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给老太太守夜的事情一向被映红霸占了,今天她却格外不放心,服侍老太太睡了以后,叫另外个大丫鬟明紫守夜,自己匆匆的回到了房里。
顾二小心翼翼地坐在贵妃塌上,只放了半个屁股上去,搭了半个边,映红回来一看她胆小慎微的样子,心里满意的紧,嘴上却道:妹妹劳动一天了,怎么不上床休息。
顾二立刻站了起来,垂手立在一旁,半低着头,轻声道:姐姐没有吩咐,不敢先睡。
那副恭敬的样子,像是见到了正经主子,映红心里很是熨帖。
映红两手朝上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捂住嘴巴打着呵欠,另外一只手锤着腰,懒洋洋地道:不早了,睡觉吧。
顾二麻溜的铺床去了,映红的这屋子炕比较大,睡上两个人是绰绰有余,顾二铺被子时,把映红的铺盖铺在了炕头,自己只在炕边占了一溜地方,中间还能插进个人去。
映红慢悠悠的进来,看到这铺床的格局,心道,这小东西还真会来事儿,同时心里又生了警惕之心,这么机灵的丫鬟,若是有了向上爬的心思,只怕也不好收拾。
她一喜一忧,面上阴晴不定,顾二现在很会察言观色,见状越发谨言慎行,铺了床就穿了鞋子下地,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
映红看着顾二老实巴交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渐渐落回了肚里,罢罢,反正不过是个小丫鬟,能有多少花花肠子,慢慢修理就是。
映红一边把顾二的被子拽过来,和她并排挨着,一边和颜悦色地道:以后不要这么拘谨,这里又没有主子在,咱们都是伺候人的,谁也不比谁高上一头。
顾二唯唯诺诺的应了,却想着映红两次给涟姐儿脸色看,敢给主子脸色看的丫鬟,她得罪的起吗?顾二态度上丝毫不敢有所松懈,完全把映红当成了小主子看待,比对涟姐儿还要恭敬三分。
贺大娘说过,宁得罪坏人,莫得罪小人。
顾二知晓什么是坏人,却不知道什么是小人,不解地问贺大娘,贺大娘摸着她的头道,前倨后恭,言行不一,笑里藏刀,欺上瞒下,这些都是小人。
见顾二仍然一知半解,贺大娘详细地翻译了这几个成语的意思,顾二牢牢的记下了。
一一对照,映红对涟姐儿前倨后恭,对自己和老太太欺上瞒下,就足以说明她是个小人了,万万得罪不起的。
顾二却不知道,映红便是连言行不一,笑里藏刀也是占全了的。
爬上床,脱了外衣,映红吹熄了烛火,顾二睁着眼睛发呆,贺大娘早就告诉她,做了下人就要有随时换主子的准备,被主子们送来送去很正常,可她心里依然难免惆怅。
虽然给哪个主子干活都一样,谨言慎行管好自己的嘴巴,最最要紧的是保持一颗忠心,顾二的要求又不高,不过是一顿饱饭。
顾二抿了抿嘴巴,离开涟姐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跟着涟姐儿听课了,将将只学了半本战国策,她闭上眼睛,默默背诵着,把这半本战国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深怕自己遗忘一星半点,又回到过去一无所知的地步。
次日清早起了身,顾二如同伺候涟姐儿一般,打了温水来服侍映红,映红瞥了顾二一眼,随后安之若素的受了,她想明白了,就该让顾二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这样以后就算老太太提了顾二的位等,因了积习,这家伙也断断不会与自己作对。
映红带了顾二到了老太太房里,明紫迎了上来,说老太太昨儿个夜里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今天早上刚合了眼,想是还要睡会儿。
映红就打发顾二去取老太太的早饭来,吩咐她带着保温的食盒,莫要让粥饭洒出来一星半点,顾二唯唯的应了。
取饭的活计对顾二来说已经是熟练工种,她腿脚又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灶上,远远却听到了吵闹声。
灶上一向是各种事故的多发地,顾二先也不甚在意,渐渐却觉得那喊得声嘶力竭的声音有点耳熟,不禁加快了脚步。
到了近前,她微微一怔,却是青儿那丫头,指着食盒里的一粥一菜骂道:这是给表小姐吃的么?米粥稀的照的见人影,咸菜不知道放了多少天,腌的都黑了,下人吃的也不止这么差打饭的婆子懒洋洋的看着她,爱理不理的道理:你不爱吃就自己做去,老婆子没功夫伺候你。
青儿气的脸上铁青,顾二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贺大娘的身影,转了个圈,避开青儿的视线,到了小孙婆子那里,拉了拉小孙婆子的袖子,轻声问:大娘呢?小孙婆子撇了撇嘴巴,不满地道:人家是灶头,怎么会对我一个粗使婆子交代去向顾二收回手,静立片刻,恍然有些明白,灶上的婆子敢这么对涟姐儿,自然是听了老太太传下的话,贺大娘不忍心落井下石,应是避了出去。
顾二不声不响的提着食盒到了打饭的婆子那里,老太太的食盒自然与旁人的不同,精雕细琢,连食盒把手上也雕成了树枝的模样,上面还立了一只喜鹊,那婆子一眼认出。
赶紧讨好的从锅里取出温着的稀饭花卷加几样小菜,放到了顾二提着的食盒里,谄媚的笑道:顾丫头到了老太太房里伺候了?吃饭了没?顾二瞥到一旁青儿握紧拳头忿忿地站着,摇了摇头道:得等老太太用过了,咱们做下人的才能用。
那婆子哎呦一声连拍自己的脑袋,笑骂道:看我这糊涂脑子,连这个岔都忘了,来来,这里有现成的饭菜,你先垫垫。
话罢,又取了一碗煮的稠稠的稀饭和几个金黄色的发糕,把发糕掰开,夹了些浸过油的萝卜干夹在发糕里。
顾二不声不响地把这些也放进了食盒,压低了声音道:我们那里的映红姐姐还没吃呢。
映红?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啊,那婆子立时心领神会,又放了碗稀饭进去,顾二刚刚走马上任,自然要讨好新任上司了。
顾二笑眯眯地谢了,提着食盒出了灶房,行了几步,却避到了一棵柳树后,等了片刻,见青儿咬牙切齿地行过,轻声唤道:青儿,青儿。
青儿左右看看了半天,才见到在树后对她招手的顾二,加紧脚步,两步到了顾二跟前。
顾二拉着她闪到了树后,把青儿手里的食盒打开,先把青儿食盒里那可怜兮兮的一碗稀粥端了出来,一饮而尽。
青儿睁大了眼睛,这家伙欺人太甚了吧,刚换了新主子就要把旧主子赶尽杀绝青儿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现在今非昔比,原本在涟姐儿身边时,顾二就已经是涟姐儿的亲信了,如今涟姐儿是落难的凤凰,顾二是飞上枝头的麻雀,更是得罪不起了。
青儿还怀了额外的心思,若是拿了稀粥回去,涟姐儿现下的状况怕就要忍了过去。
若是把顾二喝了稀饭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上一遍,涟姐儿对她有了怨气,就不得不倚重她身边唯一的丫鬟,也就是自己了。
顾二没有注意青儿的脸色,喝完那一碗稀饭后,把腌的发黑的咸菜干也捡起来吃掉了,看得青儿腹诽不已,这家伙还真是不改穷人本色。
顾二皱着眉头嚼着咸菜,把碗丢到一旁,又把自己的食盒打开,把打饭的婆子后加进来的两碗粘稠的稀饭还有夹了萝卜干的发糕一股脑的转到了涟姐儿的食盒里,青儿这才明白了顾二的苦心。
登时万分羞愧起来,怪不得,怪不得涟姐儿当初只要顾二一个人。
顾二把两个食盒重新盖好,压低声音道:明天这个时候,我还来取饭。
话罢,不待青儿答话,径直闪了出去,耽搁了这些时候,只怕映红要骂了。
青儿看着大步远去的顾二,怔怔的发了半天呆,慢慢回过味儿来,明天这个时候?她的意思是明天这个时候还跟自己调换饭碗啊。
顾二连跑带颠,又要仔细手里的食盒不能颠了洒了,到了老太太院子里,累的气喘吁吁,映红已经迎了上来,埋怨道:你怎么才过来,老太太都催了,还是我给老太太说你身小力轻怕是走的慢了。
顾二面上呆呆的,看着映红,仿佛不知道映红是什么意思,映红气的拧了顾二一把,这死丫头,简直是媚眼使给瞎子了,一点都听不住话里她故意卖好么?顾二看着暴跳如雷的映红,傻傻地问道:老太太不是催着吃饭么?姐姐怎么还不去?映红脸一黑,提着食盒进屋了,却又马上换了笑脸。
刚一和老太太照面,映红的笑越发柔和了,老太太却视若无睹,问道:顾盼那丫头呢,叫她来伺候我用饭。
映红勉强维持着嘴角上扬,嘴唇却哆嗦的说不出话来,把食盒放下,转身就出去寻顾二。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八十五章 捡来的帕子引发的血案第八十五章 捡来的帕子引发的血案顾二一见映红板着脸进去,出来的时候脸成了水泥墙,心知不妙,映红也不多说,拉着脸道:老太太叫你伺候去。
话罢,一个扭头自己先进去了,顾二只得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到了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对顾二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道:顾盼,你来。
顾二接过映红端给她的饭碗,小心翼翼的上前,却又回过头看着映红,映红憋着气,提点道:吹凉了喂奶奶。
顾二鼓起腮帮子,狠狠的吹了一口,近的老太太看见她满嘴吐沫星子蹦进了碗里,脸色一变,却对映红骂道:你怎么教的小丫鬟,喂个饭都搞不明白,是她吃还是我吃?映红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心里却高兴,这下老太太不会叫顾二喂饭了吧。
老太太果然没了兴致,却叫明紫来,明紫向来跟个隐形人一般,虽然和映红是一样的份例,却安安静静几乎不在老太太面前出现,把争宠出风头的事情都让给了映红,自己只在外面指挥小丫鬟做事。
看明紫利索的又捧了一碗饭,细声细气的喂着老太太,那熟练的动作似乎演练了千百遍。
映红心里大恨,看来敌人不止一个啊,她收敛了心思,这明紫却比顾二的威胁还要大,没想到身边不声不响的竟然埋了这么一个反骨贼,隐藏的可够深的了。
老太太叫映红把顾二带下去好生调教,映红应了,带着顾二下去了。
她粗粗的问了下顾二都会什么,结果发现除了女红尚可,其他差的一塌糊涂,仅仅懂得一些基本礼仪,只得耐着性子从头教起。
帕子要掖在腰间,露出三分之一即可,若是露的多了,被风吹起未免轻浮,露的少了,抽拽不方便,说着,映红抽出自己的帕子做了个示范。
顾二却是个没有帕子的,以前都是用袖子代替,擦汗擦鼻涕擦泪,功能强大,一物三用。
顾二摸索了半天,手微微一顿,看映红神色不善,赶紧拽了出来,却是一方雪白的帕子,角上绣了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
映红咦了一声,把那帕子讨要了去,查看再三,面色凝重起来,问道:你这帕子哪里来的?顾二心知有异,咬紧牙关道:捡来的。
映红也不再追问,嘴角浮现了一丝轻蔑的笑,冷漠地道:你在这里等着。
话罢,攥紧那帕子出去了。
顾二忐忑不安的等了半天,映红姗姗的回来了,离顾二三尺远的地方站定,淡淡地道:老太太要见你。
话罢,先就出去了,等顾二追上她,映红却又低声道:你最好说实话。
顾二一怔,映红已经走远了,顾二赶紧快走两步,坠在了映红身后。
到了老太太屋里,顾二懂事的跪下了,老太太细细的打量着顾二,点点头,这是个老实孩子,她举着手里的帕子问道:这帕子你是哪里来的?顾二低着头,声音不大却又让老太太听的一清二楚:奴婢捡到的。
老太太声音放柔,继续问道:哪里捡到的?顾二轻声道:在府里养狗的院子里。
老太太不明所以的看向映红,映红赶紧凑过去,悄声道:四爷养狗的那个院子。
老太太哦了声,风轻云淡地道:那应该是老四带在身上,不小心掉了。
映红急了,一嘟噜的说道:四太太最爱这个帕子,是及笄之时四太太的母亲亲手绣的,旁人就算看上一眼也是不舍得的,她怎么会给四爷?她一时情急,却是把府里众人心知肚明却没有摆在台面的事情也说了出来,四太太夫妻不和啊。
老太太不高兴了,就算四爷和四太太感情不好,那也是你一个下人管的着?她不满地扫了一眼映红,这丫鬟权欲心越来越重了,还真把自己当了半个主子了,看来映红也该换人了。
老太太斜眼看着映红,淡淡地道:那你说怎么回事儿?明紫乖巧地把老太太扶起半个身子,又在她身后垫了个靠背,映红注意到这个动作,心里气恼,却是没有注意老太太的神色,脱口而出:一定是她偷的偷的,这个罪名可安的大了,顾二无言,难道这映红就这么想自己死?自己伏低做小这人还要往死里踩?老太太也觉得颇为可笑,顾二早先伺候涟姐儿,据说涟姐儿对她颇为信赖,什么金子银子偷不到,偷一条手帕子有什么用?映红看到老太太满脸好笑,顾不得其他,今天既然得罪了顾二就必须把她咬死,她扑通跪下,一脸诚挚:顾二最擅女红,定然是见这帕子绣工精湛,见猎心喜,一时手痒,才做下这等错事。
顾二忍不住要拍手叫绝,不但栽赃还把犯罪的动机给分析的一清二楚,映红真是个人才,怎么不去做巡捕?老太太微微沉吟,这话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明紫在一旁轻声道:奶奶何不把四太太请来,两相一对质不就一清二楚了?一看老太太赞赏的脸色,映红的眼睛都红了,这个明紫可算逮住机会了,映红在心里诅咒明紫,明天拉肚子,一拉就拉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自有小丫鬟得了吩咐出去请四太太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顾二跪的两腿酸麻却不敢挪动分毫,只能咬牙硬挺着。
门帘被人掀开,四太太喜气洋洋的进来了,对着老太太福了一礼,笑道:母亲的气色是越来越好了,等着七夕还要母亲带咱们祈福呢。
老太太笑着招四太太到身边坐了,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张小嘴也不知道偷吃了多少蜜。
四太太一本正经的道:媳妇可说的都是大实话,就算有蜜,那也是母亲让儿媳过的太甜。
老太太呵呵又是一乐,映红等不及的道:四奶奶,你看那帕子可是你的?主子说话的时候,下人插嘴,这可是大忌讳,只是映红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四太太不好说什么,却明显的流露了不满,老太太亦是察觉了,恼道:你家奶奶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巴,还不给我滚出去?映红大惊,察觉自己过于心急了,嗫嗫的退了出去。
四太太赶紧拍着老太太的背给她顺气,陪着骂道:这个映红往日里也是个机灵的,怎么现在行事这么没有分寸。
老太太扫了她一眼,哼道:还能是什么,女大不中留,这些丫鬟啊,就该早早的拉出去配人。
四太太一窒,她家的那个喜欢映红满府皆知,只是碍于老太太不好开口,映红也像是个有心气,不像是肯做小的,她便一直容忍着。
老太太这话却是挑明了可以把映红发配出去了,四太太心里就膈应了,也不接话。
老太太人老成精,哪里不知道四太太在想什么,随口转移了话题道:你看看这个帕子可是你掉的?说着,把那一方雪白的帕子放到了四太太手心里。
四太太定睛一看,花容失色,脸刷的一下变的惨白:这个是哪里来的?老太太看她神色,微微觉得不对,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指着顾二道:映红口口声声说是这丫鬟偷的。
却见四太太松了一口气,看了顾二一眼连连点头:哎呀,儿媳就奇怪了,这随身的帕子找了许久怎么都不见,原来却是被这贱婢偷了。
老太太顺坡下驴,陪着点头:既然如此,这种手欠的却是留不得了,先带下去关起来,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寻个牙婆来把她打发了。
四太太心慌意乱,也没听清楚老太太说什么,支吾着应了,又闲说了两句就退下了。
顾二被几个婆子带了下去,随便寻了个装杂物的屋子关了起来。
老太太斜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睛,明紫搬了个小杌子坐在她身前,拿了美人锤轻轻缓缓的给老太太敲着腿。
老太太突然问道:你说,这帕子到底是不是顾盼那丫鬟偷的?明紫却不说话,果然,老太太又自言自语道:老四家的脸色不对,何况若是顾盼偷的,她怎么有机会碰上老四家的,又怎么能偷到老四家的贴身之物呢?明紫的头垂的更低了, 她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手里的美人锤上了,一下一下,极有韵律,老太太舒服的要睡过去了。
半睡半醒间,却还记得吩咐一句:叫四太太房里的胡嬷嬷过来一下。
老太太醒来的时候,胡嬷嬷已经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了,老太太不紧不慢的抹了把脸,又漱了口才叫人把胡嬷嬷唤了进来。
胡嬷嬷自然晓得自己是干嘛来的,一五一十地道:四老爷和以前一样,吃喝玩乐逗逗狗,四太太就只在前天发作了一个叫翠儿的丫鬟,其他的却是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老太太半眯着眼睛,喃喃自语道:难道我错怪老四家的了,那顾盼确实是个贼?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八十六章 映红原来不是一个人第八十六章 映红原来不是一个人顾二环抱膝盖,静静的坐在地上,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门口仅剩巴掌之地容人立足,关上门一片昏暗,只从门缝里透进一缕微弱的阳光,斜斜的照在她的鞋上。
顾二心里一片平静,当初贺大娘把她送到涟姐儿身边的时候就曾说过:做奴婢的被买卖来去都很正常,你莫要因此伤心难过,总归混碗饭吃,跟什么样的主子不是跟?顶顶要紧的是留着一颗忠心,前主子的是非却也不可多说。
说到这里,贺大娘拉过顾二,又细细打量她一番,才道:你签了生死契却也有好处,主家就算落了难,也连累不到你身上,顶多换一个主子。
回想这段日子的经历,顾二只觉得贺大娘所说字字珠玑,离开李府并不如何伤心难过,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再向贺大娘求教了。
她想了片刻,就换了心思,却是全心全意的回想贺大娘教导过的各项杂艺,又默诵读过的可怜的一本半书。
时间飞快的过去,门缝里那一束阳光去了又来,顾二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来了李府还没有饿过肚子,猛地饿这么一次却是有些受不住。
顾二双手按住肚子,反复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渐渐的,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浩瀚乾坤,天大地大唯有一个朗朗读书声。
老太太这边犹豫不决,不知道是顾二偷盗还是映红诬陷,听胡嬷嬷的话,自然是顾二下手偷窃,许是涟姐儿到她四舅母房里的时候,这小丫鬟趁机下的手,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老太太沉吟之时,映红突然打了帘子进来,直接凑到老太太身前,轻声道:奶奶,王夫子有事情急着见您。
老太太心生反感,映红这丫鬟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向来回事儿,都是叫出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在外面说了,才由大丫鬟进来回禀老太太,回禀的时候也得站在三步之外现在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是明紫,映红就应该在帘子外轻声唤明紫出去,再由明紫回报。
何况,那个王夫子纵然在府里极受礼遇,那也是个男客,怎么能直接回到女主人这里?就该叫他去找老太爷,映红,真是太不会办事儿了。
老太太压下心中厌恶,淡淡地道:他有什么急事儿?映红急切地道:是王家小姐不见了,求奶奶快点派人去寻吧。
这王家小姐却是王老夫子的独养女儿,他中年丧妻,一直没有再娶,对这个女儿爱若珍宝,当初肯在李府应聘西席,也是想着李府是正经的大户人家,女儿可以住在后宅,好生看护。
王老夫子在李府教书十二载,王家小姐也从个蹒跚学步的奶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平日里闲来无事,也会到李府的几个奶奶那里串门,却和映红投缘,二人私交甚厚。
映红心急闺蜜,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替老太太下了主张,老太太心里不满自然要和她顶着干:王家的小姐不见了,来寻我做甚,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能变没了不成?映红一时情急,却是给老太太跪下了,乞求道:求老太太看在奴婢的份上,去寻一寻吧,王老夫子托人把府里都寻遍了也还没找到。
老太太眼睛一眯,看在奴婢的份上?嘿,做主子的什么时候还要看奴才的脸了?她不咸不淡地道:既然这府里已经找遍,那自然是不在府里了,这女大不中留,也难说怎么就不见了。
映红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老太太这话实在恶毒,明明白白的暗示,王家小姐与人私奔了映红知道老太太这里是讨不了好了,她挣扎着站起,就要去给王老夫子报信,老太太冷哼一声,喝道:慢着,你原来的名字叫做荷花吧?以后还叫荷花吧。
映红脚步一滞,不敢置信的回过身来,她心里一直害怕着这一天,没想到竟然成了真。
老太太已经偏头看向身边的明紫,不容拒绝地道:以后,你就叫映红了。
明紫脸上看不出喜怒,恭敬的应了。
总算映红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多年,晓得若是顶了嘴,下场会更凄惨,老老实实的跪下来,谢谢老太太许她用回原名,老太太眼角一抽,这丫鬟如此隐忍,却是留不得了。
等荷花一出去,老太太转头对着身边新任映红吩咐道:你去寻下灶上的贺大娘,叫她领陈牙婆进来,就说我要打发几个丫鬟。
新映红沉声应了,自去寻了贺大娘。
到了灶上,贺大娘见这个面生的丫鬟,神情专注的听她说了老太太的请求,缓缓地道:你如今的名字,是不是映红?荷花到了内府门外,一眼见到焦急的搓着手来回走动的王老夫子,心里难过,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唤了一声,王老夫子抬头看到映红,立刻上前,左右望了望,急切地道:老夫人派来寻我儿的是不是已经出去了?荷花呜咽一声,掩住脸,抽泣道:老夫人说,说女大不中留……后面的却是说不出口了,她掩面向王老夫子行了个礼,迅速的奔回了内府,她能做的都做了,一个内府丫鬟,也着实没什么办法。
女大,不中留王老夫子仰面望天,心中悲愤已极,哈哈大笑数声,盯住李府大门,声嘶力竭地骂道:好个女大不中留,老夫在这里教书十二载,小女失踪,不帮忙寻找竟然还说的出如此刻薄的话来王老夫子盯着李府大门,厉声道:好,好好,老夫今天就一头撞死这里,我儿若是已经先下了黄泉,咱们爷俩就一起来这里索命。
守门的几个婆子眼瞧出不对,一听这话,七手八脚的来拦王老夫子,奈何男子终究力大,加上他又诚心求死,竟然拉之不及,眼见王老夫子一头撞在了红漆大门上,昏死过去。
大太太自从萱姐儿出嫁,心思繁重,一直疏于家务,每日里在屋子里恹恹的呆着,家事一股脑的推给了两个弟媳。
她也明白,既然萱姐儿到底还是嫁过去了,无论如何她在李府里也得呆下去,她若被休回家了,萱姐儿在陈家更是难以为继。
她心里怨恨侄女,却是唤人强把孙子从大少奶奶房里抱了来,大少奶奶如何苦求她就是不松口,看着披头散发形如疯魔的侄女,大太太有一种异常的快感,祖母要教养亲孙子,谁能挑的出不是来?郭嬷嬷向来沉稳,是大太太身边一等一的左膀右臂,向来注重仪容,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又讲究小步慢行,今天却失了往日的气派。
她头发凌乱,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进来,未待丫鬟通禀,急惶惶的到了大太太前,大太太许是到了年纪,看什么都不顺眼,当下抓起手边茶盅向着陈嬷嬷一摔,骂道:慌什么,你死了爹还是死了娘?转头又对着身边的大丫鬟说:扣她半个月的月例,给我记下了。
郭嬷嬷脸都黑了,大太太最近是越发糊涂了,可也不能不办正事儿,她上前一步,凑到大太太身前道:大*奶,奴婢今天上街看到了一个人,身影很像是大少爷。
大太太脸一沉,一拍桌子,怒道:胡说,我儿赶考去了,怎么可能是我儿,你定然看错了。
郭嬷嬷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大太太的脸色,才提着胆子道:大少爷赶考前,大小姐和表姑娘不是一起给大少爷绣了个荷包么?奴婢记得当时奶奶请大少爷吃饭,还特意要过来看了,当时还给奴婢们看了。
大太太虽然脾气暴躁了,脑子还是有的,将信将疑地看着郭嬷嬷,你确信没有看错?郭嬷嬷赶紧点头,一颗脑袋差点晃掉:不会错不会错的,那个荷包可是独一份,奶奶当时还教奴婢了,前程似锦怎么读的。
大太太怀疑地看了郭嬷嬷片刻,还是不大相信,却见帘子又被人一掀,张嬷嬷气喘吁吁的奔进来,一脸惊慌,喊道:奶奶,不好了~她刚一说完,大太太抓起手边茶壶整个丢了过去,满面怒容:你家奶奶好着呢张嬷嬷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奈何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其他了:奶奶,那个王老夫子在门口撞头自杀,现在昏着呢,是不赶紧请个大夫看看?大太太又想抓茶盅,见桌子上已经没了,抓起装茶壶的托盘一丢,张嬷嬷也不敢躲,生生的受了,大太太接着破口大骂:那老头子死了找我干吗?现在是三太太和四太太掌家,你个不知道?张嬷嬷看了下左右,有些犹豫,转头看见大太太一脸狠毒,决定还是自保为先,她缩头缩脑地道:那王老夫子撞门是因为他家女儿不见了,老太太不肯寻。
他家女儿?大太太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不见了好,不见了好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八十七章 一男二女三人难行话罢,大太太和颜悦色地对着张嬷嬷招了招手,张嬷嬷胆战心惊地靠近了大太太,大太太喜笑颜开地道:你做的很好,这可是个大喜讯,等下你去账房支五两银子,就说是我赏你的。
一旁的郭嬷嬷看的心急,奶奶真是糊涂了,这种事情还有心情赏人,大概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小意的上前一步提醒道:奶奶,那大少爷?大太太一愣,觉得有什么被自己遗忘了,大少爷,大少爷没走,王家小姐不见了……电光火石间,大太太猛地站起,一拍桌子,暴跳如雷:这个孽畜大太太一把推开身边的张嬷嬷,伸手抓住了郭嬷嬷的衣领,疯狂摇动道:你在哪里看到的那个小畜生,告诉我,告诉我郭嬷嬷骇的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道:车,车马行,大太太面目狰狞,逼近了郭嬷嬷的脸:车马行?他在车马行做什么?郭嬷嬷满面惊容:看,看到大少爷付钱租车。
大太太狞笑两声:这不要脸的小蹄子勾搭了小畜生还想一起跑路?她也顾不得换什么衣服,梳什么头,风风火火就往外走,郭嬷嬷和张嬷嬷对望一眼,紧随其后,还是郭嬷嬷处事老练,冒着被炮灰的危险开口建议道:奶奶,不如派几个腿快的小厮去拦下他们?大太太脚步不停,僵硬着脖子点了下头,郭嬷嬷赶紧小跑起来,抢在前面去找人了。
老太太这边耳目聪动,大太太风一吹草一动,老太太马上就知道了,她狐疑地挑起了眉毛:你说什么?你们奶奶带着人去车行抓大少爷了?陈嬷嬷自从在贺大娘训练了一个月后,莫名的就成了老太太的眼线,她低着头,恭敬的道:是的,据说还有王老夫子的小姐。
什么?老太太的手青筋暴突一下抓住炕沿,撑起了半个身子,一张脸上是骇人的青色。
陈嬷嬷吓的倒退一步,战战兢兢的重复道:大少爷似乎和王家的小姐在一起。
这个畜生老太太气急攻心,一张脸煞白,张口就要骂,却被一口气堵住了胸口,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乏力,眼皮重的像是有个小人儿站在上面,昏倒前的一切突然想起,老太太急切地唤道:来人,快给我来人。
一屋子的丫鬟大气不出,三太太撑着肚子,慢吞吞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挪到了炕边,素手伸出打开了床帐,柔声道:娘有什么要吩咐的?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狐狸精,就会勾搭爷们,她现在因了王家小姐,对一切尚算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怀有深深的敌意。
老太太强压了厌恶,冷冰冰地问道:老大家的呢?你去给我叫来。
三太太面露为难之色,轻声道:大嫂子现在脱不开身,娘有什么事情跟儿媳说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一把将三太太推开,三太太一个趔趄,抱住肚子,眼里闪过一丝怨毒。
老太太指着三太太的鼻子骂道:你们一个两个不要脸的,哄了爷们儿又来哄老婆子,快把你大嫂那个贱人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她平日里怎么教训儿子的。
屋子里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三太太的脸色都变了,她却不敢得罪老太太,掉头把离她最近的两个丫鬟一人打了一巴掌,骂道:没听到主子说话么,还不去请大*奶?小丫鬟惶恐的去了,三太太转过脸,默念了十句阿弥陀佛才把心里的邪火压了下去,转身又换了副好儿媳的样子,笑盈盈地道:母亲若是没什么事儿,儿媳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心气稍缓,觉得方才有些过了,虽然婆婆教训儿媳天经地义,可也不能在这么多下人面前,以后叫儿媳还怎么做人?老太太一时还拉不下脸来,看了一眼身边的映红,却见她板着脸一动不动,不禁暗骂一句,没眼色,这时候倒有些怀念起荷花了。
既然下人不知道为主子分忧,老太太只得自己出马:那你就先回去吧,映红,给你三奶奶带上枝老参。
三太太只得又抱着大肚子半蹲下谢了谢,心里骂道,老不死的,一个破人参还要折腾老娘一次,谁不知道那好的都被你泡茶了,剩下的须子留着赏人。
三太太出去后,屋子里一片沉寂,老太太偶尔咳嗽两声,听得人心烦意乱,那声音像是从破旧的风箱里发出来的,呼哧呼哧还带着撕拉的漏风声。
大太太此刻形如疯魔,盯着地上的一对男女,男的长身玉立,面色白皙,倒是生的一副好相貌,女的也是温婉可人,一双眼里秋波荡漾,似有无数温柔。
若是对夫妻,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若是兄妹,也夸的句金童yu女,可惜偏偏是对奸夫yin妇,男已有妻,女尚未嫁。
大太太看着碍眼,心中气恼,指着李思齐的鼻子骂道:你个畜生,给你盘缠是叫你进京赶考,你倒好,居然还卷了自小到大收的金银锞子,玉锁金圈,你个没良心的,是不是想以后都不回来了?连你的亲爹亲娘都不要了李思齐脸上不见半分慌乱,气定神闲的看着老娘发疯,手里紧紧攥着王家小姐的手。
王家小姐一副鱼死网破的神情,视死如归。
大太太越看越气,四处张望了下,抓起插在案头的鸡毛掸子就向这一对狗男女抽去,她自然心疼儿子,那鸡毛掸子就只想王家小姐招呼。
李思齐自然是心疼王家小姐,半倾着身子护着王家小姐,大太太气得跳脚,旁人也不敢插手,三个人就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在地上转着圈圈。
大太太转的头昏眼花,气得手都哆嗦了,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以前她还不信,看来是没娶对啊,大太太心一狠,没头没脑的举起鸡毛掸子砸了下去,也不管砸的是谁了。
大少奶奶得了信,急急的赶来,一看姑母正抽打着相公,哀叫一声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大太太:姑姑,有什么事情好好说,莫要再鞭打相公了。
大太太挣扎了几下,大少奶奶毕竟年轻力壮,大太太挣之不脱,扯着嗓子喊道:瞎了你的狗眼,还叫他相公他都跑去给别人当相公了,远走高飞,娘也不要了,媳妇也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
越说越伤心,大太太想起这一双儿女,萱姐儿孝顺懂事,偏偏命运多劫,齐哥儿向来有些叛逆总也还算听话,今天才晓得,这个儿子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主儿,大太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大少奶奶缓缓的松开手,怔怔的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一年多的丈夫,他低着头看着怀里女子,脸上是从来都没在她面前出现过的温柔,灵光一闪,大少奶奶指着王家小姐质问道:你,你是不是绣了一副炕屏于他,还写着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王家小姐探出脑袋,小脸上满是纯洁无辜:那是他非要我绣上的,我本想绣那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
齐哥儿伸出手刮了一下王家小姐的鼻子:跟你说了太直白了,还是含蓄的比较好。
大少奶奶愣愣的看着这一对在她面前讨论字词,一个娇声唤道:齐郎一个深情应道:婉妹喉咙里腥气上涌,大少奶奶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那一对打情骂俏半晌,王婉儿掉头看向大少奶奶,脸上是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仿佛抢了别人男人的是梅氏一般。
大太太嚎哭半晌,亲生的儿子无视她,嫡亲的侄女也不管她,自己觉得没趣,闭了嘴巴,理智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脑子里,她伸手指着王婉儿,呵斥道:你个小贱人,勾引别人家的大好男儿,坏了人家姻缘不说,累的自己亲爹九死一生,居然还在这里打情骂俏?王婉儿面色一变,上前抓住大太太的袖子,连声问道:我爹爹怎样了,我爹爹怎会九死一生?未及大太太回答,王婉儿松开大太太的袖子,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你们把我爹爹怎样了?大太太眉头一皱,当初她就看这王婉儿不是个好的,一双眉眼生的甚是轻佻,现在看来,果然是个混的,轻易就抛弃了相依为命的亲爹跟人跑了,如今事实不明,不先关心爹爹怎样反倒满口胡言乱语诬陷起他人了。
大太太看向李思齐,齐哥儿自小就是聪明的,怎么偏就看上这么个烂货?她却不知,自己儿子本来只有半颗心,是她一再的反对,才把两人凑到一起。
大太太心神俱疲,也不想多说话,她淡淡的吩咐:把大少爷关起来,把王家小姐送她爹爹那里。
李思齐长子嫡孙做久了,他眉毛一竖,那些丫鬟媳妇却不敢靠近。
大少奶奶悄无声息抓起了下面给陪大太太聊天的婆子们做的小杌子,照着大少爷李思齐的脑袋上就是一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