半个茄盒,用了半碗饭就放下了。
绿岚见她吃的少,上前问道:奶奶,可是今日厨子做的味不好?桃姑摇头,也不知是怎么的,平日里吃饭时候,那么一大桌人有时还觉得吵,可今天自己一个人吃饭就觉得什么都不香甜。
绿岚见她不说话,忙带着人收拾,老刘家的知道缘由,今天陈知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奶奶只怕是害相思了,原本以为,新婚情热是常事,这大爷和大奶奶,都成亲四个来月了,好的更加是蜜里调油一般。
老刘家的笑着端上来一杯茶,给桃姑打着扇子,却也奇怪,初见时觉得她有些丑陋,这看的久了倒觉得她为人沉静,越看越习惯,自己还如此,大爷那里就更是情人看西施,越看越好看了。
桃姑的茶只漱了漱就放下了,绿岚端上酸梅汤,又送上冰镇着的鲜藕李子,桃姑拿一块藕片咬了口,抬头看着老刘:香叶她最近如何?奶奶怎么突然问起她?上次香叶回绝了宋嫂子提的亲事,以后奶奶就没差使过她,不过让她到二门那里传个话什么的,还以为奶奶恼她不受抬举呢?桃姑的眼微微一动:不过是想着,她怎么也是宋家送进来的人,要不要还给宋家?原来是这样,老刘家的笑着道:香叶只怕不肯出去,听说她哥哥要来赎她,还告过假去见过她哥哥几次。
桃姑的神色还是没有变,为什么有人就是执迷不悟呢?听的陈知隆说过,唐爷偶尔也讥讽裘世达几句,反惹的裘世达在那里赌咒发誓自己没有做过亏心事,一切都是自己受骗上当。
你倒好自在?陈知隆有些抱怨的说话声响起,下人们纷纷行礼,桃姑只是看着池中半开的荷花,只等到他走上前才转头笑道:你是去吃酒,难道不比我在家自在。
陈知隆顺手拿过桃姑手里喝了半碗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绿岚开头还当陈知隆要把桃姑手里的碗接过,刚要上前去接碗就见陈知隆喝干了那碗酸梅汤,绿岚有些怔了,不是都知道大爷好洁净,喜美色吗?怎么娶了这个奶奶进门,就全换了个人,老刘家的知道陈知隆回来是不喜她们在旁伺候的,带着人退了下去,陈知隆这才宽掉外衫坐到桃姑身边:这些应酬,实在繁琐,幸好今日和唐兄见了一面。
桃姑知道唐客人已经来了有三次了,裘世达这条鱼是早就上钩,就等着张网捕了,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他竟无半点悔意。
陈知隆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心里冒出一丝不快,握住桃姑的手微微加了点力气,桃姑已经明了,笑道:有耻之人才会有悔意,无耻之人自然就要罚了。
陈知隆被她这句话说的重又欢喜起来,点头道:唐兄今日也是这般说的,说历年所见,从没见过这样无耻之人,只恨报的不够速。
还有三老太爷,不过这事就不关桃姑管了,陈知隆另有安排,只怕三老太爷现在还在做着美梦,和裘世达联手上告,把自己逐出陈家?裘世达自然是不知道的,江玉雪定亲他觉得面上有些不好受,女子家讲究的是从一而终,纵和离了,她又不是桃姑那种日子过不下去的穷苦之人,竟不好好守着要另嫁,实在不知羞,却也知道这话只能放在肚里,万不能说出去让人笑话。
况且唐客人这次要的货物极多,算下来价值两千余两,虽说他先付了三百来两的定金,但凑上银子还是不够。
算来算去还差了三百来两,此时自己也晓得没几个人肯借银子,只得去和陈三太爷周转。
陈三太爷皱一皱眉,让裘世达写了张五百两的借契,拿出现银子时,却只有两百两银子,裘世达瞪目结舌在那里,陈三太爷只端着茶喝:裘爷你是晓得的,上衙门是要使银子的,况且这不过是成就了你裘家,却是我陈家的丑事,你现时也拿不出银子来,那三百两就往衙门里使去了。
裘世达看着那两百两,若要不要,也没别处再设法去?陈三太爷脸上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若不是此时要用的到他,谁愿和这样的人结交?穷酸不说,和极刻薄,除了一张脸皮长的好,就再没旁的了。
裘世达在心里把陈三太爷也骂了千遍,最后还是收了银子,谢过陈三太爷,再去设法筹货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