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几十个幸存者合力掩埋了遇难的亲友同乡,其中包括我的爹娘。
还有许多人失踪了,据说是被掳走作奴隶了。
我在爹娘的坟前哭得快断了气,却还是哭不出心底里的痛和恨。
村子被火烧了大半,刚刚收上来得粮食也都被抢走了,有点办法的村民都陆陆续续走了。
只剩下了我和刘爷爷。
我们一个是幼女,一个是失去了劳动能力的老人,他没有什么可以投奔的去处,而我有个老表叔,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留在这里只能被饿死,刘爷爷带着我开始流浪,本来有家的我们就这样成了流民和乞丐。
我们在较大的城市中停留,直到被赶走,再去下一个城。
纵然没有一个安稳的床可以安睡,至少不会饿死。
可是这种状况也很快不能维持了,到京城之后,刘爷爷病了,他年迈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一年多的流浪,让我的脚底长满了茧子。
让我从一个干净整齐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顶着鸡窝头身上脏兮兮满脸都是泥污的看不出性别的孩子。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看不出性别的,这样很好,尤其是在刘爷爷去世了之后。
我曾亲眼目睹在街边乞讨的小女孩儿被人抓走,据说是进了城里的妓馆里。
我们这些孤儿乞丐,官府是无暇来管的。
而男孩子最多被卖身为奴,这就好得多了。
虽然,我根本没有选择。
在城外挖了个坑,自己差点掉在里面爬不上来,然后把卷着席子的刘爷爷埋在了那里。
我埋葬了最后一个亲人。
我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也不再依靠。
我早已料到自己会被当成商品贩卖,因为我年纪太小,没有话语权,我也挣不开那些粗壮的手臂和绳索。
我被人伢子卖到了一户官宦人家,男主人因为皇宫里有个妃子是他妹妹,而当了个小官。
他极好色,每日都要饮酒作乐,除了妻妾,连家里姿色过的去的侍女他都不放过,更别说在秦楼楚馆包下的女人。
略微了解了府里情况之后,我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显露真实性别,虽然我只有六岁。
再说他们若是知道自己被骗了,在这个没有人权的世界,谁知道他们会对我做出什么,直接杖毙?毕竟人贩子卖我的时候签的是死约,我到死都是他们家的奴才。
府里买的人里,我是年纪最小的。
原本这家的夫人买下我是为了给他们家的独子找个年纪相当的跟班。
可是老爷在看过我之后,说我年纪太小,又不识字,就把我打发去干杂活了。
我什么都干,不过大部分时间,我都呆在厨房里。
老爷虽然是个色鬼,但是对府中的下人倒不算刻薄,起码大家都可以吃饱穿暖。
但我已经饿怕了,我喜欢待在厨房里。
开始厨房里的人很嫌弃我,因为我年纪太小了,干不了什么重活。
但慢慢的因为我有眼色,把一些我能干好得小事弄得顺顺当当的。
大厨的调料总是整整齐齐的,厨房里的地也扫得干净,碗筷都会仔细的摆好,抹布也洗得爽利。
他们需要什么我也总是能适时的递过去,渐渐的他们也就习惯了我的存在,给主人做的好饭菜剩下了也能有我的一份了。
我七岁的时候,老爷给同样七岁的少爷请了个两个师傅,文武各一个。
武的那个是个退伍的老兵,满脸彪悍之气,爱喝酒,并且脾气很不好,府里的下人都怕他。
少爷也怕他。
在厨房里待了一年,面黄肌瘦的我重新变得结实起来。
得空的时候,我会去教场偷看武师傅教少爷练武。
看得出来,他并不是那种武侠小说中的高人,而是经历过生死之战而活下来的战士。
他武起刀来真的有杀气。
不过当下的文人士子都是佩剑的,所以少爷不学刀法,只是跟随武师傅练习骑马和射箭。
我开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想头,只是想在没人的时候溜过去锻炼一下身体。
少爷坚持了几天,就不愿意去了,开始每天装病。
夫人溺爱他,而老爷又不会每天看着他,他后来就根本不去了。
我动了动脑筋,一天晚饭后就对大厨说:武师傅要吃夜宵,两个下酒菜,一坛酒。
大厨不满的念叨了几句,还是做了酒菜,武师傅毕竟是先生,身份比我们这些卖身为奴的下人要高多了。
而且武师傅为人孤僻,从不与人来往,府里的下人都怕他,也没人会去向他求证的。
酒菜弄好了之后,我送到了武师傅房里。
他有些吃惊,打量了我一会儿,就开始喝酒。
我也没说什么,等他吃完了,就收拾碗筷回去了。
送了几天酒菜之后,有一天,他终于开口问我:你想求我什么事?我想学武。
学那个干嘛?保护自己?学了就能保护自己么?不能,在这个没有人权的世界,卖身为奴的我最多能稍作反抗罢了。
杀突厥人?女人永远上不了战场,而且我要杀多少个,才能报了爹娘的仇?不对,我至少要杀七个,两个为爹娘,五个为刘爷爷的儿女和孙子。
无论如何。
打定了主意,我开口道:我要杀突厥人,报仇。
他怔了怔,然后凶悍的瞪着我,我乞讨了一年,什么样的恶人凶徒没见过,连恶狗我都不怕。
我平静的望回去,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能吃苦吗?能。
从明天开始,每天早晨自己去校场跑十圈。
每天晚饭后你到校场来。
若是半途而废,我就打断你的腿。
是,师傅,我吁了一口气,终于搞定了。
以后不用送酒菜来了。
我怔了怔,点了点头。
的确,短时间是没问题的,可是时间长了,终究不好。
少爷根本不学武,府里等于白养了师傅这个闲人,要求太多了的确不太好。
不过我是有月钱的,虽然不能每日给师傅送酒菜,但一个月送两次我还是负担得起的,我暗自打定了主意。
站马步,刀法,拳法,射箭我都学了。
都是最简单精炼的,那是从士兵和敌人的鲜血中凝炼出的战技。
骑马我是学不了的,因为马是贵重的财产,师傅和我都无法从马房中牵马出来练习。
就这么过去了三年。
少爷也不是一直不去练武,因为老爷偶尔也会问他的功课,以及骑马箭术。
他就会去练上几天,基本上一年加起来,少爷会在校场上出现十来次。
也幸亏如此,师傅得以一直留在府内。
年岁长了之后,我能干的活也多了,月钱也涨了一点,也能孝敬师傅更多一些。
师傅训练我的时候几乎把我当成他的士兵,特别严格。
我也不怕这一点,与病痛与饥饿相比,身体辛苦一点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师傅喝多了之后常常忘了我还是个孩子,让我陪他大碗喝酒,我也慢慢练出了酒量。
希望对我的身体发育没什么害处……帮厨的李大娘病了,下人生病的时候府里是不会请大夫上门的,一般就是去药店抓副药。
而厨房里这类跑腿的事情一般都是我去,我也乐意去,多干点活,多跑跑腿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还能让别人留下勤快的好印象,他们也会对我更好一些。
况且我也不想总困在府里,我想多熟悉熟悉京城的道路,毕竟也许有一天我迫不得已要跑路。
抓完药出来,穿过一条街,我看到了少爷,以及他的两个跟班,在打架。
准确地说是在挨揍。
少爷虽然纨绔了一些,但也不是笨蛋,怎么会和人家十来个人打起来呢?虽然人家也是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也是锦衣华服,估计也是哪个官宦子弟。
要走开么?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不过,多想一想,少爷虽然是纨绔子弟,也时常打骂下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坏到根儿上。
现在若是救了他,再和他套点交情,将来说不定就多了条退路。
毕竟我的女孩儿身份随时可能被拆穿,万一事发了,有个人能帮我在老爷夫人面前说句话也好。
打定了主意,我冲了上去,几拳打倒了围殴少爷的三个小孩儿,拉着少爷就跑。
少爷的跟班就不关我的事了。
把这十几个小孩儿打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不想费那个劲,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更不想惊世骇俗。
再说我要是把这十几个人打跑救了少爷,说不定他以后就会把我当成他的打手了。
那帮小孩儿的目标是少爷,他们也不再殴打那两个随从,反而追着我们而来了。
我拉着少爷一路跑,一直跑到府里的后围墙。
眼看他们就要追上了,少爷惊慌的问:现在怎么办?我跑不动了。
我蹲下来,翻墙。
他毫不犹豫地踩着我的肩膀翻了过去,我也随即翻了过去,然后我们坐在墙根里喘气。
听到墙那边的小孩子骂骂咧咧说我们是缩头乌龟,胆小鬼等等,但他们也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终究不敢也翻墙进来,不得不离开了。
少爷拍拍我的肩膀,你很不错,你也是我家的下人?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我都在厨房帮工,所以少爷没见过我。
你挺厉害的,一下就打倒了三个人。
我就是有点力气。
他们可真卑鄙,十几个人打少爷三个人,若是一个对一个,他们才不是少爷的对手呢。
少爷哈哈一笑,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我叫小溪,今年十岁了。
你和我一般大,怎么没有来当我的小厮?我摸摸头,笑了,本来是要伺候少爷的,但是老爷因为我不识字,说我不够格儿。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我爹就是麻烦,他是极不爱读书的,要是我也不用读书就好了。
我去求求我娘,调你来伺候我。
那老爷能同意吗?,我犹豫得问道。
我爹听我娘的。
不过以后你要跟着我识字了,要不我爹问起来,肯定不答应的。
我憨憨的一笑,我挺笨的,能学会吗?没事儿,有我呢,包准能让你学会,少爷拍拍胸脯,骄傲的道。
那我听少爷的,我笑道。
去照顾小孩儿也挺好,可以读书识字,最重要的事,我希望将来遇到麻烦,他能为我挡一挡。
当少爷的跟班同样意味着我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的时间了,当天晚上我和师傅商量了一下,把训练的时间改在了清晨和少爷每晚睡觉后的时间。
其实该学的我都学得差不多了,我只是需要一直练习,保持体力,保持熟练程度,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力量。
第二天,我被调去当少爷的跟班。
月钱一下涨了两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