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婆子亦是大为吃惊,顾二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连奶奶要问的话都猜到了,赶紧按照顾二事先吩咐地道:大*奶和三奶奶那里也有,小孙婆子顿了下,看了眼四太太的脸色,大着胆子编着瞎话:大*奶和三奶奶已经允了。
四太太想了会儿,却把那单子交给魏嬷嬷过目,问道:嬷嬷看这价钱可准?魏嬷嬷仔细地看了一遍,恭敬地道:就算有所出入,也不过一文两文之差,应季瓜果价格高低本就有所起伏的。
四太太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对魏嬷嬷吩咐道:你去取银子来,把前几个月拖欠的先补上,再预交上三个月的伙食钱。
小孙婆子大喜过望,对顾二不禁产生了几分敬畏之心,这小丫头写了什么,难缠的四太太居然低头了。
小孙婆子领了满满一匣子银子,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谢了四太太就要告辞,四太太却又把她叫住,提笔写了张便笺,叫她转给贺大娘。
小孙婆子自然是恭敬的应了,高高兴兴的回了灶上,片刻之后,去了大房和三房的婆子也回转了来,两个人一样的喜气洋洋,满载银子而归。
灶上一片欢腾,把三个婆子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东问西,三个婆子故弄玄虚,好生享受了次人人软语相求的滋味,最后耐不住夸,一个个说了,却与小孙婆子在四太太那里的经历大同小异。
灶上的婆子们面面相觑,顿时都对顾二另眼相看起来,能把三个奶奶玩弄股掌之中,又叫她们按照自己心意行事,这份手段,可是远远超过了贺大娘的直来直去。
一个个因贺大娘生病而浮躁起来的心渐渐沉淀下去,这个新上司,虽然年纪小,可未必就比贺大娘好欺负呢。
小孙婆子这才省起怀里还藏着四太太的回信呢,赶紧去了贺大娘房里,顾二正在喂贺大娘吃药,小孙婆子就在一旁恭敬的候着,那表情,那姿态,竟和见四太太时并无二样。
贺大娘瞟了一眼,不觉奇怪,问道:你有什么事情?小孙婆子对前上司还是很尊敬的,见顾二没有阻拦的意思,源源本本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从怀里掏出四太太的信笺递了上来。
贺大娘没有伸手,皱着眉头道:既然现在灶上的事情都叫顾盼管理了,你把信给她就是。
顾二这才伸手接了,小孙婆子做了个福,便退了出去。
顾二扶着贺大娘躺下了,当着她的面把信读了一遍,贺大娘见她嘴角含笑,忍不住问道:四太太在信里说了什么?顾二抿嘴一笑道:四奶奶要求把几个姨太太的饭上做些手脚,要选些便宜的蔬菜,烂菜头最好,菜的分量也要酌量堪减,还有伺候几个姨奶奶的小丫鬟的伙食,也是能少则少,叫她们吃不饱肚子没有力气干活最好。
贺大娘也不禁扑哧一笑,顾二又道:伙食费,四太太却是愿意照原定配额来付的,只是若是四爷去了姨太太房里的话,就要丰盛一些。
贺大娘点点头道:这个倒也简单,只要和四太太的丫鬟通好气就行,我做主,替你应下了。
顾二淡淡的笑化开了:多谢大娘照顾我了。
顾二知晓若是自己应下,将来惹出麻烦事却是扛不住的,贺大娘等于替她背了黑锅,自然满心感激。
贺大娘看着顾二,心里暗叹,这丫头越发伶俐了,也不枉自己细心调教她一番,只是她这份才情,落到这种腌臜之地,越发叫人觉得惋惜,她若是象二姑奶奶一般出身,做一个当家主母却是绰绰有余的。
顾二收拾了残留药汁的瓷碗,就要端出去清洗,贺大娘却又想到一事,唤住她问道:我知晓你列出每人每日所需,叫几个奶奶知道咱们做事童叟无欺问心无愧,只是你后来又列了个什么单子?顾二嘻嘻一笑道:我按照各房的丫鬟下人的数目,算了下各房若是单独开了小灶,所需另请的人工,每季采买蔬菜和肉类的费用,却是远远高于向大灶上缴的费用。
贺大娘缓缓的点了下头,确是这个理儿,买的越多,价钱就越是便宜,几个奶奶精明的很,盘算一番价钱之后自然会低头服软。
贺大娘本有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顾二这孩子,做的比她想的还要好,甚至比她亲自出手所能做到的更好。
贺大娘放下心事,身体却是渐渐好转,勉强可下了床在地上转上几圈,顾二便多了空闲去灶上。
顾二并不因成了灶头而自满,依然做着和平日里一样的活计,其他的婆子劝阻不及,便抢着在她来之前把活计都料理妥当,灶上风气渐好,却呈现了一片欣欣向荣之势,渐渐的,婆子们也对顾二改了口,称上一声大姑娘。
往日里松石过来都会得了婆子们的一阵取笑,说他是过来看媳妇了。
这次松石有段日子没来,寻了个婆子问了声姓顾的小丫头在哪里,那婆子却满口尊敬地道:大姑娘只怕在里面忙活着,要不老婆子帮小哥儿叫一声?松石大是奇怪,连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片刻后,顾二出来,两只手在围裙上来回抹了抹,松石打量了半天,见她依然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因那婆子带来的些许吃惊也不翼而飞了。
松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顾二手上,忍不住替主子说了几句公道话:这可是我们主子省了零用给你买的,你可得仔细着点了。
顾二摩挲着包裹面,一脸喜色,连连点头。
松石叹了口气,二人往来也不止一两天了,他自然知晓顾二为人,是个**掌都打不出个屁的主儿,她面上带笑已经是很高兴的表示了。
可怜了主子的一片苦心,松石摇头晃脑的就要回了,顾二却伸手拽住他,眼睛亮晶晶地道:小哥等我一会儿。
话罢,顾二双手紧紧护着怀里的布包,连跑带颠的回到了贺大娘的房中,翻找半天,却是两双纳好的布鞋,一双大点的,是给松石的,一双小点的,是给怀哥儿的。
顾二寻了个干净的布面,仔细的包好了,提在手里匆匆出去了,松石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顾二赶紧把布包递了过去,交代道:一双给你的,一双给七少爷的。
这顾二可真会来事儿,松石登时就笑眯眯的,嬉皮笑脸地道:下次做两双给我就行了,少爷那一双还不舍的穿呢。
顾二大窘,使力把松石轰了出去,松石嘻嘻哈哈地跑掉了,摸着怀里的鞋子,却想,少爷怕又要欢喜的疯了,攒了这么多双了,一双也没见他穿过,又想到,自己这双又可以卖给少爷赚点小钱了。
大太太自从大老爷苦劝不听,执意离家出走后,却是一心信了佛,每天就在自己屋子里念佛诵经,大少奶奶守着儿子过着自己的日子,大少爷向着他四叔看齐,抬了好几个姨娘出来。
怀哥儿却是个一心向上的,自从家里出了这许多事,他却不若往日的顽皮,一心读书,想着考取个功名早日离开这个家。
只是因了王老夫子一事,李府的名头却是臭了,花再多的钱也请不来一个先生,幸好怀哥儿亲娘舅举人出身,又心疼外甥,求了大太太,每天早上接了怀哥儿去读书,晚上送回。
大太太对怀哥儿倒也不至于刻薄,却也称不上宽容,给的钱仅够花用罢了。
怀哥儿却为了顾二的略有些奢侈的爱好,节衣缩食着。
他此时坐在书房里,却不像往日般,看得进去书,屁股在方凳上扭来扭去,过上片刻就向窗外张望一下。
等看到松石快步回来,怀哥儿面上一喜,唤道:你可回来了。
松石一脸为难,皱着眉头道:小的上次跟顾姑娘说了,少爷的鞋子还没穿破,这次她虽然做了两双,却都是给小的的。
怀哥儿面色一黑,随即舒展眉头,笑呵呵地道:无妨,你本来就比我年纪大些,个子也高些,你的鞋子,我留上两年穿正好。
松石忍不住笑,说了实话:看您那脸色,怕是还有些不甘心吧?人家是做了少爷的了。
怀哥儿大喜过望,却是顾不得松石打趣于他了,伸手抢过松石手里的包裹,打开一看,见里面一大一小两双鞋,果然是做了自己的,登时就高兴的咧开了嘴巴。
松石掩面,不忍心看自家主子这副傻兮兮的样子,怀哥儿却无视他的存在一般,拿出两双鞋子细细比较了,见自己的鞋面上绣了副松竹梅三君子图,松石的鞋面上却只意思意思的绣了树柳枝,心里就又欢喜了几分。
比较完了,怀哥儿毫不客气的把两双鞋子都收了起来,摸出了十个大钱给松石,老气横秋地道:拿去耍吧。
松石暗自腹诽,少爷是越来越小气了,又想到这钱乃是凭空得来,却也觉得欢喜,便好生收了。
好吧,这是突然想到的,怀哥儿父母都信道,若是给他起名叫李思道的话,貌似就杯具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章 亲事顾二忙过了饭口,灶上的婆子们就赶着她回去了,她也确实惦记着贺大娘,也就却之不恭了。
贺大娘一个人正闷着,见顾二回来很是欢喜,打趣道:松石那小家伙又给你送什么好顽的了?原来怀哥儿自从去了母舅家读书,溜到街上的机会却多了起来,每次总给顾二捎上点什么,泥人儿糖葫芦麦芽糖,各式好顽的好吃的。
这些东西,顾二向来不瞒着贺大娘,贺大娘见都是些小孩子的玩意,通常也就付之一笑。
顾二知晓贺大娘不过是开她的玩笑,并不着恼,笑呵呵的把那包裹取了出来,她接过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
怀哥儿倒是包的仔细,一层一层,足足三层,最里面却是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果然是想象中的东西,顾二登时欢喜的疯了。
捧着到了贺大娘面前,连声道:大娘,你看,你看,是书啊。
原来上次松哥儿来寻顾二的时候,灶上的婆子一时口快,说漏了嘴,松哥儿知晓了顾二识字之事,回去给怀哥儿学了,怀哥儿福至心灵,想着以前送的东西顾二一直只表现出淡淡的喜欢,感觉送东西总是没有送到点子上,因为也不清楚顾二到底识字到了什么程度,就寻了几个简单的画本给顾二。
顾二拿起画本,搬了把椅子坐到了贺大娘床前,一页一页读给贺大娘听,贺大娘眯着眼睛,耳边顾二清脆的声音像是百灵鸟一样,甚是悦耳。
一本画本很快读完,顾二有些意犹未尽,又想去换一本来读,贺大娘却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察看顾二脸色一边道:我看这松石倒是个实在的,等你及笄了,老婆子做主,把你许给他可好?顾二睁圆了眼睛,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啊。
怀哥儿对顾二有心,贺大娘如何不知,只是他们二人身份悬殊,就算最后能够终成眷属,顾二只怕也是做姨娘的命,这却是贺大娘的私心了,宁为穷**,莫为富人妾。
听到顾二这么响亮的回答,再看她脸上并无一丝不情愿,贺大娘登时放了心,这小东西还什么都不懂呢,她只要吃饱饭就对生活很满意了,若是有书读,那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这宅子中为晚辈操心婚事的可不止贺大娘一个,明哥儿早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三太太却想着官场最重名声,便叫儿子和三老爷一样,足足守够了三年孝。
自从香儿死了以后,明哥儿似乎被吓到了,朝气一下失去了,整个人有些萎靡,做什么事情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三太太却是又生个小哥儿,八少爷李思宁,她见明哥儿实在是管教不好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两个小的身上,还央了大夫人,让彦哥儿和怀哥儿一起读书去。
至从三老爷出了孝期,三太太就一直催促他赶紧和旧交故友联系一番,若是有什么空缺也能补上,三老爷这几年闲散惯了,过的甚是快活,实在不想再出仕,过着那种尔虞我诈的生活。
耐不住他和三太太结发多年,惧内已经成了本性,最后只得勉为其难的给几个关系尚算和睦的同僚写了信去,有的石沉大海,有的礼貌的回复叫他安心静养,更有的把三老爷吹捧的天花乱坠,什么诗仙下凡,若是从政未免糟蹋了良才美玉。
三老爷被捧的心花怒放,三太太却是不信的,自家老爷若是真有才,为何在任上出的诗集无人问津,现在屋子里还藏了满满一箱子,落了不知道多少灰。
三太太先还胸有成竹,当初三老爷刚刚出仕的时候可是有不少大员照顾提拔的,又有各种同僚相帮,便催促三老爷把认识的大佬们还有故交旧友列了个单子出来,甚至萍水相逢点头之交也一个不落的一网打尽。
三太太想着三老爷过于迂腐,想必写的信的措辞语气不讨人喜欢,便亲自操刀上阵,仿足了三老爷那通篇甜言蜜语的同僚来信,极尽谦卑温婉阿谀奉承之能事,三老爷看过一眼便气得吐血,却管不住内宅妇人,只得眼不见为净,随着三太太胡闹去了。
一圈骚扰下来,却让官场中人笑破了肚子,这个李家的老三做官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怎么私下里却是这么一副谄媚的模样,就有无聊人士把信笺拿出来给同僚查看,相互印证下,发现除了题头不同,内容几乎一模一样,李府的三老爷彻底沦落成了官场的笑柄。
三太太远离朝政,自然不知道这些,每日里翘首以待,盼望着突然出现个钦差,宣布李家三老爷志向高远品格高洁,实乃天下读书人之典范,吾皇钦命为大学士云云。
一年过去了,三太太火热的心渐渐冷了下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老太太的死,对三房是绝对毁灭性的打击。
听说二姑奶奶那边也不顺利,二姑爷从狱中放出来后,却是被剥了官身,连累的家族名声都臭了,涟姐儿至今还没有订上亲事。
三太太到底有几分头脑,苦思之下,却叫她想出了主意,既然家里现在没有了靠山,那就去寻一个靠山来,什么样的靠山比姻亲还重要呢?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她对明哥儿是不抱希望了,谁家也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这么个窝囊废的,思量再三,唯一可以做做文章的自然是蔁姐儿的婚事了。
三太太唤人把蔁姐儿叫来,蔁姐儿一身淡绿色的罩袄,整个人如同笼罩在了烟波飘渺之中,她年纪正好,细眉明目,琼鼻高挺,端的是个美人儿,三太太越看越爱,唤道:我的儿,你最近都做了些什么,说给为娘听听。
蔁姐儿微低下头,细长的颈像是白天鹅的脖子一样动人,每日里做些女红,或者读读书,有空就去寻小妹闲话一番。
三太太越发满意,这几年她的重心一直在两个小儿子那里,对两个女儿难免有所疏忽,现在见了蔁姐儿却大为高兴,不愧是她的女儿,如此循规蹈矩颇有大家风范。
却见蔁姐儿抬起了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是一滩湖水被微风拂过,女儿知道母亲日夜操劳,做女儿的也没什么能帮母亲的,就亲手做了双鞋子,只是一直难得见上母亲一面,也就拖延了下来。
三太太闻言心里顿时有些愧疚,待接过蔁姐儿递过来的鞋子不由眼前一亮,鞋子是大红的绫罗面,上面绣了清淡的白梅傲雪,梅花雪花交织在一起,却都清晰无比,生动鲜活。
三太太本想着给蔁姐儿请个裁缝师傅好好教导她,没想到女儿的女红竟然已经这么好了。
三太太看着女儿,真是越看越爱,伸手把蔁姐儿拉到了身边,摸着她的头问道:蔁儿平日里都读了什么书呢?蔁姐儿看着三太太,明亮的眼睛清澄的让人一望到底:女儿就读了女诫,论语两本,女诫是为了修身,论语为了养性。
三太太大喜过望,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啊,居然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三太太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又把蔁姐儿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只觉得就凭自家姑娘这等人品,就算是嫁到王侯之家也是绰绰有余了。
三太太不禁和颜悦色地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两年就要及笄了,娘想着先给你订上一门亲事,你看怎么样?蔁姐儿羞答答地低下头,如蚊般低声细语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三太太拍了拍蔁姐儿的手,大是放心,言之凿凿地保证道:你放心,娘定然给你寻上一门好亲事。
蔁姐儿在韩满娘的搀扶下回了自己房中,一进门,撩起裙摆对着桌椅一阵狂踢,看那桌腿椅脚俱都伤痕累累,明显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等闲气了。
蔁姐儿踢了一会儿,心中烦躁渐去,怒气冲冲地大步迈到了床榻之前,一个屁股做下去,又把枕头抱了起来,一阵捶打。
韩满娘在一旁小心谨慎地站着,既不太近,成了蔁姐儿怒火下的牺牲品,也不敢太远,惹了蔁姐儿猜忌。
蔁姐儿阴沉着脸,回头瞪向韩满娘,怒道:她平日里对我不闻不问,怎地突然关心起我的婚事了,哼,黄鼠狼给鸡拜年。
韩满娘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揣度半晌,方劝道:奶奶总是姑娘的亲娘,见姑娘大了,为姑娘操心婚事也是自然。
蔁姐儿沉吟着,忽地一笑: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多亏了你事先准备的绣鞋,竟然把她糊弄过去了,亏的她自诩英明一世,哈哈哈哈。
话未说完,蔁姐儿便笑倒了床上,韩满娘抹了把汗,这次还真要多感谢顾怜花了,顾怜花也奇怪,几年前突然就改了性子,本来也满泼辣爽朗的人,却成了现下温婉的性子,一手女红做的是出神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一章 官媒三太太既然打定主意要给女儿找一门好亲,就托人去寻了官媒来,这官媒却与普通的私媒不同,但凡私媒牵成了姻缘也要去官媒处登记一下才做的了数。
顶尖的官媒却还做着另外一种营生,在达官贵人间牵线搭桥,使之彼此结成姻亲,以达到锦上添花的目的。
没有后台的官媒是决计做不了这个活计的,一般大户人家的后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出入的,必须身家清白,出身良好,夫家亦要是白身才可,但凡家里有人从事下九流的行当或者做了什么丑事污了名声,这官媒也就做到头了。
三太太托人寻来的这个官媒姓单,却是个嘴角上长了颗黑痣的婆子,年约三十出头,生的也算端正,不说话的时候很是文静,一张嘴才发现真是个伶俐人儿。
单嬷嬷家里却是个连锁机构,京城里是她姐姐经营着,这边不过是个分支办事处,这也是三太太寻她的缘由,三太太是打了主意要抱一棵大树了,单家关于各个高门大户未婚的少爷小姐的记录最为全面,并且更新迅速,掌握着婚嫁前沿阵地的第一手资讯,堪称嫁娶行业的龙头老大。
单嬷嬷不愧是经常出入大户人家,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慢慢的品着茶,配上她一身浅紫色的罗袄,倒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味道。
郑嬷嬷在三太太身后悄声道:奶奶,这个单嬷嬷身上的罗裙是今年最时兴的绣花缎,很是昂贵,只怕是个不好相与的。
三太太心中嗤笑,郑嬷嬷眼力不错,心思却是错了,那单嬷嬷会有这个闲钱置办这么昂贵一身的行头,只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谢媒礼,想到这一层,三太太却是和气了些,既然拿的到这么贵重的谢媒礼,想必这单嬷嬷也是个有本事的。
彼此干嘛的都心知肚明,单嬷嬷品了一杯茶后,慢悠悠地开口问道:奶奶是想嫁女,还是娶媳呢?三太太两眼发光,如同饿了几天的野狼,毫不客气地道:既要嫁女,又要娶媳。
单嬷嬷一听就明白了,得,又是一个抠门儿的主,想要一次做成两门亲,却只付一次媒钱,端的是打得好算盘。
单嬷嬷对付这种抠门妇人自有一套,她但笑不语,只一径喝茶吃果子,看着三太太心急如焚,等她吃掉了一盘果子后,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福了一礼,恭敬地道:若是奶奶没什么事情,老婆子就先告退了。
三太太脸色一变,若是老太太还在,若是老爷还在做官,怎么会容得这个婆子如此放肆。
她强压下心头怒气,知道这婆子认钱不认人,开口道:魏嬷嬷,取些银子给单嬷嬷吃酒。
单嬷嬷一听,这家的奶奶倒是个聪明的,当下又袅袅婷婷的坐下了,笑道:老婆子哪里用的上奶奶的赏呢。
话说着,魏嬷嬷递过来的钱,她可是毫不含糊的接了,在手里掂了掂,不错,有二两了。
单嬷嬷又重新开始品茶,三太太坐立不安了,这单嬷嬷是个无底洞不成?她忍气吞声地开口道:嬷嬷那里可有合适的未婚男子人选?单嬷嬷心道,来了,她放下茶杯望了望左右,三太太知趣的使了个眼色,一众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单嬷嬷这才解开手里的包袱,取了一本画册出来,递到三太太手边。
三太太接过了,打开细细翻阅,不禁暗赞,这婆子好毒的眼光,单看这府里气象,便拿出这么一本堪称门当户对的未婚男子的画册来。
第一页是个清秀小倌儿,下面备注里写道,告老还乡的曹御史之子,性格温文,堪为良配。
第二页是个精壮少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注释上打了个红色的大钩,三太太不解地看向单嬷嬷,单嬷嬷浅笑着解释道:这个是江南盐商胡家的长子嫡孙,很是能干,已经逐步接掌家业了,却是已经被人定下了。
三太太恍然大悟,着急的往后翻去,见一干少年莫不家世良好又或者自身有着某些本事的,其中少半已经画了红钩。
翻完这一本,三太太久久没有说话,单嬷嬷观其脸色,似乎不是很满意的样子,不禁困惑不解,这本册子随便拎出个少年,配这李府的门第都是绰绰有余的,就算这家奶奶看上了,上门提亲能不能成事还要看运气。
单嬷嬷暗骂三太太贪心不足,想那真正的豪门,皇亲国戚都是互相联姻,岂是你这没落的大户人家挤得进去的。
嫁女娶妇,首重门第,其次品性,最后才是相貌,就算你家女儿生的貌比嫦娥,若只是个杀猪匠的女儿,能做上一房小妾已经是祖坟冒了青烟了。
三太太沉吟半晌,抬起头,直视着单嬷嬷的眼睛,诚实地道:嬷嬷这本册子里的男子都堪称良配,只是……单嬷嬷听了前半句心情舒畅了点,一听只是不禁心中嗤笑,果然还是不知轻重的无知妇人,净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三太太犹豫了下,终于接着道:只是这些少年或许前途无量,但此时却是没有什么资本的,有没有在朝为官的?年纪大些也无妨,做个继室也可以……说到这里,三太太见单嬷嬷目瞪口呆的样子,以为单嬷嬷手里没有合适的人选,一咬牙,急急的补充道:哪怕是做个小妾也可以。
做个小妾也可以?单嬷嬷做了这么多年官媒,却从没见过想要把亲生女儿送去当妾的太太,天下竟然有这般狠心的娘亲。
单嬷嬷心道,莫非是个续弦,她旁敲侧击了半天,得知蔁姐儿居然是三太太的亲生骨肉,登时无语,对三太太却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这个奶奶,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单嬷嬷木然地看着三太太,从包袱里又寻出了另外一本册子,递到了三太太手里,轻声道:这里大概有奶奶想要的。
三太太心花怒放,把那册子仔细地翻开了,却见这本册子和第一本有所不同,上面没有画像,大段大段的介绍却占了满页。
第一个是个正六品的游击,正经的军功出身,却在前年死了老婆,这两年忙着打仗,倒是没有功夫惦记终身大事。
三太太撇了一下嘴巴,当初老爷还是正五品呢,正六品有什么用?三太太的神情落到了单嬷嬷的眼里,单嬷嬷轻叹一声,看来这个奶奶是诚心想把女儿推进火坑了,她也有几分私心,不想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这么的被葬送了。
这本册子虽然都是有功名的,年纪却也不算太大,死了老婆或者休了妻的,嫁过去总是正头奶奶,没想到三太太却嫌弃人家官微位卑。
单嬷嬷伸出手在册子上一按,三太太惊愕地看向了单嬷嬷,单嬷嬷面无表情地道:奶奶别看了,这本里也没有你要的。
三太太登时不高兴了,耍人玩呢?嬷嬷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何不早说,白白浪费这许多时间。
单嬷嬷缓缓开口,慢慢道:奶奶想要什么样的,婆子心里有了数,只是这人选却不列在册子之上,待老婆子给奶奶细细分说。
三太太立刻来了兴致,满含期待的看着单嬷嬷,单嬷嬷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说了三个人选,一个比一个显赫。
第一个是京城第一侯府的长乐侯的大管事,说起来这个大管事和长乐侯却是远房表亲,因家道中落前来投靠长乐侯,帮忙打理侯府琐事,却渐渐得了侯爷信赖,成了侯爷的左膀右臂。
第二个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兄弟,已经垂垂老矣的老国舅大人,这些年却是喜欢新鲜水嫩的小丫头了,家中已经有了十二房妻妾。
最后一个是喜好男风的骠骑将军,因了母亲遗愿,只想找个女子给他生育一房子嗣。
这三家果然显赫,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正当红的将军,哪一个都是蔁姐儿的良配啊。
三太太面上犹豫不决,思来想去,忍不住征求单嬷嬷的意见:嬷嬷,你说是国舅大人合适呢,还是骠骑将军好些?单嬷嬷如遭雷劈,彻底同情起了这家的小姐,她说了三家,事实上只有一个合适,那老国舅已经行将就木了,送女儿过去不是当寡妇吗?骠骑将军就更没谱了,一看就是守活寡,多说两个不过衬托另外一个的年轻有为。
再看三太太的脸色,似乎压根就没考虑长乐侯府的大管事,哎,真真是个鼠目寸光的东西。
单嬷嬷决定帮那素未谋面的小女一次,她循循善诱道:奶奶可曾想过,这老国舅家里这么多妻妾,哪里能个个照顾的来?何况,国舅大人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等新鲜劲儿一过,就不知道丢到那里去了。
三太太却是个有上进心的,她的本意并不是想靠着棵大树就此乘凉,只不过想着借女儿婚事使上一把力,把三老爷的官位拿回来罢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二章 嫁娶三太太听了单嬷嬷的话,也觉得这国舅爷是个不靠谱的,十二房妻妾,哪里个个照顾的来,她喜滋滋地一拍桌子:那就骠骑将军吧。
单嬷嬷对这个奶奶彻底无语了,苦口婆心地劝道:那骠骑将军喜好男色,姑娘嫁过去注定得不了宠,又怎么会帮衬娘家,何况若是姑娘生不下一儿半女,被休回来也是极有可能的。
三太太犹犹豫豫地道:那不是只剩下这侯府的管事了?终究是个下人……单嬷嬷面上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凑上前来,低声道:长乐侯在皇上面前可是说的上话的,多少人想走长乐侯的路子苦于无门可入,求见大管家的人也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宰相门房还是七品官呢,这长乐侯府的大管事可不知道几品去了。
话罢,单嬷嬷看见三太太有些意动,再接再厉地道:这大管事本就是侯爷的远房侄子,只是家境败落了才来投奔的侯爷,却不是当下人使唤的,府上府下哪个不尊称一声大先生?这位先生也是心高气傲的,定要娶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回去,才拖延至今没娶的。
三太太不禁问道:那大管事今年贵庚了?单嬷嬷伸出三个手指比划了一下:不过刚到而立之年。
三太太踌躇起来:这个,是否年纪大了点。
单嬷嬷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这奶奶还真逗,刚才那七老八十的国舅不嫌老,现在三十就觉得老了。
单嬷嬷觉得三太太实在是没诚意,做媒婆这生意的最看重的就是求亲之人的诚意,毕竟终身大事不是儿戏,这边带了玩笑的态度,寻了亲来,最后也往往落不的好。
单嬷嬷把包袱一卷,唰的站了起来,冷冷道:奶奶还是另寻个人来给您家的千金小姐牵线搭桥吧,老婆子是伺候不来了。
三太太见单嬷嬷如此坚决,知晓是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当下一锤定音道:好,就这个管事了,还请嬷嬷多多帮忙了。
单嬷嬷微微动了下身子,仿佛她站起来只是为了活动下手脚,又徐徐的坐下了,笑道:既然奶奶决定了,老婆子就替奶奶跑上一遭吧。
李府在地方上总还算是大家门户,老太太虽然去了,毕竟也是伯府的嫡女,再往前推,老老太爷也是个有官身的,正二品,配个长乐府的远亲,那是绰绰有余了。
长乐侯府很快有了回应,因为大管事没有父母高堂,长乐侯表示会亲自为他主婚,这可是天大的颜面啊,三太太登时觉得,这门亲真是结对了。
没多久又接到了吏部公文,称三老爷的各项资料已经在审核中,三太太简直是喜出望外了,给单嬷嬷的谢媒礼也大方了一把。
这门亲事就这样订下来了,蔁姐儿糊里糊涂的开始筹备嫁妆。
这天,三太太正和蔁姐儿一起讨论嫁衣的花样,三少爷明哥儿跌跌撞撞的扑了进来,魏嬷嬷赶紧上前扶起了他,三太太杏目一睁,骂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姐妹还在这里看着呢,也不做出个兄长的样子来。
明哥儿两眼无神地盯着三太太,愣愣地道:她有了。
三太太听的没头没脑,呵斥道:什么她有了?谁有了?有什么了?明哥儿突然扑上来抱住三太太哭诉道:她说她有孩子了,娘,怎么办,我好怕,我还不想当爹啊。
三太太一个激灵坐直了,她却不想叫女儿听到,对着魏嬷嬷使了眼色,魏嬷嬷连哄带劝的把不情不愿的蔁姐儿忽悠了出去。
三太太一把将明哥儿推开,厉声道:你给老娘站好了,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这次是谁有了。
明哥儿畏畏缩缩地站好了,背却有些驼,怎么也扳不直的样子,不敢看三太太的眼睛,低头道:是顾怜花。
顾怜花?那个秀秀气气不爱说话,又总是端着笑的丫头?那个老实本分总是过来禀告明哥儿一点一滴,自己最后却嫌鸡毛蒜皮太过琐碎叫她以后不要来了的那个丫鬟?三太太怒极反笑,好一个装模作样的狐狸精,真是会演戏,老娘都差点被她骗了。
三太太转头对着魏嬷嬷怒道:还愣着干嘛,赶紧的,去把她肚子里的孽种给我打下来。
明哥儿吓得面色惨白,伸手拉了拉三太太的袖子,小声道:娘,不要啊,娘,求你不要啊。
三太太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畏畏缩缩的儿子,当年意气风发的明哥儿怎么变成这副懦弱的样子了?她把手一扬,一下击飞明哥儿的胳膊,骂道:你个没骨气的东西,那个贱人给你下了药了?迷的你找不到东南西北了,还替她求情?明哥儿耷拉着脑袋,任由三太太的吐沫星子喷了他满脸,偷瞥到魏嬷嬷又在向外走,吓的他赶紧道:顾怜花说若是不抬她做姨娘,她就把当年我孝期失德的事情捅出去。
魏嬷嬷伸出去的脚一下缩了回来,询问的看向三太太,却见三太太脸色大变,一双眼睛狠狠的瞪着自己的儿子,两只手已经伸了出去,看那架势,却是要把明哥儿活活掐死。
魏嬷嬷赶紧上前拦住三太太,劝道:奶奶这是做什么,都是那不要脸的小蹄子勾搭了少爷,直接把那小蹄子打杀了便是,何必这么生气。
三太太现在就是一个炸药桶,还是架在了火山口的,谁碰都着,哗的一下就爆炸了,她面目狰狞,对着魏嬷嬷吼道:我能不生气吗?好不容易给蔁姐儿定了一门好亲,老爷也要官复原职了,现在又给我闹了这么一出,这事儿要是捅了出去,蔁姐儿的婚事黄了也就罢了,若是老爷的仕途不顺,咱们一家老小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门口的韩满娘胆战心惊地看着蔁姐儿的脸色,若是此时三太太和蔁姐儿站到一起,定然可以看到,两个人的脸色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女。
蔁姐儿冷哼一声,却是不想再听下去,亏的她悄悄折返,亏的魏嬷嬷把人都打发了,要不她还真听不到母亲的这番真心话了,母亲心里,和父亲仕途相比,自己的婚事真是无足轻重的吧?蔁姐儿拂袖而去,韩满娘尾随其后,屋子里的战争却越发白热化。
魏嬷嬷满脸三太太的口水,也不敢伸手去擦一下。
只躬着身子,连声应是,也难为她一把年纪了,平日里在三太太面前也是素有脸面的,今天三太太真是气急了,幸好没有旁的婆子丫鬟在这里,不然这老脸可丢大发了。
三太太发泄一通后,冷静下来,重新坐到了椅子上,端起一盏茶道:魏嬷嬷,你去把那小蹄子给我制住了,只要不让她出来,这话不就传不出去了吗?等上两个月,蔁姐儿出嫁了,老爷也官复原职了,我再慢慢修理她。
明哥儿战战兢兢地道:她,她说已经把事情告诉她的好姐妹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第二天全府都要知道了。
三太太抿紧了嘴巴,这个时候她反倒镇定了,她觉得自己小看这个丫鬟了,看来,有必要去会一会顾怜花了。
顾怜花坐在窗户边上,低着头,做着手里的绣活,这四年,她的脾气变了不少,原本跳脱的性子却是沉稳了,脸也长开了,却不是小时候顾家娘子设想的端庄样子,小鼻子小嘴看着颇为秀丽。
三太太进来的时候,顾怜花随意的起身行了个礼,却是不卑不吭进退有度,三太太不禁越发高看她了,魏嬷嬷搬了个椅子给三太太,三太太坐下了,眯着眼睛把顾怜花又审视了一遍。
顾怜花似乎没有注意到三太太的眼神,纹丝不动如同老僧入定,面上恭敬的挑不出一点错处。
果真棘手,三太太毫不犹豫地把顾怜花归类到了生平劲敌之列。
三太太也是老江湖了,她一把抓住顾怜花的手,把她拉到了身边,连捧带夸地道:多俊的模样,怪不得会被我们明哥儿看上,奶奶今天就允了你,以后你就是明哥儿的姨太太。
顾怜花却没有特别欣喜,淡淡的笑着应了,三太太心一突,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听娘一句话,现在你妹妹正要出嫁,却是不要传出什么丑事的好,你且先把肚子里这个打掉,你还年轻将来总还会生的。
顾怜花也不抬头,嘴巴里轻轻的飘出一句:和香儿一样吗?死了还怎么生呢?说到这里,顾怜花抬起眼睛,直直地望进了三太太的眼底,她的眼中无悲也无喜,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三太太阅人无数,立刻知道这丫头不是用什么东西能打动的了,最好还是顺着她的意思,不然,她真的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捅出来。
三太太一咬牙,终于认了命:好,我答应你,就抬举你做个姨娘。
顾怜花盯着三太太看了半天,确定她不是敷衍,得寸进尺地道:那还请母亲选个好日子了,只是不要拖得太迟,我肚子里的这个可是等不了多久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三章 无妄之灾三太太见多识广,忍一次是忍,忍两次也是忍,她笑呵呵的看着顾怜花,仿佛这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好,一切都按你说的办。
话罢,三太太立刻偏转头,对着一旁的郑嬷嬷吩咐道:把手边的事情先放下,给姨奶奶操办一次热热闹闹的喜事儿。
郑嬷嬷特别配合的喜滋滋的应了,顾怜花很是满意地道:有劳嬷嬷了。
那居高临下的样子还真像是个主子,郑嬷嬷气的内伤。
顾怜花送了三太太出来,两个人又上演了一出孝顺儿媳慈爱婆婆的戏码,最后才依依惜别。
三太太先还持成稳重的踏着慢吞吞的四方步,到了后来,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郑嬷嬷只得小跑跟在她身后,也不敢说话。
到了自己院子里,小丫鬟上前开门,三太太一个耳光扇过去,破口大骂:开个门这么慢,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
小丫鬟委委屈屈的憋了一泡泪,却也不敢哭,哭的话奶奶脾气更大。
骂了两句小丫鬟,三太太进门见几个洒扫院子的丫鬟正忙着,又是大步上前,一人一个耳光,一叠声的骂道:你们这些偷懒耍滑的,肯定是听到我回来了才把扫帚拾起来。
丫鬟们被训斥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小心翼翼地站着不动,郑嬷嬷知晓这些丫鬟受的都是无妄之灾,完全是被顾怜花带累的,她眼睛一瞪,训斥道:还傻站着干嘛,赶紧干活去。
丫鬟们如蒙大赦,福了一福四处散去了。
三太太意犹未尽,转头看了一眼郑嬷嬷终是忍住了,这么多下人,不能让郑嬷嬷失了脸面。
郑嬷嬷也不敢开口,就陪三太太在院子里吹着冷风,三太太冷哼一声,抬脚进了屋子,却又把屋子里的大丫鬟和几个嬷嬷发作了一通,一人一个大耳刮子,很是平均,绝不落空。
郑嬷嬷捂住脸,觉得面皮隐隐作痛,她人老成精,自己先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巴掌,赔笑道:老婆子自己动手,莫要打疼了奶奶的手。
三太太看着略有些红肿的右手,此时回过劲来,才觉得有些疼了,心里一缓,看着郑嬷嬷叹气道:若是这些小蹄子有嬷嬷一半省心就好了。
郑嬷嬷果然是个会说话的,一边叫人去拿外伤膏来给三太太抹上,一边轻声道:那也得要她们有这个福分才行,老奴也是个驽钝的,还不多亏了奶奶的教导。
三太太听着受用,心情舒缓下来,开始冷静地思考现在这一桩棘手事儿,方才应了顾怜花抬举她做姨娘不过是权衡之计,归根到底明哥儿也是她的亲生骨肉,万没有未娶正妻先纳妾的道理,如果这事情不幸成真了,那明哥儿的婚事可就全毁了。
三太太只手托腮,另外一只手无意识的捏着郑嬷嬷端上来的一碟葡萄粒,等这一盘葡萄粒都成了葡萄汁的时候,她终于想通了关键之处。
三太太猛地坐起,看向郑嬷嬷,命令道:快,快去查谁和顾怜花私下交好。
郑嬷嬷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忘先恭维三太太一句:还是太太厉害,一下就看清症结了,老婆子这就去办。
郑嬷嬷很是精明能干,一个下午就打听清楚来回禀三太太了,只是她一脸为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三太太白了她一眼,恼道:你挑开了说,无论是谁房里的丫鬟,我都发作得。
郑嬷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犹豫半晌,看三太太很不耐烦了,才说:这顾怜花竟然和所有的人都交好,咱们三房,几乎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丫鬟婆子,每个人都交口称赞。
三太太惊悚了,这顾怜花是什么样的手段?她很清楚郑嬷嬷的能力,是个为了让小丫鬟们说实话,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的主儿,以前也追查过下人的过失,哪一次都有平日面和心不合的告黑状。
可这次郑嬷嬷居然说,那顾怜花和每个人都交好?三太太面色阴沉,这么丫鬟若是抬举成了姨娘,还不早晚得爬到正室的位置?三太太觉得累了,这个对手还真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以前妯娌间的争斗胜利,她还洋洋自得过,现在想想,那不过是因为大太太出身名门,做不出撕破脸皮的事情罢了。
这顾怜花有头脑有手腕,又能撕破脸去争去抢,厚起脸皮又让人恨不能扇她几个巴掌。
真是心腹大患。
三太太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轻揉眉间,慢慢思考着,她既然和所有人都交好,那也就意味着,她和所有人都没有深交,按照她这种心机,真正的同盟定然会被她保护起来,平日里想必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是谁呢?郑嬷嬷打量着三太太的神色,犹豫了下,上前轻声道:那顾怜花还有个妹子,只是平日并无往来。
三太太的眼睛瞬间睁开,紧紧盯着郑嬷嬷,连声质问:是谁?是谁?郑嬷嬷小心翼翼地回道:是灶上的,唤作顾盼的小丫头,平日里是受着贺大娘照看的。
三太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顾盼,定然就是顾怜花的内应她们姐妹二人装作素不相识的样子,可亲姐妹怎么会没有往来?私下里定然勾勾搭搭。
如果有一个人掌握了顾怜花的秘密,肯定就是这个顾盼。
贺大娘?哼,就算是大*奶老太爷罩着,这丫鬟也死定了。
三太太想着当顾怜花知晓自己的后路被彻底斩断时的表情,一定是惊愕和恐惧交加的,到时候再慢慢收拾她,敢在这么要紧的时候添乱,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下打死,想到这里,仿佛看见了顾怜花跪在她脚下死死哀求的样子,三太太脸上露出了报复的快感。
三太太终究是心机深沉,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一定要悄无声息的把顾盼弄过来。
她叫郑嬷嬷去打探下顾盼在灶上做的什么活计。
郑嬷嬷却没有动,皱着眉头回想道:这个老婆子却是知道的,老太太刚没了那段日子,老婆子天天候在灶上,看见那顾二无所不作,什么切墩炒菜,烧火做饭,样样都来。
见三太太听的专注,郑嬷嬷顿了一下,又道:因见这个顾盼太能干,老婆子还私下里问过灶上的几个婆子,却无一不称赞这个小丫鬟心眼好,手脚麻利会来事儿的。
三太太一拍桌子,仿佛一下就明白过来:对对,就该是这样,她可不就是顾怜花那贱人的亲妹妹?两姐妹还真是如出一辙。
郑嬷嬷也跟着露出明白的神色,连声夸奖三太太看人眼光毒辣,竟然一下就拆穿了顾家姐妹的伪装。
三太太很是受用,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吩咐道:今天晚上吃了饭,你去把那顾盼叫来,就说今天的饭做的不错,奶奶要赏她。
三太太本意是想看顾二都做些什么事情,若是切墩,就说菜切的匀称,若是蒸饭就说米做的很香,既然她什么都做,那倒是简单了,直接笼统的夸上一句就是。
三太太却不知道,她还真是歪打正着了,顾二现在主管灶上一切事宜,却是灶上不公开的秘密,赏了她也属正常,毕竟算是灶头。
因此郑嬷嬷来的时候,顾二并未起疑,只当是灶上哪个婆子多嘴多舌,说了出去,她安顿好贺大娘,把房子关好,安静的跟在了郑嬷嬷身后。
刚迈进三太太房里,顾二觉出不对劲来了,三太太屋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只有四个粗壮的婆子立在三太太身后,她立刻止步,对着三太太恭敬地道:奴婢做饭是份内之事,怎么就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还要奶奶的赏呢?话罢,福了一礼掉头就向外走,郑嬷嬷却一把拉住她,直接撕破了脸皮,恶狠狠地道:来了还想走?门都没有顾二反转身看向三太太,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奴婢自问做事勤勤恳恳,灶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奶奶就莫要留奴婢了吧。
这话说的不卑不吭,却和顾怜花那小蹄子一样含枪带刺的,三太太登时就恼了,怎么的,奶奶就算没事找你,你也敢说灶上的事情比奶奶还重要?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那郑嬷嬷也是惯看三太太脸色的,手里一使劲就要把顾二按的跪下去,顾二却犯起了倔,咬牙死撑着就是不跪,一老一小较上了劲,两个人面色都憋的青紫。
顾二成日干活,郑嬷嬷毕竟有些养尊处优了,终究顾二胜了一筹,郑嬷嬷气喘吁吁的松了手,扶着腰喘着粗气,顾二看着三太太,朗声问道:就算是死罪也得有个罪名,还请奶奶告知,顾盼究竟哪里冒犯了奶奶,要死也做个明白鬼。
三太太冷笑,你个小蹄子还装傻,奶奶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你和顾怜花做的好事,你还敢不承认?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四章 逃脱顾二一头雾水,满面惊愕:顾怜花?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三太太嘿嘿一乐,你还真会演戏,你们俩个姐妹私下里怎么会没有联系,许久不见?骗鬼吧。
顾二满脑子头大,这顾怜花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三太太怀疑到自己身上?她见口舌无益,说什么三太太也不相信,索性闭了嘴巴,沉静地看向三太太。
三太太见她这副样子,心里反倒有些起疑,再看这顾二,老实木讷,比那顾怜花的精明伶俐却是差了许多。
三太太倒不是怕处理掉顾二会有什么麻烦,只是担心若顾二真不是顾怜花的同党,那真要坏了大事。
郑嬷嬷上前一步,凑到了三太太身边,压低声音道:不如先把这小丫头关起来,然后去探探顾怜花的口风。
三太太缓缓点了点头,此计可行,吩咐了几个粗使婆子把顾二关进了一间储物的杂货间,顾二晓得挣扎无用,顺从地跟着去了,那几个婆子又要来封住她的口鼻,顾二不得不出声求道:我断断不会喊叫,还请嬷嬷不要堵了我的嘴。
那几个婆子却不听,强用布条封了顾二的嘴,又把她双手弯到身后缚住了,脚也一样绑住了。
只是见顾二没有挣扎,几个婆子捆的时候却也留了余地,缚住了顾二又不至于伤了她的手。
婆子们把门一关,用了铜锁锁上后,放心的离去了。
顾二上下打量这杂货间,见上面靠近房顶的地方留了一扇窗户,月光宁静地照了进来,这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有缺了腿的椅子,破了角的桌子,磕破口子的花瓶,顾二暗暗咂舌,三太太还真是个会过日子的。
顾二打量一番后,沉静下来,细细思索自己的处境,不晓得顾怜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还把自己牵连了,看样子三太太是容不得她辩解了,取信三太太也是个难度太大的工程,顾二略一思索就放弃了。
顾二在这府里的靠山唯有贺大娘,只是贺大娘现在却是病中,且不说她能不能下床,就算她动的了,难道能对付的过三太太?顾二思来想去,猛地省起,三太太似乎不想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既然如此,也只好从这上面计较计较了。
顾二左右望了望,用肘支着地,费力的爬了起来,蹦蹦跳跳到了那缺口的花瓶跟前,使劲一撞,咣的一声,花瓶滚落地上四分五裂,顾二止住了所有动作,凝神倾听,却只有微风吹过,知晓外面没人看守,登时放了心。
顾二拧着头向身后看着,费力的从地上抓起一块瓷片,握在手里,一点点的磨着手上的布条。
她咬着牙,额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磨了不知道多久,一声小小的扑哧声,布条终于断了。
她活动了下手腕,赶紧把脚上的也解开了,又把嘴巴上的一下揭开,站起身,脚麻的似有无数的针在扎,顾二咬牙忍耐片刻,动了动脚,抬头看着那扇小窗户,估计了下距离。
回头搬了缺角的桌子过来,又把瘸腿的椅子架在了上面,再寻了几块瓷片,用绑手的布条包住了,垫在了椅子腿下面,动了动,发现不晃了,顾二小心地爬上了桌子,又踩在了椅子上面,那窗台恰好到了她腰际。
顾二小心地扒着窗沿,这窗户却比在下面看到的稍微大些,幸好她生的瘦小,勉强可以爬出去。
顾二想了想,解下自己的腰带,又揪起裤腰打了个死结,省的裤子脱落下去,又把腰带一头拴在了椅子上,另外一头垂到了窗户外面去。
把胳膊架在了窗沿上,使力一撑,右脚抬起,膝盖扒住了窗沿,再迅速的把左腿也抬了上来,顾二蜷缩着看着下面,到地面约有一人多高,顾二有些怕,咬了一咬牙,伸手抓住腰带,刺溜滑了下去。
顾二左右四顾,此时夜深人静,院子里一片安静,顾二蹑手蹑脚的到了院门处,见已经落了锁,只是这里本是内宅,院墙却修的低矮,顾二两只手扒住墙头也就翻了出去。
她不敢耽搁,一路疾奔,回到了灶上,见贺大娘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心中一暖,顾二轻轻推开门,贺大娘立刻喊道:是顾盼回来了吗?顾二眼睛登时湿润了,她脆生生地应了声:嗯快步进了里间,见贺大娘面色苍白,半靠在床柱上,身上披了件夹袄,顾二一边搀扶着贺大娘一边抱怨起来:大娘这是做什么,还在病着就别老折腾。
贺大娘眉头紧皱地看着顾二,突然一把抓住顾二的手腕,顾二面上一抽,露出痛苦的表情,原来她再仔细也难免有所疏忽,用瓷片割掉绳子时却是在手腕上留下了无数细小的划痕。
贺大娘随即放手,顾二勉强露出了笑容:就算大娘没有发现,我也要说的,大娘先躺下再听我细细的说吧。
至少顾二的人已经在面前了,贺大娘在顾二的搀扶下缓缓的躺下了,眼睛却一直盯着顾二。
顾二叹了口气,把这场无妄之灾源源本本的说了,贺大娘面无表情的听她说完,淡淡地道:你先去睡了,明儿个我再去寻三太太评理。
话里却透着一股子的风雨欲来。
顾二静静不动,和贺大娘对视半晌,平静地道:大娘,我还要回去的,我不能再给大娘惹麻烦了。
贺大娘面色一沉,就要呵斥顾二,顾二却率先开口:既然三太太怕事情闹大,我就闹她个天翻地覆,还请大娘助我。
贺大娘疑惑地看向顾二,这小妮子还有什么鬼主意不成?顾二说完自己的计划,贺大娘沉吟半晌,终于应了,此时已经四更天了,顾二匆匆取了条新腰带后,抓紧时间顺着原路返了回去,到了囚禁她的杂物间的小窗户下面,看到那半截腰带凌空挂着,不禁扑哧一笑。
随后又掏出新取的腰带和那旧的对接起来,顾二拽了拽,见还结实,抓着向上爬去,翻进了小窗户,又小心翼翼的站到了椅子上,把腰带抽了回来,一步步爬了下来。
顾二又把椅子从桌子上搬下来,桌子也搬回原位,那一堆碎片却是用手仔细的挑拣了,捧到了角落里,随便寻个什么物事盖住了。
最后拣起几块布条,自己堵了口鼻,又缚住手脚,却多了个心眼,留了一小块瓷片紧紧拽在手心,忙完这一天,天却已经亮了。
三太太一大早起来,匆匆用了饭又稍事洗漱一下,便要去寻顾怜花的晦气,这顾怜花真成了她心头的刺了,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顾怜花如今也被三太太明为保护实为监视的控制了,特意叫她从明哥儿的房间里搬到了隔壁,说是为了保护孩子,又派了一个丫鬟一个婆子伺候着。
据小丫鬟的回报,顾怜花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一点都没有疑神疑鬼的样子,也不怀疑饭菜里会不会被人吓了药。
三太太恶毒地想着,顾怜花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就尽情享受吧。
到了顾怜花这里,小丫鬟和婆子知趣的退下了,三太太身边也仅留了郑嬷嬷一个人。
顾怜花依然一副秀秀气气的样子,客客气气的给三太太请了安,一双眼睛温柔地看向三太太,似乎是盼望着婆母教导一般,把三太太呕个半死。
三太太抓了顾二,自认寻到了顾怜花的底牌,坐直以后,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顾怜花问道:你有个妹妹对不对?顾怜花直觉得以为三太太说的是顾惜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三太太忽忽笑道:你的底牌就是她吧?你把秘密都告诉了她吧?顾怜花一愣,自从她入了李府,仅回过两三次家,却又何曾和顾惜玉说过什么。
顾怜花这副呆愕的表情坐实了三太太的猜想,她终于撕破了脸皮,恶狠狠地道:如今你妹妹已经在我的控制中了,我看你还怎么把事情捅出去顾怜花到底是个聪明人,她的脑子转的快,一下就明白了,三太太说的是顾二,不是顾惜玉,只是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把顾二当成妹妹的,所以才一下没有想到。
顾二自然不是顾怜花的底牌,但若是能就此除掉顾二……顾怜花低头不语,三太太只当她默认了,高高兴兴的叫来小丫鬟和婆子,叫她们好生看守着顾怜花,等把顾二提来了,再一起处置她们。
三太太除了心头大患,脚下生风,欢欢喜喜的向着自己院子走去,迎面见一堆婆子打打闹闹呼啸而过,还打趣着和郑嬷嬷说:你看,这也不知道是哪个院子没管教好的出来丢人现眼。
郑嬷嬷最擅长捧三太太的臭脚,立刻笑着道:可不是么,咱们三房的可不会这么咋咋呼呼的。
两个人正说着,就见对面气势汹汹的来了一群婆子媳妇,一个个袖子高高卷起,擦拳磨掌,不就是三太太院子里的人么?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五章 阴差阳错三太太的脸面登时就挂不住了,郑嬷嬷转的快,拦路一挡,骂道:你们急匆匆赶着投胎去不成?奶奶还在这里了,见了奶奶都不知道行礼了?那些婆子媳妇及时刹住脚,大气不敢出的立在原地不动,三太太冷冷的扫了她们一眼,质问道:什么事情这么慌乱?就有个带头的婆子站出来,指着跑远的那一群婆子说道:刚才灶上的人来把奶奶关着的小丫鬟抢跑了,咱们在追。
什么小丫鬟?三太太随即反应过来,顾二,被人抢走了。
三太太急了,气得跳脚,站在原地就开始骂上这一群丫鬟婆子了:你们这群蠢货还能做点什么,就一个小丫鬟还能看不住?你们这些吃闲饭的,老娘早晚把你们卖掉一边骂一边扇着耳光,只是她右手还疼着,这次却是换了左手去扇,那些婆子媳妇昨天挨了三太太那一巴掌的不少,这下好了,两边倒也对称了,一个个红光满面和那年画上的大头娃娃一般。
三太太骂够了,却寻思着是不是该去灶上光明正大的寻人,正琢磨着,就有一个婆子急急的过来,福了一福道:大*奶请奶奶去喝茶。
喝茶?喝什么茶,那个老太婆一天到晚没事干,女儿悲剧了,儿子残废了,还以为别人和她一样闲算了算了,总要卖她一个长媳的面子,三太太咬着牙盘算半天,终究还是去了,到了以后,却见四太太也在,这个弟媳妇自从身怀六甲,那可是金贵的不得了,整日里卧床养胎,她娘家又流水一般送来各式补品,很是让人眼红。
几个奶奶互相行过礼,三太太很通人情的扶着四太太坐下了,大太太房里的丫鬟来奉上了新茶,大太太方道:方才灶上的婆子们一起来我这里哭诉,说是弟妹想要分家呢。
三太太一惊,这话从何说起的?老太爷虽然不知道仙游何处,毕竟尚在人世,哪个要提分家?头壳坏死了吧?这不是明摆着要搞臭家里的名声吗?她不满的瞪向四太太,怪不得这么多年怀不上孩子,一天到晚这么多恶毒心思,怎么能怀上,就是怀上也会掉,三太太的目光在四太太的肚子上微微一顿,随后快速的调离了。
四太太下意识的伸出双手保护住肚子,茫然的问道:三嫂,你要分家吗?三太太也愕然了,大太太一看三太太的表情,似乎不对啊,她耐着性子继续问道:三妹,难道不是你要分家的吗?三太太这时回过神来了,反问道:大嫂,此话从何说起呢?大太太一脸困惑:今天灶上的婆子来跟我说,你把她们的灶头领了去,不就为了商量分家的事情吗?灶头?灶头??不会是顾二那个小丫头片子吧?三太太木然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难道是那个唤作顾盼的丫头?大太太忽地莞尔,笑道:正是呢,我今天才知道,真是吃惊,却原来那丫头已经管了不短时间的事儿呢,真没想到,这么小就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不愧是贺大娘的亲传弟子啊。
三太太哑然了,这顾二看来是不能动了,大嫂已经惦记上了,这小丫头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追查下来却是不好解释了。
她却也精乖,陪着笑道:是呢,我昨天吃了一道雪梨炖燕,觉得味道甚好,就叫郑嬷嬷去把做这菜的唤来了,一看是个小丫头,先还不信,后来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禁觉得有趣,就留她住了一夜,谁想到灶上那帮嚼舌根的就能传出这种闲话来。
大太太放了心,却还忍不住要敲打敲打三太太:爹爹还健在,以后莫要提分家之事。
三太太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
因四太太不耐久坐,大太太见没什么事情了,就叫她们回了。
三太太一回到屋子里,一看满屋子红肿的脸,这手就下不去了,却又不甘心,那些花瓶茶杯,她又不舍得摔,只得踹着桌椅板凳出气,却把自己的脚踹的疼了。
三太太一屁股跌坐椅上,眼里含着泪,揉着脚,这顾二既然控制不住,难道就要吃这个哑巴亏,真的把顾怜花提成姨娘?真的好不甘心啊。
郑嬷嬷不愧是三太太的心腹,揣摩出主子的心事,小心地上前提醒着:奶奶不妨先给她个甜头,等真成了姨娘了还不得到奶奶跟前立规矩?奶奶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三太太如同醍醐灌顶,不错,当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也被老太太揉捏了好些年,那时候她唯一的盼头就是三老爷金榜题名,夫妻二人早早搬出去。
三太太既然了解了心事,手下这些丫鬟婆子的动作又快了起来,顾怜花的入门礼很快就筹备妥当,也不过是她穿着桃红色的喜衫,被丫鬟搀着从同一个院子一间房到另外一间房罢了。
三太太成心给顾怜花做脸,日后拿捏她时好叫她无话可说,也叫她安分一段日子,莫要在蔁姐儿出嫁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三太太却是拿出了些体己,请三房的丫鬟婆子们热热闹闹的玩了一场,宴席开了六桌,三房的主子虽然没有出席,顾怜花却被让到了首席,只是她既然心愿得偿,却也不愿意落人口实,在首席上只肯坐了末座。
到了第三日回房,三太太更是提前唤了顾怜花过去,把自己的头面首饰拿出一套,郑嬷嬷仔细的给顾怜花戴上了,见她略施薄粉,袅袅的少女情态中又多了一股妇人风韵,确实是个美的,就连连夸奖,反正好听话又不需要本钱。
顾怜花面皮一红,微微蹲身,如同不谙世事的新媳妇第一次见到婆母,举止中带着一股娇憨,怯生生地谢道:多谢母亲送了媳妇这么一套头面做聘礼。
三太太被她一句话噎的差点背过气去,什么时候说送她了?不过是借她回娘家做脸的,但人家又说是聘礼,她也的确没给这顾怜花什么聘礼,三太太阴沉着脸挥了挥手。
顾怜花识趣地退了,今天讨了这么一套头面,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三太太头上那只金步摇,似乎更大,更亮?顾家娘子得了顾怜花被提成姨娘的消息,真是喜出望外,特意跑去庙里花了十个铜板烧了一柱高香,求佛保佑顾怜花这一胎生个男孙。
载着顾怜花的马车在狭窄的弄堂里艰难的前进,终于到了顾家门口,车夫也松了口气,等了半天,顾怜花却没有下车,车夫不耐烦地吼道:姨奶奶,到地方了。
顾怜花手腕高超,三太太派来伺候她的小丫鬟已经被她彻底征服,却跳出来替顾怜花说起话来:奶奶有了身子,行动慢,你催什么催,若是有个什么事情,你担待的起吗?那车夫立刻缩回了脖子,不就是个姨奶奶吗?架子还真大。
顾怜花却有另外一番心思,她如今也算衣锦还乡了,自然要叫左邻右舍都瞧瞧她的气派,她端足了架子,直到听到外面有人喊叫:哎呀,这是谁家的马车啊,这么气派,把路都堵住了。
才慢吞吞的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有另外两个临时被派来听差的丫鬟跟在后面拿着一众礼品。
顾家娘子听到动静,已经迎了出来,她一脸得意地看向顾怜花,站在门口上演了一出母女重逢喜极而泣的苦情戏,却是打得和顾怜花一样的心思,要在左邻右舍面前好生显摆显摆。
顾怜花却不乐意了,让别人看看马车也就算了,她就算是姨奶奶,也是大户人家的姨奶奶,可不是给这些市井小民们看的,冷着脸推开母亲,径直进到了门里。
顾家娘子讪讪地给左邻右舍赔了笑脸,尾随其后进了门,几个丫鬟就在院子里站着,大女已经坐在了堂屋里,小女顾惜玉伴在她身边,一脸娇憨,姐妹两个笑嘻嘻的说着话。
顾家娘子抹了下眼睛,大女总算熬出头了,这些年顾货郎努力耕耘也没下出个蛋来,如今她只盼着给小女再寻一门好亲,这辈子心事也就了了。
顾怜花看了看左右,问道:爹呢?顾家娘子叹了口气道:你爹带着挑子出去了,说今天多卖点钱,等回来的时候割上二两肉,晚上加个菜。
顾怜花就红了眼圈,站起身来,握住顾家娘子的手,凄凄道:都是女儿不孝,累的父母这么大年纪还要为生计奔波。
顾家娘子很是欣慰,拍着顾怜花的说道:只要你好好的,娘也就放心了。
顾怜花哭了会,在顾家娘子的劝说下收了泪,从怀里摸出块帕子包起的布包,层层打开了,却是几块碎银,她通通塞到了顾家娘子的手里,轻声道:女儿只攒了这些体己,娘拿去用吧。
顾家娘子却不肯接,一双眼睛瞄向顾怜花头上耳上戴的明晃晃的金饰,顾怜花登时委屈道:娘不要看我戴着这些光鲜,不过是太太借了我充脸面的,等回去了还要还给太太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六章 一箭双雕顾怜花从家中出来时,连晚饭也不肯吃,脸上满是不忿,她爹就会问顾二那小咋种过的如何,还能如何,栽赃陷害都没搞死那小咋种,比三太太还厉害的人物,自然是滋润的很。
顾怜花心中怨恨,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三太太的眼中钉,要先站稳了脚跟再想其他,回到李府以后,顾怜花晨昏定省,除此之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称遵纪守法的典范。
顾怜花如此行事,影响最大的却是蔁姐儿主仆,婚期迫近,这嫁衣还没绣出一半,旁的枕套被面更是没影,三太太这次却粗心了,她见过蔁姐儿拿来的那一双绣鞋,便真当自家女儿绣工出类拔萃了。
韩满娘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蔁姐儿却丝毫不见慌乱,整日里吃吃喝喝甚是享受,闲下来就嘲笑嘲笑韩满娘:慌乱什么?就算一件绣活都没有,母亲也得高高兴兴的把我送上花轿。
韩满娘看着不着调的蔁姐儿欲哭无泪,祖宗你倒是无所谓,可咱是想做陪嫁的,若是被奶奶发现了帮忙造假,还不得抽调一层皮?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嫁前第三天,三太太心血来潮来检查蔁姐儿的嫁衣工程进行的如何了。
三太太坐了一会觉出不对劲了,怎么蔁姐儿一径的劝自己喝茶,要么就低头拨拉手指,这是什么意思?三太太脸上板了起来,茶杯向着桌上不轻不重的一摔,直接冲着韩满娘发火:你去把你家姑娘的嫁衣拿来,我倒要看看绣成什么样子了。
韩满娘偷偷看了蔁姐儿一眼,见人家老神在在的,心里连连呐喊,您倒是说句话啊,似乎听到了韩满娘的心声,蔁姐儿慢慢地抬起头,白了韩满娘一眼,喝斥道:还不快去?韩满娘只得不清不愿的进了内室,捧了那绣的半拉咔叽的嫁衣出来,三太太扫了一眼,面色大变,一把从韩满娘手里夺了过来,却是个红布,随意裁了几刀,上面被人漫不经心的用绣线胡乱勾了边,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三太太心凉如斯,这是什么?这是自己那绣工精湛的女儿的嫁衣吗?她怀着最后一点希望看向蔁姐儿:这不是你绣的嫁衣吧,你在逗为娘玩呢吧?蔁姐儿爱答不理地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道:可不就是这个了。
三太太大怒,扬起手就要扇蔁姐儿一个巴掌,蔁姐儿猛地抬头,一双秀目直勾勾地盯着三太太:打啊,你打啊,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马上是想打也打不到了。
三太太的巴掌滞留空中,却听得蔁姐儿满脸愤恨又道:哼,连哥哥的一个姨娘戴的头面都比我的嫁妆好,有没有这么偏心的娘?三太太的巴掌缓缓落下了,蔁姐儿说的没错,那顾怜花确实顺去了她最心爱的一套首饰,当时存了私心,却是没给蔁姐儿看到,本以为顾怜花不敢明着和她干,那首饰戴一下也就还回来了,却被她抓住了话柄。
这么丢脸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跟蔁姐儿解释的,见蔁姐儿怒气冲冲,三太太心里打了个突,她若是不情不愿的嫁了,以后会不会为娘家办事就难说了。
三太太想了下,叹了口气道:你祖母留下的首饰还有些不错的,若是你不嫌晦气,就选几样带走吧。
蔁姐儿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一下蹦了起来,凑近三太太,亲热地贴了上去:母亲说的可是真的?三太太知晓一家前途都系在了这个女儿身上,虽然心有不舍,却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蔁姐儿欢呼一声,就要拉着三太太去选首饰,三太太却拉住她,眼睛瞧着那不成样的嫁衣问道:你先别急,跟娘说说,这嫁衣到底怎么回事儿。
蔁姐儿满不在乎地道:还能怎么回事,就这么回事呗,女儿的绣工娘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给堂姐绣炕屏那次不就是娘寻的旁人动的手吗?三太太眉头一皱,继续问道:那上次你做的那双鞋?这次蔁姐儿却看向了韩满娘,三太太随之望了过去,韩满娘闷头不说话,蔁姐儿只得自己开口,话里话外都透着那么一股子的不服气:哼,那鞋子是顾怜花那小贱人绣的,谁想的到她心机这么深,竟然去勾引哥哥。
三太太厉声道:闭嘴。
蔁姐儿的手慢慢松开了,缓缓站好,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不服气的盯着脚尖,三太太看出她的不满,只恨自己平日对这个女儿疏于管教,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只得耐着性子劝导: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开口闭口贱人勾引呢?蔁姐儿小声嘀咕着:本来就是贱人,若不是她勾引,难道哥哥还会主动碰她?感觉旁边阴风阵阵,蔁姐儿聪明的闭紧了嘴巴,三太太大感头疼,只是当务之急却是要解决蔁姐儿的嫁衣之事,看着手里这一块红布,想想当初那双鞋子,简直是天壤之别,三太太忽然有了主意,唤过郑妈妈吩咐了几句。
蔁姐儿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拍手称快:对对,就叫顾怜花来做,还有三日,最好累的她半死不活,我才不要这样的人做我侄儿的母亲呢。
三太太白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越大越回去了,这种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说出来,难道是那次因了萱姐儿的事情罚过了?顾怜花接了这桩差事,却丢到一边不去管,伺候的小丫鬟很是着急:姨奶奶,若是做不完太太布置下来的,耽误了小姐的婚期,怕是要受责罚的。
顾怜花瞟了小丫鬟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太太那么精明的人,才不会把宝都压到我身上,定然会派人去外面买一个成品回来。
小丫鬟恍然大悟,暗自忖道,这奶奶们间的勾心斗角果然是门大大的学问。
转眼到了蔁姐儿出嫁的日子,她大红喜袍,绣满了牡丹石榴花,虽然富贵却并不突出,果然是成品铺子做出来的东西。
和三太太哭了一场后,三老爷也临时从风花雪月里走了出来,颇感伤了一场,还提笔做了首诗送给女儿,养女到十八,一朝他人妇,临行见爹娘,两眼泪汪汪。
他做的文白不通,更似打油诗,三太太却只听到了最后两个字,恼怒的推了一把三老爷:汪汪什么,大喜的日子学什么狗叫三老爷步履蹒跚地回到自己的小世界去了,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人毫不怀疑他会一头撞死。
唢呐吹鼓的声音伴着花轿渐行渐远,明哥儿却是随着一起去了京城,毕竟路途遥远总要有个亲人送嫁才成,这边三老爷的调令随时可能下来,三太太却是不敢让三老爷出门的。
回到了宅子中,三太太立刻唤来了韩满娘,那日她回去后,看着蔁姐儿挑选首饰,心神恍惚间,却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顾怜花的同党,不是顾盼,而是韩满娘三太太懊悔不已,这顾怜花定然是为了帮助韩满娘在蔁姐儿面前固宠,才不惜精心做了那么一副鞋子。
三太太长吁短叹之余,心中大恨,若是早些知道,也不至于被顾怜花牵着鼻子走了,尤其那套头面首饰,现在想想还是十分心疼。
只是韩满娘既然和顾怜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却也被三太太扫荡到了血海深仇一个档次,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叫韩满娘跟着蔁姐儿嫁去京城的了。
韩满娘这几日一直心惊胆战的,自从得知不能跟蔁姐儿一起前去京城,也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可恨蔁姐儿天性凉薄,完全不念及这几年的主仆情分,无论她磕头还是求情完全无视,只顾盘点自己的嫁妆。
等到蔁姐儿出嫁,韩满娘却也想通了,伺候谁不是一样的?比蔁姐儿还难伺候的主子只怕仅有三太太一人了,三太太肯定不会让自己到跟前伺候的,那还有什么担心的?再过两年,身契到了期,出得府去,寻了一门好亲不比什么都强?等三太太唤她过去时,韩满娘平静异常,顺从的跟在了郑嬷嬷的后面,进了三太太的屋子,韩满娘乖巧地跪在了地上。
三太太却出乎意料地和蔼,对着她招了招手,叫她到身边去。
三太太拉住韩满娘的手,啧啧赞道:真是个美人坯子,以前和蔁姐儿一起却是被忽略了,看这小脸,却是个秀气的呢,这腰也很是窈窕。
一旁的郑嬷嬷捂着嘴巴笑道:偏就这屁股生的大,定然是个好生养的。
三太太就露出满意的神情,笑呵呵的对韩满娘道:你收拾收拾,先搬过去,等明哥儿一回来,就给你开脸,抬你做个姨娘。
韩满娘完全惊呆,怔怔地看着三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呢?一下就抬举她做了姨娘?郑嬷嬷不满地推了推韩满娘:傻站着干吗呢,还不磕头谢谢奶奶?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七章 顾二贪墨韩满娘迷迷糊糊地跪下了,三太太一挥手,下了一串命令:分两个小丫鬟一个老妈子去照顾韩姨奶奶,什么铺盖衣服都做新的,先把姨奶奶送到明哥儿屋里去。
三太太已经是迫不及待地要看韩满娘和顾怜花的内斗了,她深深的明白,再好的朋友,成为同一个男人的妾室之时,也是无法和平共处的。
三房的大事忙过以后,灶上再度沉寂了下来,每天被琐事缠住,顾二却是无暇他顾,贺大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两个人的月钱加上贺大娘的私蓄都搭了进去,却还远远不够调理的费用。
顾二尽量开源节流,从灶上的各种费用减免节省,每天皱着小鼻子核算每一笔账务支出,斤斤计较到每样菜的价钱,把下人们食用的蔬菜从头茬改成了二茬,又把过老的菜都留起来腌制咸菜,却依然填不上贺大娘的窟窿。
晚上,顾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了却又被贺大娘的咳嗽声惊醒,她死死咬住被角,再这样下去不行,怎么样才能多些银子呢?顾二终于下定决心,从三房的主子身上克扣饮食,反正一碗鱼翅燕窝里面少了些许也是发现不了的,几个太太奶奶一人少一点,凑出来的分量就是不少银子了。
只是她心中忐忑,做了假账后呈给贺大娘看时提心吊胆,贺大娘只扫了一眼就看出其中猫腻,视线在做了伪的地方停留片刻,顾二两只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贴在身体两侧,掌心潮湿一片,却是流了不少汗。
贺大娘终于没有说什么,把账册还给了顾二,顾二只觉得自己从黄泉重返了人间,大汗淋漓地抓住账册就跑,生怕贺大娘看出什么不对来。
第二次,顾二又胆战心惊了一回,这次,贺大娘不动声色的翻了一遍就还给了顾二,顾二再次如蒙大赦。
第三次的时候,顾二有一种即将赴上刑场的感觉,贺大娘却连翻都没有翻,眼睛紧紧盯着顾二,顾二低着头,也不敢看贺大娘,额头上的汗一颗颗的冒出来,迅速的从她脸颊上划过,屋子里静的听得到汗珠落地的滴答声。
有那么一瞬间,顾二几乎忍不住要对贺大娘和盘托出,但是想着这样做的后果,顾二生生忍住了。
她不怕被贺大娘打骂一顿,也不怕贺大娘把她轰赶出去,又或者交到哪一房主子手里,顾二只担心若是她不在了,谁来照顾贺大娘?顾二以前做事向来问心无愧,这段时间为了贺大娘却是违背了自己做人的本性,日日里担忧不已,渐渐的消瘦下去,到了晚上更是彻夜难眠,终于有一天,顾二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哭泣。
贺大娘睁着眼睛听了半天,轻叹一声,唤道:顾盼,你过来。
顾二以为贺大娘要水,含糊的应了声,赶紧抹了脸上的泪水,也不敢点灯,摸黑到了贺大娘床前,摸着茶壶倒了杯茶水,坐到贺大娘的床边上,扶着她半起了身,喂着大娘吃了口茶。
顾二扶着贺大娘躺下了,又把茶杯放了回去,回过身来给贺大娘掖了下被角,就要离开,贺大娘却一把抓住顾二的手,拽着她上了床。
把被子分给了顾二一半,顾二偎依着贺大娘的温热的身子,突然有了主心骨一半,这些日子的彷徨无依登时有了着落。
贺大娘平躺床上,缓缓道:顾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顾二咬了咬牙,却是把身子往外挪了三分,低声道:没有。
贺大娘重重咳了两声,惊的顾二立刻坐起,就要去取水,贺大娘却死死抓住她,边咳边道:你,你连大娘,也信不过了吗?顾二登时愣住,半晌后,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强颜欢笑道:怎么会呢,大娘莫要胡思乱想,好生养病才是。
贺大娘的大手突然动了起来,从顾二的小手开始,一路摸到她的小臂,平淡地道:你瘦了。
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话里却透着一股心酸,顾二再也忍耐不住,痛哭出声,跪倒在了贺大娘床头:我我做了假账,不想说出来是怕连累大娘。
大娘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是卖是绑了送到奶奶那里,我都没有怨言。
顾二抬起头,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依然执着地望向了贺大娘的方向:求大娘宽限些时日,等大娘身体好些,我,我……说到后来,顾二却是哽咽难言,只剩下强忍着的呜呜的哭声了。
贺大娘久久没有言语,顾二更加伤心,大娘一定是讨厌自己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肮脏。
贺大娘一直等顾二哭泣的声音小了一些,方徐徐道:顾盼,你可知道,水至清则无鱼?顾二眼角还挂着泪珠,眼睛却睁大了,脑子里开始运转起来,水至清则无鱼?贺大娘在黑暗中微微一笑,知道顾二此时的小脸上定然是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她身体不好,耐不住久坐,决定还是速战速决,却是等不及叫顾二自己开窍了:咱们做下人的,贪墨个一星半点的,主子们是不会介意的。
顾二张大了嘴巴,怎么会?大娘不是一直教育自己要忠心为主吗?这,这和平日里所学的完全对不上啊。
贺大娘却不容顾二发问,一句接一句,一口气说道:人皆有私心,若是你什么偏爱的东西都没有,那这个人,不是大奸就是大恶之徒。
少许的贪墨主子是默许的,因为她会觉得抓住了你的把柄,对你用起来便更加放心。
顾二如同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却听得贺大娘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但你莫要以为如此便可以肆无忌惮的贪得无厌,须知,主子的容忍是有底线的,主子吃肉,下人可以喝汤,但是绝对不能分了主子的肉去。
顾二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啊,她心中大是后悔,为何不早点对贺大娘和盘托出,自己白白的焦虑这许多天。
顾二心事尽去,只觉整个身体都轻盈起来,她站了起来,朝气勃勃地道:那顾二去睡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贺大娘也是疲了,含糊的应了声,顾二自去睡了。
得了贺大娘的提点,顾二对贪墨一事,心事尽去,却是打定主意要大干一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便宜好占,毕竟药费虽够,贺大娘的身体调养也很是要紧。
没等她大展拳脚,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迎头一击,打击的顾二呆愣当场,手脚冰凉,灶上的婆子一个个的围了上来,连声追问:大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就是,怎么办啊?顾二强自镇定,先把这些婆子安抚了,打发了她们去做事,自己回到了房间里,枯坐半天,却依然无解。
再巧的媳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顾二,被釜底抽薪了。
三老爷放了外任,五品同知,三太太欢天喜地的打点行装,顺便派人来通知灶上,他们三房这次全部要跟着赴任,以后几年就不跟着灶上开火了,三太太大方的多给了十天的饭钱。
顾二望着桌子上的银子发呆,就这样走了?以后,只剩下两房人用饭了?她苦笑不已,多给十天能当什么事儿呢?贺大娘的医药费调理费且不算在内,这还算了,关键是,少了一房人啊,三房一向人口最多,少爷小姐们,伺候少爷小姐们的下人,加起来几乎快比的上大房和四房的总人口了。
三房一走,灶上势必用不了这么多丫鬟婆子,打发谁走啊?又能打发到哪里去?顾二头疼至极,暗暗恨起三太太来,这么多家眷带去府衙也不知道装不装的下。
她却不知道,明哥儿既然纳了两个妾室,勉强也算是成家立业了,按理是不当随父母同去的,只是三太太很想看顾姨奶奶和韩姨奶奶掐架,毫不犹豫地就一起带着了,府衙小?那不正好,到时候把两个姨奶奶分到一间屋子里去,三太太只要一想到顾怜花和韩满娘共处一室,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三太太想着这次一走,又是三年不能回来,临行前却是回了娘家一次。
三太太的亲爹老子是个落第秀才,一生赶考十余次,却依然是个秀才,引为生平憾事,日日里在子女面前耳提面命,三太太从小就被灌输了天大地大做官最大的思想。
因此三太太一嫁过去,就不择手段的逼迫三老爷读书上进,为的就是考取个功名,却不是为的光宗耀祖,仅仅为了满足她的执念罢了。
三太太带了大包小包,又带了儿子媳妇,小女儿,一共五辆大车,整整齐齐的在秀才家门口排了一列。
自打三太太嫁入李府以后,她那秀才老爹却是不再教书,三太太买了个二进的宅子给父母居住,又寻了丫鬟婆子小厮,秀才和秀才娘子舒舒服服的过起了老爷太太的日子。
上卷 从丫鬟做起第一百零八章 顾二越来越腹黑了只是秀才老爷太不着调,把伺候他的十四岁的小丫鬟给睡了,抬成了姨娘,秀才娘子被气病了,三太太也就不敢再送丫鬟过去,家里只剩下两个四五十岁的婆子帮着操持。
这件事情也让三太太深为警醒,三老爷身边伺候的不敢安排年轻的小丫鬟了。
秀才娘子前年根上没了,秀才老爷悄无声息的把小姨娘抬举成了正房,却是忘记告诉了三太太,或者说故意不告诉三太太的。
三太太怒气冲冲的从娘家回来,随后就吩咐了郑嬷嬷,以后莫要再给秀才老爷送什么嚼用,若是被人知道亲爹抬举了个丫鬟做正室,还不被笑话死,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把明哥儿带上,省的他耳根子软,万一被顾怜花或者韩满娘撺掇着抬举了其中之一成了正室,那可丢脸死了。
因了三房的举家搬迁,顾二烦恼过甚,却觉得这是个死局,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散了灶上少半的婆子们,二是降低月例,摊薄收入,只是这两种方法,哪一种都会引起这些婆子们的反弹吧?顾二实在没辙儿了,只得来寻贺大娘,待她一说完,贺大娘却哈哈大笑起来,结果又是一阵猛咳,顾二一边给她顺气,一边不服气地道:大娘笑什么,可是笑我想的法子幼稚?除了这两个法子,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贺大娘终于止住了笑,断断续续地又咳了几嗓子,喘着气道:你这孩子,是钻了死胡同了。
顾二困惑地看向贺大娘,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贺大娘看她呆呆傻傻甚是有趣,扑哧一笑道:三房去了任上,就不需要做饭了?听说三老爷外放的是极南之地,三太太定然食用不惯那边的菜肴,你去劝她带上一部分灶上的婆子不就完了。
顾二茅塞顿开,确实如此啊,她深深的给贺大娘行了个礼,庄重地道:大娘教我甚多,真是受益匪浅。
贺大娘病了以后却是消瘦了不少,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配上那一双大眼,却让人相信,她年轻之时也定然是个美人儿。
贺大娘伸出手拍了拍顾二的肩膀,轻声道:你看这个问题只从灶上这个角度出发,当然就狭窄了,我看这个问题,却是从全府来考虑的,以后做事也是,站的高,才能看的远,不妨设想自己是一家之主。
顾二崇拜地看着贺大娘,坚定的点了点头,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啊。
顾二从贺大娘这里出来后,却是没有去三太太那里,她要等,等到三太太行将启程的前一天,顾二才叫灶上的婆子做了几样三太太平时最爱的点心,装在了食盒里,提着去见了三太太。
三太太忙着收拾行装,本不想见她,耐不住顾二嘴巴甜,却说是灶上的婆子们做了些糕点给奶奶路上解解馋的,三太太一高兴就见了她。
顾二先把点心奉上,三太太上次把她关起来的旧仇,便像是没有发生一般,只是她天生木讷,三太太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打开食盒一看,都是平日里自己喜欢吃的,三太太登时就露了笑脸,顾二赶紧低着头,情绪低落地道:只是奶奶去了南边,只怕难以再吃到这些了。
三太太想起上次老爷外任,因老太太还在,虽然准了她随三老爷上任,却是恼她不知轻重,便不许她多带下人,三太太只带了郑嬷嬷一起,偏郑嬷嬷管制大小丫鬟是一把好手,却不会做饭。
到了南地,口味清淡的三太太迅速的消瘦了,现在想起,嘴巴便还泛着一股子的甜味,三太太登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连即将再次成为官太太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
顾二察言观色,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轻声道:奶奶何不带上些做的好饭食的下人?三太太被她一提点,立刻就开了窍,对啊,现在老太太不在了,想怎么折腾还不都随便她?顾二却不说话了,贺大娘说过,就算脑子里有很完美很详尽的计划,也不可以对着主子全盘托出,可以逐步引导,但是最后的结论却一定要让主子做出来,省的被冠上奴大欺主的罪名。
三太太立时就准备唤人去寻人牙子来,却省起明日就要启程,此时怕是来不及,她不禁暗自着恼,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如今才想起来,明明上次吃了那么大的亏。
顾二依然不说话,静静地候着,低着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三太太心里不耐烦,就准备叫顾二退下,看着顾二却突然想起,灶上不是有许多现成的手艺好的婆子么?点上些带走,灶上若是缺了人,再寻牙子来买上几个厨娘就是了。
三太太简直要为自己聪颖明慧拍案叫绝,真是太有才了三太太咳了一声,和颜悦色地道:奶奶我吃不惯南边的饮食,却是想着从灶上带几个手艺好的婆子一起走,结果这段时间一忙,给忘了,你看你那里有合适的人选吗?顾二心里暗笑,面上恭恭敬敬地道:有是有几个,只怕她们不肯离开故土。
这话也在理,三太太登时急了:你跟她们说,奶奶自然不会亏待她们的,只要愿意去南边的,一律加上三成月例。
三成月例,相当于工资一下涨了三分之一,若是一个粗使婆子就有相当于炒菜的婆子的薪水了,很划算了,顾二却抬起头,脸上一副为难的表情:灶上的婆子年纪都大了,却是受不得旅途劳顿,加上远离故土,若是水土不服,又要遭一层罪。
三太太急了:那就加五成,不能再多了。
顾二犹豫半天,咬紧牙关,十分勉强地应道:成,我就替奶奶去问一声,都是李府的下人,应该会体谅奶奶的辛苦之处的。
她这话说的甚是中听,三太太面色缓和了些,催促道:那你赶紧去办,明日就要上路了,今天晚上务必给我个答复,我好叫人再去租些车来。
顾二配合的露出了着急的表情,急急忙忙地就跑了出去,也顾不上给三太太行礼道别,三太太却觉得她这个举动很是贴心。
顾二回去把三太太开出来的优厚条件一说,却是有不少婆子争相报名,顾二仔细盘算了下,点了两个手艺拔尖的,又点了几个手艺中上的,叫她们回去收拾行礼,第二日便要启程。
自己又到了四太太这里答复了下,四太太咨询了下郑妈妈,晓得这几个都是能干的,便满意的应了,却又叫郑妈妈赏了顾二一串大钱。
三太太解决了心头大患,登时松了口气,行礼也都打包的差不多了,静下心来一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似乎一直被顾二这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来着,随即想到顾二那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孔,登时暗骂自己多心了。
第二天,大太太和四太太也出来了,和三太太依依惜别,妯娌几个感情深的像是亲姐妹一般,只是两个人都是两手空空而来,让三太太很是失望。
顾二却是实在的多,让灶上的几个婆子带了好些干菜和咸菜,听贺大娘说,南方的蔬菜和这边也不大一样呢。
三房轰轰烈烈的走了,三房原来的院子只留了几个婆子洒扫,加上长房和四房分别占了三房的两端,偌大的李府如今看去却是有些冷清了。
过了几个月,大太太便寻了四太太说话,四太太小腹已经有些隆起,她婚后多年才坐了这么一胎,平日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这次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从自己的院子到了大太太这边,中间还小休了几次。
大太太自从大老爷寻仙问道以后,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的缘故,人却是祥和了许多,她亲自上前扶起四太太,到了炕边坐下,又寻了两个厚实的靠垫给四太太垫在身后,把淡绿色绣着梅花的小炕被拉了过来,盖在了四太太的腿上。
四太太带来的丫鬟伶俐的寻来美人锤,不轻不重地给四太太捶打起腿来。
大太太方在另外一边坐下了,先是关切地道:弟妹近来胃口可好?上次叫人给你带的腌制的青梅可曾吃了?四太太嘴巴里就泛起了酸水,笑道:吃了,可顶用呢,要不是有嫂嫂这青梅盯着,怕是要吐的晕过去了,真要多谢嫂子了。
大太太和气的拍了拍四太太的手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我这里还有些,等下都给你带回去。
妯娌两个又闲话了些家常,主要探讨了四太太肚子里这个娃娃的性别问题,大太太有理有据,从各种封建迷信的角度举证,得出的结论惊人的统一,一定是个男孩啊,四太太就心花怒放,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大太太见四太太心情甚好,这才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她轻咳一声,笑呵呵地道:弟妹,你看,如今齐哥儿房里有三个姨奶奶了,加上五六个通房丫头,却是有些住不开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零九章 谁的儿子谁心疼四太太脸登时就黑了,这个没良心的,自己才怀上孩子几个月啊,就多了一个姨奶奶,好几个通房丫鬟。
大太太一看四太太的脸色,就知道四太太很不高兴了,大概以为自己要强占三房的房子了吧,她也实在是没办法,那个孽子天天醉生梦死的,儿媳气不过,就拿小孙子出气,索性叫他们搬出去单过,没了自己这个婆母在上面,儿媳也好拿捏下那几个姨奶奶。
大太太赶紧把想好的方案一次说完:三房的院子那么大,我们这边也用不完,不如咱们俩房一人占了一半?一人一半?四太太的脑子活络起来,那不是说,以后她和齐哥儿做了邻居,齐哥儿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四太太不是个藏得住脾气的,面上立刻就缓和下来,还露出几分喜色,大太太只当她爱贪便宜的脾气又发作了,也没往心里去。
既然四太太同意了两房分了三房的院子,大太太咳了一声道:弟妹,那你看如何分法?我们这边人口却是比你们四房多些的,当嫂子的恬着脸,请弟妹行个方便,我们就取个六成地方。
你看合适不?四太太却琢磨着,若是大房分的地方大了,那齐哥儿不就又要纳妾了吗?她脑子转的也快,却不说这个,笑了一下道:大嫂是不了解我们四房现在的情况,四爷房里也多了好几个姨奶奶呢,而且姨奶奶还是两个人住一间。
说着说着,四太太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接着委屈地道:知道的明白我是持家无方,没有本事多置些房子,不知道的还当我刻薄善妒。
大太太心知肚明那是四太太不想让姨奶奶们好过,才非要把两个插在一间的,心中厌烦四太太这番假仁假义,却又得好生安慰她:弟妹多想了,谁不知道弟妹是个仁义的,莫要哭了,伤了身子,却带累了你腹中的孩儿。
四太太缓缓的收了泪,脸上却还带着抹轻愁,自她有孕,身上的妇人韵味越发浓郁,四爷倒是多了些功夫陪她。
大太太暗自盘算,分了三房一半的地方,也尽够齐哥儿一家居住了,大太太私心里也不想齐哥儿再纳妾了,怕亏了儿子的身子。
因此,大太太稍微一沉吟,开口道:就按弟妹说的办吧,只是等老三一家回来时,这房子却是要让出去的,等下我写封信给三弟妹,还请妹妹联名做个保。
四太太暗骂她迂腐,三老爷一家在外面不知道多风光,还会在乎这么个破院子?却也不得不好声好气的应了下来。
大太太写的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写完自己一阵伤感,想起了逝去的少女时光,四太太在一旁连连夸赞,却让大夫人怀旧的心思淡了不少,就算是好话从四太太嘴巴里说出来也让人腻歪,赶紧让四太太签了名,走的时候又给四太太拿了些酸梅,好歹把她打发掉了。
大太太叹了口气,静坐半晌,又诵了会佛经,好歹心思静下来了,却叫丫鬟搀扶着,去了大少奶奶的院子。
大少奶奶自从大少爷出了王婉儿那一档子的事后,对大少爷就不怎么待见,但是见了大少爷宠了旁人,又心里腻歪,一生气就总拿儿子出气,搞的小东西经常哭哭啼啼,连大太太见了也很是心酸。
远远的,还没到大少奶奶的院子,就闻得一阵小儿啼哭之声,哭的撕心裂肺,大太太心一颤,顾不得扶着她的丫鬟,紧走两步,嘴巴里已经开始唤了起来:哎呦,我的孙孙,我的小心肝。
就听得小儿哭声立止,片刻后却更加嘹亮的响了起来,大太太脸色一沉,知道这是儿媳向她示威,你不是管教不好儿子吗?那我管教自己儿子给你看。
大太太一进屋子,就看见儿媳拿了个鸡毛掸子狠劲地抽着正哥儿的小身子,孩子哭的一抽一抽,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大太太恨的不行,一步上前,劈手夺过儿媳手里的鸡毛掸子,骂道:他才多大,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你就这么往死里打,这可是你身上掉的一块肉大少奶奶跌坐炕头,捂住脸嘤嘤直哭,大太太轻轻搂住正哥儿,卷起孩子的袖子,一见胳膊上一道道的红色鳞子,登时心疼的要死,眼泪哗哗的就落了下来,一边吩咐丫鬟赶紧去拿了药来给正哥儿涂上,一边就又教训起大少奶奶了。
大太太怨气满腹,不满地道:我只当你是孩子的亲妈,就算是严厉些也是想着正哥儿能够成才,可你竟然下了这么狠的手,你是不想孩子活了啊,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正哥儿放我那里养活。
话罢,大太太意犹未尽地质问道:这次是怎么了,是正哥儿没有完成课业,还是又累的睡着了?大少奶奶却一反前几次的坚强刚硬,她放下双手,脸上写满了绝望,那是行走在黑暗里的旅人为了前方一盏灯,努力到了中途后,灯却骤然熄灭带来的无望。
大少奶奶嗓子沙哑,了无生趣地道:姑母喜欢,就抱去养好了,这个孩子,我是不要了的。
姑母大太太怔住了,这孩子什么意思,亲生儿子不要了,又喊了婆母做姑母,这是想要和离啊,这可使不得,自己当初可是对了兄嫂说了多少好话,又拍着胸脯保证,才让他们舍得把侄女儿嫁了过来的,若是和离,这一辈子都没脸回娘家了啊。
正哥儿上完药,被丫鬟抱了回来,就听到亲娘亲口说不要他了,登时吓得小脸惨白,挣扎着从丫鬟怀里蹭下了地,两条小短腿倒腾着跑到了大少奶奶面前,抱住大少奶奶的腿就哭上了:娘,娘,正儿以后不敢了,你不要离开正儿啊,娘,你想打就打吧,正儿以后会忍住不哭的……小儿声声如同杜鹃泣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忍不住落泪,大太太更是难过,这么好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了,才让大少奶奶心狠如斯?大太太刚要上前抱起孙儿,再劝说儿媳几句,变故突生,大少奶奶毫不客气的一脚踹飞了正儿,怒骂道:你不是跟那个小贱人喊了母亲吗?那你去认她当娘好了,还来求我做甚大太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定是哪个姨奶奶用了手段,哄了正哥儿叫了母亲,难怪儿媳伤心绝望,相公管不住,儿子又被拐了。
大太太正要劝上几句,正哥儿毕竟年幼,被人哄了也是正常的,却听见丫鬟婆子一阵惊叫,正哥儿方才被大少奶奶踹到了地上,滚了两滚,额头却撞在了桌角上。
大太太又急又气。
没等她发作,大少奶奶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把正哥儿小小的身体抱在了怀里,一手捂住他出血的额头,一边冲着丫鬟婆子们发火:还不赶紧去请大夫??正哥儿勉强睁开眼睛,糯懦的小嗓子很是吃力地道:娘,不要离开正儿,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问她,爹爹在哪里,爹爹回来,娘就高兴了。
大太太和大少奶奶都愣住了,这么小的孩子,谁能想到有这么重的心思?大太太一阵心酸,大少奶奶心中悔恨交加,什么时候,她和相公间的恩怨竟然把孩子也牵扯进来了?大少奶奶含泪摸着正哥儿的脸,却是一手血水糊了正哥儿满脸,她登时急了:快去请大夫,快啊快啊,转头又对正哥急急道:娘要你,娘要你啊,你要好好活着,你不会有事的,正哥儿不会有事的,将来还要娶媳妇,娘还要抱孙子……大少奶奶魔障了一般,就抱住儿子蹲在地上,絮絮不已,大太太上前想要接过正哥儿,大少奶奶却死死抱住不肯放手,大太太只得放软了声音劝道:你把正哥儿抱在炕上躺好,这样抱住,他不舒服的。
大少奶奶这才抱着儿子上了炕,正哥儿已然昏迷过去,嘴巴里却依然呓语着,不停的喊着娘,娘,可怜见的听的人一阵阵心酸,大太太把脸偏了过去,不忍再看。
大少奶奶却坐在正哥儿身旁,正哥儿喊一句,她就极温柔的应一声,那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慈爱,便如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般。
大夫很快的被请来了,稍做检查,很是生气地道:这是谁下的狠手,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重的外伤。
大少奶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两眼呆滞,喃喃道:正儿,娘对不起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
大太太看儿媳情况不对,赶紧叫人扶着她坐下了,自己凑上去问道:这孩子的伤很严重吗?大夫看了大太太一眼,见她有些年纪了,也就缓了语气,犹带了几分不满地道:倒是不严重,只是伤的地方太多,却是要仔细调理一段时间。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章 借刀杀人,谁人得惠?大太太悬着的心放下了,催促道:请先生放心开药,多贵的都无所谓。
大夫怒瞪她一眼,骂道:哪里有这样的,这不是花钱买罪受吗?对孩子好点不就完了,看这孩子的穿着,也不像是下人,明明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还能被*待成这副样子,再有下次,休叫老夫诊断。
大太太心中有愧,唯唯诺诺地应了,终究是自己教子无方啊,却也对这个大夫上了心,知晓这是个有本事的,态度不免恭敬起来。
这个大夫却不是那种黑心的,只开了些寻常药物,大太太忍不住劝道:我家中境况尚好,大夫不妨开些贵重药品。
大夫两眼一瞪,胡子都被气的吹上去了:对症下药懂不懂?不对症,再贵的药也是砒霜。
话罢,觉得这家主人实在不可理喻,却匆匆就要离去,大太太赶紧叫人拿了诊费追上,又说了一堆好话,才把面色缓和下来的大夫送了出去。
回过头来见大少奶奶依然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大太太叹了口气,上前推了推她,等大少奶奶呆滞的目光挪到自己身上时,柔声道:大夫说了,正哥儿没事儿,好生调养便是了。
大少奶奶心头巨石落地,哇的一声,大哭出声,扑到了大太太的怀里,娘,你说我当时怎么就那么狠心,正哥儿,明明就是我心上的一块肉啊,我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他伤了一根毫毛的啊。
说到这里,大少奶奶坐直身体,挽起袖子,却见她胳膊上一条条鲜红的疤痕,抽噎道:我每次打了正儿,就多用三分劲打自己一次,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大太太一阵伤心难过,这么好的儿媳,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她把儿媳的袖子缓缓放了下来,轻声劝慰道:我已经跟你四婶子说好了,咱们俩家把三房的院子先分了,到时候我叫齐哥儿带着那些狐狸精搬出去住,你就跟着我住在这边,咱们眼不见心不烦,可好?大少奶奶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大太太:娘,这是叫我和齐哥儿再无转圜余地啊。
大太太登时明了她的心意,儿媳,对儿子还是有情啊,艾,真是孽缘啊,孽缘。
大太太见大少奶奶又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禁恨的牙痒痒的,她一咬牙,推了一把大少奶奶,直接道:要不你和齐哥搬了去,正哥儿在我这里养着,等你把那群狐狸精压制住了,再把正哥儿接过去。
前些年,正哥儿年纪小,大少奶奶无暇他顾,但每次齐哥儿房里又多一个女子的消息传来,她都痛彻心扉,却又分身乏术。
现在听了大太太的话,不免意动,总归是正哥儿的亲祖母,还能害了孩子不成?大少奶奶满脸坚决,却是下了决心要好好收拾下齐哥儿的房里人了,她点了点头道:就按母亲说的办吧。
大房和四房忙忙活活的开始搬家,大少奶奶也是个有心思的,她把几个姨奶奶的院子设在了靠近四房的这一头,却把自己和齐哥儿安置在了另外一边,靠着叔叔婶婶,齐哥儿总不好太过放肆吧。
四太太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把自己和四爷的住处定在了紧邻着大房的院子里,又把四爷的几个姨奶奶安置在了原来的宅子里。
大少奶奶很满意,几个姨奶奶在四叔四婶眼皮子下面,四太太也很满意,大少奶奶和她离的不近,她最讨厌的其实不是齐哥儿的几个姨奶奶,而是占住了齐哥儿正头奶奶位置的梅氏。
等两边都安置妥当了,大少奶奶极有礼数的来拜访四太太了,带了两匹新流行的织锦,又带了街上点心铺子买来的四盒糕饼,四太太笑着让魏嬷嬷收下了。
两个人坐了,随便聊了几句闲话,四太太突然挤眉弄眼地道:齐哥儿房里的那几个还消停吗?大少奶奶面皮一僵,勉强笑道:都是知道进退的,也还安生。
四太太哦了一声,又凑近了,一脸好奇地问道:上次你把正哥儿揍了,似乎就是因为一个姨奶奶?被人当面拆穿隐私,就算大少奶奶涵养再好,她也维持不住了,脸一下就耷拉下来,身子动了起来,嘴巴里也准备告辞了。
四太太却一把拉住她,半个身子悬在了炕外面,吓的大少奶奶赶紧扶着四太太坐好了。
四太太拉着大少奶奶,嗔道:婶子难道是外人吗?她语气真诚,脸上诚挚,大少奶奶不由也信了三分。
大少奶奶苦笑道:终究是家丑,怎好让婶子劳心。
四太太似嗔非嗔的白了大少奶奶一样,恼道:你啊,就是性子太好了,婶子教你一招,包管教那些狐媚子老老实实听话。
大少奶奶登时来了兴趣,听四太太说完,满脸喜色,连声道:婶子真是精明,想的出这种法子,我这就回去办去。
等大少奶奶出了门,魏嬷嬷捧了一盘酸葡萄上来,四太太有滋有味的拣了吃,一旁的魏嬷嬷看的一阵倒牙,却想着,今天奶奶心情真好啊。
四太太确实心情不错,借了大少奶奶的手修理了勾引齐哥儿的狐媚子们,通过这一次,大少奶奶会信任她许多吧?真是一箭双雕啊。
顾二抽了抽小鼻子,喜笑颜开的拨弄算盘珠子,今日天气好,贺大娘的身体也缓和许多,却是搬了桌椅出来晒太阳,贺大娘见顾二一副傻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不就多了几两银子就把你乐成那样。
顾二不以为忤,一心打着她的小算盘,头也不回地道:大娘不是教过我,积少成多嘛,再说了,这几两银子足够三口之家吃喝几个月了,可是笔不小数目了。
顾二管了段时间账以后,对银两一事却是有了概念,对当初自己随意的塞给怀哥儿那一小块碎银咂舌不已,若是换了现在,她可不舍的了,顶多给三个铜板,也够买两个肉包了。
顾二却是有些疑惑,她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歪着头看向贺大娘,问道:这大少奶奶怎地突然开了窍,明里增加了几个姨奶奶的伙食钱,暗地里却叫我克扣饭食?贺大娘歪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温和的日光晒得人暖阳阳的,她眼睛也不睁,冷笑一声,嗤笑道:你也不想想,大少奶奶如今和谁做了邻居,都道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呢。
顾二顿时恍然大悟,不禁喃喃道:要是大少爷和四爷都多娶几个姨奶奶就好了。
随即又语带可惜的道:艾,三房的明少爷也有两个姨奶奶,可惜搬出去了。
贺大娘哭笑不得,但凡做了正头奶奶的,都巴不得姨奶奶越少越好,偏只有顾二,竟然把姨奶奶当成了发财的门路,这孩子,人情世故方面还是差了点火候啊。
没几日,大少奶奶的院子里闹了起来,却是几个姨奶奶联手把大少奶奶克扣饮食的事情给捅了出来,闹到了齐哥儿那里,齐哥儿直接丢给了母亲,几个姨奶奶登时心都凉了,谁不知道大少奶奶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呢?结果大少奶奶一派镇定的唤顾二来对质,顾二便带了账本来,毕恭毕敬地捧给了大太太过目。
大太太接过账本,翻开一页,却不禁愣住,这哪里是账本,简直可以做临摹字帖了,一手工整的小楷却不是自己惯写的女子用的簪花体,一笔一划锋芒尽敛,却能看出其中的隐忍不发,乃是现今最流行的君子体,而且颇得其中三味,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一代书法大家。
大太太看了一眼顾二,心道,可惜了,可惜是个女子,又是个下人,就算写的一手好字,又能怎样呢?连帐房先生也做不成。
带了这层怜惜的心思,大太太看账册却是宽容了许多,一行行一列列的看过去,却是清晰明朗,毫不拖泥带水,不禁暗暗点头,这账本记得倒是甚好,她不禁抬头又看了顾二一眼,要是男儿就好了,定要她做自家的账房。
粗粗对了一遍,发现没有遗漏之处,而且大少奶奶给几个姨奶奶的份例定的还颇高,大太太不禁皱眉对大少奶奶道:她们几个何必吃的这么好,都快和你一样了。
旁边几个姨奶奶一听,这话不对啊,明明一天到晚吃不饱肚子,怎么就和大少奶奶差不多了呢?赶紧推出来一个伶牙俐齿的,唤作珠儿的姨奶奶出来说话:奶奶明鉴啊,奴婢们平日里饭都吃不饱,怎么就和大少奶奶一样了?大太太脸一沉,真是贪得无厌的东西,她随手翻到昨日餐单,质问道:昨天是不是吃的鱼香肉丝,麻婆豆腐,凉拌青笋还有一个鸭血汤?大太太说一样,珠姨奶奶就点一下头,待大太太说完,才省的不对,样数是对的,可是分量对不上啊,那鱼香肉丝里就没看见一丝肉,麻婆豆腐里也没找着豆腐,可惜大太太已经定了她们罪名,却是不容辩解,当下就叫大少奶奶把她们带回去发落。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曾经的爹娘呦出了门,大少奶奶对顾二和气的一笑,拉过顾二的手,毫不避讳地给她又塞了锭银子,几个姨奶奶一旁看着,屁都不敢放一个,以前只当大少奶奶性子绵软,今天才知道了她的手段,自然要夹着尾巴做人。
顾二笑嘻嘻的捧着银子回来了,贺大娘一看她那傻样就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怕是又捞了外财了。
顾二从贺大娘那里要了一个木头的钱匣子,拿出来以后,仔细地打开,把里面的钱点过一遍,才把刚得的银子放了进去。
捧着钱匣,顾二喜滋滋的摸了又摸,最后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贺大娘啐了她一口:真是没出息,你结算的菜钱肉钱,还有灶娘们的月钱哪个不比这多,看这么点银子把你喜的。
顾二嘟起嘴巴反驳道:那些银子又不是我的,怎么能一样。
两个人正说笑着,小孙婆子推门进来了,一进来先给贺大娘问了个好,见贺大娘脸色气色都不错,随口夸了两句,转头对顾二道:大姑娘,你家里来人了。
顾二和贺大娘同时一愣,两个人对望一眼,什么情况,顾二的身契可是买断了的啊。
顾二犹豫的看向贺大娘,不知如何是好,贺大娘却沉稳的多,看向小孙婆子问道:来的是男是女?多大年纪?小孙婆子一拍脑袋,懊悔地道:哎呦瞧我这事儿办的,是守门的小厮跑来传信的,我就急忙过来找姑娘了,要不我再去问问?贺大娘摇了摇头,看向顾二道:你去看看吧。
顾二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的应了,随便收拾收拾,把头发重新梳过,找出怀哥儿送她的两朵淡紫绢花别在了双髻之上,以前她嫌灶上干活扎眼却是没有戴过,又找出过年时贺大娘给她裁制的新裙换上了。
上袄下裙,袄是很淡的粉色,下摆绣了一圈深粉色的小花,袖子上却是几只彩蝶,行动间,手臂摆动到袄的时候,像是彩蝶飞舞一般,平日里她不舍得穿,只有逢年过节才换上露一下脸。
顾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要打扮的整整齐齐的出去,平日里自己明明不是很在乎这些的,只要衣服干干净净了就好了。
顾二因结算肉钱菜钱,虽然不需要出府,却也要到前院,因此府里的下人基本都认识她,一路上不时有人喊着大姑娘。
顾二很腼腆的低下头,旁人只当她老实,并不怪罪于她。
越靠近门口,顾二的脚步越慢,到了后来,她几乎是原地踏步,儿时的记忆汹涌澎湃的袭来,她心里一阵恐慌,几乎就要掉头而逃。
顾二脸色有些苍白起来,迎面过来的人都担忧的问一句:大姑娘是不是生病了?她勉强的回以一笑,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都过去了,现在她的身契在大娘手中呢。
顾二一咬牙,索性放开了,甩开大步向前走,到侧门的时候,顾二毫不犹豫地一脚跨了过去,却在见到路边的人影时全身血液都涌到了头顶,顾二中了蛊一般,动也不动的看着那个人。
曾经无数次梦想,她会像对待顾怜花一样对待自己,温柔的笑着,嘘寒问暖,疼着宠着,仿佛自己是她最宝贝的东西,最后却只求她不要出现在眼前,愿意为此拜谢诸天神佛。
顾家娘子亦是同时看到了顾二,面上闪过怀疑,观察半天,犹豫不决地上前,问道:姑娘……顾家娘子刚一开口,乍见顾二那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孔,立刻改了口,尖着嗓子喊道:顾二顾二的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下,面无表情地看向顾家娘子,顾家娘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顾二,见她身上那套淡粉色的夹袄却是今年最时兴的料子,登时对顾怜花临走时的话信了三分,顾二怕是出人投地了。
顾家娘子鄙夷地看着顾二,鸡飞上树梢也是鸡,怎么也变不成凤凰的,她伸手就来抓顾二,顾二一沉肩,却是避了过去,顾家娘子眼中闪过惊诧,愕然,最后是愤怒,她单手掐腰,指着顾二鼻子骂道:好你个小咋种,现在得意起来了就给老娘拽上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呸一口吐沫直直地冲着顾二脸上吐来,顾二皱着眉头闪开了,觉得此人实在是不可理喻,转头就要走掉,顾家娘子却一把抓住顾二,她手上使力,攥的顾二生疼,直接命令道:你妹妹年纪大了,你在李府给她寻个差事好了。
这话真是好大的口气了,顾二现在虽然做着灶头的活计,可那也是帮贺大娘代管,等贺大娘身体痊愈了,就要交回去的。
这李府上有奶奶们,中间还有管事们,什么时候轮的到她一个丫鬟主事了?顾二使劲挣脱出来,头也不回的向回走,这种疯子,还是不要理喻的好。
顾家娘子气的口鼻生烟,在背后喊道:大家都来看看,这个不认爹娘的畜生长的什么德行顾二脚步一顿,缓缓的转身,看向顾家娘子,平静地道:您不是签了死契,把我卖给李府了吗?从此以后,生老病死,两不相干。
顾二这段日子发惯了号施令,说话间隐隐带了些上位者的威仪,顾家娘子为她荣光所摄,一时间竟然嗫嗫地说不出话来。
顾二这才发现,顾家娘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了,鬓边已经有了丝丝白发,一身衣服上也打了几个补丁。
顾二等了片刻,见顾家娘子不再口出恶言,她微微一福,转头就走,却觉得心上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从此海阔天空,随她翱翔。
到了门口,顾二的脚步缓了一缓,转头对着一个相熟的小厮求道:小哥帮我打探一下,方才那妇人现今过的怎样。
那小厮笑着应了,尾随顾家娘子而去,顾二径直回了灶上等他的消息。
顾家娘子气鼓鼓地走在路上,一条襦裙被她带的两边生风,一边走一边咒骂着:这个小咋种,真是忘恩负义,老娘怎么没把她一手掐死,白白浪费了老娘那么多年粮食……她一路疾行,穿堂进弄,最后到了一个逼仄的胡同里,却不是顾家原来的居住之所。
到了这里,顾家娘子心头的怨气渐渐消散,眉目间却是带了些清愁,她弯着腰进了巷子,时不时还要躲避伸出的竹竿,晾晒的衣物,最后到了胡同最里面的一间破屋子里。
这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坯房,没有院子,也没有旁的屋子,就在房门外砌了一个简单的泥灶。
顾家三女顾惜玉正在煎药,一股子的白烟从炉膛里窜了出来,熏的她一阵咳嗽,顾家娘子两步上前,夺下了顾惜玉手里的大蒲扇,推了她一把道:你去耍你的好了,这些娘来干。
顾惜玉抹了把额上的汗,嘿嘿一笑,不声不响的进屋里倒了杯水给顾家娘子端了出来:娘,喝口水吧。
顾家娘子就着顾惜玉的手喝了两口,心里酸酸的,大女远嫁,老2是个没良心的,老三倒是贴心,就是没福气。
顾家娘子叹了口气,继续扇着蒲扇,一手不时的加些柴禾,过了会儿,看药熬的差不多了,端出来倒进了瓦盆里。
顾家娘子又把锅刷了下,装了一锅清水进去,顾惜玉已经抓了一小把米来,却是连逃淘米都不舍得,直接丢了进去,清清的一锅水里,米粒个个清晰可见。
顾家娘子端着瓦罐进了屋子,满屋子的药气熏得人头昏眼花,顾家娘子却习以为常,轻轻唤了声:相公,喝药了。
炕上油黑发亮的破被子动了动,顾货郎披散着头发转过头来,枯瘦的脸上,一双眼睛黯淡无光,被飞起的灰尘呛到,猛地咳嗽了起来,喉咙里带着重重的痰音,似要把肺子都咳出来。
顾家娘子一脸心疼,把顾货郎扶了起来,端着瓦罐凑到了他嘴边,喂着他喝了。
放下瓦罐后,顾家娘子抽出帕子给顾货郎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汁,又扶着他躺下了,顾货郎干枯的手抓住顾家娘子的手,喘着粗气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顾家娘子见好好的一个人,成日里红光满面的,现在却成了这副病痨样,眼睛一酸,抽了两下鼻子道:我有什么辛苦的,只是你非要卖房子搬家,这几个月,折腾了多少次,还把自己折腾病了,现在,总该告诉我为什么了吧?顾货郎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右手只在顾家娘子的手上来回摩挲,见顾货郎到了现在还不肯相信自己,顾家娘子心里的委屈猛地迸发出来,她哭泣道:这一家老的小的就会欺负我,老的什么都不肯说,还把我当外人,小的那个没良心,枉我养了她那么多年,连娘也不肯叫一声。
顾货郎眼睛瞬间睁大,死死抓住了顾家娘子的手,粗哑着嗓子喊道:你,你去找顾二了?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二章 顾二的决定顾家娘子眼泪犹然挂在眼角,怔怔地看着顾货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结发多年的相公,顾货郎一见她这个表情,就知道被他说中了,气喘吁吁地松开手,愤怒地一指门口:你滚,给我滚。
顾家娘子见他动怒,反倒心疼起他来,双手竖起,安抚道:你别生气,我就滚,我就滚。
说到后来,顾家娘子却又是眼泪汪汪,出了门,便听到身后瓦罐落地的声音,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顾惜玉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紧紧的靠了过来,一边给顾家娘子擦着眼泪,一边哭道:娘,娘,你别哭。
那小厮看到这副场景,悄悄的退去了,回到李府,来灶上寻了顾二,一五一十的说了,顾二摸出几个大钱塞给他,一再感谢了。
顾家的状况在她脑子里不断盘旋,顾二切着菜的手逐渐慢了下来,精神恍惚半天,直到小孙婆子一声呼唤,顾二才回过神来,却见本来准备清炒的嫩韭菜已经被她剁成了一堆碎渣,顾二面不改色地吩咐道:把韭菜鸡蛋换成韭菜云吞面。
话罢,顾二放下菜刀,又嘱咐了几个掌勺的婆子几句,却是来寻了贺大娘。
顾二进了房间,见贺大娘正抻着身子够桌上的水壶,赶紧上前,先她一步倒了杯水出来,递到了贺大娘手里,待贺大娘喝了水,顾二坐在她面前,久久不语。
贺大娘察觉顾二的不对,想起小孙婆子来传话的事情,应与她家人有关,试探着问道:是不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顾二抬起头,平静地道:顾家很困窘,搬到了又小又破的土坯房里,爹,爹爹……她艰难的吐出这个词汇,咬了咬牙,喊过一次便顺口了许多:爹爹似乎有重病在身,她来寻我,是想给老三找个差事,大概也是为了减轻下家里的负担吧。
顾二肯说爹爹,却不肯叫娘,只用她来代替,贺大娘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玄机,定睛看了顾二半晌,方不以为然地道:那你要认祖归宗?顾二摇了摇头,诚挚地看着贺大娘道:虽然我和她情分已断,正如她所说,毕竟养了我许多年,若是能帮上一把,自然是要帮的,只是,我却不愿意被她知晓,省的日后纠缠不休。
贺大娘微微点头,赞许地看向顾二:你想的很是周到,不错,是不是不知如何入手,想让老婆子帮你一把?顾二嘿嘿直乐,也不说话,一双小眼睛黑的发亮。
贺大娘扑哧一笑,一点顾二额头,骂道:你个小坏蛋,越来越古灵精怪了,偏还生的这么一副老实样。
贺大娘有病在身,顾二却又不想此事假手他人,只得亲自跑了一趟,幸好她现在管着灶上杂事,寻了个理由便出府了。
一路七拐八拐,却是到了陈牙婆这里,陈牙婆进来生意越发红火,大门也换了新的,却比原来的更为气派,黄铜打造的叩门环,做成两个狰狞狮子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哪个大户人家。
顾二小心地叩了叩门环,里面传来了吵闹声:开门吧,有人来了。
再等等,叩的太轻了,听不真切。
却听到一个暴躁的声音突然吼起:老婆子在屋子里都听清了,你们还要怎么听清楚?安了三天新大门了,还没新鲜够?都给老婆子干活去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半扇,一个打扮的清清爽爽的婆子迎面立在门里,端着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打量了一眼顾二,笑道:姑娘有什么事?陈牙婆却是几年未见顾二,加之小丫头变化甚大,她一眼竟然没有将之认出来。
顾二嘴角微微上扬,腼腆的笑了下,福了一福道:陈大姑,我是贺大娘身边使唤惯的,唤作顾盼。
顾盼?不就是那个顾二吗?陈牙婆惊疑不定的打量了一番顾二,这才确定了眼前朴实的少女就是当初一头稀疏头发,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陈牙婆到底是做生意的,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就算是以前的鸡崽,既然是作为客人踏进了她这里,就要忘了一切不相干的东西。
陈牙婆仿佛第一次见到顾盼一般,伸手挽住顾二的胳膊,态度很是亲热,既然是我那老姐姐派来的,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顾二犹记得年幼之时这陈牙婆对她的维护之意,心里很是感激,对陈牙婆的亲热并不抗拒,浅笑着随着陈牙婆踏进院子。
陈牙婆见她大方得体,心里却也喜欢几分。
两个人进了屋子,陈牙婆拿起大茶壶给顾二倒了两碗茶,饱含歉意地道:大姑这里却比不得你们府里,没有什么好茶叶,你就对付吃上一些吧。
顾二腼腆笑了下,端起碗,却是毫不客气地吞了一大口去,拿袖子抹了下嘴巴,轻声道:一路赶来,正渴的厉害,大姑的水温度正好呢。
陈牙婆见顾二没有大户人家那些丫鬟自持矜贵的臭毛病,不禁越看顾二越是顺眼,声音柔和地道:说吧,什么事情来找大姑?顾二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心里打了一遍腹稿,待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了才说:请大娘发个消息出去,就说李府灶上要两个打下手的小丫鬟,不拘年纪,却是要能干的。
陈牙婆莞尔一笑:看你犹豫半天,还以为有什么为难事,原来是照顾大姑生意来了,放心,包在大姑身上,定给你寻两个妥帖的好手。
顾二呵呵一笑,又道:我还没说完呢,这事情却是有些难办的。
陈牙婆见她不似说笑,不禁认真起来,顾二看着她,轻声道:请大娘把消息传到顾家去,这两个丫鬟里,其中一个一定要是顾惜玉。
陈牙婆恍然大悟,这是要照顾自己家啊,只是为什么不直接把顾家老三领进府,还要拐上这许多弯,她随即想到那薄情寡义的顾家娘子,登时明白过来,笑道:是不是不能让顾家知道,是你要顾惜玉进府的?顾二嫣然一笑,却不说话,低头又喝了一口茶,大娘说的果然对,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夕阳西下,斜斜的给这小胡同弄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盔甲,顾家娘子坐在小杌子上,灶台上一溜排了十个大钱,她数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只有十个大钱,禁不住叹了口气。
远远的,笑声传来,顾家娘子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到顾惜玉欢喜的跑了过来,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手里捧着个满身是泥的物什,欢叫道:娘,你看,你看我挖的番薯。
顾家娘子一愣,伸手接过顾惜玉手里的番薯,给她拍着身上的灰,责骂道:你看你,搞得浑身脏兮兮的,还不赶紧换下来。
顾惜玉憨笑着,她傍着顾家娘子,糯糯地道:娘,是番薯呢,这么大的个,煮了以后能吃饱肚子了吧?顾家娘子眼睛一酸,这孩子一直娇生惯养着,现在却和些野孩子一起出城挖番薯,她努力眨了眨眼睛,推着顾惜玉向前走,赶紧换衣服去。
顾惜玉不情不愿地进了屋子,回过头盯着顾家娘子,顾家娘子见顾惜玉葡萄一样的双眼紧紧盯着自己,扑哧一笑道:恩恩,咱们家三妞啊,最能干了。
母女俩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妇人的唤声:顾娘子,顾娘子在家吗?顾家娘子出来一看,心里叫苦不迭,却是房东赵家婶婶,怕是来催要房租的,她赶紧陪了笑脸:是赵婶子啊,快坐快坐,三妮儿,给你赵大娘倒杯茶水来。
顾惜玉赶紧应了声,手忙脚乱的换了褂子,把脸抹了一把,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拿个大碗出来了。
赵家婶婶和颜悦色地看着顾惜玉,打量一番道:顾娘子,你这个女儿倒是个能干的。
顾家娘子心里一咯噔,不会是付不出房租叫她用女儿抵债吧,她可怜地看着赵婶子,哀求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还请婶子宽容几日……赵婶子扑哧一乐,笑道:你想哪里去了,我是看你家生活困难,又刚巧得了个消息,来给你指条明路了。
李府,又是李府,顾家娘子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想着,耳边响起顾惜玉均匀的鼾声,她侧过身,把被子给三女往上拉了拉,另外一边,顾货郎又咳了起来,顾家娘子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舍得三女啊,若是大女没有去那么远就好了,还可以救济一下。
顾家娘子也曾疑心是不是顾二搞得鬼,想要**三女,又想起傍晚赵婶子说的话,这次是李家奶奶点名要个伶俐的丫鬟,顾二,再厉害也管不到奶奶头上吧。
顾家娘子辗转到了天明,等下就该送三女去牙婆家了,想起几年前她送走了大女,如今又轮到小女,心里难过的不行,赶早起来做了从邻居家借了几个鸡蛋,把顾惜玉昨天拿来的番薯洗干净了,蒸熟捣碎和鸡蛋一起煎了,做了几个鸡蛋饼子。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新来的小丫鬟顾惜玉跟在这个叫做小孙婆子的人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却不时抬起头来东张西望,李府两房现在是各当各家,谁那里进了人手,就自己训练,这灶上的,自然是无需训练,直接送了过来。
小孙婆子在李府当差已久,却是知道些规矩的,见顾惜玉这副样子,禁不住咳了一声,慢吞吞地道:在府里行走,眼睛不要乱瞄。
顾惜玉面皮薄,脸腾的红了,只觉得火烧火燎,心里也很是委屈,人长着眼睛不就为了观看的么?看一下又能怎么样?顾惜玉受了这么一下敲打,人却谨慎了许多,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小孙婆子走路的姿态,见她挺胸抬头,眼睛却是盯着地上的,只用眼角余光观察周遭环境,若是来的与她身份相当,就抬起眼睛笑着打个招呼;若是比她身份高的,就敛容领着两个小丫鬟让过一边。
顾惜玉不知不觉地仿起小孙婆子的动作,小孙婆子冷眼旁观,暗暗点头,再看另外一个长手长脚的丫鬟,却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就生了几分烦躁,禁不住开口催促:赶紧的,灶上活多,可经不起耽搁。
那个丫鬟趁着小孙婆子转过身去的时候,努了下嘴巴,坠后几步,拽了拽顾惜玉的袖子,轻声道:我叫阿秀,姐姐呢?未等顾惜玉回答,小孙婆子回头狠狠瞪了阿秀一眼,吓得她松开了顾惜玉的袖子,再不敢多言。
到了灶上,小孙婆子见正忙的热火朝天,随意地对这两个新来的吩咐道:你们自己找点活做,等下闲了再说。
话罢,自己匆忙系上围裙炒菜去了。
阿秀一见这样,乐的偷懒,她家境不错,却是父母想叫她进李府学些规矩,偷偷给陈牙婆使了银子进来的,只是却没想到被分到了灶上。
阿秀自幼没吃过什么苦的,自然乐的偷懒,寻了个犄角旮旯坐下了,还拉着顾惜玉一起。
顾惜玉却有些忐忑,她左右打量了一番,压低声音问阿秀:我们这样不好吧,大家都在忙。
阿秀有气无力地看了顾惜玉一眼,懒洋洋地道:要去献殷勤你自己去,我可不要动,等下这些婆子忙过了,指不定怎么折腾咱们了。
顾惜玉犹豫了下,却还是站了起来,向着她方才看好的人影行去,那是这里唯一一个小丫鬟,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袖子挽起,手腕上缠了汗巾,咚咚咚剁着馅子,时不时的把手抬起抹一把汗。
顾惜玉小心地避让穿梭往来的婆子们,她们手里要么端着洗净的菜,要么捧着烧好的汤,终于到了那个小丫鬟跟前,顾惜玉双手紧握,轻轻唤道:姐姐~顾二的手一顿,姐姐?自己幻听了吧,她自嘲的摆了下头,又开始切起菜来。
顾惜玉见顾二没有反应,大着胆子又唤道:姐姐。
这次声音却是大了些。
顾二听到了,奇怪的转过头,看到顾惜玉,不禁一愣,虽然这丫头个头挑高了些,那眉眼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憨憨的像是一个糯米团子。
可是,顾惜玉怎么会唤自己姐姐??顾二记得很清楚,她走的时候,顾惜玉口齿虽然不伶俐,却也跟着顾怜花一口一个顾二,只是她说不清楚,总是说成了顾饿,便像是嘲讽她吃不饱饭一样。
顾惜玉见顾二一双眼睛小小,生的老实巴交,心里松了口气,大方了起来:我初来乍到,姐姐教我些能做的吧。
看着眼前这张团子脸笑意盈盈,顾二不禁产生了错觉,这小妞不是把她当成了顾怜花了吧?顾二使劲甩了甩头,赶走那奇怪的想法,指着地上的一筐菜道:你把这些菜洗了吧。
顾惜玉欢欢喜喜的应了,提起菜筐,就要出去了,顾二猛地想起一事,却又唤住她,你会洗菜吗?顾惜玉回过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二:不就是用水冲冲吗?顾二无可奈何地伸手招了顾惜玉到身前,叫她把菜筐放下,翻翻拣拣,挑出三棵菜来,细细分说:等下洗菜的时候,你把这种叶子泛黄或者有虫眼的拣到一起,这种大叶又清翠的拢做一堆,菜心和嫩芽单独放。
顾惜玉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欢喜:姐姐真是好人呢,谢谢姐姐教我了。
顾二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她的面色温和下来,和气地道:井水很凉,你去烧水的嬷嬷那里要点热水,兑上一些再洗这些菜。
顾惜玉嘻嘻一笑,大力的点头应了,转身洗菜去了。
顾二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股甜丝丝的感觉,似乎顾惜玉一口一个姐姐软化了她心里的某些东西,又或者这个孩子并不像是顾家娘子或者顾怜花,让她隐隐有了一丝窃喜?这些念头转瞬即逝,顾二回过身来继续切菜,刚刚开了春儿,大太太指名要吃芥菜饺子。
这本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只有贫户人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去野外采来应急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许是某家饭馆最先推出了各种野菜爽口小菜,在达官贵人中迅速走红,连带着大户人家也开始时兴起吃野菜了,却不叫吃野菜,叫品鲜。
只是野菜大部分带着股苦涩的味道,却是不遭人喜欢的,这里就靠厨师的手艺了。
一般的大户人家也就用热水焯一下,顾二这里却有着独门秘方,还是贺大娘传授的,热水焯过以后,把芥菜剁碎,攒成团子,挤干水分,上锅用鸡汤微蒸一下,吸取了鸡汤的鲜美水汽,再配上些精瘦里脊肉一起拌成馅子。
顾惜玉洗完菜回来,见顾二两只手揽了一堆菜碎,用手轻轻包了,一下一下的挤着水分,不禁好奇的在一旁看着。
顾二却是无暇顾及她,攥完之后,菜板上排了一排绿莹莹的芥菜团子,约有小儿拳头大小,看着甚是喜人。
顾二回过头发出了一串命令:鸡汤煮好了没?赶紧烧大火,上锅蒸菜团,里脊肉剔干净了就剁成馅吧……她每说一样,就有一个婆子大声的应了,随后灶房如同被上了发条的钟表,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顾惜玉看的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本以为应是灶上地位最低的小姐姐,竟然似乎是个管事儿的?顾惜玉不禁为自己方才的胆大妄为暗暗后悔,她一脸担忧的表情落在了顾二眼中,只觉得好笑,顾二安排妥当了,拣起围裙一角,擦了擦手,蹲下身子,翻拣顾惜玉洗好的菜,见她果然按照自己说的,分作了三堆,不禁暗暗点头。
顾二拍了拍顾惜玉的肩膀:做的不错。
顾惜玉得了顾二这声夸奖,脸上红扑扑的,欢喜的应了声:嗯周围的婆子都为之侧目,小孙婆子凑上前,扑扑笑着道:这孩子倒是有点儿像是大姑娘刚来的时候呢。
顾二脸色一变,有些不自然的侧了下头,不动声色地问道:不是来了两个吗?还有一个呢?小孙婆子一努嘴巴,不满地道:那边,这可是个姑奶奶,还成监工了。
顾二顺着小孙婆子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哑然失笑,阿秀许是睡熟了,长长的腿伸了出来,从她这个方向看去,像是炉灶长了脚一样。
顾二怪罪地看了小孙婆子一眼,埋怨道:她刚来,什么也不会,嬷嬷也不给她安排事情做,自然是不知道该干嘛了。
小孙婆子嘀嘀咕咕,却带了几分理直气壮的味道:那你刚来的时候还不是自己找事做,这个新来的小丫鬟不也是吗?顾二只当没听到,人老了就喜欢唠唠叨叨,小孙婆子最近废话越来越多,还总是车轱辘话,哎,像是贺大娘那样,老了还风采依旧的,当真是凤毛麟角了。
顾二径直向阿秀走去,顾惜玉担心地看着她,突然跑了起来,飞快的越过顾二,抢先到了阿秀面前,伸出手使劲摇了摇她,阿秀睁开惺忪的睡眼,还在迷糊着,嘟囔着问道:娘,开饭了吗?轰~灶上的婆子们一起笑了起来,顾惜玉又急又羞,伸出手捶打了她两拳:阿秀,阿秀,赶紧起来了,都看着你呢。
阿秀这才清醒了,擦了一把嘴边的口水,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这才注意到走到了她身前的顾二和小孙婆子。
阿秀见顾二和她差不多年纪,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小孙婆子身上,吃了小孙婆子几次排头,阿秀却是有些怕她的,当下就立正站好,指着顾二问道:嬷嬷,是不是叫这个妹妹教我们做事啊。
顾惜玉经过方才见顾二发号施令的场景,又见一路行来,灶上的婆子们无不喊上一声大姑娘,就猜到了顾二身份非凡。
此时见阿秀昏了头一般竟然喊起妹妹来了,她们一起进府,却很是有些同年的情谊在的,便忍不住出声提醒到:是姐姐。
阿秀不以为然地看了一眼顾惜玉,理所当然地道:她比你大,你自然唤作姐姐,我却是要唤作妹妹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顾家的两面三刀第一百一十四章 顾家的两面三刀顾惜玉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小孙婆子铁青着脸,只有顾二和颜悦色地道:你以后莫要在这里睡觉了,容易着凉。
阿秀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小丫鬟虽然相貌平常了些,人却是和气的,也就放低了声音道:我省的,只是昨天在家里一夜没有睡好,刚才松懈了下,就觉得困得很,靠着灶膛又暖洋洋的,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小孙婆子听的哭笑不得,这么个粗心大意的活宝还真是少见,顾二思考了下,回过头来对小孙婆子道:先安排阿秀去烧火煮饭,顾惜玉就跟着你学切墩好了。
小孙婆子唯唯诺诺的应了,阿秀这才惊觉,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丫鬟似乎是这里的主事?她的脸皮也厚,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姐姐要我去烧火做饭,我就去烧火做饭好了。
顾惜玉睁着大大的眼睛,这个阿秀,转的好快啊。
顾二却觉得这个叫做阿秀的满有意思的,有些小聪明,又有些小懒惰,但是又能审时度势,应该不会过的很艰难,顾二如此一想,登时放下心来,新来的两个小丫鬟倒都不是让人操心的主儿。
中午忙过了饭口,顾二端着熬好的汤药回到了顾大娘的房子,看着贺大娘面不改色喝下一碗黑漆漆的汤汁,顾二每次见了都佩服不已。
把药碗放下,顾二又陪着贺大娘坐了一会儿,拣着两个小丫鬟的事情说了,贺大娘笑的前仰后合,连声道:那个叫做阿秀的真是个有趣的丫头,话罢,她看了一眼老成持重的顾二,斩钉截铁地道:若是当初那个丫鬟在灶上,老婆子的徒弟可就要换个人做了。
顾二脸上一派淡然,却在端着药碗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道:若不是顾盼,大娘的汤药只怕难以为继了。
贺大娘一个人坐了会儿,忍不住偷笑,顾二这小东西,生气的时候最是有趣了。
顾二下午的时候给顾惜玉和阿秀安排了住的地方,就在隔壁,空着两个床位,搬了两床洗的干干净净的铺盖过来。
顾惜玉悄悄拉住顾二,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发月钱?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样子,顾二微微一愣,顾家,已经如此困窘了吗?她扯出个笑容,安抚顾惜玉道:你若是家中有急事,可以先预支些。
顾惜玉惊喜地抬头,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真的吗?顾二点点头,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从自己和贺大娘的吃穿用度里再挤下来些。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顾二来寻顾惜玉的时候,她正看着一堆倒掉的剩菜发呆,顾二忍不住问道:这一桶馊水有什么好看的?顾惜玉回过头来,叹了口气道:哎,我家附近的好多人吃的,连这个都不如呢。
顾二无语,灶上的饭菜每次都会多做一些,若是有些好料剩下了,就叫婆子们拿回家去,还有一些边角废料,残汤剩水的自然是倒了。
顾二也不禁想起,她幼年时吃的比这个差上一百倍。
只是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剩菜拿出去施舍却是跌份的举止,大户人家最是好名,宁肯施舍新粥,也不愿意送人剩肉。
这不是顾二能决定的,她沉默片刻后,从怀里摸出一吊铜钱来,塞到顾惜玉手里,直言道:这是你一年的月钱了,以后可不要想有一个大子儿了。
顾惜玉又惊又喜,两只眼睛亮亮的看向顾二:这么多吗?自然是没有这么多的,顾二轻咳了一声,吓唬她道:莫要告诉别人,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个个都闹着要提前支领月钱,我可承受不起,到时候就把你这一吊钱拿回来顾惜玉赶紧把钱收到怀里,表情严肃地道:姐姐放心,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只是,顾惜玉话题一转,眼巴巴地看着顾二:能不能让我回家一趟,把钱给爹娘送去?顾二为难地看着顾惜玉,想说寻个小厮代跑一次,见到顾惜玉那双祈求的眼睛,不知怎地,莫名的心软了,竟鬼使神差的点头应了下来。
顾惜玉欢呼一声,抓着顾二的手臂又摇又笑,顾二板着脸,要求道:明天一早出去,晚上必须回来。
顾惜玉摸着怀里鼓鼓囊囊的一堆,心里欢喜,爹和娘可以过好一阵子了,连连点头:好好,晚饭前定然赶回来。
第二天一早,顾二开了出府的条子给顾惜玉,又加盖了贺大娘的印章,亲自送顾惜玉出了府。
转过头一忙起来,却是把这个茬给忘了,等忙活完了晚饭,大家都在拾掇的时候,阿秀突然来寻顾二:大姑娘,顾惜玉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顾二一怔,第一反应是顾惜玉卷了一吊钱跑路了,难道她不知道身契在李府手里,跑到哪里都会被追回来的吗?顾二摇摇头,那孩子看着淳朴良善,不像是会做这种事儿的人,她蓦的一惊,顾家,又出了什么变故吗?顾二见天色已经暗下来,却只能放下心思,等着明天天亮了再说,回去跟贺大娘一说,贺大娘却是比她多了一番心思:不如叫小孙嬷嬷跑一次,你既然前次没有出面,这次也还是不要直接去的好。
顾二点头应了,她确实不大想见顾家娘子。
隔日,顾二一大早就来寻小孙婆子,把事情给她分说了,叫她去看上一看,小孙婆子应了下来,收拾收拾就出了门。
按照顾二所说,七拐八拐,终于到了顾家所在的弄堂口,小孙婆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锤着双腿,抬头看着眼前破落的屋群,暗自感慨,城里竟然有这么穷的地方。
小孙婆子一路打听,到了最末一家,见里面黑里咕咚的,就站在门口唤道:有人在家吗?就听见门吱嘎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顾惜玉眼圈红红的站在门口,一看是小孙婆子,赶紧喊道:小孙嬷嬷来了,快进来坐。
小孙婆子探头见屋里乱七八糟的,似乎有人躺在炕上,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立在地上,登时就不想进去,站在门口道:大姑娘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就见那妇人猛地冲了出来,厉声道:快滚,快滚,带着那小咋种的钱滚的越远越好,我们不回去了。
小孙婆子猛然受到惊吓,连退了三步,顾惜玉已经伸出手拽住那妇人,劝道:娘,回去吧。
顾家娘子兀自气的喘个不停,却挣开顾惜玉的手臂,冲回屋子里,翻出那一吊钱来,又取了些散碎银子,一起丢到了小孙嬷嬷脚下。
顾惜玉眼泪簌簌的流了出来,蹲下身子去拣地上的铜钱,顾家娘子突然一脚踩在她手上,没头没脑的打起顾惜玉来:你个死丫头,去了才一天就和那咋种叫起姐姐来,你只有一个姐姐,叫顾怜花的,现在是大大方方的姨奶奶,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顾惜玉强忍手疼,抬起头看着顾家娘子哭喊道:她做她的姨奶奶,和咱们又有什么相干,一点银钱都没送回来过,这些是我自己靠本事挣得,又和旁人有什么相干?小孙嬷嬷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拉开顾家娘子,她平时颠炒勺,力气甚大,毫不费力的把两母女分开,好言相劝道:这是你们家惜玉靠自己本事赚的,和旁人是没有什么相干的。
顾家娘子抬起头看她,将信将疑:真的吗?小孙婆子扫了一眼地下的银钱,只觉得似乎有些多,却言不由衷的点了点头。
顾家娘子不说话了,闷头去拣地上的银钱,小孙婆子帮着她一起拣,顾惜玉感激的看了小孙婆子一眼,三人忙活半天,终于把散乱的银钱都拾了起来,却听得有人问道:这里是顾家吗?小孙婆子捧着怀里的一兜银钱,赶在午后回了李府,婆子们三三两两地在外面坐着,见她气鼓鼓地样子忍不住打趣她,小孙婆子却谁都不理,直接推开贺大娘的房门,一个箭步到了里屋,把铜钱往桌子上一摔,撅着嘴巴道:以后莫要叫我跑腿了,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家。
顾二和贺大娘面面相觑,顾二倒了杯温茶水给小孙婆子,劝道:嬷嬷这是怎么了,谁还敢给嬷嬷气受不成?小孙嬷嬷嘴巴一扁,嘟噜嘟噜说了一大串话出来:……那顾家娘子已经同意顾惜玉和我回来了,偏偏来了一个小厮,就是三房那个长的贼眉鼠眼的,唤作什么三来着,对,胡三,说顾姨奶奶叫他来送银子,还要把妹妹领去作伴,于是老婆子又被打杀出来了。
顾二也不禁恼了,顾家实在可恨,这种人家实在是帮不得,她拍了拍小孙婆子的手,劝慰道:是顾二的不是了,嬷嬷莫要在意,等下我叫人把顾惜玉的身契送回去,再叫她们家赔上五两银子,不是有钱了吗?那就看看顾姨奶奶送了多少银钱回家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五章 顾惜玉险些入虎口第一百一十五章 顾惜玉险些入虎口贺大娘却面色凝重的摆了下手,这件事情只怕没这么简单,为什么三房走的时候不带惜玉走,现在倒想着自家妹子了?顾二一愣,皱起眉头,不解地看向贺大娘: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贺大娘却是做了决定,看向小孙婆子道:劳烦嬷嬷再跑一趟,叫你们家那口子去请胡三喝上两杯,这胡三我以前也听说过,却是个贪杯的,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
话罢,贺大娘抓起桌上一吊钱塞到了小孙婆子的怀里,不容拒绝地道:这是酒钱,劳烦嬷嬷了。
小孙婆子登时欢喜了,回去打上两斤兑水的白酒,再从灶上寻些下酒菜,根本就抛费不了几个大钱,这是净赚的啊,她麻溜给贺大娘做了个福,脚下生风,蹬蹬蹬就出去了。
顾二轻叹口气,翻出账本,把顾惜玉的名字下面的一吊钱重重化掉,又重新注明,小孙婆子酒钱一吊。
贺大娘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禁不住扑哧一笑:你这是做什么,一个大钱也记得那么仔细。
顾二板着脸,不满地道:这哪里是一个大钱,明明就是一吊钱,酒楼里上好的玉兰春也不过三十大钱一壶,她买的定然是街边掺水的劣酒,想来十个大钱就一瓮的。
贺大娘面色凝重起来,有段日子没有管教小丫头,似乎出现了某种偏差。
贺大娘伸手招过顾二,在床边坐下了,语重心长地道:有时候,钱不是这么算的。
她顿了一下,见顾二面上恭敬,眼睛却斜斜飞向了一边,知道顾二心中不服,只得耐着性子道:对,那街边劣酒不过十文钱就一大瓮,可你有没有想过,小孙嬷嬷家的掌柜的跟人拼酒,伤了身体,要不要补养呢?小孙嬷嬷为你跑腿,仅仅靠着你二人的交情,这次她愿意帮你,下次呢?贺大娘每说一句,顾二脸上的轻视就去了一分,到了后来,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轻声道:大娘,我错了。
贺大娘微微一笑,摸了摸顾二的发顶,轻声道:有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的银钱进出,你付出的是一吊钱,收回的却还包括了人情往来,这些,都要计算在内啊。
顾二抬起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大娘,以后做事,我会多多思考的。
贺大娘极是欣慰,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些日子天气好转,她的病情却又有些反复,顾二赶紧倒了杯水给她。
见天色黑了,顾二挑了灯,又读了会儿书,却是怀哥儿见上次的画本讨了她的喜欢,特意又买了些杂书给她看。
这次拿到手的却是个先生游走四方的游记,顾二看的津津有味,不时读上一段给贺大娘听,顾二一脸憧憬地道:没想到天下还有这等奇人奇事,竟然有那妇人国,又有男儿生子的事情。
贺大娘合着双眼,漫不经心地道:定是那人为了哗众取宠杜撰出来的,想男女阴阳,本是天地造化,怎可能颠倒了?以后你休要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若是说漏了嘴,怕是要被人当成了疯子傻子。
顾二吐了吐舌头,却闷头读书,不再言语了。
不知不觉传来贺大娘轻微的鼾声,外面响起了三声更响,顾二蹑手蹑脚的给贺大娘盖好被子,端起了油灯就要退到自己的小屋,外面突然传来的拍门声,小孙婆子急急唤道:大姑娘,大姑娘顾二看了一眼贺大娘,见她并未惊动,赶紧退了出去,打开房门,压低声音道:大娘睡了,什么事情轻点说。
烛光下,小孙婆子满脸汗珠,面色惊惶,见了顾二却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顾二给她投了帕子叫她抹了把汗水,又沏了一杯茶来,劝道:嬷嬷莫要急,慢慢说。
小孙婆子的心神渐渐镇定下来,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那顾姨娘却在不久前流了胎,现在最得宠的是韩姨娘,那胡三这次回来是顾姨娘私下相托,三太太并不知情。
顾二一愣,傻傻地道:那嬷嬷急什么,顾怜花失了孩儿,唤妹妹去照应也是正常啊。
小孙婆子看了一眼顾二,一拍大腿,急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就不明白啊,这顾怜花她想叫惜玉过去,是帮她固宠啊。
顾二小眼睛一下就睁大了,惊愕地道:不会吧,顾惜玉今年才八岁啊。
小孙婆子向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可不是,那个丧良心的想趁着妹子小,好拿捏,先哄她几年,过个四五年等她自己没得宠爱了,再把妹妹送上去,端的打的好主意。
顾二却仍然不敢置信,贺大娘的声音突然从里屋传来,只是她大病未愈,声音甚是虚弱:你小孙嬷嬷说的对,这种事情,老婆子见的多了,当年若不是,哼哼。
顾二这才信了,她猛地站起来,想到顾惜玉圆圆润润的笑脸,一声声姐姐,怎么也不能叫她迈进那个火坑,大娘说过,宁为穷**,莫为富人妾何况那顾怜花娇养着身体,又有人伺候着,怎会平白无故滑了胎?这浑水,实在是趟不得。
小孙婆子见顾二拿了主意,放了心,徐徐道:胡三说,明儿一早就要带顾惜玉赶着回去了。
顾二一惊,她虽然极不想顾惜玉就这么的去了,但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顾惜玉是顾家的女儿,她父母均在,她是没有什么说话余地的。
顾二一筹莫展之际,贺大娘喘着气的声音再次从里屋传来:你,你不是有那丫头的身契吗?顾二眼睛一亮,对啊,顾惜玉的身契还在她手上呢,登时放了心,就对小孙婆子道:嬷嬷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劳烦您再走一次了。
小孙婆子晚上平白得了一吊钱,心里正有些忐忑,闻言赶紧点头应了:包在老婆子身上吧。
话罢,转身就要离去。
顾二却突然想到,自己还是亲自走一遭吧,叫那顾家娘子彻底断了念想才好,就让她以为自己报复于她,故意扣住顾惜玉不让她去享受荣华富贵好了,想到这里,顾二唤住了小孙婆子:孙嬷嬷,明天还是我和你一起走一次吧。
小孙婆子立刻笑道:那感情好,那顾家娘子实在是个不讲理的,老婆子还真有点怕她。
顾二笑着送小孙婆子出去了,关好门,想着明日顾家娘子定然以为她寻机报复,想必会暴跳如雷吧,不禁暗暗发笑。
顾二心里踏实,一觉睡的蛮香,然后天未亮就习惯性的醒来了,最近大娘睡眠不好,晚上难以入睡,到了早上反倒睡的沉些。
顾二悄无声息的稍事洗漱,收拾整齐了,就准备去寻小孙婆子。
她一开门,却见小孙婆子立在门口,不知道候了多久,肩上的衣领却已经被露水打湿,心里不禁感动,轻声恼道:嬷嬷来了怎么也不喊一声。
小孙婆子探头看了一眼屋里,笑道:我不是怕惊扰了大娘吗?顾二会心一笑,把房门关好,摸了摸怀里的身契,跟在了小孙婆子的身后。
和守门的小厮打了招呼,二人出了李府,一路急行,生怕赶不及,顾二还好,毕竟年轻,小孙婆子却是有些气喘吁吁。
最后小孙婆子无奈地扶着腰,靠在了路边人家的外墙上,喘着粗气道:大,大姑娘,先,先去吧,再过两条街,右拐就到了,巷子里最里面的一家就是了。
顾二心里着急,却也真的等不及了,打了个招呼,转身先行离去,赶到弄堂口时,天色刚刚泛白。
顾二亦是累的喘不上气来,见顾家房门大开,登时有些心急,她一边抚着自己的胸前顺气,一边靠近了顾家的土坯房。
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略显阴森的男子声音:说,你把他藏哪里去了?就听得顾货郎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回应道:不知道大爷说的什么,我家里就这么个女儿,哪里有你要的人。
先头说话的男子不知道做了什么,顾惜玉一声尖叫,那男子却是半天不语,突然道:是不是她?你老实交代,大家都省事。
里面静默片刻,顾货郎突然道:不错,就是她。
就听得里面传来了顾家娘子惶恐的哭声,顾惜玉小声的啜泣声,顾二急了,大步迈了进去,一眼看到一个男子背对着她,生的极为高大,一身锦衣,正紧紧抓着挣扎不休的顾惜玉。
顾二厉喝一声:放下她,这是我们府上签了身契的丫鬟,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那男子嗤笑一声,转过身来,准备教训下这突然闯进来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朝阳的晨光柔柔的探了进来,给顾二周身打了一圈金光,那男子看清顾二容颜的瞬间,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他毫不留恋的放开手里的顾惜玉,转身丢下一锭银子在炕上,对顾货郎道:你好好养病吧,大爷还有用到你的时候。
话罢,那男子又看了一眼顾二,弯身出了低矮的门扉。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顾二不是个以德报怨的第一百一十六章顾二不是个以德报怨的顾货郎费力的回头,看清顾二,突地发起了脾气,滚,滚出去,谁叫你来的。
伸手抓到的东西都被他丢了出去,包括手边的那一锭银子,只是他久病体虚,拿的起来却是掷不远,那锭银子落到地面砸了个坑,骨碌碌又滚了几圈。
顾二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人可真是会过河拆桥啊,她心中有气,嘴巴上就不那么客气,何况对这家人也实在用不着客气,就有这样的人,让着他还以为怕了他,越是客气越是得寸进尺。
顾二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道:顾惜玉是和我们府上签了身契的,还有七年才到期,若是还不回去,咱们只好告上官府,到时候安个逃奴身份,只怕你们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顾家娘子脸色一变,不禁又气又怒,本来一大早起来,给小女儿做了顿好吃的,又打扮的整齐漂亮,单等着胡三来把人领走。
谁知道来了那么一个凶神恶煞,口口声声要顾货郎交出人来,只是家里人口简单,却又哪里藏了个大活人去?直到方才,那人要掳走三女,她这才明白,那人要寻的是个小孩子,她猛地想起,家里却是还有一个外人,只不过已经卖给了李府。
等顾二一出现,她巴不得那人立刻带走顾二,却太过紧张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扬长而去。
顾家娘子觉得,她家里所受的这一番惊吓全部因顾二所起,现在她还好意思来说什么逃奴?顾家娘子勃然大怒,她家徒四壁,却是没有什么趁手的物件,顾家娘子干脆脱下鞋子,扬起鞋底就要去揍顾二,口中咒骂着:你个小咋种,丧门星,老娘一家被你害死了。
顾二童年不愉快的回忆一下全部涌来,只是今非昔比,她挺直腰杆,扬起头来,瞪着顾家娘子,那小眼睛睁圆了却也自有一股气势,厉声道:你要做什么?莫要忘了,我现在是李府的人,不是你们顾家的了只是顾家娘子却是已经失去理智,她一双眼睛凶狠的瞪向顾二,不依不饶的砸了过来,顾二单手伸出,一把抓住了顾家娘子握着鞋底的手。
顾二天生力大,这两年在灶上锻炼的手劲更足。
顾家娘子却是久未吃上一顿饱饭,便是顾怜花送来的银子,也想着给顾货郎多买几个鸡蛋,不肯为自己多花一文。
顾家娘子挣扎几下,却是挣脱不开,她脾气也狠辣,扬头就是一口吐沫,正对着顾二脸上喷去。
顾二偏头闪开,手上微松,顾家娘子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顾二不愿与她纠缠,又难以完全制止她,偏头看见顾惜玉傻傻地看着,断喝一声:顾惜玉,还不来拉着你母亲,你想她坐牢不成?顾惜玉如梦初醒,一把抱住顾家娘子的腰,死死拖住她,顾二这才松了口气,举起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顾家娘子气极反笑,这次却是对着顾惜玉发作:你个小白眼狼,才几天就帮着外人欺负你母亲了……顾二却没有听到顾家娘子说了些什么,她注意到顾货郎脸色发青,嘴唇青紫,眼皮耷拉着,一副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暗道不好,上前一步,轻轻推动着顾货郎,连声唤道:爹爹,醒醒,醒醒啊。
顾家娘子被她的呼叫惊醒,着急的凑上来察看顾货郎,她的经验却比顾二要丰富一些,先是掐了顾货郎的人中,又喂了一碗水进去,顾货郎缓过一口气,第一句话却是冲着顾二:你,你不要叫我爹爹,我不是你的爹爹。
顾二一愣,木木地点了点头,脸上一片茫然:对,你已经不是我的爹爹了。
话罢,她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看着顾家娘子和顾惜玉,一个唤着相公,一个唤着爹爹。
小孙婆子终于赶到了,她扶着门,喘着气,看着这乱成一团的顾家,暗暗摇了摇头,拉过顾二,轻声问道:大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办?顾二亦是不知,她默默地站着,直到顾货郎喘着气道:顾二,你过来。
顾二谨慎的挪动了半步,顾货郎也不再勉强她,喘着气道:我虽然不是你的爹爹,好歹也养了你几年,大女那是个心气儿高的,我管不了了,小女憨厚,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顾二看了眼顾惜玉,这孩子饱受惊吓,两只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似乎轻轻一摇,就要溅出来。
顾二默默地点了点头,顾货郎又道:你婶子虽然总是打骂于你,她却也不是个坏的,要怪就怪我一直瞒着她吧,求你若是得闲,赏她一口饭吃吧。
顾二隐隐听出不对来,顾货郎,似乎在交代遗言了?她默然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您还是养好身子,自己照顾她吧,顾二无能,抱歉了。
话罢,顾二拉起顾惜玉:那我们走了,您多保重身体。
顾家娘子还想拦住她,却被顾货郎一声断喝阻止了,顾货郎又使劲咳嗽起来。
顾惜玉恋恋不舍地回头,顾二拉着她的手闷头往前走,嘴巴里轻声道:你爹自有你母亲照顾,何况还有那一锭银子,近期生活应当是无碍了。
顾惜玉依然一步一回头,顾二禁不住顿住脚步,正要再劝诫两句,小孙婆子突然唤道:胡小哥儿。
就见迎面过来一个留着老鼠须的中年男子,他的身材也不算矮,偏偏背有些驼,看着就不那么精神,嘴巴里应了小孙婆子的呼叫,一双小眼睛却骨碌骨碌的只在顾惜玉身上打转。
顾惜玉昨日见到胡三就很是害怕,现在下更是整个人都缩到了顾二身后,她如今已经知道,原来顾二就是她的二姐,她当时年幼,许多事情记忆不清,却是朦胧的记得家里似乎确实有这么个人在,加上顾货郎方才一番嘱托,顾惜玉心里不禁把顾二当成了亲人。
胡三却是没有把顾二放在眼中,他咳了声,对着小孙婆子道:嬷嬷这是要去哪里?不待小孙婆子回答,指着顾惜玉又道:那个丫头却是顾姨娘的妹妹,昨日已经和她父母说好了要由我带去给姨娘作伴的。
小孙婆子却看向了顾二,顾二掏出怀里身契,毫不客气地道:这丫头已经跟府里签了长契,只怕没办法跟你去了。
胡三掐着他的两根老鼠须,笑道:既然已经卖给府里,那在什么地方伺候都是一样的,就让她跟我回三房吧,她姐姐总不会苛待了她。
若是不知道顾怜花的打算,这胡三一番说辞倒也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只可惜顾二打定了主意要把顾惜玉护在身下了。
顾二放声一笑,坦荡荡地道:只是这丫鬟的主子签的却是贺大娘,不信的话,你自己来看。
顾二大胆的扬起那纸身契,等着胡三来看,她在赌,赌这个流里流气的家伙不识字。
果然,那胡三打量一番顾二,见她不似作伪,虽然懊恼顾怜花那笔好处飞掉了,却也不想惹上官司,抱了一下拳头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诸如咱们都是李府的员工,大家要同心协力,共建美好新家园云云。
等他走远了,顾二反手抓过顾惜玉,拉她到了无人的街角处站定,盯住她,慢慢道:我也不想瞒你,你姐姐接了你去,是想过几年抬举你做个姨娘,你若是想去,我这就叫人把那胡三唤来。
顾惜玉年纪虽幼,却也懂得姨娘的意思,她眼睛闪亮的看着顾二,坚定的摇了摇头:不要,我将来要象爹和娘一样。
顾家娘子吗?顾二无语,伸出手,拍了拍***的脑袋,牵着她向府里赶去,这次不着急,路上和小孙婆子慢悠悠的说着闲话,顾惜玉就在一旁仔细的听着。
行上一会儿,顾惜玉看到小孙婆子步子重了,就拽拽顾二的手,顾二便不动声色的道:赶的乏了,咱们歇息会儿吧。
小孙婆子赶紧应了,一个屁股坐到地上不肯起来,顾二微微笑着,身体靠在了墙上,却忍不住四处张望,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悠闲的上街呢。
见街面上一排商铺,有卖布的,卖米的,又有开着酒楼茶馆的,小孙婆子注意到她的神色,得意地道:大姑娘不知道吧,这街面上的铺子有一半是咱们李府的呢。
顾二不禁愕然,她知道李府富贵,替贺大娘收签菜粮那会儿,就吃惊不已了,谁家为了吃菜还专门雇了佃农来?顾二却不曾想到,李府在街上,居然还有这么多铺子?小孙婆子板着手指给顾二数着:街角的那家茶楼是前年开的,这边这个米店是大前年挂了招牌……她数了一圈,见顾二兴致甚浓,忍不住道:咱们李府可是号称李半城的,这城里有一半的商铺都是咱们府上的。
就听到身后有人扑哧一笑,嘀咕道:这么小的城,充其量也就两三条街,满打满算不过十几二十家铺子,就成了半城了?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琐碎而平凡的小幸福第一百一十七章 琐碎而平凡的小幸福顾二一转身,见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带了个十二三的小厮,这话就是那小厮所说。
那少年正在低声教训小厮,只是一脸的不以为然,瞥到顾二看来,自然的抬头,看清顾二长相,却不禁一愣。
顾二也是一愣,怀哥儿已经颇为俊秀,比起这个少年却是远远不如,只是她自幼因容貌饱受嘲笑,却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只微微看了一眼就转过了头。
那少年张开了口,唤道:你……顾盼,一个公鸭嗓子不合时宜的响起,打断了少年没有出口的话,怀哥儿单手撑开马车门,一脸惊喜,先还疑惑认错了人,见确实是顾二,不禁高兴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两步赶到了顾二面前。
他们二人已经许久未见,平时都是靠着松石传话,一见之下却觉得对方都和记忆中略有不同。
怀哥儿因读着学堂,衣服却比原本收敛了不少, 一身朴素的棉布长袍,发上也简单的挽了个单髻,戴了一块书生巾,却是多了些文气。
怀哥儿细细打量顾二,见她面色祥和,以前犹带的一丝怯懦已经消失无踪,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子的淡然味道,见了怀哥儿很是规矩的行了个福礼。
顾二站直身体后,两个人会心一笑,怀哥儿再次开口,却是粗嘠的像是久没有上油的车轴:你怎么会在这里?顾二拉过顾惜玉,摸了摸顾惜玉的头,轻声道:我来接我妹子。
顾惜玉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顾二,忍不住又往顾二身边挪了挪,使劲把脸在顾二的胳膊上蹭了蹭。
怀哥儿看了眼顾惜玉,在身上摸了半天,不好意思地道:现在身上却是没什么好顽的了,下次补上吧。
怀哥儿掉头看了眼,问道:你们要回府吗?不如我叫马车送你们一程。
顾二嘴角上扬,轻笑出声:你是去学堂吧,又不顺路,怎么送我们?别传了出去惹得大太太不快。
话罢,顾二连声催促,叫怀哥儿快些上路,莫要误了时辰。
怀哥儿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马车,却又突然拍了下脑袋,伸出头叫道:顾盼,我给你买的书,你刚好拿回去。
话罢,怀哥儿拎着个布包从马车上蹦了下来,塞到了顾二怀里,嘿嘿一笑,又急急的回去了。
顾二摸着手里的布包,很想马上打开,却又忍住了,看看天时不早,笑着对小孙婆子道:嬷嬷,咱们抓紧点赶路吧,早饭也就算了,中午可是正忙的时候,老是偷懒怕要被那群长嘴的吐沫星子淹死了。
小孙嬷嬷自然是痛痛快快的应了,顾二为了照顾她,才走走停停耽误了这许多功夫,眼见已经离府不远,自应当赶一赶路了。
看着顾二三人远去的身影,被无视的少年轻轻叹了一口气,暗道可惜,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顾二的身影,大步甩开,方正得宜,这次却是说出了口:可惜了。
那小厮不禁问道:公子,有什么可惜的?少年无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道:回客栈收拾东西,咱们即刻返京。
小厮张大了嘴巴,说话竟然有些结巴起来:可,可是老爷,叫咱们找,找的人还没找到呢。
那少年敲了小厮脑袋一下,恨道:你懂什么,现在就是找到了也没用,赶紧给我回去收拾东西。
回到了灶上,顾二先去看过贺大娘,得知她已经喝了汤药,用了早饭,登时放了心,卷起袖子就去灶上帮忙了、阿秀虽然有些好吃懒做,人却是很聪明的,看个火烧个饭也轻省,就来看顾惜玉切菜,不时的从菜墩上拣个黄瓜丝萝卜条子丢到嘴里嚼了。
小孙婆子一旁看到了又好气又好笑,骂她道:若是肚子饿了,边上的蒸笼里有馒头,莫要学些不三步不四的,主子没动前,怎么能先吃?阿秀眼睛一斜,她呆了几天,晓得小孙婆子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怕她,振振有词地道:那戏文里都说了,给皇上吃的饭菜,都要有人先试过了,我这是帮主子试毒。
小孙婆子被她噎的没有话讲,顾二暗自好笑,一本正经地道:给皇上吃的似乎都是做好的菜吧?没听说这刚切成丝还没下锅的也要试吃的。
顾二不容阿秀插嘴,接着又道:我怎么听说给皇上试吃的都是特别养的狗呢?灶上的婆子捂嘴偷笑,一起看阿秀的笑话,阿秀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昂起头,捏着鼻子叫道:汪汪汪汪汪……大家先是一愣,随后俱都笑的前仰后合,顾二亦是抱着肚子大笑,她放下菜刀,指着阿秀笑道:好好,以后咱们的菜做好了,都先叫阿秀姑娘,试,试毒。
讲到姑娘两个字,又忍不住想起阿秀自认是狗,后面两个字却是断续了半天才说完。
灶上的婆子们也都是喜欢看人笑话的,却是打定主意要捉弄下阿秀殿下,每样菜都比平时多了一半分量,炒好一个菜,盛出来,主子一大盘,阿秀一小盘。
阿秀开始流着口水,来者不拒,在消灭掉半只竹香鸡,一小碗回锅肉,一碟子的糖醋里脊,半盘子京酱肉丝以后,腆着肚子蹭到了顾二身前,委委屈屈地道:我,我不要做狗了,我还是继续做人吧。
顾二扑哧一笑,伸出指头点了下阿秀的额头,嗔道:哪个要你做狗了,你自己偏要学狗叫。
灶上的婆子们也就不再为难阿秀了,多做的菜,中午加了餐,灶上的婆子们欢欢喜喜的海吃了一顿。
等她们吃完,顾二却又板着脸说,这多费的材料就从大家的月钱里出了。
婆子们面面相觑,愁眉苦脸的应了,还是阿秀机灵,赶紧又学了几声狗叫,婆子们嘻嘻哈哈一笑,觉得抛费些月钱也值了。
经了此事,阿秀大大咧咧的性子却是收敛了些,婆子们对这两个新来的小丫鬟也有些另眼相看,不像是顾二刚到灶上时步步维艰。
顾二见阿秀和顾惜玉二人时时端着笑脸,心里松了口气,回去讲给了贺大娘听,贺大娘听得连连捶着床头,直嚷道:这个阿秀可真是个奇葩,哈哈哈,老婆子要是病好了一定要看看她是怎么学犬吠的。
顾二白了一眼贺大娘,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没好气地道:还能怎么学,自然是四肢着地,扬起脖子对天狂啸。
贺大娘傻傻地问:真的吗?顾二哈哈大笑道:自然是假的,大娘也被我骗了呢。
贺大娘面子上挂不住,抓起枕头丢向顾二:你一肚子坏水,偏生了个老实面孔,骗起人来,就没有不上当的。
顾二接过枕头,嘿嘿一笑,却也不敢再还嘴,生怕引了贺大娘情绪激动再咳嗽起来。
放下枕头,扶着贺大娘躺下了,顾二拿出了怀哥儿给她的新包裹,打开了,却是本蓝皮的线装书,上书四个大字,西陵游记。
顾二一见就甚是欢喜。
这西陵上人乃是本朝有名的一个游侠儿,平生爱好是走遍名山大川,体会各地风土人情,偏生一手好文笔,每到一地,就亲自辑录当地的奇闻异事,再托了人把手稿捎回来,装订成册,在各地书局出售。
顾二上次看了一册,十分喜欢,松石问起她喜欢什么,便随口说了,没想到怀哥儿竟然记在心上。
她翻开扉页,见了日期,知晓这还是最新的版本,登时觉得整个人都被满满的幸福淹没了。
顾二翻了两页,却从中间飘落下一纸薄片,飘然落到了她脚边,顾二有些奇怪地弯下身子拣起,却见上面写了满满一页,花体小楷,字体十分俊逸风流,一条一条,全是这本书的读书心得,有时言简意赅又切中要害,有时又举例证明书中不可信之处。
顾二心里一暖,知道这是怀哥儿怕她一味的尽信了书中之言,不惜自己先读过,再写下这读书笔记给她。
顾二缓缓放下手里这片纸,摸着书皮,一时之间,竟有些不舍的读了,若是与怀哥儿意见相左,若是意见相左,顾二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想必会十分有趣吧。
想到这里,顾二迫不及待地翻开书读了起来,离晚饭前的准备还有段时间,要抓紧,她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就在书上随笔记了些心得,等翻完一本书,伸了个懒腰,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身后传来贺大娘的打趣:你真是太专心了,小孙嬷嬷进来三次你都没发现,我就叫她自己去忙了,左右灶上也不差你一个人。
顾二极是不好意思,握着手里的书,又有些舍不得,最后还是毅然放下了,和贺大娘打了招呼,转身去了灶房,见一众婆子已经把晚饭准备妥当,她逐一又检查一遍,拉过愁眉苦脸的阿秀试了味道,刚刚准备妥当后,给主子们领饭的丫鬟陆陆续续的来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蝼蚁的命现在府里当家的奶奶却是有权利自己定饭食的,比如大太太,四太太,再比如大少奶奶,其他的姨奶奶们就只能看当家主母的脸色了,灶上弄起来却也方便。
只是这些小丫鬟间也都是有心眼的,难免会互相比较,她们私下里的行为,顾二却是不管的,也管不过来。
大少奶奶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往常来取饭的大丫鬟在照顾她,却换了个叫做小满的丫头,和顾二她们一起进府的,只是性格懦弱了点,一直被大丫鬟欺负着。
小满提了食盒出来,就被几个姨奶奶的丫鬟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非要看看小满手里食盒盛装了什么菜品。
小满胆子小,这些丫鬟上前推搡了几下就受不住了,眼睁睁看着手里食盒被夺了去,翻开盖子看了个清楚。
总算是这些丫鬟有些脑子,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情,看完了把食盒盖子原样盖好了又还给了小满。
这些丫鬟回了院子里,各自进了自己主子的房间,姨奶奶们却都集中在了珠姨娘的房间里,听了她丫鬟的禀告,一个个义愤填膺,这大少奶奶果然不是个东西。
看着一派端庄贤淑的,背地里搞这种把戏,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姨娘们连饭都吃不饱,还要靠丫鬟救济,简直没有天理了。
珠姨娘咬牙切齿地道:不如咱们现在就去寻了少爷,让他来瞧瞧,咱们吃的是什么,大少奶奶吃的是什么另外一个长着一张圆脸,鼻子嘴巴都有些肉肉的沈姨娘劝道:上次不也找过了?结果呢?大*奶还不是偏心的。
何况,她的声音压低了下来,嘴巴里却带着一股子的酸味:大少爷现在日日和那个小骚蹄子黏糊在一起,哪里有时间来管咱们。
珠姨娘很是生气的一拍桌子,那就这么耗着不成?其他两个姨娘也是一脸不满,沈姨娘笑了笑,柔声道:那个现在正好着呢,大少爷天天留在她那里,伙食自然是不差的,寻她也是鼻孔朝天的德行。
等过几日就是初一了,大少爷要去大少奶奶屋子里住的,到时候她吃了亏,咱们再劝几句,你们说,她会不会闹呢?几个姨娘顿时喜笑颜开,一起夸奖沈姨娘的脑袋好使。
等出了珠姨娘的房子,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沈姨娘身旁的大丫鬟伺候她洗了手,轻声问道:姨奶奶何必给她们出谋划策,就叫她们饿着好了,想当初,哪个得宠的时候不是恨不能踩咱们一脚的。
原来这沈姨娘却是最先被抬举了的,也是最不得宠的,她抚着手上的玉镯子,似笑非笑的嗔怪的看了丫鬟一眼,这一眼间却有许多风情,我出了主意,她们自然不好叫我出力了,到时候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撇的干净。
贺大娘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大夫说,年轻的时候太好强,掏空了身体,现在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境地了。
顾二却不肯相信,拼命攒钱,想着请个好大夫给贺大娘看看,这几日对几个姨娘的伙食不禁克扣的有些狠了,反正再怎么克扣,也总比下人的伙食好。
这天,顾二正在灶上忙着,听得门外一声怒喊:灶上管事的给少爷滚出来。
灶上一时鸦雀无声,有站在门口的婆子向外探了一眼,回过头来低声道:是大少爷。
顾二一愣,大少爷来做什么?李府的爷们儿向来不管后宅之事的。
她放下手里正在掐的面片,抹了一把手,匆匆地迈了出去,福了一礼,唤了声:大少爷安。
李思齐上下打量她一番,沉着脸道:叫个管事的来,你个小毛丫头不顶事儿。
顾二沉静地回答道:贺大娘病了。
现在灶上就是我在管事儿。
李思齐不得不正眼又看了一遍眼前的小丫鬟,却觉得有些眼熟,他想了想,问道:你以前在祖母跟前当差的?顾二半低着头,恭敬地道:顾盼以前确是在老太太身前当差。
李思齐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既然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想必是个懂规矩的。
他话锋一转,质问道:为什么几个姨太太的伙食那么差?顾二略一思考就明白了,定是这李家大少发现了什么,去问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却推说不知,转到自己这里来了,只是这克扣伙食之事,确实出自她手,况且克扣下来的好处都被顾二得了,倒也怪不得大少奶奶。
顾二无言可辨,低头不语,李思齐的心思却活泛开了,这小丫头懂什么呢,克扣了姨奶奶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定然是大少奶奶授意的,他再一看顾二可怜兮兮的样子,越发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李思齐既然起了这样的心思,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顾二的肩膀,轻声道:辛苦你了,捂住左脸。
顾二睁大了眼睛,看着李思齐那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抽离,右手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在了迅速扬起贴在顾二脸庞上的左手之上,啪的一声脆响,顾二伸出手,捂住微微发烫的左脸,仰望着齐哥儿板起的俊脸。
齐哥儿脸上冰霜一片,厉声骂道:谁给你的胆子,叫你自作主张的,以后再叫我发现姨奶奶的伙食短缺,定然饶不了你。
话罢,齐哥儿又狠狠瞪了顾二几眼,扬长而去。
顾二怔怔地望着齐哥儿的背影,灶上的婆子们见齐哥儿行的远了,一起涌了出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大姑娘,怎么样?快让嬷嬷看看,打青了没有。
顾二捂着脸,摆了摆头,低头从人群中穿过,众婆子当她受了委屈,要去寻贺大娘开解,自动的让了路给她,还不忘喊道:大姑娘回去好生歇息罢,灶上的事情无须担心。
顾二回到房间里,独自坐到了小炕上,手还习惯的捂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放下手,奇怪地看着,手上面旧伤依然累累,只是疤痕淡了许多,看着却也比旁人的手丑上许多。
顾二盯着手看了半天,依然想不明白,她穿上鞋子,默默地到了贺大娘的床前,贺大娘午睡正香,脸上一片安详,和第一次见时那般凶神恶煞的样子相去甚远,顾二隐隐有些明白了。
天气渐渐的闷热起来,贺大娘睡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许多汗来,顾二投了帕子给她轻轻擦拭了额头,又去寻了团扇,轻轻给贺大娘扇着。
贺大娘悠悠转醒时,太阳已经过了最烈的时候,屋子里有了些微风吹过,让人躁动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贺大娘一眼看见了表情木然的顾二一只手机械的打着扇子,登时有些好笑,拍了下顾二的手,扇子应声而落,顾二一下惊醒,立刻蹦了起来,随后弯腰去拣掉在地上的扇子。
顾二的手指将将触到扇子柄的时候,听到贺大娘柔声问道:想什么这么出神呢?顾二站直身体,凝视着贺大娘,直言道:大娘,我不懂。
贺大娘满面困惑,问道:不懂什么?顾二亦是一脸困惑,她把今天上午大少爷来找茬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双眉紧皱,不解地问道:听说王家小姐沉塘之后没几日,大少爷便行动如常了,按理说应是心狠手辣之人,为何方才又要做上那一场戏?贺大娘叹了口气,拉着顾二坐近了些,轻声道:其实齐哥儿心是好的,就是被他**带的有点歪了。
见顾二一脸茫然,贺大娘耐着性子为她解释:你怎么知道王家小姐那事儿,齐哥儿不伤心?只是他无能为力罢了。
他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大抵是想管而没法管的,于是只好随波逐流了。
贺大娘见顾二听的认真,抬起手给顾二归拢了下前面的碎发,继续道:像是你这样的,却又不一样,咱们这种做了下人的,在主子眼里其实不过跟蝼蚁一般,齐哥儿知道,他随手一拂就能把蝼蚁掐死,但是对蝼蚁又有什么好处呢?这点,却是十足随了他父亲。
贺大娘两眼望着窗外,突然缅怀起往事来:当年就是说老大心太软了,实在不是个当官的料子,要不然,李家也不会渐渐没落了。
顾二不解地问道:三老爷不是在外面做着官的吗?贺大娘嗤笑一声:老三?他倒是做了官,可你看看大房如何,四房又如何?若是你大老爷做了官,断断不会放着兄弟不管的。
顾二隐隐有些明白了,贺大娘玩笑一样拍着顾二的手道:若是将来,咱们顾大姑娘有能力决定旁人的生死了,可要仔细的想一想,你随手一掐,就去了一只蝼蚁的命喽。
李思齐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在眼前一晃而过,顾二郑重地保证道:大娘,我会的。
贺大娘不禁捂住嘴巴吃吃的笑了起来,这傻孩子,还真当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传说中的沈姨娘第一百一十九章 传说中的沈姨娘没几天,宅子里出了个大新闻,起因是齐哥儿目前最宠爱的秋姨奶奶不慎撞到了四太太,四太太当时就跌了一跤,捂着肚子叫个不停,等请了大夫,却说是动了胎气。
四太太便叫人请来大太太,一阵哭诉,大太太好生安慰了弟媳一番,赌咒发誓回去定然把那秋姨娘发作了。
等大太太回去,就叫人把秋姨娘捆了,狠狠的打了几十板子,半个宅子都听得见秋姨娘的求饶声,打板子的几个粗使婆子绘声绘色地道:哎呦呦,你们是没看到,秋姨娘那粉嫩粉嫩的小屁股,就和刚点好的豆腐脑一样。
于是,秋姨娘,豆腐脑,很快传遍了全府。
按理说,一般女子受了这么重的侮辱怕是要寻个绳子了断了,又或者不敢再随便出门了,偏这个秋姨娘是个不知羞耻的,养伤的时候还经常搬把躺椅出来晒太阳。
沈姨娘一边剥着瓜子,一边看着窗外的秋姨娘,阳光下,秋姨娘细瓷一样的脸上晶莹剔透,不愧是南方来的美人儿。
她的大丫鬟一边叠着刚洗好的衣服,一边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不要脸的骚蹄子,刚还听到她的丫鬟打听少爷的去处。
沈姨娘脸上闪过一丝阴毒,手里的瓜子被她瞬间捏碎。
当天下午,秋姨娘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沈姨娘带了些鸡蛋红糖的就来探病了,秋姨娘往日里是瞧不起沈姨娘的,这个院子里,谁不知道,别的姨娘,大少爷一个月之中也会钻几次屋子,只有沈姨娘,纯粹就一个摆设。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秋姨娘现在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一脸感激的连声催促:快坐,快坐。
沈姨娘和气地握住了秋姨娘的手,体贴地道:你后面的伤还没好,就好生歇着吧。
话罢,沈姨娘转头接过丫鬟提着的篮子,笑道:姐姐现下是什么情况也不瞒妹妹,这鸡蛋是滋补的,红糖是补血的,妹妹要不嫌弃就留下用吧。
秋姨娘红着眼圈谢了,泪珠顺着脸颊一路滚落尖尖的下巴,那小模样,真是惹人怜爱,沈姨娘面皮一抽,赶紧挪开视线,笑道:妹妹哭什么呢,等养好了病,大爷还不是要来你屋里歇着,这院子里,论模样,就没一个比妹妹强的。
秋姨娘抽噎了两声,渐渐止了泪,一开口,却是软软的吴腔,听得人身子都酥了:多谢姐姐还记得来看我,我平日里和姐妹们走动的少,却不知姐姐是这般的人。
沈姨娘婉约的笑着,秋姨娘抬眼见她不禁一怔,这沈姨娘模样也不差,听说还是当初大少爷的贴身丫鬟,怎么抬举成了姨娘反倒不受待见呢?沈姨娘轻轻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向了秋姨娘这次受的无妄之灾上:听说妹妹冲撞了四奶奶?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秋姨娘,肯定地道:我却是不信的,妹妹这副身板哪里冲撞的了四奶奶那么沉的双身子。
秋姨娘的一双秋水明眸登时又泛滥成灾了,这可是头一次有人给她说了公道话,顿时觉得沈姨娘真是熨帖到了心里。
沈姨娘抿嘴笑了下:其实啊,也难怪四奶奶要怪罪妹妹了。
秋姨娘抬起泪眼,一脸懵懂地看着沈姨娘: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沈姨娘却不肯再说,转过头夸赞了一番秋姨娘屋子里的摆设:妹妹这对鎏金玫瑰红花瓶可真不错,想必是大少爷特意给妹妹寻来的吧?这百宝柜子打的也很细致,一看就是老师傅的手艺,这种老师傅,现在是有钱也难得请到了。
秋姨娘只得忍住心中困惑,随口支应着。
把屋子里的摆设夸奖一遍后,沈姨娘站起身,温柔地道:妹妹先休息吧。
秋姨娘挣扎着撑起半个身,连忙唤屋子里的大丫鬟去送沈姨娘,沈姨娘微笑着在要踏出房门的瞬间,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道:对了,妹妹,大少爷还没来看过你吗?话罢,沈姨娘又自言自语道:大少爷这几日去了谁的房里了?沈姨娘的话在秋姨娘的心里种了颗怀疑的种子,沈姨娘刚走,她立刻叫丫鬟去打听打听,大少爷这几天住在谁房里了。
丫鬟回来后,一脸高兴地说:大少爷这几日哪里也没去,听说一直住在大少奶奶房里呢。
秋姨娘悬着的心放下了,却又多嘴问了一句:那大少爷这几日都做些什么?下午却是有些凉了,丫鬟一边利索地给秋姨娘盖着被子,一边道:听说从街上买了不少补品给四奶奶送去了,哎呀,大少爷还真疼姨娘,若不是为了给姨娘在四奶奶那里讨个好,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大的价钱……秋姨娘的十指深深抠进了掌心,若是有丁点的关心,买来的补品怎么不送上一些到她这里?连人影都没见一个。
大少爷和四奶奶,秋姨娘隐隐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这可是**啊。
秋姨娘的身子渐好了,她日夜望着窗外,却总也不见大少爷的人影,听说四奶奶前些日子生了个儿子,大少爷很是欢喜,每天都去看望堂弟。
秋姨娘终于忍不住了,她翻出自己最新的一套裙袄,鲜艳的桃红色,只在过门的时候穿了一次,就那次,大少爷捧着她的脸,夸奖她皮肤细腻如油脂。
秋姨娘仔细的涂了蔻丹,又点了腮红,对镜贴了花钿,恹恹一笑,却是带了几分病美人的娇气。
叫小丫鬟守在外边,看见大少爷进了四房的院子,估摸着时间,秋姨娘摇曳多姿的出了门,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提着篮子,只说去采摘些新鲜柳枝,插花瓶里观赏一番。
却总在四房的门口徘徊,一双眼睛时时瞄向院门。
四爷打着呵欠,在小厮的搀扶下回来补眠了,儿子新鲜了两天半,又哭又闹吵的人心烦,他便借口谈生意,却是躲出去喝花酒。
玩了三天三夜,身子撑不住了才回来休养下。
远远望见前方一个婀娜的身影,一张粉脸堪比桃花,登时动了心,捏了捏小厮的手,小厮机灵,低声道:那是大少爷新纳的小妾,唤作秋姨娘的。
四爷喃喃道:秋,秋,萧瑟而丰华,又注意到秋姨娘一身窈窕偏带了几分弱,不禁赞道:好名字。
那天早上,灶上如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过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来领饭,顾二十分奇怪,她探头向外望了望,见府里空空荡荡,似乎没有人一般,招手唤了小孙婆子过来:嬷嬷,你去打探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小孙婆子去了半晌才回,脸色苍白,汗珠大颗大颗的从她额上滑落,顾二一见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出了大事,赶紧搬了个小杌子让她坐下,又倒了盏温茶给她。
小孙婆子一把抢过茶碗,咕咚咚一干二净,缓了半晌,心仍然跳个不停,她颤抖着抓住顾二的手,急惶惶地道:大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
顾二轻声安慰于她:嬷嬷先别急,慢慢说,是大房还是四房?她略一思考,不禁问道:难道是九少爷?这刚生下来的九少爷最是金贵,四奶奶嫁了这么多年才生了个儿子,自然宝贝的不行,就是九少爷掉根头发,阖府上下也得被她折腾一次。
小孙婆子眼神呆滞地摇了下头,木然地道:是大少爷,和四老爷。
顾二依然一头雾水,这府里虽然只剩下这么两个成年的男主子,但是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两个人还颇有一比高下的意思,一个接一个的收姨娘,难道会一起出事了?小孙婆子突然抓住顾二衣襟,声嘶力竭地喊道:大少爷把四老爷杀了啊,啊啊啊啊。
她真是吓得傻掉了,一连声的尖叫,顾二也傻掉了,完全想不起去阻止她。
过了许久,顾二的理智渐渐回笼,她安慰的抱住了小孙婆子,拍着她的后背,灶上的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聚在了一起,把她们二人围在了当中,一张张脸上全是惊骇之色。
就有婆子按捺不住,惊慌地问道:大姑娘,方才小孙嬷嬷说的可都是真的吗?顾二皱了下眉头,方才却是她失策了,应当把小孙婆子拉到角落再盘问的,只得尽量的放柔了声音安抚道:怎么会呢,大少爷毕竟是四老爷的亲侄儿,两个人的关系也向来不错的,小孙嬷嬷应是听错了,大家都回去干活吧。
婆子们将信将疑的散去了,若是真的没事,为什么大早上的一个打饭的丫头都没有?难道是大老爷回来了,把这一府的人都带天上享乐去了?那为何独独落下了灶上的?小孙婆子仍然精神恍惚中,顾二把小孙婆子的手握在手心里,两眼盯着小孙婆子的眼睛,好言开导着她:嬷嬷,别太在意了,大娘说过,咱们做下人的,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章 李府的大危机小孙婆子抽了下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顾二:大姑娘,你孤家寡人当然去了哪里都一样的,我们一家人只怕要拆个四分五裂,像是我家老头子,身体不好,在李府帮着看看门,要是再叫人牙子来,谁会挑他啊。
顾二默然,小孙婆子又道:哎,据说大少爷双手是血的从四奶奶房里跑了出来,然后丫鬟婆子们进去一看,四老爷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四奶奶都吓得傻掉了,大太太也被气病了,府里乱成一团了。
顾二一惊,她急急道:你且好生休息一下罢,我去寻贺大娘来。
顾二匆匆回到了屋子里,贺大娘晚上折腾了一夜,刚刚睡着,脸上满是疲惫,顾二愣了片刻,终还是伸手摇醒了她,大娘,大娘,醒醒。
贺大娘抬起迷蒙的花眼,嘟囔道:映红,你来接我了吗?顾二登时急了,声音大了点:大娘,我是顾盼,顾盼啊。
贺大娘这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了两眼,嘟囔道:是顾二啊,吓我一跳。
顾二赶紧把贺大娘搀扶起来,又去投了帕子给她抹了脸,见贺大娘清醒了些,才一五一十的把小孙嬷嬷打探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大娘一惊,随即满面怒容,挣扎着就要下床,顾二连忙搀住她,劝道:大娘现在身子不利落,有什么要办的叫顾二去跑腿吧。
贺大娘重重的一拍床榻,怒道:胡闹,你一个小孩子能震住什么场面,快点扶我过去看看。
顾二不敢忤逆贺大娘,却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了,打探清楚再和贺大娘分说就好了。
顾二服侍贺大娘穿好了衣服,搀扶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大房的院子,还没进门,就听到一个公鸭嗓子喊道:都回自己屋子里呆着去,若是叫我发现谁还在外面,别怪小爷心狠手辣。
却是怀哥儿的声音,贺大娘登时松了口气,顾二扶着她又往四房的院子赶去,远远就见一片兵荒马乱,门口几个大夫争论不休,一群姨奶奶就在门口哭个不停。
贺大娘一急,甩开了顾二的手,挺直脊梁,大步地冲了上去。
看着贺大娘高大的背影,顾二一时间有些怔了,似乎回到了她刚入府时,贺大娘威风凛凛教训了四个管事婆子的场景。
贺大娘的大嗓门笼罩了整个四房的院子:你们哭哭啼啼的干嘛呢,你们老爷还没死,一群不像样的东西,都给老娘滚回去。
几个姨奶奶被贺大娘一吓,匆忙间,却是没有注意贺大娘的下人打扮,一下就做了鸟兽散。
贺大娘老眼一瞪,她生的比旁人高大,便是寻常男子也要矮上半个头,那几个大夫俱都垂垂老矣,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禁瑟缩了下,齐齐闭住了嘴巴。
贺大娘满意地开口,甚是恭敬,倒是不曾失了礼数:先生们都看过我家四老爷了吧?他现在情况如何?几个大夫面面相觑,最后一个年纪最大的摸着胡子开口道:这个,这个,我们看了下,流血过多,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贺大娘登时恼了,啐了一口,骂道:那你们还争个屁那老大夫被她啐的满面通红,气鼓鼓地道:我们自然是在讨论究竟是哪一刀让他致命的了,你个无知妇人,真是不可理喻贺大娘一听,这帮子迂腐的老头儿,敢情什么都没干啊,只怕混在这里就是为了医资。
她二话不说,左右望了下,没找到什么趁手的东西,索性一把拔下发上银钗,贺大娘这银钗却也比旁人戴的要大上两寸,银光闪闪的钗尖对准了几个老头,毫不犹豫地便刺了过去。
几个老大夫吓得魂飞魄散,抬脚便逃,一路哭爹喊娘之声渐远,可谓狼狈到了极点。
贺大娘犹自气恼,回头一看,四房的丫鬟婆子黑压压一片,一个个面带惧色地看着她,如今四奶奶吓呆了,四老爷生死未卜,四房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贺大娘便像是天兵天将一样从天而降,解救了这四房的芸芸众生。
贺大娘一眼看到人群里的魏嬷嬷,随手召了她过来,语气甚凶地问道:你们奶奶呢?魏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奶奶有些吓傻了,问什么都不说话,现正在屋里了。
贺大娘眉头一皱,就骂魏嬷嬷:你也是的,你们老爷那样了,还不知道请个好点的大夫来,这请的都是什么庸医?魏嬷嬷一脸委屈,带着哭腔道:大娘,银钱都是奶奶掌着的,现在奶奶这副模样,拿不出银钱来,如何请的好大夫?请了也抓不起药啊。
贺大娘啐了她一口,指着她耳上金坠,发上珠钗,质问道:你就不会先变卖些首饰?还有这屋子里的摆设随便拿些出去当掉不就完了?魏嬷嬷满心委屈啊,四奶奶若是醒过来翻脸不认帐可咋么办,这个奶奶可最是个心黑的。
魏嬷嬷却也知道贺大娘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撇撇嘴巴低下头,也不反驳于她。
贺大娘知道情势紧急,也顾不得再教训四房的下人了,吩咐道:赶紧去请个好点的大夫来。
魏嬷嬷应了,正要动身,却听到一个粗嘠的嗓子喊道:不用了,我带了大夫来了。
几人一回头,见怀哥儿扶着个白发苍苍的老行医急急的赶来了,却是上次给正哥儿看病的大夫。
原来大太太知道了儿子惹下的祸事就一下倒了,却还记得吩咐了怀哥儿把这老大夫请来。
怀哥儿当下就叫松石去请,只是这老先生却正在出诊,松石又费了番周折才请到。
一众人等赶紧簇拥着老大夫进了四老爷的房里,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半身缠着白色棉布,上面渗出了许多血迹,四老爷原本冠玉一样的脸上惨淡如金,双眼紧闭,嘴里不住的呻吟。
老大夫当下就上前诊治一番,之后双眉紧皱,抚着胡子不语。
贺大娘此时却也支撑不住了,在顾二的搀扶下坐在一边,见他如此表情,急问道:如何?老大夫叹了口气道:府上老爷失血过多,情况十分凶险,老夫也只得开剂猛药试上一试,只是能不能管用,还要看伤者自身的求生欲望了。
贺大娘点点头,这大夫说话还象点样,她平静地道:那就烦请老先生开方子吧,生死有命,看他的机缘了。
老大夫忍不住抬头多看了贺大娘两眼,见她头发微微散乱,一身布裙,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暗暗点头,若是这个老太太在,这李府只怕还倒不了。
怀哥儿亲自研磨铺纸,老大夫开了方子后,轻轻一吹墨迹,交到了怀哥儿手上,看了一眼贺大娘,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有百年以上的老参,府上老爷的活命机会又大上许多。
贺大娘便看向怀哥儿,怀哥儿挠了下头,坦然道:这得去问母亲了,若是有的话,拿出来用就是了。
贺大娘点点头,赞许道:好孩子,你是个知道轻重的。
说完这句,贺大娘颤悠悠地站起身,顾二赶紧伸手扶住她,贺大娘对着大夫福了一福,大夫赶紧伸手虚扶。
贺大娘严肃地道:我们四老爷情况危急,就麻烦先生先住几天了。
又看向怀哥儿,吩咐道:去给老先生收拾间房子出来,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住的地方。
怀哥儿粗着嗓子应了,跑出去忙活了,这府里上上下下,可就他一个当家的男人了,怀哥儿一下长大了许多。
这边安置妥当了,贺大娘却一下散了架一般,顾二一人搀扶不动,魏嬷嬷想着主子现在情况不明,这里还需要贺大娘坐镇。
便赶紧又叫人打扫出间房子,扶着贺大娘过去休息了。
顾二见魏嬷嬷派了两个小丫鬟跟在贺大娘身边,心里还惦记着灶上,跟贺大娘说了一声后,匆匆地赶了回去。
把灶上的婆子都召集了来,顾二逐一望了过去,坦然道:主子的事情咱们不要掺和,已经请了医生看了病了,应当是没有什么事情,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去,把早饭热一热,给大房和四房送去。
婆子们得了顾二这句话,一个个都放了心,便安心回去做事,顾二手心却攥出了一把汗,她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面公然撒谎,实在是强撑着罢了。
大太太脸色惨白,虚弱地靠在榻上,听着怀哥儿给她交代事情经过。
听完,大太太苦笑一下,为难地道:百年老参?这府里哪还有百年老参,当年都在老太太手里攥着,老太太去了,清点下来,只剩下些人参须子,丫鬟说都被她用了。
‘大太太轻叹一声:等老太太去了,我念着那东西太过昂贵,也就没舍得买,谁知道今天就偏偏要用它呢?大太太突然握手成拳,狠狠地捶打着炕边:这个逆子,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自己跑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一章 顾家夫妻之死怀哥儿低着头不说话,这几年,他年纪渐长,也晓得了嫡庶之别有多大,就算齐哥儿被逐出宗谱,就算齐哥儿惹了这许多的麻烦,他也终究是大太太的亲生儿子,只要他还要仰仗大太太的鼻息,就绝对不能说齐哥儿半点不是。
否则,嫡母要管教庶子,又有哪个说的了不是,也不需要做旁的,只要把他关在屋子里,请上一个满腹草包的先生,就足以误他一世了,还可以对外说,专门请的先生都教不好他,可见资质驽钝到了什么程度大太太发泄一通后,渐渐恢复了些理智,她疲惫地看着怀哥儿,吩咐道:叫郑妈妈取些银子给你,到城里的各个药铺看看,有没有上好的人参。
怀哥儿恭敬地应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看着大太太的脸色,惴惴地问道:要不要派人去省城看看?大太太闻言,抬起眼睛诧异地看了看怀哥儿,不禁点头应道:你的主意很好,这就派人去吧,选个忠厚可靠的,价钱高些也无妨。
艾,希望老四平安无事吧。
大太太倒是真心希望四老爷平安的,只有四老爷平安,齐哥儿的罪名才轻些,忤逆尊长虽然也称的上大逆不道了,弑亲却是绝对的罪无可赦。
怀哥儿领命而去,只是这百年老参本就少见,纵是偶尔得了一两枝也是时常留心才高价购得,现在匆忙之间,却要哪里寻得?普通的人参倒是有些,怀哥儿问过大夫后,加了剂量先对付着用了,一门心思的盼望去了省城的松石莫要空手而回。
李府表面上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之下却暗流涌动,但凡手里有点小钱的,心思活络的,都托了人来说情,想要赎回身契。
这等杂事,大太太一概交给怀哥儿处理,怀哥儿不敢擅自做主,一概压了下来。
却叫人偷偷来问顾二,要不要拿回她的身契,顾二只得回了他,身契现在是在贺大娘手里,却是无碍的。
四奶奶调养了两天之后,神智也恢复了正常,却不像昔日般的麻辣,衣不解带地守在四老爷身边,亲伺汤药。
四老爷病情时有反复,高烧不断,呓语不止,话里话外却只唤着梅梅梅,旁边跟着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说,这是四爷惦记着四奶奶,四爷福大命大,定然没事。
四奶奶心里苦笑,这人,只怕一清醒就会休了她吧?如今她却是放开了一切,二人夫妻一场,他若无事最好,等他康复了,她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虽然娘亲已殁,亲爹总不会容不下她这个不孝女吧。
李府出事的当天,官府里就来了衙役备了案子,只是齐哥儿不知去向,四老爷昏迷不醒,也就询问两声便走了。
顾二心里也是惶惶的,直到贺大娘从四太太的院子里回来,她才像是有了主心骨,只是贺大娘病情却愈发严重了,顾二一边照顾着贺大娘,一边忙着早上的事情,不禁筋疲力尽。
这日,给大太太,四太太整治的药膳,给四老爷熬好的香软的米糊都已经准备妥当,顾二看着丫鬟领走了,心里松了口大气,端着蒸好的蛋羹来寻贺大娘。
顾二手里垫了两块棉布,小心翼翼地捧着个青瓷小碗,上面盖着同色的盖子。
端到了贺大娘的房门外面,她轻轻唤了声:大娘,起了么?贺大娘没有应声,顾二抬头向里望去,却见两双眼睛一起向自己看来,眼神里充满了怜悯,无奈,惊讶,叹息诸般情绪,顾二一愣,随后一边把青瓷小碗放到贺大娘身前,一边自然地道:陈大姨也来了,怎么不叫人唤我去。
陈牙婆和贺大娘对望一眼,贺大娘咳了两声,虚弱地道:正要叫人去唤你,你就来了。
顾二灿烂的一笑道:大娘是不是想叫我中午烧上两个好菜,留陈大姨在家用饭?她偏头对着陈牙婆半是撒娇半是劝慰道:大姨既然来了,就多陪陪大娘,大娘一个人很是无聊,我太小,又说不上什么话。
陈牙婆和贺大娘脸上怜悯之色更盛。
贺大娘一直咳个不停,却是完整的一句话说起来都甚是困难,陈牙婆只得开口道:顾二,今日里我去给你父母送顾惜玉的月钱,结果发现……顾二已经把青瓷小碗的碗盖掀了起来,又取出个汤匙,却是用滚热的茶水烫过了,才把小碗端在了手里,舀了一勺去喂贺大娘。
听到陈牙婆此言,顾二也没回头,自然地接了下去:是不是嫌钱少,给大姨难看了?休要搭理他们,下次大姨派个人去就是了。
陈牙婆一咬牙,却是垂下眼帘不敢再看顾二,一口气说道:顾家夫妇已经去了。
顾二侧过身,看着陈牙婆,奇怪地问道:去了?去了哪里?莫非去寻顾怜花了?贺大娘抓住了顾二的袖子,待顾二看向自己,挣扎着说道:顾家夫妻,已,已经死了。
死,了?顾二手里的青瓷小碗瞬间从手里滑落,里面的蛋羹洒了她半身,她却恍然未觉,两眼呆呆地看着贺大娘,不敢置信地重复道:死,了?贺大娘脸上充满了怜惜地看着顾二,柔声道:孩子,人有生老病死,早晚都会离开的。
顾二使劲甩了甩头,心里很奇怪,似乎,并不如何伤心?但却觉得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永远的失去了。
而且,顾货郎虽然身体不大好,顾家娘子却是好好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顾二猛地站起身来,看了眼贺大娘道:他们无亲无故,我得去看看。
贺大娘点了点头,陈牙婆知道她一个小孩子,又是一直在内府当差,就算见过些许世面,也定然操办不来葬礼,便跟着站了起来,对贺大娘道:我去帮着操办操办。
贺大娘对陈牙婆的举动很满意,感激地应了下来:有劳妹妹了。
顾二心急如焚,却并没有失了理智,她叫陈牙婆稍待,回灶上唤了顾惜玉和小孙婆子过来。
顾惜玉才是顾家夫妇真正宠爱的小女儿,顾二可以给他们操办丧事,披麻戴孝却是不肯的。
顾二也没有对顾惜玉说什么,只叫她等下跟自己出去一趟,又劳烦小孙婆子照应下贺大娘,小孙婆子拍着胸脯应了:大姑娘尽管去,老婆子一定把大娘照顾的妥妥当当。
顾二拉着顾惜玉,风风火火地跟在陈牙婆身后。
顾惜玉脑瓜也转的快,渐渐觉出味来了,这路,好生熟悉啊,怎么看都是通到自己家里的。
她年纪小,憋不住话,径直问了出来:姐姐,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顾惜玉猛地想起一事,身子往顾二那边又靠了靠,怯生生地追问道:是不是大姐,又叫人来接我了?顾二只觉得脑子里要炸掉了,他们怎么可以死,怎么会死?听到顾惜玉的话,看看顾家已经不远,纸包不住火,顾惜玉马上就知道了,还是让她心里有个谱比较好。
顾二终于停下了脚步,双手握住顾惜玉的两肩,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道:惜玉,你父母已经不在了。
顾惜玉一怔,随后满脸的不敢置信,泪水却飙了出来,她疯狂的摇动着小脑袋,挣扎着喊道:不可能,爹和娘怎么会不在了?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你骗我,你骗我……顾惜玉疯狂用力,挣脱了顾二的手,不管不顾地向家里狂奔,顾二只得在后面猛追,却是苦了陈牙婆,老胳膊老腿儿哪里比的过小姑娘,幸好这里到顾货郎家里已是不远。
顾惜玉终于奔到了自家弄堂口,远远见自家门口围了一堆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心里一紧,她理智上清楚顾二不会骗自己,却万万不肯相信,现在见了这么副样子,心里终于有些信了,反倒止住了脚步。
顾二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终于追上了顾惜玉,顾惜玉红着眼圈看向顾二,饱含希望地问道:姐姐,你方才是跟我开玩笑的是吧?仿佛只要顾二承认,顾家夫妇就可以死而复生,她们也不用再去顾家,顾惜玉的一双脚却是向着弄堂外又走了几步。
顾二沉静地看着顾惜玉,奇异地有些羡慕她,若是自己也有同她一样的感情,该有多好。
顾二不再言语,只是调头看向顾家那边,大步行去,顾惜玉骇到极点,死死拖住了顾二的手,却发现姐姐的手和她一般,冰凉冰凉。
到了顾家门口,里外围了足足三层,全是些街坊邻居,议论纷纷:这夫妻死的好惨哦。
听说这男的身子一向不好,自从搬来就没出过屋子,女的看着还壮实,怎么一起没了呢?艾,夭寿哦,据说是男的发现了女的奸情,下了狠手把她给毒死了。
顾二此时心乱如麻,却无暇去听这些长舌的街坊说了些什么,镇定地唤道:让让,麻烦让让,亲眷来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死如灯灭顾家住了有一段日子了,不少人认得顾惜玉,便都止了嘴,让了条路出来,里面却是几个府衙的差役,腰挎大刀,看着很是精神。
中间有个青衣汉子,生的精瘦,在一群红衣黑帽的衙役里异常显眼,只是背对着顾家姐妹,却是看不清头脸。
顾二拉着顾惜玉站在人圈最内侧,却见黑洞洞的土坯房里面钻出来个黑衣的老儿,面无表情,接过衙役递来的棉布擦了擦手,那衙役开口问道:于老倌,怎么样?这于老倌却是个仵作,这门营生是他家中祖传手艺,世代经营,很有些秘不外传的绝技,附近的州县之内十分有名,经常从这城中借调了他去。
于老倌抬起眼皮看了眼那青衣汉子,根据他多年收殓尸体的经验,这汉子身上血气浓郁,只怕是个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此时这个汉子站立一旁,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于老倌知道他关心结果,便刻意放大了声音道:这夫妇二人乃是服毒身亡,其中男子是自己服毒,女子却是被他掐晕后灌下去的。
青衣汉子紧紧盯着于老倌的眼睛,疑问道:老倌如何知道那女子是被掐晕后灌下去的?于老倌嘿嘿一笑道:那女子喉咙上一圈指痕,她喉管漆黑,腹中却无异样,可见因是昏后被灌,药力没有发作到腹中。
那青衣汉子点了下头,偏转了身子看了眼围观的百姓,却是对衙役吩咐道:既然是自杀,看看有没亲眷,把这两个人收敛了,叫这些无关之人散了吧。
衙役们道了声喏,便开始执起刀柄,并不脱鞘,用刀背去敲打那些路人。
顾惜玉呆呆的立着,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那青衣男子,生的眉目俊朗,眉稍却有些下吊,凭空多了些阴晦之气,明明就是那天跑来逼问爹爹之人顾惜玉嚎叫一声,扑到那青衣男子身上,举起小拳头,连锤带打,一双脚也踢个不停,声嘶力竭地控诉着:你个杀人凶手,定然是你害死了我爹爹和娘亲顾二先前一直凝神听着于老倌的话,心里疑惑不已,顾货郎为什么要毒死顾家娘子,她幼时记忆虽然模糊,却依然有着印象,顾家夫妻一直感情甚笃。
她这边发着呆,一时没注意,顾惜玉就冲了上去,顾二总是有几分脑子的,见那青衣男子和衙役们在一起,便知道他定然有些背景的。
见那男子十分不耐烦的扬起大手,顾二一下冲了上去,死死抓住了发着疯的顾惜玉,一双眼睛却毫不客气地瞪向了那青衣男子。
阳光照耀下,顾二脸上毫纤毕现,眉毛和头发都有些偏黄,胜在还算浓密,小鼻子小眼小嘴巴,看着却不是秀秀气气,反倒觉得普普通通马马虎虎。
青衣男子的手缓缓落下了,他逼近了顾家姐妹,一股子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有什么凶兽挣之欲脱,顾惜玉感受到这股冰凉的气息,停止了挣扎,全身颤抖着反手抱住了顾二。
青衣男子低头轻笑,那笑声不可抑止的越来越大,最后却爆发出一阵轰然大笑,顾二一直冷冷地盯着他。
他终于笑够了,眼角渗出了泪来,他举起右手轻拭泪花,凝视着顾二,放柔了声音,却依然带着股槮人的阴森感:顾家夫妻是为了你死的呢,可惜他们白死了,真相是多么的显而易见,我的小姐。
最后四个字,低吟如耳语,顾二却诡异地听的一清二楚,她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男人,他方才的话等于撇清了自己杀人凶手的身份,不知为何,顾二直觉地知道,这个男子,并没有说谎,也许,他根本不屑于说谎。
顾二的心蓦地一沉,为她而死,什么意思?想起上次来顾货郎家中,这个男子似乎是为了寻人,顾货郎又说是顾惜玉,他方才却喊自己小姐,难道,自己是他要寻找的人?顾二忍不住抬头去看,那青衣男子却已经大步离去,远远的又传来了他诡异的大笑,纵是青天白日,也让人觉得阴寒入骨。
顾二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顾货郎是为了她保守什么秘密呢?甚至不惜毒死顾家娘子?不惜自杀?顾二紧咬下唇,太阳照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的暖意,心乱如麻,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
陈牙婆也赶了来,她站到顾二身边,见瑟瑟抖的如同受了惊吓的小鹿的顾惜玉,又看了一眼茫然的顾二,只得自己上前,寻了个衙役,先塞了些银钱过去,轻声道:大哥,我们是这家的亲眷,还请大哥行个方便,让这小姐俩见见父母。
衙役掂了下手里的银钱,一努嘴,已经结案了,你们自己收敛了尸首就是。
陈牙婆闻言,暗暗心疼抛费出去的银子,捅了一下顾二,顾二回过神来,看了眼满脸泪水的顾惜玉,掏出帕子,给她仔细的擦了擦泪,问道:你可要进去看一眼?顾惜玉毫不犹豫地点头,她不亲眼看见,总是不肯相信,陈牙婆见识的多了,倒也不怕,便率先进了屋子,顾二拽着顾惜玉紧随其后。
一股腐臭气直冲鼻子,夹杂了汤药,剩菜还有不知名的什么味道,顾二皱了下眉头,待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却见土炕之上并排躺了两个人,或者说,两个尸体?于老倌是干这一行的老行究了,做事毫不拖泥带水,顾家夫妻却是穿戴整齐,且合盖了一床被子,只是顾家娘子若是能睁开眼睛,会不会跳起来反对这个安排就不得而知了。
远远看着,便像是顾家夫妻睡着了一般,顾惜玉甚至怯生生地唤了几句:爹?娘?醒醒啊,你们醒醒啊,我是惜玉啊见她情绪再次激动,顾二只得拥住了她,轻声哄劝,过了半晌,待顾惜玉情绪稳定。
顾二方上前查看,近了一看,才看清顾家夫妇脸上呈现了一种不正常的灰暗的青紫色,顾货郎神色安详,眉目间甚至有一丝解脱。
顾家娘子就不忿的多,眉头紧皱,嘴巴微微张开,嘴角还残留了些药滓,似乎在无声的控诉着什么。
顾二忍不住退了一步,顾家娘子的样子,便像是随时都可以睁开眼睛,跳起来骂人一般。
顾二一阵天旋地转,她就算原本有些疑惑,此时也信了那人所说,顾货郎真是为了她亲手毒死了顾家娘子。
顾二心里突然涌现了无限悲凉,对于顾家夫妻也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又苦又涩,原本对顾家夫妻只有淡淡的恨和些许的怨,现在却不知道是什么了,有些伤心难过,还有些恨吧,恨顾货郎让自己莫名地背负上了两条人命。
顾二麻木地牵着哭的死去活来的顾惜玉,心中百转千折,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声叹息,拉着顾惜玉对着陈牙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还请嬷嬷帮忙操持了。
陈牙婆庄重地应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顾二出来匆忙,却是半点银钱也没带,幸好打点顾家夫妻遗物时,发现那人丢下的一锭银子还在,这时取出来发现,却是一锭官银,底上有个小小的明字,却是当今天子的年号。
顾二一见这东西,便知道,那人更不可能是凶手了,她拉过顾惜玉,仔细叮咛道:你莫要再胡言乱语,你看这银子,这明明就是官银,打了记号的,若是他干的,单凭这银子就追查出来了。
顾惜玉懵懂地点了点头,抽噎道:那爹爹为什么要毒死娘?她却是想起了那仵作的话来。
顾二咬了咬下唇,虽然她已经有了五成把握与自己有关,却不愿意相信,想了下,对顾惜玉道:大概爹爹身子不好,怕到了下面孤单,就带着你母亲一起了。
顾惜玉竟然信了顾二的话,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可,可是惜玉一个人也很孤单啊。
顾二只得把她哄了又哄,转手把银子递给了陈牙婆,陈牙婆登时面上就松了下来,直言道:这么一锭银子尽够了,打上两口薄皮棺材,再寻上一块好地,这顾家夫妻,也算是有福的了。
陈牙婆做着三教九流的行当,很快就拉拨来一群专门干着丧葬这行的专业人才,包括吹鼓唢呐班子的班头,扎纸人制冥钱的扎纸店老板和寿衣店的伙计,棺材铺的掌柜的,最后一个是个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
有这么一群人在,顾家夫妻的身后事很快就顺顺利利的办了起来,顾二专门回了李府一趟,带回了两个灶娘。
当天晚上,给顾家夫妻穿戴整齐了,这给死人穿衣服也是个讲究活,一般人干不了,死人讲究个里外三新,所有的衣服都要新制的,虽然最后衣服和人一起埋了,这衣服可也不能省下来。
得先把里衣和外衣一起套好了,然后抬起顾家夫妻的胳膊,先把袖子套上了,接着抬起上半身,往脑袋上一套,一次完事。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丧一喜,祸福难料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丧一喜,祸福难料接下来却是铺棺,这薄皮棺材却是最次的柳木,只在前面挡板上用了一条柏木,厚仅三寸,底板,侧板和棺盖用了三块柳木拼接,唤作三块头的。
因顾家夫妻尚不到五十,棺材涂了朱漆,前大后小。
棺材铺老板却是很有几分手艺,就这么一口薄棺,外面还刻了春夏秋冬四季图,正面绘了云纹莲台,小头一端却刻了颗白菜,象征清白一世财源广进。
棺底先撒了层石灰,防潮防虫,又放了五色彩绸,七色丝线,和杂粮五谷,又有铜钱数枚,寄望轮回以后衣食无忧,银钱趁手。
最后在棺底铺了床新的黄色褥子,却是顾二从府里取来的,这才把穿好了寿衣的顾家夫妻殓进了薄棺之中,上面又盖了白色布单,这叫铺金盖银。
只是顾家租住的土坯房过于矮小,却是摆不下两口棺材,便在房前搭了简单的灵棚,灵棚由棚铺派专人搭就,上面装饰有黑白花球,又有一副挽联,顾二仔细辨别,识得上联是,良操美德千秋在,下联是,高节亮风万古存。
当天夜里,棺材前头设了灵案,灵案前摆放了一碗装了鸡鸭鱼肉的供品,上面放了一双筷子,点了长明灯,焚了香烛,棺材前摆了火盆,顾二和顾惜玉披麻戴孝跪在棺前,烧了一夜纸钱。
顾惜玉数次哭晕过去,顾二亦是眼圈红红,她虽然一直有些埋怨顾家娘子,却从来都不曾想让她真的死掉,想到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还很可能和她有关系,顾二心里就有些毛毛的。
对顾货郎,却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心态了,若说他疼爱这个女儿,往日里却不闻不问,叫声爹爹倒是也有应,看见顾家娘子打骂她,偏只做未见,临了却唱了这么一出,为了她,不仅舍弃了自己的性命,还搭上另外一条性命。
顾二是十分震撼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人如此的奋不顾身孤注一掷?当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时,微弱的光芒斜斜的射入了灵棚之中,顾二跪的双膝发软,在看一旁的顾惜玉,却是杳无声音。
她微微挪动了膝盖,蹭到了顾惜玉身旁,轻轻推动了她,只见原本两手撑地,头顶膝盖的顾惜玉应声而倒。
顾二大惊,定睛看去,顾惜玉两眼红肿,脸蛋亦是泪痕条条,却是累的睡了过去,顾二心里登时起了几分怜惜。
只是现在天色不早,待会儿就要出殡,却是不得不叫醒顾惜玉了,顾二再次伸出手拍了拍顾惜玉,嘴里轻声唤道:三妹,三妹。
她却是终于肯唤上一声妹妹了。
这边顾家姐妹相依为命办了顾家夫妇的丧事,李府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因来人身份尊贵,大太太不得不强撑病体招待,望着眼前满满一个托盘的上等人参,大太太实在难以抉择,对方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也不着急,只从怀里摸出个珐琅掐丝的鼻烟壶,轻轻嗅了两下。
大太太沉吟半晌,忍不住确认道:只要我照阁下所说的办理,就可以让衙门消了案底,确保吾儿无事?那人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点头笑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事成之后,我们主子另有重礼奉上,而且从今以后,府上和我们府里也算挂了些姻亲关系,也有利于府上几个小少爷进身。
大太太怦然心动,这件事情其实根本没有她的选择余地,松石已经从省城赶了回来,偌大的省城药堂跑遍,那人参别说百年的了,便连十年的都被人收购光了。
大太太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这背后只怕有哪个豪门出手了,否则断不会有如此大的手笔。
见了这位,自然知道这些事情是谁的授意了。
那些药堂也未必真的就把人参卖光了,说不得就是眼前这位施了压力,不得不托词罢了。
若是老太太还在,怕是断断忍受不了被人如此挟制,只是如今李府已经没落,却是万万再受不得丝毫损伤了,只要答应他,就可以把眼前这一关过去,还埋了条锦绣前程。
大太太思虑再三,咬着牙,似乎怕自己反悔一样,狠狠点了点头,好,妾身就答应先生了,把那顾盼收为义女。
那人笑眯眯地看着大太太,如此一来,差事完满,他也可以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小破地方,回盛京交差了。
忙活了三天,顾家夫妻终于入土为安,顾二便带着顾惜玉回来了,终究是跟李府签了身契的,回来后,二人就脱了一身孝服,只在发上戴了一朵素白的绢花,且极为小巧,如果不特意去看,根本看不出来。
幸好丫鬟的衣服本就十分朴素,倒也不用特意去寻了素衣来穿,两个人一回来就被灶上的婆子嘘寒问暖,顾二逐一答谢,之后终于得了空,立刻回房去探望贺大娘。
贺大娘却用一种极怪异的眼神迎接了顾二的到来,顾二以为她知晓了顾货郎先毒死顾家娘子,又自己服毒的奇事,脸上一暗,默默地行到了贺大娘身边,跪在了她床前,把脸伏在了贺大娘的被褥中,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她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不愿意任何人因为自己而死,现在却是一下两条人命,还是名义上的爹娘,所有的坚强在见到贺大娘这一刹那瞬间崩溃了。
贺大娘心里想的却不是和她一回事儿,摸着她的头叹息道:孩子,能找到亲生的爹娘,是你的福气啊。
顾二大惊,慌乱的抬起头来,看向贺大娘,一双小眼睛睁得圆圆滚滚:什么亲生的爹娘?我的爹娘不是刚刚去了么?贺大娘一愣,这才知晓顾二哭的和她想的不是一码事,呆呆地问道:那你哭什么?顾二便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经过跟贺大娘说了一遍。
贺大娘眉头紧皱,隐隐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顾二,以后,究竟是福还是祸呢?她叹了口气,摸了摸顾二的脑袋,看着她一脸的坚强,心里渐渐有了底气。
贺大娘想了下,决定还是告诉顾二一部分她猜测的事实:顾家夫妻并不是你的亲生爹娘。
你的爹娘出身都是极为显赫的名门,只是你生下来那年却出了些变故,你流落到了顾家。
最近你爹爹便派人来寻你了。
顾二脑子里一团乱麻,贺大娘的三言两语却把她带入了混乱的深渊,她喃喃问道:那为什么顾货郎要自杀,为什么要毒死顾家娘子?为什么?顾二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贺大娘,眼里满是痛苦,贺大娘凝视着她的眼睛,放柔了声音道:因为顾货郎并不想你被你爹爹接回去,他希望你的身世能够永远的隐瞒下去,为此不惜带着这个秘密进到棺材里。
顾二一怔,却觉得头痛欲裂,扑到了贺大娘怀里,颤抖着自言自语道:我以为他是为了我死的,原来不是,原来他是这么的恨我,这么的……贺大娘见顾二有些魔怔了,一声厉喝打断了顾二的自言自语: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顾货郎是要保护你啊,你母亲亲便是姓顾,他定然是受了你母亲所托。
一忽是母亲托付的人为了保护她的身世秘密,不惜以身家性命相托,一忽是她爹爹派来的人为了寻她回去逼死了母亲托付的人,顾二双手抚摸着脑子,却觉得整个脑子似乎都要炸开了。
只是顾二家里的事情贺大娘虽然听说过丁点,详细却也是不知的,她毕竟已经流落到这城中数十载,而顾二家中的变故却不过十几年前。
贺大娘也只能闷声不语,把顾二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期间就只有顾惜玉悄悄来过,见顾二一直小声啜泣,她心里一酸,捂住嘴巴默默地离去了。
贺大娘不急不缓的拍着顾二的背,嘴巴里哼着哄着小儿入睡的歌谣,顾二渐渐平静了下来,贺大娘的嗓子已经沙哑,她轻声道:顾盼,你记住,你将要去的地方,是比李府还要凶险一百倍的所在,你不能因为那是你的亲生爹爹就掉以轻心,毕竟你们十二年未曾见过一面,若说有父女亲情也实在牵强了点。
顾二头埋在贺大娘怀中,闷声道:大娘,我不走,我不管什么顾家夫妻,不管什么亲生爹娘,我只要和大娘一块儿就好了。
贺大娘心里甚是安慰,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去的,是怎样的豪门啊,帝王将相,那家占了两样,多少人前仆后继只为摸着一点门边,扒上一点关系。
贺大娘随即又有些担心,这孩子若是到了那种地方,会不会被吃的骨头都剩不下来。
贺大娘悠悠长叹,苦笑道:若是有丁点可能,大娘也愿意留你下来,只是,你命由天不由你啊,你父亲的权势根本不是咱们所能抵抗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李府的新小姐第一百二十四章李府的新小姐李府大太太收义女的仪式很是隆重,又很低调。
说是隆重,李府的主子们都到场了,甚至于仙游在外的老太爷居然也亲笔手书一封,托人捎了回来,信上说,他新得贤良淑媛为孙女儿,老怀甚慰。
大太太不敢置信的读了信,久无音讯的大老爷在信尾轻描淡写地搭了一句,他们很好,叫她一定要善待顾盼,大太太不禁对那位的权势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之心。
顾二被打扮一新,挽了个高高的盘桓髻,金钗珠花插了满头,衣服是鹅黄色的浣溪纱,边上一圈宽宽的明艳的粉色圈领,配上鹅黄色的百褶裙,看着却不伦不类。
往日里她打扮向来素朴,倒也有几分少女的活泼,今日打扮的如同开屏的孔雀,身上的缺点反倒被无限的放大了。
顾二心里是惶恐的,她仿佛做梦一般,迷迷糊糊地被人伺候着洗澡,又任由人给她换了新衣,挽了发髻,插了一堆金银珠宝,被派来伺候她的郑嬷嬷说,这都是大太太赏她的。
最后扑了一层白粉,点了绛唇,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顾二心中无声地呐喊着,如果这是一个噩梦,那就让她快快醒来吧。
噩梦依然延续着,大太太高坐软榻之上,顾二站在她身前,面前铺了一个锦绣团子,顾二惶恐地抬头看去,却见昔日里总是带着一股傲气的大太太今天异常和蔼,对她温婉慈祥的笑着。
顾二绷紧的弦微微一松,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跪了下去,她双膝跪在团子上,正要弯身放下双手,以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大太太却迅速的从软榻上下了地,一把搀扶起顾二:我的儿,以后你就是我嫡亲的女儿了。
笑话,叫顾二拜她做义母,不过是给顾二个身份,抹去顾二在这里为奴未婢的不良记录,既然顾二是那个人的亲生女儿,还真敢叫顾二行那五体投地的大礼不成?顾二腼腆着,不知道说什么,手足也无措起来,她很想回到灶上,虽然忙碌,却十分自在,至少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如何做。
在这里,她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木偶罢了。
四老爷却是醒了过来,只是脑子不大清楚了,有些痴痴呆呆,四奶奶却是一副高兴的样子,抱着四老爷又哭又笑,四老爷便像是个幼儿般,十分依恋四奶奶,这次还是趁着四老爷睡着了,四太太才溜出来的。
按理说,大少爷把四老爷害成这样,四太太应该很恨大房才是,她脸上却完全看不出异样,甚至对大太太比以前还要恭谨许多。
拜完了大太太,丫鬟又捧了杯茶放到了顾二手上,按照顺序,自然是给四奶奶敬茶。
顾二知晓这个四太太最是跋扈,心里很是忐忑,生怕吃了什么排头,顾二刚刚曲膝,四太太却极热情地把顾二一把拉到了身边,打量一番后,对着大太太啧啧赞道:大嫂就是个有福气的,这新收的女儿一看就是个端庄知礼的。
大太太亦是含笑点头赞同。
顾二默默无语,只怕四太太其实想说的是老实本分吧?四太太又搂着她亲热了一会,特特从手腕上撸下了一对通体苍翠的翡翠镯子,亲手给顾二戴上了,只是顾二瘦小,那镯子却是不住的往下滑。
四太太一愣,伸出右手拍打了下额头,笑道:瞧我这糊涂劲,侄女儿生的窈窕,自然是戴不住的。
顾二便要从手上把那镯子脱下来还给她,四太太故意做出恼怒的样子: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可别埋汰你婶子了。
话罢,四太太毫不犹豫地把脖子上戴的一个金璎珞摘了下来,给顾二戴到了脖子上。
这次大太太也略为动容,据她所知,这金璎珞是四太太洗三之时,祖母所赠,后来嫁人便做了陪嫁带了过来,一向不离身的,大太太不禁多看了几眼,见四太太笑的坦荡荡,确实出自真心,心里的芥蒂不禁去了几分。
家和万事兴,如今大太太也看透了,她的后半生还要在这李府养老,血脉亲缘最是切断不得,若是四太太肯让一步,她让上十步又何妨?四太太也是这次四老爷受了伤后醒悟的,两个人间的是是非非也实在说不清了,现在四老爷这么依赖她,却是从成了亲以后的头一遭,她过起日子反倒塌心了。
四房的九少爷还小,这次怀哥儿的表现让人刮目相看,只怕以后仰仗长房的事情还多,因此她也有意向大太太卖个好。
虽然不知道大太太为什么突然要抬举个丫鬟做养女,想来大嫂自有她的打算。
拜了四太太,接下来是长嫂梅氏,虽然不清楚相公为什么砍了四老爷,府里的风言风语却也听到了些。
她真真是心如死灰了,方才见到四太太,她还以为自己会扑上去撕咬一番,谁知道心中竟然半点波澜不起,仿佛那个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梅氏现在一心只想教导儿子成材,她眉目间却又温婉了许多,看着越发和气。
既然四太太身为长辈都没有叫顾二拜下去,梅氏更不会叫顾二拜了,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绣囊,递到顾二手里,客客气气地道:大嫂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里面有些小银钱,你自己拿去买些好玩的吧。
顾二看着手里的绣囊,飞蝶扑花的样子,看的出来做工不是十分精细,用的材料却是上等,想必是这个大嫂自己的手笔了,心里顿时生了几分好感,她抬头看了一眼梅氏,见她一脸笑的逗弄着怀里的儿子:叫小姑姑。
正哥儿清清脆脆地唤了声:小姑姑。
顾二一怔,随后低低的应了声,手在怀里摸索半天,她被人剥光后,衣物都被取走了,自然是摸不出什么的,不禁尴尬的笑了笑。
正哥儿歪着脑袋看了半天顾二,把手里的风车往顾二手中一塞:这个给你玩,小姑姑。
顾二越发尴尬,手里的风车似乎有千斤重。
还是梅氏给她解了围,把风车从她手里抽走,重新放到正哥儿手中,轻声道:小姑姑岁数大了,不玩这个了,你自己留着玩吧。
正哥儿十分遗憾地点了点头,鼓起腮帮子对着风车使劲儿吹了一口气,四角的风车呼呼的转了起来,顾二却是一脸羡慕,她还真没玩过这个。
忍不住对着风车吹了一口气,风车却纹丝不动,正哥儿咯咯乐了起来,把风车掉了个个儿,凑到了顾二嘴边,脆生生地道:要吹着这边有槽的地方才行呢。
顾二看了一眼正哥儿,见他满脸鼓励之色,不禁对着风车又大力吹了一口,风车果然呼呼转了起来,一大一小顿时乐不可支。
梅氏亦是十分高兴,正哥儿在府里没有玩伴,没想到竟然和姑母新收的义女如此投缘。
梅氏便放下正哥儿,亲自牵着顾二的手,到了怀哥儿面前,给她介绍道:这是你七哥。
却是想着小姑娘面皮薄,怕是不好意思见到同龄的少年。
她却不知道,顾二和怀哥儿相识已久。
怀哥儿自打顾二进了门,视线便一直粘着在了她身上,只是顾二今天本就是主角,怀哥儿这番作为倒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怀哥儿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两人初见的场景,瘦瘦小小的顾二捧着那么大的一个盆子出现在四叔的狗场那里,他霸道的要求她不可以说出他的存在,她怯生生地答应了,那副样子,便像是冬日的积雪,阳光一照,就会化为乌有。
随后她却大着胆子塞给了他一点银子,那时她的眼睛是多么的闪亮,熠熠发光,比大太太发上的金钗还要亮。
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已经成了表姐的跟班儿,却比最初见她的时候多了几分沉稳,却闷得让人烦躁,他想再见一次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他越是怕伤到她,偏就是越会牵扯到她。
后面的来往也带了些补偿的意思,只是她似乎什么都不爱的样子,让他很是受到了打击,直到无意间听松石说,她居然识字,那么个小丫鬟,其貌不扬闷得一巴掌打不出个屁的家伙,居然,识字?从此对她有了另外一番观感,待发现她是真的喜欢读书后,更是投其所好,搜刮各种奇人异志,渐渐的,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小丫鬟的?什么时候开始,把她视为可以相知相交的朋友?什么时候开始,希望从松石口里多听些她的点点滴滴?为什么,今天她成了自己的妹妹,明明关系近了,心里却觉得空空落落?以后再不用偷偷摸摸躲躲闪闪,大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她往来,为什么心里一阵绞痛,宁愿和从前一般通过松石来回传话?恍惚间,只见她对着自己盈盈一拜,口里轻轻唤道:七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告别李府大太太给顾二在她的院子里安排了一处新居所,顾二却坚持要回到贺大娘那里,贺大娘这几天身体越发虚弱,她实在放心不下。
大太太想了下,便叫人把贺大娘抬了过来,因怕过了病气,便安排在了顾二隔壁,又分别给顾二和贺大娘各自拨了两个丫鬟。
顾二每日里亲奉汤药,衣不解带的伺候着贺大娘,完全不假手她人,大太太为她至诚所动,对顾二多了几分真心的喜爱。
只是这边催促的实在急了,大太太也抗不住,只得施施的来寻了顾二,顾二正在喂贺大娘吃汤药,贺大娘脸色蜡黄,原本的精气神已经被这病症一点点的啃噬完毕,剩下的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老人罢了。
大太太屏退了左右,也不避讳贺大娘,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儿,你已经拖了这许多天了,还是早点上路吧。
顾二手里的汤碗缓缓的落了下来,她低着头,柔和但执拗的回道:等贺大娘身体好些了,我要带着贺大娘一起。
话罢,顾二抬起头,坚定异常地看着大太太:否则,我哪儿也不去。
大太太却不与她一般见识,一双眼睛乞求地看向贺大娘,贺大娘浑浊的眼球动了动,有气无力地道:你先出去,我来劝她。
大太太大喜过望,也不去计较贺大娘的无理之处了,拍了下顾二的肩膀,便转身出了门,静候在门外,耳朵竖起听着里面的动静。
贺大娘板着脸,眼皮耷拉着,口气甚是冷淡地道:你要逼死老婆子吗?顾二大惊,凑上前,焦急地道:大娘何出此言,若没有大娘,就没有今天的我,大娘便是我的亲人,比那素未谋面的爹爹重要一百倍。
贺大娘满面疲惫,合上双眼,淡淡地道:你以为你是去享福的吗?那里步步维艰,多带个老婆子,还是病体缠身的老婆子,就多一个累赘,多了一个别人攻击你的弱点,若是你倒了,老婆子还有命吗?顾二傻傻地愣住了,贺大娘的话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地揭破了她一厢情愿的美梦。
顾二突地道:那我不去了。
贺大娘气的双手重重一拍被子,骂道:你不去了,你凭什么不去了?就凭你一个无门无势的小丫鬟?拿什么跟人家斗?两个家丁就把你绑走了顾二倔强地抿着嘴,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贺大娘,脸上写着决不妥协。
贺大娘和她对视片刻,怒道:不要逼的老婆子吞金自杀顾二默默地看着贺大娘片刻,猛地转过身,肩膀抖动个不停,贺大娘想了片刻,声音放柔了些,好生言道:只要你去了那边,这府上的人就不得不善待于我,你若是不放心,叫顾惜玉那丫头来照顾老婆子好了,我看那丫头有些像你,倒是个稳妥的人。
顾二死死捂住嘴巴,好半天才止住了泪,粗着嗓子道:好,一切都依大娘所说的办吧。
话罢,顾二径直出了房门,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大太太,大太太很是尴尬的笑了下,顾二淡淡地道:既然母亲都听到了,以后还要劳烦母亲多多关照大娘了。
大太太赶紧点了下头,却觉得顾二不像是前几日般谨小慎微,眉目间多了几分洒脱,看着倒是大气了些,终于有些大家闺秀的架子了。
大太太办事滴水不漏,又叫人把顾惜玉调了来。
顾惜玉这些日子一直惶恐不安,顾二莫名的成了大太太的养女,她想见一面却难于登天,爹娘又新丧不久,还好顾二在顾家夫妇头七,二七都有来唤她,要不她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见顾二,顾惜玉登时委屈的哭了,想要扑上来抱住顾二,又不敢,顾二笑道:怎么,连姐姐都不认识了?顾惜玉哇的一声,放声大哭,扑到了顾二身上,边哭边道:我以为姐姐不要我了,呜呜呜~顾二叹了口气,摸着顾惜玉的小脑袋道:我本来想带着你和大娘一起走的,但是现在却要留你下来照顾大娘了,你愿意吗?顾惜玉撅起嘴巴,低下头不说话,一径地拨弄着自己的衣襟,顾二叹了口气,这是明显的不愿意了,顾二语重心长地道:贺大娘就跟我的亲人一样,你既然是我的妹妹,我只有把她托付给你才能放心的离去。
顾惜玉抬起头,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顾二,顾二拍了下顾惜玉的脑袋,信誓旦旦地道:等我在那边站稳了脚跟,就把你和大娘一起接过去,到时候,咱们三个再也不分开,你看,好不好?顾惜玉再次犹豫了下,方点了点头,小身子偎依到了顾二的怀里,糯糯地道:那姐姐要早点来接我们啊。
顾二笑眯眯地伸出小指,顾惜玉立刻也伸出小指,姐妹二人拉着钩钩笑闹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接下来的日子,李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大太太刚认的义女还没热乎两天就要回盛京了,据说是个名门望族。
大太太自然是忙着给顾二打点行装,四太太也来帮手,便连大少奶奶也来凑了热闹,没了男人的李府,却异常和谐起来。
顾二却只抓紧时间教导顾惜玉,如何照顾好贺大娘,熬药的火候,吃药的时辰,要灶上做些什么样的饭食,林林总总说了一遍又一遍,顾二却总是不放心,越是临近启程的日子,越是心浮气躁,连续骂哭了顾惜玉好几次。
顾惜玉倒是个好孩子,她知晓顾二心急,也有些恼恨自己愚笨,更是拼了命的学习,贺大娘见了这两个孩子,便觉得心情愉快,病情居然有所好转。
到了顾二临走的前一天,她却是伴着贺大娘同睡了,贺大娘不放心,又叮嘱了她许多,当年,我和老奶奶也是从那种大宅子里出来的,里面的人什么门道都有,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莫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见顾二慎重的点头应了,贺大娘很是欣慰,她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貌不出众,按理说,当有一技傍身最好,只是你既然已经落户在了那种门第,其他的一切却都不重要了,高门大户联姻,首重门第,其次容貌,最后才是才学。
顾二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她知道这些都是贺大娘的真知灼见,一定要牢牢记住,贺大娘继续道:你不如藏拙,莫要叫旁人识得你一手好女红,也莫要叫别人知道你识文断字,还有,灶上的活计也都忘了吧。
顾二一愣,这不等于废人了么?贺大娘见了她困惑的眼,叹气道:你若是貌不出众人才平平,便成不了众人的靶子,若是才艺过人,别人便会在你的容貌上做文章,总计要叫你常常下不了台,反倒不如一开始就自曝其短,叫旁人皆以为你无害。
顾二默然半晌,缓缓的点了点头,旁的倒也无所谓,只是此后不能读书叫她一阵心痛。
李府的一大家子都来给顾二送行了,怀哥儿隐藏其中,手上却提了个蓝色碎花包裹,顾二一见便知道是何物,她无言的摇了摇头,怀哥儿一窒,向后退了几步,却是出了人群。
顾二逐一拜别了大太太,四太太,又和梅氏寒暄片刻,小丫鬟来搀扶着她上了马车,顾二回头扫了一眼李府诸人,最后在怀哥儿身上略做停留,便放下了车帘,随着车夫一声起驾,马车缓缓的行向了未知的远方。
怀哥儿一拳砸向了李府大门,见大太太等人已经向着府里行来,忙把隐隐作痛的右手藏到了身后,跟在大太太身边进了府。
却见一个圆脸盘大眼睛的小丫鬟落后了几步,轻轻拽了拽怀哥儿的袖子,怀哥儿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脚步,随着她一起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那小丫鬟低声道:姐姐有些东西叫我转交给你。
姐姐?怀哥儿猛地想起,上次和顾二在街上偶遇,身边带着的似乎就是这个小丫鬟,当时确实介绍说是她妹妹。
怀哥儿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次见她还是个货郎之女,这次却一步登天,不知道飞入哪个豪门了,他旁敲侧击数次,大太太都不肯告诉于他。
从此以后,只怕是成了陌路吧。
怀哥儿回到了房里后,却是叫王小妹过去寻了顾惜玉。
没多久,王小妹捧着满满一抱物什回来了,怀哥儿赶紧上前接过了,一入手,颇为沉重,再见那有棱有角的样子,怀哥儿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她竟然绝情至此,临走把他送的东西又都还了回来么?怀哥儿心里却是多了几分恨意,当初相交,他可从没嫌弃她的丫鬟身份。
怀哥儿解开外面的棉布,果然是书,林林总总不下几十册,怀哥儿随手拿了一本,翻了两下,便见边角字缝间写满了蝇头小楷,细细读去,却全是顾二的读书心得。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习惯并不都是好的第一百二十六章 习惯并不都是好的这一手小楷细小如蝇头,偏偏字字清晰可辨,工整中另有洒脱之气,完全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这却是怀哥儿第一次见到顾二的字迹,没想到,她的字竟然写的这么好。
随手抽的这本却是个游记,里面讲述的是南地蛮人的民俗风情,饮食起居,顾二的注解上却写了她在灶上的日常生活,与之一一对比。
读着这些细小而琐碎的生活记录,怀哥儿仿佛看到了顾二鲜活的一天,清早起床,先去烧水洗漱,接着开始生火煮饭,中间还要兼顾是否灶上的婆子各就各位,蔬菜肉蛋送来了没有,顾二鲜活的生活跃然纸上。
怀哥儿默然片刻,把手里的书册轻轻放下,吩咐王小妹道:把这些书好生收起来,但是不要叫我看到。
王小妹迷迷瞪瞪地照办了,既然是好生收起来,自然是很喜爱了,又不想再看到,那是什么意思?她却不知道,这一句话正好体现了怀哥儿的矛盾之处,他既想保留顾二的回忆,又觉得今后再见无期,睹物思人徒增伤感罢了。
何况现在李府上下只剩下他一个快要成年的男子,他不得不振作,实在没时间做太多伤秋悲月之事。
从城里到盛京大概要走上一个月,官路修的并不齐整,顾二第一次坐马车,头一天就被颠簸的上吐下泻,滴水未进,那个青衣男子,总算肯告诉顾二他的名字了,却是唤作陆六的,自称是她爹爹的得力手下。
陆六骑在马上,听得车厢内又一阵呕吐的声音,眉头微微皱起,离开李府的时候拒绝了大太太赠送丫鬟的好意,他不能带不知底细的人入府,却没想到顾二竟然完全受不了颠簸之苦。
该死,她原来不是做下人的吗?怎么这么一点苦都受不了。
陆六把手搭在了眉头上,望向了远方,见驿道延伸到天边的地方隐隐有一个小黑点,他知道那里定然是一个茶水铺子。
陆六双腿夹紧马腹,踢马上前,到了顾二的马车旁,轻声道:前面不远有个茶水铺子,到了那里就下车歇歇脚。
顾二虚弱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挣扎着抬起手,在车帘上拍了下,表示知道了。
陆六也只得暗骂晦气,本来想着游山玩水的一趟轻省差事,现在成了烫手山芋。
顾二再这样下去,到了盛京怕只剩下半条命了。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果然看到了一个茶水棚子。
这种茶水棚子甚是简陋,不过是几杆木柱撑起个稻草铺的棚顶,里面摆放几个矮腿方桌,再加上散落期间的小杌子,供应些茶水馒头,偶尔有些熟食罢了,多是乡间的农人趁着农闲时搭建的。
因为离城镇比较远,官老爷们也难得来收上些税,利润不多,却也尽够贴补家用。
到了茶棚前,陆六身边的长随福安便先去选好位置,把板凳桌椅又擦了一遍才来请陆六:六爷,您请。
陆六一个翻身下了马车,转头看向马车,忍不住叹了口气,缰绳丢到了福安的手里,他大步到了马车下,叩了叩车厢,问道:能动不?顾二沙哑的声音传来,甚是虚弱地道:不,不行。
陆六转头吩咐福安,去要些温热茶水,再拿上两个馒头。
福安立刻去办了,捧了茶水和馒头过来,陆六不耐烦地掀开车帘,一股搜臭味直刺入鼻,陆六皱了下眉头,见车厢角落里伏了个瘦小的身影,一动不动,便像是死了一般。
陆六唤道:小姐,起来喝水吃东西了。
那身体微微动了一下,随后又是静止,陆六一惊,顾不得男女有别,上前把大手覆盖在了顾二额头之上,滚热滚烫,陆六低声咒骂着,把顾二抱下了马车。
这瘦小的身子在手里轻的如同一片羽毛,陆六抱着顾二大步到了茶水棚子中,劈头问那卖茶水的老倌儿:最近的医馆在哪里?那老倌儿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却目聪耳鸣,一张嘴,满口牙齿居然都还在:大爷,这荒郊野地的哪里来的医馆,像是小老儿生了病,都是自家采上些草药煮了了事。
手里这瘦小的身体隔着衣服散发出阵阵热气,陆六当机立断:那敢问老丈家居何处,可否叨扰一下?那老倌儿看了一眼顾二,此时顾二烧的神志不清,一张脸上潮红一片,他啧啧两声:这孩子病的可不轻。
这老滑头,怕是想讹上一笔,陆六不耐烦起来,瞪了那老倌儿一眼,老倌儿也是开久了茶水铺子的,看过多少南北客商的脸色,他讪笑两声:小老儿的家就在这后面不远处,大爷若是不嫌弃,就请随小老儿来。
话罢,他却也不管那茶水铺子,手里的茶壶一放,便径直穿进了身后的荒野之中,陆六抱着顾二紧随其后,长随福安跟在一旁,其他手下便留着守卫车马。
果然行不多久,便见了一处隐在绿荫之中的院子,同时传来了阵阵犬吠之声,陆六脸上绷紧,他大步越过那老倌儿,一脚踹开了篱笆门,又一脚踢开扑上来的看家黄狗,站在了木屋的门口,回头等那老倌儿。
老倌儿苦笑一下,安慰地拍了拍扑到他身前的呜呜悲鸣的黄狗的脑袋,两步到了门前,拍门唤道:老太婆,快出来,有贵客来了。
门一开,出来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她拄着拐杖望了一眼,陆六比她高了整整两头,老妪忍不住退了一步,随后看到陆六怀里的顾二,她随即惊呼出声:这孩子可是烧的厉害了。
当下就让开身子,叫陆六把顾二放在了屋里的木床上,这屋子干净但是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
床上铺了些晒干的稻草,又垫了一床薄被,顾二一被放上去,就皱起眉头呻吟,陆六伸手摸了下被子,隔着被子稻草还是扎的厉害。
陆六只得抱起顾二,毫不犹豫地把外衣脱下,垫在了床上,又把顾二放下,一边的福安想要阻止他,却被他一个眼神瞪住了:还不回去取被褥过来?福安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老夫妻却是通些粗浅的草药的,当下那老妪就去了灶下熬了一锅草药来。
陆六见那汤药漆黑一片,上面还漂浮了不少草杆,顿时有些犹豫不决。
那老妪很凶狠地把陆六一下推开,扶起顾二就往她嘴巴里灌药,自己还咦了一声,陆六也跟着吃惊,一般人被灌了这么一大瓷碗苦药怕早就喷了出来,顾二居然能全部吞咽下去?顾二服了药以后,呼吸渐渐平稳起来,脸上的潮红也慢慢退了下去,陆六放了心,看着天要黑了,这木屋内又只有一张床,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两口,嘴巴动了动,那老妪挥了挥手,指着旁边更为低矮的板房笑道:我们老两口在仓房里对付一晚就好。
陆六拱了拱手道:那有劳二老了。
老妪又去灶上熬了大锅米糊,端了上来,老妪先盛了一碗喂给顾二吃了,陆六一个人呼噜噜喝了大半锅,摸了摸肚子,还是饿的慌,探头望了下只剩下两小碗的分量,只得忍了。
到了晚上,老儿搬进来一捧稻草在地上铺了,福安送了两床铺盖,陆六随意的铺了,和衣倒在了上面。
这一天折腾的他疲惫不堪,沾上稻草铺便睡死过去。
第二天,耳边传来了阵阵鸡鸣,他厌烦的翻了个身,嘟囔一句,把被子蒙上头,接着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肚子咕咕一阵乱叫,鼻子端飘来一股浓香,他使劲嗅了嗅,一下睁开双眼,却见对面床上的顾二已经踪影全无,他的外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一旁。
陆六大惊,一个鲤鱼跳龙门,从地上跃了起来,闷头就要向外冲,却不妨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险些和来者撞了个正着。
他抬头一看,顾二手里端着一碗乳白色的汤,上面散发着丝丝白气,香味扑鼻而来。
顾二把汤往他手里一放,轻声道:昨天多谢你了,这是我早起熬的鸡汤,趁热喝了吧。
陆六看着面色依然有些苍白的顾二,一时有些走神,顾二说完,却开始忙碌起来,动手先把陆六睡的铺盖折好,又把稻草拢做一堆,搬了出去,回来带了个扫帚,把屋子扫了个干干净净。
陆六两口喝了鸡汤,见顾二转身又出去了,这次回来却拿了块抹布,从头到脚的把房间擦拭了一遍,她抹了把额上的汗珠,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觉得颇有成就感。
陆六的脸都黑了,正要说些什么,老妪推门进来了,她先给陆六见了礼,随后拉着顾二夸道:老爷可真是招了个好奴婢,怪不得昨天那么紧张,这丫头手脚麻利着呢,一大早就劈了一堆柴,又把水缸都担满了,最后还做了饭。
顾二被她夸奖的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陆六越听越是头大,他一把抓起床上的外衣,翻出几块碎银丢到了老妪手里,抓住顾二的手腕道:昨日打搅了,我们这就告辞了。
话罢,蛮横地拽着顾二就向外冲。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像是丫鬟的小姐第一百二十七章 像是丫鬟的小姐陆六拽着顾二的手腕一路疾奔,心里的郁闷难以言表,到了昨日的茶棚前,几个手下同时站了起来,陆六满面阴沉地扫了一眼,阴森森地道:昨天的事情都给老子忘了,若是传出什么不利于小姐名声的事情,就别怪老子不认兄弟情分了。
几个手下顿时低下头去,谁也不敢再看牵着顾二手的陆六一眼。
陆六拽着顾二到了马车前,直接把她丢了上去,接过福安递过来的缰绳,一个跃身上了马,手一挥,车队再次动了起来。
车厢已经被打扫干净,又被摆放了些艾草,一股清香充溢着车厢内,却不像是昨日那般气闷。
顾二安静地靠在车厢后壁,外面传来了陆六喋喋不休的教训声:你是个千金小姐,怎么就一点自觉都没有?做那种下人的事情,被你爹爹知道了,你还要不要进门?顾二默然,她只是想报答下那对老夫妻,受人滴水之恩,不是当涌泉以报吗?何况那对老夫妻已经七老八十的了,她作为小辈,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顾二重重叹了口气,把头埋进了两膝间,什么时候,勤劳也是错了。
外面陆六犹如念经般,说了不知道多久,听到里面始终没有反应,登时恼了,这臭丫头,老子是管不了了,叫她亲爹去烦恼吧。
之后的旅途,陆六也不叫顾二下车,吃喝拉撒全部在车上解决,又买了个小丫鬟上来,专门负责倒夜壶。
顾二很是羞恼,一是当着别人面解手尴尬无比,二是觉得旁人替她倒夜壶实在不好意思。
幸好这车厢够大,便在中间拉了道布帘,若是解手,就挡上布帘,纵是如此,顾二依然尽量少饮少食,减少方便次数。
买来的小丫鬟唤作饭儿,很是伶牙俐齿,她开始见了顾二,见顾二一身绫罗绸缎,便把顾二当成了小姐般伺候着。
呆了两天,见买来自己的那个大爷对这个小姐不假辞色的样子,对顾二就看轻了几分。
顾二本就是个不多话的,加上她姿色平常,饭儿便自作主张的认为这个奶奶只怕是走了好远,那位爷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偏远地方,多日没有见过女子,遇到了这么个货色也捧上了天。
如此一想,饭儿的心思便活络起来,她先是试探着挑换了和顾二的饮食。
陆六虽然有些看不上顾二,饮食上却不曾亏待了她,顿顿有肉,对小丫鬟就没这么客气了,馒头咸菜的就打发了。
饭儿把馒头咸菜塞到顾二手里,自己大嚼着卤好的猪头肉,见顾二默默地啃着馒头,登时对自己的猜测又信了几分。
她却不知,顾二连日来胃口本就不好,见了肉食更是反胃,巴不得只吃些馒头咸菜。
饭儿决定还是探探这个奶奶的口风再说,她先从自家讲起:我家特别穷,生我的时候,娘饿的不行,嘴巴里只喊着要饭,爹爹就叫我做饭儿。
她见顾二的注意力转到了自己身上,嘻嘻一笑,又道:生我弟弟的时候,家里好了些,能吃饱饭了,爹想着都是名字带来的好处,便给弟弟起名字叫肉肉。
顾二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饭儿拉着顾二的手道:结果直到肉肉长大了,我家还是没吃上肉,爹爹倒要把我卖了,给弟弟娶媳妇。
顾二叹了口气,这也是个苦命的啊,饭儿嘿嘿笑着靠了过来:幸好遇到了姐姐呢,要是被卖给什么老头儿的,可就惨了,隔壁的刘八婆就说,有钱的财主老爷最喜欢小丫头了。
顾二看了一眼面黄肌瘦的饭儿,回想了下生的面如桃花的顾怜花,又想了下芙蓉满面的韩满娘,心道,只怕财主老爷喜欢的不是你这种小丫头。
饭儿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天,觉得和顾二关系混的熟了,一脸熟稔地靠了上来,摸着顾二身上的衣服道:姐姐这衣服可真好看,妹妹从小到大,别说穿过,都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顾二眨了眨眼睛,其实她想说,这衣服她也是刚穿上不久,就听到饭儿一脸谄媚地道:我看姐姐有好几套,不如送我一套吧?话罢,饭儿兴致勃勃地就要去翻顾二的包裹,一直以来闭口不言的顾二终于张了嘴巴,淡淡地道:不行。
饭儿的手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回过头,一脸天真地看着顾二,笑道:姐姐方才说话了么?应是我听错了吧?顾二平静地看着她,重复道:不行。
饭儿登时泄了气,却把手里的包袱一摔,嘟囔着骂了一句:小气鬼。
回过头,小丫鬟的眼睛转了转,却是又有了新主意,她小意儿的捧着顾二,一会儿捶腿一会儿掐腰,把顾二折腾的不行,只得闭着眼睛假寐,饭儿终于放过了她。
过了一会儿,饭儿小心地唤道:姐姐?姐姐?见顾二丝毫没有反应,饭儿脸上闪过一丝窃喜,她蹑手蹑脚地解开顾二的包袱,拿起最上面的衣服,抖了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却没听到顾二的嘴巴里同时飘出了一声轻叹。
饭儿喜滋滋地把那衣服穿上了,她和顾二的身材倒是差不多,穿在她身上却也合身,又掏出顾二的梳妆镜美滋滋地照了照,斜眼看了下顾二,心道,她这般模样都能被大爷看上,如今我穿了一身锦衣,可不比她强上许多。
顾二一直装睡,到了傍晚,饭儿探出半个身子,对陆六唤道:大爷,是不是该用点晚饭了。
陆六看了一眼饭儿身上的锦衣,没有说什么,转身到了下一个大城,却叫人把饭儿带出去卖了。
陆六再要买丫鬟,却被顾二拒绝了,她苦笑道:你也说了我太不象个小姐了,何必把那些可怜的女孩买来又卖了呢?饭儿虽然是咎由自取,顾二心里却也难过一番,她第一次阻止饭儿时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陆六那个人,骨子里是十分讲究尊卑有别的,只是看他对自己并不十分尊敬,他和自己那便宜父亲应该不是单纯的从属关系吧?陆六看了眼顾二,这丫头一身锦衣却也未曾添上半分贵气,衬着那张老实面孔,反倒像是偷穿了主子衣服的丫鬟。
这般模样,确实容易被那些下人爬到头上去,不禁缓缓点了点头,答应了顾二的请求。
顾二却也因此得到了放风的权利,每天允许她下来走上两圈,等到顾二翻出条纱裙裁剪以后做了顶纱帽,旁人看不见她头脸,遇到客栈陆六也肯打尖了,也算顾及了府里的面子。
如此行了大半个月,掐指一算,到盛京只剩下三日旅程,陆六等人便有些喜形于色,这趟苦差终于要结束了。
当晚进了个较大的镇子,管道两旁甚是繁华,酒楼茶肆叫卖不休,又有小贩挑着担子穿梭往来,顾二偷偷掀开了车帘一角,陆六一个鞭子抽来,吓得顾二赶紧缩回了手。
车队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前,这客栈却是兼营酒楼,前面两层是宴饮所用,后面才是住店。
陆六亲自打开车帘,早已经戴好纱帽的顾二谨慎地下了马车,随在他身后进了客栈。
一进去,喧闹之声突然大了起来,一个尖锐的嗓子猛地喊道:快看,那新进来的小娘子腰条可真细啊。
顾二隔着纱帽也感觉到无数探究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了她身上,她一时害怕,往陆六身后躲了躲,此时其他人都去安顿马车了,只有陆六在她身边。
陆六虽然板着脸,只是年纪并不很大,看着就有些黄口小儿的感觉,难以震住场面,立刻就有个醉汉跌跌撞撞的扑了出来,伸手就要掀顾二的纱帽,被陆六一把推开了。
却听身后一声嗤笑,公子我今天也想看看什么样的美人儿这么神秘。
陆六猛地转身,两个人同时睁大了眼睛,互相指着对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个人发愣间,那醉汉不死心的又扑了上来,顾二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掀开纱帽,大堂里静寂片刻,随后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顾二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听着耳边一声声耻笑,心神飘忽不定。
陆六气得脸色发青,和他对视那人看了眼顾二,默默地弯下身子,拣起了纱帽,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极温柔地给顾二重新戴上了,他的脸在顾二面前一晃而过,顾二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个少年,生的好俊美啊,似乎是上次在街上碰到的那个。
陆六的手下终于赶到了,陆六指着笑的不可自抑的醉汉冷冷道:砍下他的右手。
堂上一片哗然,掌柜的也吓坏了,从柜台里跑出来劝解,陆六不声不响地摸出腰牌,刚要在众人面前一晃,那俊美的少年一把抓住他的手,阴沉地道:把事情搞大了对她有什么好处?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八章 相爷侯府陆六的手缓缓地放下了,那少年下巴一扬,冲着那醉汉冷笑一声,拉过陆六道:走,喝酒去,咱们兄弟也很久没见了。
陆六明白这事情少年已经接手,登时放了心,唤来福安,叫他把顾二送到了后面客房,又派了人守护着,自己与那少年另寻了个雅座,对饮起来。
等他们喝到半酣的时候,一个精干的汉子挑开了门帘,手里沾了血的棉布一晃而过,少年微微点头,那汉子识趣的退下了。
陆六心知肚明,方才的醉汉定然已经失去右手了。
顾二吃了陆六叫人送来的饭食,稍事洗漱后,坐在床上,梳理着长长的头发,她现在的发质已然比幼时好上许多,虽然依旧有些泛黄,发质却柔顺了许多,一梳便到了底。
顾二把头发松松挽起,动手打开包裹,取出一床干净被褥,铺在了客店的被褥上面,这却不是她有洁癖,而是陆六严格要求的,这个家伙特别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但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就低了许多,顾二经常从车窗里看到,陆六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是不是尘土飞扬,真是个矛盾的家伙啊。
今天再次见到的那个少年,似乎在维护自己,他是谁呢?和陆六又是一副熟稔的样子,顾二想了半天无果,放弃思考,转而想到,要去的那个地方是怎样的呢?贺大娘说是比李府还要富贵许多的人家,哎,不管怎样,谨小慎微,多听少言就是了。
顾二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了不知道多久,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觉得刚一闭眼天就亮了,稍事洗漱后,陆六已经在外面催促,顾二赶紧戴了纱帽走了出去。
昨日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车队重新上路,因离盛京越来越近,路却是越来越好走了,速度也快了许多,在第三天上午便赶到了盛京。
在城门处,陆六把腰牌一露,守门的兵丁便讨好的让开了侧门,这个就相当于快速登机通道,特权阶层专用的东西。
顾二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熙熙攘攘,想象着热闹非凡的景象,忍不住把脸凑向了车窗,顺着风轻轻扬起的车帘下摆偷偷看去,这个视角却只能看到车辕和路人的腿脚。
只见车辕旁没有路人行走,边上的窄道上却接踵摩肩,仿佛在马车和路人间有一道宽约两尺的无底深渊。
马车上突然传来了一阵颤抖,远处隐隐飘来了纷乱的马蹄声,骑士的吆喝声,转眼间,便像是从镜花水月中突破到了现实,一切声音又在马车前嘎然而止。
一个嚣张而傲慢的声音响起:御林军奉皇命出城,挡路者何人,速速避让。
陆六舒缓的声音传来,有别往日的暴躁,像是毒蛇收敛了它的尖牙:韦相家眷,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对方沉默半晌,又是一阵纷乱的马蹄声,顾二感觉马车再次缓缓启动,陆六沉稳的声音响起,极是谦逊:多谢兄弟,改日陆某请兄弟喝上一杯。
先前的骑士的声音平缓了许多:陆兄相请,自当奉陪。
相爷府?那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吗?只是不知道这个韦相,又是自己的什么人呢?是祖父,父亲,还是族亲?顾二心乱如麻,脑子里不停的胡思乱想。
时间在她发呆间快速的流淌,车队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顾二正襟危坐,戴好了纱帽,却久久没有人唤她下车,车旁传来了陆六压抑的愤怒之声:怎么回事?你的主子们呢?几个奶奶一个都不出来?就听见一个妇人平稳的声音响起:陆六爷还请息怒,奶奶们都在园子里等着了,总不能叫奶奶们来迎接一个晚辈吧?这妇人说的话却也有理,陆六不再争辩,只是到底气难平,丢下马车,带着一干手下径直离去了,连招呼也不曾跟顾二打个。
那妇人行到了马车前,在车帘外轻声道:老奴夫家姓雷,姑娘唤我做雷嬷嬷就好,以后老奴就是照顾姑娘的管事嬷嬷了。
车帘里传来了顾二柔和的声音:以后还要劳烦嬷嬷费心了。
顾二的声音清脆悦耳,听在耳中犹如黄鹂初啼,煞是好听,雷嬷嬷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心道,声音这么好听,长的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雷嬷嬷这才伸手打开车帘,顾二隔着纱帽看去,见她徐娘半老,却还颇有几分姿色,和颜悦色的立在车前,手臂横起,顾二把手搭在了她小臂上,缓缓的下了马车。
果然训练有素,这嬷嬷低头引路,半点也没看向顾二的脸,似乎一点都不好奇这纱帽下是什么样的姿色。
又有几个年轻俏丽的丫鬟上前来,团团围住了顾二,香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顾二鼻子抽了抽,终于忍住了没有当场打个喷嚏。
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顾二向着府内行去,却在踏进大门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府门之上的牌匾,从右到左,四个挥洒自如的大字,却不是先前以为的相国府,顾二默默诵读,长乐侯府。
顾二微微一怔,脚下步子缓了缓,居然是长乐侯府,竟然是长乐侯府,前些时日三房的四小姐出嫁,那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似乎就在眼前,听说四小姐嫁的就是长乐侯府的大管事。
现在,自己居然到了长乐侯府之中,只是不知道,这里,谁是自己的父亲呢?顾二行事越发谨慎,头不抬,眼不乱瞄,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尖,却是又用上了刚进李府时学的标准丫鬟礼仪。
雷嬷嬷跟在顾二身边,见她行事谨慎,很是喜欢,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她皱着眉头左右望了望,顿时如梦方醒,这,这个新来的小姐怎么和丫鬟走路的姿势一模一样?雷嬷嬷暗暗叫苦,心里却是打定主意等下给各房当家奶奶见过礼,回房之后就给这新来的小姐好生说道说道,做下人有做下人的样子,做主子的自然也要有做主子的威仪。
顾二始终没有抬头,自然是没有见到这李府的景观,只是脚下的回廊穿了一条又一条,似乎没有尽头一般,待她觉得腿脚酸麻时,雷嬷嬷终于低声道:到了,等下姑娘要给各房的当家奶奶逐一问安,会有嬷嬷来提示姑娘的,莫要慌乱。
顾二微微一笑,很是感激这个雷嬷嬷的好心提醒,便用手轻轻捏了下雷嬷嬷的小臂,雷嬷嬷亦是嘴角含笑,这个姑娘不笨啊。
门口早有一堆丫鬟婆子候着,见她们到了,就有一个看着精明能干的妇人迎了上来,她满头秀发梳的一丝不苟,露出了饱满的前额,却显得有些苛刻了。
那妇人开口便对着雷嬷嬷训斥道:怎么才来?各位奶奶都等的急了。
顾二微微一怔,这是敲山震虎还是下马威?只是她初来乍到,若是贸然出头,容易落人口实,便闷声不语,也想看看这个日后要跟在自己身边的雷嬷嬷的手段。
雷嬷嬷果然也不是善茬,却不接那妇人的话口,搀着顾二道:既然各位奶奶都等急了,还是赶紧让小姐进去吧,你说呢?陈姐姐。
那陈嬷嬷被她抢白一顿,好不没脸,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又抱怨了两句:既然知道奶奶等的急了还不赶紧点,慢悠悠地跟逛园子似的……陈嬷嬷……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陈嬷嬷却如临大敌,立刻收了声,屋子里款款行出一个秀雅**,温和地看了眼雷嬷嬷,雷嬷嬷立刻让出了顾二身边的位置,这**上前扶住了顾二的手,轻声道:姑娘不妨唤我声许嬷嬷,平日里便在夫人身边当差的。
顾二知道她身份非同凡响,能叫那陈嬷嬷和雷嬷嬷噤若寒蝉的,定然是主子身边极得力的,当下很是恭敬地唤了声:许嬷嬷。
许嬷嬷便搀着她进了门,雷嬷嬷抢先一步打起了帘子,却屏声静气的退到了一旁,这屋子,她是没有资格进的。
这屋子甚是敞亮,连外面的茶水间都比得上贺大娘的住处了,顾二没有停歇,直接绕过屏风进了正房,里面的莺莺语语在顾二进门的瞬间消失了,几个打扮富贵的奶奶坐成一圈,上下打量着顾二,见她身姿窈窕都暗暗点头。
坐在最上首的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生了一张圆脸,看着慈祥可亲的妇人对着坐她下首的年轻**笑道:弟妹这次可是多了个好女儿,看这身姿,容貌也是不凡。
那年轻**生的甚是婉约,眉目间却有一股天然的贵气,合在一起带了股矛盾的味道,反倒更加诱人,她闻言轻轻一笑,并不搭话。
坐在另外一旁的一个脸有些方,下巴额头颇有些棱角的妇人接了话道:可不是呢,听说当年顾家的女儿可是号称京城第一美人儿的。
那年轻**的脸微微一沉,她口气冷淡地对着顾二吩咐道:摘了你的纱帽,就叫你的婶娘看看,究竟是生的何等的倾城倾国。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的丑不是顾二的错第一百二十九章 长的丑不是顾二的错顾二闻言,听话的伸出双手,缓缓摘下发上的纱帽,抬着头,眼睛却盯着地面,当纱帽脱落的瞬间,耳边一片静寂,屋子里的女人们仿佛呼吸都停止了。
久久……久久坐在年轻**旁的那个妇人讪笑两声,想要夸奖一下又不知道从何夸起,若说这孩子长的平凡,却又万万不敢说,只得道:我这侄女儿倒是生的文静。
那年轻**死死盯住顾二的脸,却是没有听见方脸妇人的说话,这长相,她倒宁愿顾二生的倾城倾国。
坐在上首的妇人点了下头,面无表情地道:不错,生的很是乖巧。
她话音刚落,立在门口的许嬷嬷眼见地看到有人来了,忙通风报信道:老爷下朝了。
她自己却迎了出去,亲自打起了帘子,又安排丫鬟们帮几个老爷脱了外套,净了手,这才引着老爷们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几个女眷都起了身,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问了好,顾二拘束地闪在了一边。
新进来的三个男子,生的都颇为高大,一个年过半百,发上已经半白,另外一个年轻一些,却生了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最后一个和第二个差不多大小,只是面相温和许多,这三人生的十分相象,一看就是同胞兄弟。
明显面相严厉的那个是一家之主,几个妇人俱都恭谨地唤了声侯爷,他却甚是恭敬地请了长兄上座,随后自己坐下了,胞弟和几个女眷才入了座。
那最小的兄弟笑道:今天我那侄女儿第一天回来,嫂嫂可曾见到了?年轻**温和地一笑,指着几乎退到了墙角的顾二笑道:可不就在那里么?侯爷闻言,放下手中茶盏,望了过去,看清顾二长相却不禁一怔,他兄弟倒是心直口快地先开了口:啊,二哥,这个一看就是咱们家的种,这长相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
顾二也看清楚了坐在上面的男子的尊容,亦是一愣,那男子头发微黄,眼睛很小,鼻子也很小,只是上位者做久了,自然带了一股威严,反倒容易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貌。
顾二登时明白了为甚么陆六死死咬定她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容貌这般相象,若是没有骨肉血缘关系,几乎不可能。
那顾家夫妇,当真是白白牺牲了,事实摆在眼前,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证。
韦侯爷冷冷地看了片刻顾二,见她拘谨地站在一旁,虽然规矩,却未免过于老实,既不象她过世的娘,也不象自己,心里不免厌恶,挥了挥手道:带小姐下去吧。
坐在下首的年轻**心中一缓,面上露出了几分轻松,望了一眼许嬷嬷带顾二下去的身影,对着韦侯爷柔声道:妾身已经给大姑娘安排好了住处,就在淑宁轩,伺候大姑娘的人手也都是精挑细选的。
韦侯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你做的很好。
韦大老爷便要告辞,他是特意下了朝来看一眼这个捡回来的侄女儿的,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就不愿意多做停留。
这侯府,本应当是他的。
韦侯爷也不留他,叫了体面的管事送了出去,韦家三老爷却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蹭饭,韦侯爷面容一板:你今天刚接了差事,圣上既然叫你奉旨巡边,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就出发吧。
韦家三老爷一听,这个古板的二哥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赶紧做了个揖就要撤了,韦侯爷却不放过他,皱着眉头道:方才你说的什么种,实在难听,你也是有子女的人了,莫要再如此放浪形骸,有失体统。
韦三老爷唯唯诺诺地应了,扯了一把媳妇,赶紧撤退了。
顾二被人一路引着,到了一处鸟语花香的所在,抬眼望去,处处遍植青柳,又有一条宽约两尺的小溪萦绕其中,中间一座石山,约有丈二方圆,上面修建了一座小巧玲珑的亭子。
又引出一条曲折蜿蜒的回廊,巧妙地把各个房间连接起来,顾二看的微微呆掉,这般富贵却是想也不曾想过的。
顾二抬头看了眼雷嬷嬷,见她驻足望着眼前风景,眼圈泛红,颇有些奇怪,却大着胆子问道:请问嬷嬷,我住在何处?雷嬷嬷摸了把眼泪,看了眼顾二,心里道了声可惜,轻声道:这里都是小姐的,小姐自然是想住哪间就住哪间了。
顾二默然,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叫她自己拿主意,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雷嬷嬷等了半天见她不说话,方才见了顾二相貌的失望再次如潮水般汹涌涨起,说话也就带了三分气:小姐就住中间的那个好了,采光好,位置也好,窗前种的花圃。
顾二顺从地点了点头:那一切就照嬷嬷安排好了。
雷嬷嬷算是明白这小姐的性格了,绵软,没有主见,当下也不再问顾二什么话了,指挥着几个粗使丫鬟动手,把顾二的行装搬进了中间的堂屋。
雷嬷嬷也不征求顾二意见,直接把一个个包袱拆开,看见里面的东西再次把顾二鄙夷一番。
衣服裙袄虽然一水的新绫,却都是些过时的布料,过时的样式,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出身。
再一看那些钗环,一个个又笨又重,分量是够了,怎么戴的出去?这个小姐,实在是土气到了极点。
雷嬷嬷越翻越气,翻到后来,居然又看见些粗布棉衣,登时恼了,这小姐是捡破烂还是要饭的出身啊。
她把这堆破烂随手团了团,拉住身边的一个丫鬟,也没抬头,把一团破烂塞进这丫鬟怀里,直接吩咐道:去去,拿去扔掉。
就听到那丫鬟怯生生地问道:好好的衣服,为什么要扔掉啊?哪里来的没规矩的丫鬟,还敢提出质疑了,雷嬷嬷不耐烦地抬起头就要教训两句,却一下子连肺子都气炸了。
雷嬷嬷黑着一张脸死死瞪着顾二,见她袖子松松挽起,露出一截莹白小臂,手上拿了一块绵软的,绵软的抹布雷嬷嬷深呼吸一口,告诫自己,要忍耐,要忍耐啊,自己这么多年都忍了,这个小姐刚到侯府,就当她什么都不会,慢慢教起好了。
雷嬷嬷伸手拽下顾二手里的抹布,丢到一边,又把顾二怀里的破烂包取了下来,抬头唤了个丫鬟过来,命令道:把这包东西拿出去丢掉。
那丫鬟恭声应了,转身就要出去,顾二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夺下那包破烂,死死抱在怀里,坚持地看着雷嬷嬷,这个包里的衣服可都是贺大娘一针一线给她改的,还有两套是过年新做的,好好的衣服,说什么也不能扔了。
雷嬷嬷和她对视半晌,对这个小姐的印象分再次更改,没主见软弱,又不懂事,固执地像是一头驴,要是个丫鬟早就被打杀出去了,可为甚么偏偏是侯府的千金小姐。
雷嬷嬷登时头大了,颇有些后悔动了那么多关系抢了这么个位置。
两个人僵持间,外面传来了许嬷嬷温柔的声音:奶奶慢点走,这边铺的碎石路有些咯脚。
雷嬷嬷赌气地头一偏,退到了一边,就让这死丫头自己对付侯爷夫人去吧,好歹那位也是她名义上的娘。
侯爷夫人一步三摇的进来了,她的手捏着帕角,搭在了许嬷嬷的手上,扫了一圈屋子里,见一旁抱着个布包僵立的顾二,又看了眼雷嬷嬷。
一起来的丫鬟婆子里有人搬了把太师椅来,扶着侯爷夫人坐下了,她看着顾二淡淡地道:你既然回到了侯府,就该知道些规矩了,你刚来,不懂事,我也不怪你,明天开始就请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你些规矩,这本是留着教导你妹妹的。
雷嬷嬷偷眼看顾二一动不动如同木头,心里登时堵住了,这就是个傻子啊,这绝对是个傻的啊,是个人都知道要巴结当家主母吧,人家给你安排了那么好的教养嬷嬷,还不知道赶紧上前抱住大腿谢恩。
侯爷夫人却对顾二这副样子甚是满意,若是个机灵聪明的,她还真怕自己睡不着觉了。
侯爷夫人微微一笑,清雅的脸上居然多了些艳光,指着身后的四个丫鬟道:方才只叫你带了些粗使丫鬟过来,先做下清洁,这几个却是我精挑细选的,以后就是你的屋里人。
那四个丫鬟款款上前,一字排开,对着顾二盈盈一拜,娇吟道:奴婢给小姐请安了。
雷嬷嬷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府里什么时候有姿色这么出众的婢女了?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又都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这新来的小姐,往这四个貌美如花的婢女中间一站,比粗使丫鬟还粗使丫鬟了。
顾二浑然不觉侯爷夫人的险恶用心,小小的嘴巴边绽放了一朵羞涩的笑,怯生生地道: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需要麻烦这些姐姐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章 不象亲娘也是个杯具啊第一百三十章 不象亲娘也是个杯具啊侯爷夫人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半晌顾二,想要看清楚这副老实的皮相下面是什么样的心肠,是和她这一副老实外表一致的忠厚的,还是奸诈的?侯爷夫人把视线挪开,看着窗外摇曳的一株美人蕉,这是当年侯爷特地为了前夫人从南地移植过来的,精心照顾下,居然也活的很好,可见东西的适应力是很强的。
侯爷夫人重新看向了顾二,淡淡地道:你虽然不需要人伺候,侯府的体面却要维护,若是叫人说出堂堂的侯府千金还要自己动手的话来,以后咱们都不用出门了。
顾二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侯爷夫人眉头又是一皱:看来真该早点教你规矩了,连叫人答谢都不会,对了,你原本叫什么名字来着?顾二看着自己的脚尖,这双鞋子是自己亲手绣的,上面一颗绿油油的白菜,贺大娘还骂她,一辈子改不了这土气了,轻声道:顾盼。
侯爷夫人一怔,随即又看了眼顾二瘦瘦小小的样子,顾盼?顾盼生姿?她嘴角上挑,想到若是旁人知道长乐侯爷的嫡长女生了这副模样又叫了这么个名字,该是多么喜感。
侯爷夫人轻咳一声,笑道:你母亲姓顾,你这个名字甚好,我看也不用改了,等我跟侯爷说一声,以后你就叫韦顾盼吧。
韦顾盼?顾二喃喃地念了几遍名字,父亲的姓,母亲的名字么?那不是说,她也是有父有母的了?侯爷夫人说完这些,又道:晚上咱们家里人一起吃顿饭,你也认识下你的弟妹。
话罢,侯爷夫人站了起来,许嬷嬷乖觉地搀着侯爷夫人起身,就要离去时,顾二终于忍不住问道:夫人,我娘呢?侯爷夫人猛地转身,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愠怒,她恶狠狠地瞪着顾二,仿佛她就是那个赶不走的幽灵,冷笑一声道:你母亲?她早死了。
话罢,侯爷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以后你的母亲只有一个,就是我,在外面莫要失礼丢了侯府的脸面,至于私下里,你还是叫我夫人的好。
顾二怔怔地看着秀美的侯爷夫人,随后深深地低下了她的头:知道了,夫人。
侯爷夫人来去如风,空留一屋子的佳人给顾二,她拨拉手指数了下,现在统共有嬷嬷一人,清丽绝伦的大丫鬟四人,粗使的小丫鬟四人,不禁暗暗咂舌,侯府果然财大气粗,顾盼还在咋舌的时候,就见外面又鱼贯的进来四个妇人,年纪都不小了,但是看样子也都是养尊处优的,一个个面色白皙,雷嬷嬷见了她们立刻上前招呼,颇为熟稔的样子。
当先一个细长脸的生的和和气气,双手合十道:阿弥托福,小姐终于找回来了,夫人在地下也可以瞑目了。
她旁边一个圆脸的就拉了下她的袖子,向屋子里正在干活的丫鬟们努了下嘴巴,低声道:别乱说话,到处都有乱嚼舌根的下溅东西。
细长脸的眼睛一瞪,叉腰骂道:老娘就站在这里了,哪个敢乱说。
屋子里的丫鬟们一个个低头干活,恨不能瞬间消失,这次来的四个妇人都是府里出了名的凶狠,还都是管事嬷嬷,据说当年侯爷夫人初来咋到的时候也吃过不少排头的。
雷嬷嬷赶紧把小丫鬟们都打发出去了,在外面随意找了些杂事给这些小丫鬟做,又连哄带吓赌咒发誓地说:要是有什么不该传出去的话被我听到了,仔细了你们的皮。
顾二左右看看,见只剩下她和四个妇人,便请四个管事嬷嬷坐了,乖巧地捧了茶盘来,一人献了一杯茶,先前那细长脸的吹了吹茶叶沫子,喝了一口,看了眼顾二,夸奖道:这茶泡的不错,火候刚刚好。
那圆脸的亦是点了点头,笑道:算是她会做人,给小姐安排了个机灵能干的丫鬟。
至于她是谁,几个管事嬷嬷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反正她那副样子,怎么也比不上真正的侯爷夫人,她们私下是不会承认她的身份的。
雷嬷嬷安顿完丫鬟们,满头大汗地奔了进来,那细长脸的赶紧唤她坐下了,顾盼又送了杯茶来,雷嬷嬷接过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小姐又干起丫鬟的活计了。
她凶狠地瞪住了顾盼,这臭丫头有没有做小姐的自觉啊,有没有啊,愁煞老身了那细长脸的见她这副模样,念着顾盼照顾周到,却忍不住为她说起了好话:你莫要怪她,这孩子倒是个有眼力架的,旁人都出去了,却晓得来招呼咱们,泡茶的手艺也好。
话罢,未待雷嬷嬷接话,细长脸的李嬷嬷赶紧转移了话题,左右看了看,问道:小姐呢?可是旅途劳顿,安置在旁的房间里歇息了?雷嬷嬷捂住脸,伸手指了指旁边的顾盼,李嬷嬷自作主张地道:恩,也是,怎么能叫小姐来见咱们呢,就叫这小丫鬟带下路吧。
话罢,李嬷嬷站起了身,她旁边的三个管事嬷嬷也都跟着站了起来,连连称是,却见顾二站在原地不动,雷嬷嬷悲愤地喊道:她,她就是小姐啊。
晴天霹雳啊,几个管事嬷嬷当场被雷的里焦外嫩,无言以对,李嬷嬷勉强笑道:你开什么玩笑呢,夫人绝代风华,这小丫鬟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怎么看,也不是夫人生的吧?还是她身边的圆脸的林嬷嬷仔细,轻声对着顾盼吩咐道:你把头抬起来。
顾二缓缓地抬起头,一双清亮的小眼睛在几个嬷嬷身上扫了一遍,所有的管事嬷嬷看清楚她的长相后,齐齐叹了口气。
李嬷嬷拉过雷嬷嬷,三个管事嬷嬷也跟了过去,几个人在墙角处窃窃私语:怎么和老爷生的一模一样?就是,哎,哪怕有五成长的象夫人,那也是个美人儿了。
雷嬷嬷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顾盼的相貌问题,忍不住满腔悲愤地插口道:长的差点也就罢了,问题是她的奴性太可怕了,你们没看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跟个丫鬟似的吗?几个管事嬷嬷闻言一怔,一起抬头向顾二看去,见她闲不住地把包袱解开,正一件件的叠着她的破衣服,动作麻利,手法娴熟,果然是做惯了的样子。
李嬷嬷仍然不敢置信: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在那边的府上是义女吗?听说是梅家的嫡女当家,不会如此没有规矩吧?林嬷嬷却像是有些门道的,她咬了下牙,终于还是说道:我家小儿子跟陆六爷身边的福安相熟,他知道我惦记小姐,就打听了一下,听说,小姐在那家原本是下人的。
一群妇人立刻七嘴八舌地批判起李府来,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教养成了勤快的小丫鬟,简直是罪大恶极,该下十八层地狱,她们胡说一通,心里的怨气出了些,转头看见顾二整理完衣物,又开始收拾起房间,齐齐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啊。
雷嬷嬷在这一群老姐妹里,明显是相对弱势,她轻轻拉了下气鼓鼓的李嬷嬷的袖子,轻声道:夫人说了,明天叫教导二小姐的两个教养嬷嬷先来教教小姐。
李嬷嬷一愣,林嬷嬷追问道:可是王,燕两位嬷嬷?李嬷嬷回过神来,不容置疑地道:应该就是了,看来她对小姐还算不错。
林嬷嬷嗤笑一声,这老姐妹还是不明白啊,索性点拨了几句:还不是怕过几日去威武将军府,掉了侯府的面子。
李嬷嬷恍然大悟,雷嬷嬷趁机又说了侯爷夫人送了四个姿容出众的大丫鬟的事情。
几个嬷嬷登时义愤填膺起来,嘴里不说,面上都咬牙切齿,侯爷夫人实在是好毒的心计,按照常理,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长的貌不出众,挑选出来的丫鬟一般都要尽量貌丑些的,哪里有这样的。
李嬷嬷冲着主宅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小门小院出来的,就是眼界低,这么四个丫鬟带出去,丢的是谁的脸,这个不害臊的李嬷嬷见时辰不早了,拍了拍雷嬷嬷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以后小姐就教给你了。
其他几个管事嬷嬷一起点头。
雷嬷嬷登时双腿发软,她宁愿顾盼是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片子,从头教起。
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顾盼,见她搬了椅子,挽起袖子,提起裙子踩了上去,认真地开始擦拭柜子顶,真,真是个认真负责的,小,丫,鬟侯爷夫人歪倒榻上,许嬷嬷在她脚下坐在一个小杌子上陪着她说话,秀气的脸上眉飞色舞:奴婢亲眼看到了,那四个老东西进了淑宁轩,等她们看到了心心念着的那个女人的亲生女儿,忽忽~许嬷嬷捂住嘴巴笑了起来,侯爷夫人眼睛半闭,嘴角弯起了一个完美的弧度,那几个老不死的,成日里拿前侯爷夫人和她比来比去,今天就叫她们见识下,那个女人亲生的又是什么模样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一章 高门大户顾二的所有衣服被雷嬷嬷一阵挑挑拣拣,新做的太过艳丽,旧衣服又过于破旧,翻找半天也没找出件合心的。
雷嬷嬷登时急了,这晚上的家宴怎么办啊,小姐连件能穿的出去的衣服都没有,不是生生要被其他的小姐比下去了。
顾盼见雷嬷嬷一脸为难,上前挑出贺大娘亲手为她裁制的那套,袖口绣了蝴蝶的淡色小裙,轻声道:就穿这身好了。
雷嬷嬷一怔,这套的款式和做工都还不错,只是料子次了点,顾盼似乎知道她心中顾忌,轻声道:夜里光线不足。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 雷嬷嬷已然明白了,夜里光线不足,看不真切,应是好糊弄过去,便勉强应了下来,又唤来几个丫鬟给顾盼沐浴。
这侯府沐浴却也不像是顾盼以前在李府伺候涟姐儿时候,搬个大木桶到卧室里,而是有专门的浴间,就在卧房隔壁,很是方便。
几个大丫鬟给顾盼脱了外衣,顾盼羞涩的抓紧了里衣带子,站在浴房的屏风前,死活不肯叫她们伺候了。
当先的大丫鬟生的端庄,一双大眼睛闪了闪,能被侯爷夫人派来这里的就没有傻的,她一天就看出来了,这个小姐是个天性懦弱的。
她佯装生气道:若是小姐不肯让奴婢伺候,只怕夫人知道了,会怪罪奴婢们伺候不周,就要把奴婢都卖了。
她这话里半真半假,一张脸上哀哀戚戚,她本生的动人,这下更是惹人心怜,顾盼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李府便是小姐也没有这等的姿色和气度,一群小丫鬟和她一比,简直成了乡下的野丫头,顾盼却是没有和这种人打过交道的。
这边半天没动静,雷嬷嬷却是来查看出了什么事情,把顾盼交给四个大丫鬟,雷嬷嬷也有她的一番盘算,一是想看看这四个丫鬟有没有外心,二是见这几个丫鬟倒是有些气度,也想叫顾盼见识下,到时候也好调教她。
雷嬷嬷在门外听了这番话,登时气的浑身发抖,她一下推开房门,两步绕过屏风,伸手抓住那个大丫鬟的头发,狠狠的掐住她腰上的嫩肉,嘴巴里凶狠地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竟然还敢哄骗起主子来了。
那大丫鬟也不还手,也不挣扎,只尽量躲避着落在身上的拳脚,雷嬷嬷骂的越发凶狠:老婆子倒是要把你送回去,看看夫人怎么把你卖了。
顾盼先是怔住了,随后眼前熟悉的场景让她不自然地想起了童年,雷嬷嬷手里的丫鬟仿佛变成了年幼时的自己,顾盼沉着脸看向束手立在一旁的另外三个丫鬟,呵斥道:还不把你们嬷嬷拉开,真要气坏她不成?未等几个丫鬟动手,雷嬷嬷的手自己松开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那话,是小姐说的吗?这话说的太漂亮了,她打着护着雷嬷嬷的旗号,却是想救那挨打的丫鬟,能把话说的如此滴水不漏,而且方才顾盼话音刚落,雷嬷嬷就眼尖地看到那三个丫鬟已经动起了手脚。
小姐方才说话的时候自然地带了几分威仪,才会让这些丫鬟不自觉地听从了命令,小姐,还是有救的啊雷嬷嬷忍不住老泪纵横,若是眼前有佛,她定然立刻就跪下去拜上一拜,夫人开眼,小姐还没傻透啊。
雷嬷嬷面色缓和了些,对那蓬头垢面的大丫鬟训斥道:以后说话注意点,主子的主意也要你来拿么?没规矩的东西。
那大丫鬟唯唯诺诺的应了,雷嬷嬷转头又对着顾盼和颜悦色地道:小姐第一次用这浴室,若是不叫她们伺候,只怕诸多不便。
顾盼环顾了一下这间浴室,见屋子砌的很高,靠房顶的地方开了一排小窗,又透气又采光,小窗里伸进了一排前面削尖的青竹,中间是个用白色巨石砌起的方池,池底铺满了五色鹅卵石,里面已经注进了半池温水。
雷嬷嬷看顾盼打量了一圈,心里叹了口气,乡下人没见识,也真是没办法,正要强制地留下几个大丫鬟伺候,却见顾盼指着上方的青竹问道:等下可是会从那里流出水来?雷嬷嬷傻傻地点了点头,顾盼伸手推着她出去,边推边道:嬷嬷放心吧,我知道怎么洗的。
雷嬷嬷使劲拧过头,指着墙边的铃铛叫道:有事情就摇铃铛啊。
雷嬷嬷终于被顾二推了出来,她盯着面前的门板,幻想顾盼一声尖叫,然后她冲进去救主。
因她不动,身后的四个大丫鬟只得安静地站在她后面。
顾盼关上了浴室的门,不放心地把屏风又搬到了门前,死死抵住了门口,这才缓缓的脱了衣服,两只赤luo的脚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池边,池子大概深约两尺,池前修了三阶台阶,此时最下面的一阶已经完全没入了水中。
顾盼慢慢的蹲下身子,试探地把脚伸进了水里,温热的水流把她包围,顾二的脚轻轻荡漾,在水里带出一圈圈涟漪,她忍不住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另外一只脚也放了进去。
长了这么大,顾盼有生以来第一次洗澡,往日里都随便擦擦身子。
她是兴奋而饶有兴致的,玩了半晌水花,水渐渐有些凉了,从上面的竹排里突然滑下无数水流,激荡在池子里,便像是下了一场急雨。
顾二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欢快的笑了起来,她大着胆子走下了池子,整个人站在池塘中间,这水流看着湍急,却极为细小,打在身上不痒不疼,恰到好处。
顾盼伸出双手,张开手臂,迎接激流的洗礼,过了片刻,水流渐渐的缓了下来,涓涓细流贴着竹嘴流了下来,最后只剩下点滴的水珠滴落。
水又温热起来,顾盼见池子面向门的角上有一个漂浮的竹架,上面摆放了些物品,她趟着池水过去,却见那是个精致的三层竹排,竹身有些发紫,竹节如同莲藕,中间有些鼓鼓的。
顾盼微微一怔,她记得看过的游记里说过,这种竹子唤作紫玉佛肚竹的,很是珍贵,一般都用来做成佛龛,而且只有那种香火旺盛霸占了一方山系的大庙里才有。
竹排四角引出四条银白色的细链子,固定到了池子壁上,因而这竹排可以在水上漂浮却不会游远。
竹排上层放了支青瓷小壶,另有一个细瓷酒盅,还有一个扣着盖子的瓷碟,顾盼把瓷碟打开,见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一碟糕,数了下,不多不少刚好七块,又占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每种都做成了一朵花的模样,中间又用绿色苏子叶相连,看着倒像是一副百花图。
顾盼小心翼翼地拈起了淡红芙蓉花样的,放进嘴巴里抿了抿,入口即化,清香四溢,顾盼品了品,应是蔗糖化了水重新熬制成的,还有些淡淡地奶香,怕是掺杂了牛乳和鸡蛋。
把点心碟子重新扣好,顾盼半弯下身子,看向竹筏第二层,却是放了些七色澡豆,这个顾盼见过,涟姐儿就用的这种,沾了水会起许多沫沫的,还带了香气的。
顾盼抓了几个在手,见这些澡豆颜色鲜艳,形状均匀,却是比涟姐儿用的要好上许多。
顾盼一脸好奇地又向第三层看去,只见上面五颜六色,却是铺了厚厚一层鲜花的花瓣,不免有些失望。
眼见时辰不早,顾盼就着澡豆匆匆搓洗一番,拿起墙角柜子上的棉布随意擦拭了下,又把一套干净里衣换上了,把屏风搬回了原位,这才摇了摇铃铛,雷嬷嬷立刻就冲了进来。
几个大丫鬟簇拥着顾盼回到了卧室之中,有人捧来干净棉布为她擦拭头发,有人取来暖摊包了她的脚,以免着凉。
被这么多人伺候着,顾盼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先前挨了打的大丫鬟抬头甜甜一笑,顾盼几乎怀疑不久前的那件事儿只是一个她的错觉,就听到这丫鬟柔声道:夫人吩咐了,请小姐给咱们起几个合用的名字呢。
顾盼一愣,想起了初见涟姐儿的时候,这名字还是涟姐儿给起的,她轻轻一叹,倒是不知道涟姐儿如何了,等站稳了脚跟,试着打探一番吧。
顾盼久久没有言语,那大丫鬟偷偷抬起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新小姐,她五官生的很是平常,皮肤却还可以,只是不及侯爷夫人,便连许嬷嬷也有所不如。
只是这个新主子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忠厚老实,说起话来又滴水不漏,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把雷嬷嬷推了出去,又觉得她有些固执,总之,这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子。
顾盼感受到了这丫鬟的凝视,低下头对着她笑了一下,轻声道:那你们原来是叫的什么名字?那丫鬟的手微微一顿,低着头,轻声道:在家的时候,娘唤我做五妮儿,后来进了府,先是在灶上打杂,就叫做烧火妹,再接着被夫人看上了,又改作采莲。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世界上本没有丑女人啊第一百三十二章 世界上本没有丑女人啊其他几个丫鬟也逐一回了话,每个人都被改了几次名字,顾盼沉默半晌,如果她聪明点,就应当让她们用侯爷夫人给取的名字,以此向侯爷夫人示好。
顾盼却想着,这许多的名字里,父母起的应当是最喜欢的罢,哪个在家里的时候不是被父亲母亲疼着宠着呢,叫名字的时候也一定是满心怜爱的吧,就像是顾怜花,顾惜玉一般。
顾盼抬头看了看几个丫鬟,轻轻道:原本在家里的时候,你们爹娘唤你们什么,你们就还叫什么吧。
几个丫鬟面上果然露出了几分欢喜,这几个丫鬟里,最会来事儿那个便叫做五妮儿,长的甜甜,一笑两个酒窝的唤作柳芽,身子高挑,五官艳丽的却叫做丽娘,另外一个眉眼精致,个子娇小的便是小米,按她的说法,她娘生她的时候最爱喝小米熬的稀饭,生下来的时候爹爹便叫了她做小米。
这几个丫鬟果然是经过侯爷夫人调教过的,给顾盼擦干抹净后,又各司其职,五妮儿仔细地给顾盼挽了一个莲花髻,却是中间束起,再向外散开几个花瓣的,后面看去,就像是头上开了一朵莲花,故而得名。
顾盼生的瘦削,梳好头发却显得有些庄重,五妮儿看了一眼李府大太太给顾盼准备的首饰匣,皱着眉头道:若是有珍珠簪便好了,这些金啊银的却是和小姐的气质不配。
柳芽甜甜一笑道:这有何难。
就见她从首饰匣中随意挑了串珍珠手链来,问了顾盼后,拿出剪子一刀剪开,又用绸布兜住了,再寻了些丝线来,手脚麻利地扎了几朵珠花出来,这些珠花甚是小巧,五个珍珠便是一朵花,数了数,刚好七朵。
五妮儿双手拍掌,连道:妙妙妙,妹妹真是个妙人儿。
话罢,她手下不停,把七朵珠花错落有致地点缀在了顾盼的发髻上,看着有多了些精致典雅的味道。
丽娘最擅描妆,动手查看了一番顾盼带来的胭脂盒子,连连皱眉,一旁的小米看到她脸色,轻声问道:怎么,这些脂粉看着也还好,先凑合着用吧,明日给小姐的份例就该送到了吧。
丽娘一嘟嘴巴,她本生的明艳,如此又多了些娇俏,看的几个少女俱都一愣,声音又是柔柔糯糯的:这些脂粉看着还好,抹了之后不要半日就会化掉,若是出游,自然无妨,补下妆便是,今日晚宴里,若是花了妆,可找哪个哭去?小米也跟着她皱起了眉头,她伸手拽了拽丽娘的袖子,两个人小声嘀咕半天,丽娘扭扭捏捏地被小米推了过来,低着头,轻声道:奴婢自己用的胭脂水粉,姑娘可嫌弃?顾盼眨了眨眼睛,嫌弃?她怎么会嫌弃?长这么大她还没有用过什么胭脂水粉的,在李府的时候她忙于照顾贺大娘,就算大太太给她准备了这些,她也没时间去鼓捣。
路上无聊的时候,顾盼也曾经翻出来,试着往脸上擦抹,擦完后却怎么看都像是青儿她娘领进来的那几个婆娘,难看的要死。
得了顾盼首肯,丽娘这才回去取了自己惯用的水粉,七八个盒子一字排开,却全是没有开封的,其他三个大丫鬟亦是连连惊叹,丽娘十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平日里最好打扮,月钱什么的都省下来买了这些没用的东西,又不敢打扮的过于招摇,却也很少用到,日积月累的竟然存了这么多。
小米随手拿起一盒,看了一眼,惊讶地道:竟然是胭脂斋的水粉,看来你的月钱省了不少。
顾盼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是稀罕物,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小米便把那胭脂盒子往顾盼面前一送,顾盼伸手接过了,见这盒子就十分雅致,里面是木头的骨架,外面贴了层绸缎,上面绣了朵朵芙蓉花开。
顾盼轻轻打开盒盖,一股清香传了出来,是淡淡的***香,再看那粉,滑腻细白,果然和李家大太太送的不同。
丽娘兴致勃勃地小挽起袖子,给顾盼装扮起来,其他几个丫鬟亦是一脸好奇地在旁边看着,便连雷嬷嬷和粗使的小丫鬟们也伸长了脖子凑着热闹。
丽娘先是用指甲挑了一点细粉,在手掌上化开了,再一点点的往顾盼脸上涂抹,最后又寻了个棉帕轻轻地给她拍匀了,笑着解释道:这粉一定要拍匀了,不然白一块黑一块吓死个人了。
再打开另外一个粉盒,这里面装的却是些淡粉色的丝絮,丽娘挑出一丝,在顾盼脸上微微晕开了,登时像是酒后微醺一般,白里透红。
丽娘又取出一盒,里面装的却是鲜红的凝露,这次她极小心的取了一点出来,只在顾盼唇上轻轻点了一下,又叫她双唇互抿,再用棉帕擦了下嘴角的余红。
丽娘唤过小米取了一碟子清水,化了一点青色颜料,在顾盼额头上画了一颗美人痣,却是个五瓣梅花的模样。
最后,丽娘拿出了一枝削尖的炭笔,细细的给顾盼描出了两条弯弯的柳叶眉。
大功告成之时,丽娘用袖子擦了下额头的细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息静气地看着焕然一新的顾盼。
顾盼自己也惊的呆掉了,原来,自己也可以生成这样吗?芙蓉为面,柳叶为眉,眼睛上被打了一层淡色的胭脂,便显得不那么小了,整个人看着神采奕奕,虽然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大美人儿,却也足可称的上是清秀佳人了。
小米嘿嘿一笑,取出了熨帖好的衣裙,把闲杂人等都轰了出去,只留了她和顾盼两个,顾盼傻傻地张开双臂,看着小米给她套好袖子,拉上衣襟,又系上衣带。
大功告成之际,屋子外的丫鬟们一拥而入,七嘴八舌地夸奖起自家小姐来,顾盼突然觉得脸上烧的很,她不安地低下头,雷嬷嬷看出她的窘迫,对着丫鬟们笑骂道:赶紧去找出灯笼披风来,等下就要去赴宴了。
小丫鬟们嘻嘻哈哈地出去了,她们本就是天真活泼的年纪,看着新小姐和她们年纪差不多,又一副和气模样,便有些放肆起来。
四个大丫鬟眼巴巴地看着顾盼,虽然是赴宴,却也只能带上两个丫鬟伺候的,谁不想跟着去见识一番?下午侯爷夫人来的时候,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这个奶奶可是不太待见自家小姐,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顾盼为难地在四人间看来看去,至少现在看来,四个丫鬟的表现都堪称完美,五妮儿机灵,柳芽手巧,丽娘仔细,小米热心,选哪两个,似乎都会伤害另外两个。
她斟酌半晌,轻声道:柳芽留下来帮我把衣裙都改改式样,丽娘清点下带回来的东西,家里就麻烦你们了。
五妮儿和小米对望一眼,两个人面露喜色,小姐的意思,是带她们去呢,柳芽和丽娘也没有什么不满,留下来打点小姐的东西,不恰好说明小姐更信任她们吗?雷嬷嬷冷眼旁观,暗暗点头,她本想替顾盼做决定,又想见识见识这个小姐的本事。
顾盼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这四个丫鬟虽然各有千秋,顾盼却有一股敏锐的大局观,能够协调安顿好几个丫鬟,行事上便稳稳地压了这几个丫鬟一头了。
见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园子里一片阴影憧憧,雷嬷嬷便催了她们几个出门,五妮儿和小米一前一后,一人一个灯笼,把顾盼护在了中间,三个人不急不缓地向着主院赶去。
一路上,远远地见了些丫鬟婆子,却都回避了去,顾盼暗暗惊心,先前贺大娘对李府的下人们嗤之以鼻,她还不信,刚进李府的时候几个嬷嬷给她的训练始终记忆犹新,下人们的行止进退非常规矩,她以为那就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了。
今天见了侯府的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气派,下人们能把主子们伺候的无微不至滴水不漏,却又不在主子面前现身,一切想用的,想要的都在手边,又感觉不到旁人的存在,自在的很,这才是真正的大户人家啊。
五妮儿不时轻声提点顾盼小心足下,自己却似乎从未抬起过头,真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眼观六路的。
身后的小米莫不出声,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若是顾盼失足,必然及时托她一把。
顾盼默默地观察着,思考着,学习着,只觉得进侯府一天,便像是从前过了一年。
主仆三人终于到了主跨院,这边却是比她的小院子要大的多,也不是早上拜见族中长辈时的院子了,五妮儿轻声道:这里是侯爷和夫人的居所,几个少爷小姐年纪还小,便也住在这边。
顾盼微微一怔,几个少爷小姐么?她还有几个弟妹呢?不禁想起了远在李府的顾惜玉,顾盼却是打心里把她当成了妹妹看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侯府的弟弟妹妹们呦第一百三十三章 侯府的弟弟妹妹们呦门口灯火通明,影影绰绰的看见几个丫鬟婆子的身影忙忙碌碌,顾盼走的近了,就有一个轻柔的嗓子响了起来:大姑娘来了吗?夫人正等着您了。
灯笼在许嬷嬷的脸上打下一圈圈的光晕,看不清楚她的脸,却能察觉她的笑,她的手亲密地伸了过来,顾盼识趣地把手搭了上去,五妮儿和小米拘谨了起来,默不作声地跟在顾盼身后。
帘子被人从里面打开,顾盼并不张望,小米从她身后解下了披风,许嬷嬷这才抬眼看清了顾盼的打扮,见她一身淡粉色的夹袄,配上脸上的妆容,却也清秀可人,不禁暗暗点头,这副模样,却也可以出去见人了。
又有丫鬟捧了铜盆来,顾盼一把手放进去,小米赶紧给她把袖子挽了起来,待她洗过了手,五妮儿手里已经拿了条干净帕子,给她把手擦了。
顾盼微微皱眉,对于这种贴身仔细的伺候,还是十分不习惯,瞥到一旁许嬷嬷盯住她的眼睛,也只得强自忍耐了。
顾盼挺直了腰背,两只脚半步一挪,进了里屋,抬眼望见一片红fen香鸾,一时竟微微有些眼花,她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仔细地看去,认出最中间穿着一身蓝绿锦绣袄的女子正是侯爷夫人,赶紧上前拜了一下,给母亲请安了。
侯爷夫人闻言微微一怔,这木头疙瘩一天就开了窍吗?扫了一眼坐在她两旁的两个姨娘,李姨娘一脸羞涩,不禁暗骂,孩子都会跑会跳了还老是这副娇羞样子,真不知道七老八十了什么德行。
冯姨娘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侯爷夫人心口一堵,视线重新挪回了顾盼身上,亲切地道:快起来,到我身边坐着,也该叫你认认弟弟妹妹了。
顾盼又福了一下方才起身,迈着小碎步到了侯爷夫人身侧,却不肯坐,只拘谨的站着,侯爷夫人便给她引荐起在座的侯府家眷,先是李姨娘,顾盼就要行礼,侯爷夫人一把拉住她,刚说这木头疙瘩开了窍,转眼又糊涂上了,她一个嫡出的长女,哪里有拜了姨娘的道理。
侯爷夫人却不知道,往日里在李府,别说姨奶奶要拜,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也是要拜的。
李姨娘亦是满脸的惶恐,连连摆手,怯怯地道:哪里使得,大姑娘莫要折煞妾身了。
又从袖子里摸摸索索,好半天摸出一个银钗,李姨娘满脸羞愧地道:妾身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银钗大姑娘就拿去赏人吧。
一旁的侯爷夫人鼻子都要气歪了,这个穷嗖嗖的臭婆娘,这是丢谁的脸呢,一个银钗也好意思拿出来,当她不知道,上个月这李姨娘过生,侯爷可是去金满堂订了整整一套的头面首饰,还是足金的顾盼已经伸手接过了,轻声谢了李姨娘,接下来却是冯姨娘,她又要行礼,侯爷夫人一旁生着闷气,却是忘了阻止她,眼见她一个拜礼下去,转头看见李姨娘潸然欲泣,又暗赞,拜的好,拜的妙啊。
这冯姨娘不苟言笑,却是个大方的主儿,直接把手腕上戴的一对碧莹莹的玉镯摘了下来,顾盼晓得贵重,却是回头看了眼侯爷夫人,侯爷夫人对她使了个眼色,顾盼方伸手接过了,侯爷夫人登时就觉得,这个孩子还是不错的。
认识了两个姨娘,顾盼乖巧地又立到了侯爷夫人身后,就听到外面嘻嘻哈哈之声,涌进来几个孩童,一个个粉妆玉砌,金装玉裹,当先一个女孩一身大红的小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在屋子里打了个转,一下就扑进了侯爷夫人的怀里,嗡声嗡气的唤道:母亲,菱儿好想你啊。
侯爷夫人一下就笑了,她伸手摸着珏姐儿的头,轻声道:是不是又欺负弟弟妹妹了?珏姐儿吐了吐舌头,眼睛却看向了她的兄弟姐妹,几个小孩子里另有一个生的白白胖胖,看着跟个豆沙包一样的男孩蹬蹬蹬地跑了上来,抱住侯爷夫人的大腿就开始哭诉:母亲,姐姐又抢我的小马。
没等侯爷夫人说话,珏姐儿脸一板,一把推开弟弟,小豆沙包在地上滚了一滚,只是他生的圆胖,又穿的臃肿,打了个滚又爬了起来,就听到珏姐儿呵斥道:我是怕你玩物丧志,那个要抢你的小马了。
侯爷夫人哑然失笑,这个女儿自幼古灵精怪,明明就是欺负弟弟,却偏要逮着大道理说教,真是年纪越大越不好管教了,她不禁看了一眼旁边的顾二,明明只差两岁,怎么这个就一副大姑娘的样子。
小豆沙包告状失败,见姐姐一双眼睛骨里骨碌地看着她,一时胆怯,机灵地又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侯爷夫人的大腿,问道:母亲,不是说大姐姐回来了吗?话罢,小豆沙包满脸憧憬之色,自问自答道:大姐姐一定生的十分漂亮,又温柔,又体贴,就和天上的仙女一样。
仙女?顾盼脸皮一红,珏姐儿已经啐了弟弟一口:就算是仙女,也是专门来保护菱儿的,顺便教育教育你这个小胖子的。
小豆沙包脸上一暗,幼小的心灵再次被强悍的姐姐打击了,他潸然欲泣地看向侯爷夫人,侯爷夫人摸摸他的头,笑道:姐姐就在你旁边啊。
小豆沙包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左顾右盼,见一圈都是丫鬟,傻乎乎地道:姐姐真是仙女啊,竟然看不见呢。
顾盼的头更低了,这个小豆沙包莫名的讨了她的喜欢,她为自己不是仙女而微微难过。
侯爷夫人叹了口气,放开怀里的珏姐儿,伸手拽过一旁的顾盼,正式介绍道:这个就是你的大姐姐。
小豆沙包眨巴眨巴眼睛,头一扭,傲慢地道:她长的这么丑,才不是我姐姐。
顾盼心里莫名地伤感起来,就见珏姐儿滑下了侯爷夫人的膝盖,一脸笑的凑了过来,嘻嘻哈哈地叫道:姐姐。
顾盼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珏姐儿伸出右手平摊在顾盼面前,眨了眨眼睛,毫不客气地道:姐姐的见面礼呢?侯爷夫人立刻斥了句:菱儿,休得胡闹珏姐儿嘴巴一撇,一双手抓住了顾盼的袖子,一下摸到了那对玉镯,立刻就掏了出来,看了一眼,便知道是上好的和田玉,登时叫道:姐姐居然有这等好东西,却藏着不给我。
小豆沙包猛地扑了上来,一把夺过珏姐儿手里的镯子,塞到了顾盼怀里,又反身死死抱住顾盼,冲着珏姐儿叫道:你个大坏人,什么都想抢。
珏姐儿面子全无,气恼地掐腰站地,指着弟弟骂道:你不是说她不是你姐姐吗?你不是嫌弃她长的丑吗?小豆沙包方才他见珏姐儿伸手抢了顾盼的东西,登时就生了同仇敌忾之心,现在却被姐姐堵的说不出话来。
顾盼微微一笑,她伸手把小豆沙包推开,掏出帕子,给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又给他擦了下手,轻声问道:方才摔疼了么?小豆沙包怔怔地看着顾盼,自他有记忆开始,姐姐便是凶悍霸道的代名词,何曾见过这么温柔的姐姐,他伸手抓住顾盼的袖子,心甘情愿地唤了声:大姐姐。
顾盼喜上眉梢,干脆地应了下来,抬头又看向珏姐儿,细声细气的解释道:妹妹喜欢那对镯子,若是我的,送给妹妹也无妨,只是却是方才冯姨娘送与我的,我便不好做主了。
珏姐儿见小豆沙包的谄媚样子,心里突然来了气,脑袋一偏,鼻子里哼了一声。
侯爷夫人叹了口气,只得拉过珏姐儿,又哄了几句,这才唤另外几个孩童上前,却又有一男二女,分别是李姨娘和冯姨娘所出了。
当先一个大些的男孩,眉目清秀,却是侯府的庶长子,唤作铭哥儿的,和最小的女孩,看着有些娇气的,叫做琬姐儿的却是一母同胞,都是冯姨娘所生。
另外一个脸蛋红扑扑,生的明朗活泼的,却是叫做琇姐儿的,是李姨娘诞下的。
小豆沙包的手紧紧抓住顾盼的手,这个姐姐的手虽然不如珏姐儿的滑嫩,却很大很温暖,小豆沙包拽了拽顾盼的手,很不甘心地踮起脚尖,大声道:我叫韦绝伦。
原来这小豆沙包在兄弟姐妹中最小,意外所得,嫡长子,侯爷甚是欢喜,便没有按照族谱来取名字。
顾盼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韦绝伦不满地盯着她,恼道:姐姐叫什么,师傅说,旁人告诉你名字的时候,你也要告诉对方,不然很没礼貌的。
一旁的珏姐儿对此嗤之以鼻,嘀咕道: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乱记了一堆。
顾盼点了下小豆沙包的脸蛋,软软的,嫩嫩的,很好玩,小豆沙包瞪着她,一把拍开她的手,顾盼见小豆沙包有些恼了,这才笑呵呵地道:我叫韦顾盼啊。
小豆沙包的眼睛一亮:可是顾盼生姿的顾盼?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侯府家宴顾盼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听,而不是以前一样,每次从那些人口里说出来的时候都伴着阵阵的窃笑。
顾盼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小豆沙包,笑呵呵地点了下头,小豆沙包的眼睛跟着一亮,欢呼道:你果然是我的亲姐姐,你看我们的名字,顾盼生姿,美妙绝伦,简直太般配了。
话罢,小豆沙包一把抱住了顾盼的腰,肥嘟嘟的小身子扭来扭去,兴奋的手舞足蹈起来。
一旁的珏姐儿眼睛要喷出火来,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忘了谁才是和他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侯爷夫人亦是有所不满,她是乐于见到子女姐弟和睦,但那是伦哥儿和珏姐儿,而不是和这个黄毛丫头。
小豆沙包毕竟是侯爷夫人的亲生儿子,对于如何拿捏这个小东西,她自有一套法子,哼了一声,侯爷夫人冷着脸问道:伦儿,你今日功课如何了?等下你父亲若是考究你,可莫要再拉着为娘给你挡驾。
小豆沙包脸色迅速的惨白,小小身体靠在了顾盼身上,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还嘴硬地说:我,我不怕。
侯爷夫人嗤笑一声,也不去管他,转头又过问了几个庶子女的功课,几个少爷小姐一一回答,侯爷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珏姐儿看着腻乎在一起的小豆沙包和顾盼,刺眼无比,轻轻拉着侯爷夫人的袖子,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道:娘亲还没有考究大姐姐呢。
侯爷夫人一愣,看向顾盼,她却是知道几分实情的,这个所谓的嫡长女在寻回来以前,不过是做丫鬟出身的,怎么可能识文断字?侯爷夫人心思一转,拉住珏姐儿的手,笑道:你看娘光顾着你几个弟妹了,还没有考校咱们珏姐儿的功课呢。
侯府的几个少爷小姐年纪都还小,尚在启蒙阶段,学的也不怎么深,正在读着诗经,侯爷夫人和颜悦色地道:今天学的什么,背给娘听听。
珏姐儿得意地看了一眼顾盼,从侯爷夫人的膝头蹦到了地上,昂头挺胸地背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从珏姐儿开始背起来的时候,顾盼的身子就微微颤抖着,她的手紧握成拳,激动的一颗心要跳出来,以后,她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读书了吗?顾盼神色专注地倾听着珏姐儿脆生生的声音,一字一句,俱都流入了她心间,她在心里默默的记忆着,珏姐儿背诵的这种文体却是顾盼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但是抑扬顿挫十分好听,又觉得意思浅白易解,顾盼实在是喜欢的很。
侯爷夫人一边浅笑着听珏姐儿背诵,一边不动声色的打探顾盼,见她两眼呆滞,恍若听天书的表情,心里登时松了口气。
听人说,这丫头在那边还帮忙管账来着,看来不过是谣传了,一个丁点大的黄毛丫头,会管账?谁信,只怕是李家为了向侯府示好杜撰出来的罢了。
珏姐儿摇头晃脑的背诵到了最后一句: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一阵掌声从门口传来,屋子里的女眷们一起站了起来,侯爷夫人率先迎了上去,笑道: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出个声。
珏姐儿眼睛一亮,扑了过去,甜甜地唤道:爹爹。
韦侯爷把女儿一把抱起,让珏姐儿坐在了他的右臂上,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温情:咱们珏姐儿这么厉害,学了一次就会背了,那你说说,这个诗是什么意思?珏姐儿吐了吐小舌头,歪着小脑袋,瓮声瓮气地道:就是说咱们家里出了一只大老鼠,把珏儿的点心啊蜜饯啊都偷吃光光了,然后呢,爹爹出马,把大老鼠给赶跑了。
看着天真可爱的小女儿,韦侯爷心里一片畅快,哈哈大笑两声,侯爷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珏姐儿,肯定地道:你又乱编乱造了,师傅肯定不是这么教的。
珏姐儿把手臂环上韦侯爷的脖子,不依地道:师傅就是这么说,爹爹就是会把大耗子赶走。
韦侯爷又是一阵大笑:好好,爹爹就给珏儿把大耗子赶走,将来还要赶走好多更大的耗子。
‘珏姐儿小身子直了起来,目光炯炯地问道:真的吗?韦侯爷点了点头,一脸傲然:你爹爹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
珏姐儿调转头,小手一指顾盼道:那里有只大耗子,爹爹帮我赶走她。
韦侯爷一愣,随后面色沉了下来,他喝道:胡闹。
把珏姐儿往地上一放,冷着脸对侯爷夫人呵斥道:你教出的好女儿侯爷夫人看着一脸潸然欲泣的小女儿,又看了一眼板着脸的丈夫,气的浑身发抖,明明就是他娇惯出来的,现在却怪起了自己。
侯爷大人又端起了架子,不苟言笑的坐了首席,一屋子的人静悄悄的用膳,不复方才其乐融融的景象。
顾盼拘谨地坐下了,低着头,一双眼睛只盯着眼前的菜,身后布菜的小米便只给她夹着这盘,又怕冷落了自家小姐,一见顾盼的盘子空了,便赶紧夹菜。
顾盼只得拼命的吃,一盘菜很快去了半盘,在餐桌之上格外打眼,韦侯爷看了一眼卑怯的长女,再看一眼她面前空了一半的盘子,登时胃口全失。
韦侯爷筷子一摔,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地停了下来,就见韦侯爷一双眼睛阴冷地在顾盼和珏姐儿间扫来扫去,最后冷着脸对侯爷夫人吩咐道:这两个丫头,一个太没分寸,一个又不知分寸,你一定要好好教导。
侯爷夫人站了起来,屈身行了个大礼,端庄严肃地道:妾身记下了,定然不敢疏于女儿们的教导。
韦侯爷点了点头,冷漠地道:你们继续吧,我用好了。
话罢,拂袖而去。
剩下的女眷却哪里又有胃口进食,一个个随便吃了两口便都吃不下了。
侯爷夫人倒是沉的住气,有条不紊地每样菜都动了两筷子,之后扫了一遍桌上的女眷,淡淡地道:侯爷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明天开始,琬姐儿和琇姐儿也跟着一起学规矩吧。
琬姐儿还小,怯怯地看向了魏姨娘,魏姨娘无可无不可地微微点了下头,学些规矩也是好事,像韦府这种门第,嫁女所选的莫不是王侯将相家的子弟,既然是侯府的小姐,旁人也会更挑剔些的。
琇姐儿却有些不乐意了,李姨娘亦是满脸心疼,那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据说极为严厉苛刻的,连珏姐儿那么傲气的,大小姐脾气发作了几回,都被顶了回来,哭着鼻子最后还是要继续被教导。
李姨娘便看着侯爷夫人,怯怯地求情道:夫人,琇姐儿和琬姐儿年纪还小,过两年再教导也还来得及吧,她生怕被侯爷夫人驳了回来,赶紧又道:何况两个嬷嬷若是教导这么多小姐,怕也难以顾虑周全,还是先紧着珏姐儿和盼姐儿吧。
侯爷夫人眉头一皱,这李姨娘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何况,她的眼睛快速地在琇姐儿和琬姐儿身上扫了一遍,她私心里并不希望两个庶女太过出色。
一旁的魏姨娘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她的声音亦是带了一股清冷之气,听着却有些飘然出尘:琇姐儿若是怕辛苦,我们琬姐儿却是不怕的,能跟两个姐姐亲近亲近也总是好的,那两个嬷嬷拿了府里这么高的供奉,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魏姨娘的却是很有些个性的一个人,向来不耐烦府里的勾心斗角,只要人不犯她,她定然也不会去犯人。
本来她对琬姐儿学不学规矩真是无可无不可的,只是这李姨娘委实讨厌,若是不想琇姐儿去学,提她自己就好了,何必还要拉上琬姐儿一起,真是讨厌的紧了。
侯爷夫人沉吟半晌,反正琬姐儿琇姐儿年纪还小,怕也学不了什么东西,等她们年纪稍长,正好用幼时学过规矩了搪塞过去,大了以后再荒芜掉才是正经。
便不容置疑地断言道:就这么定了,明天开始,你们四个姐妹都跟两个嬷嬷一起学规矩,学堂也暂不用去了。
顾二一颗心直直地坠了下去,周身一片冰凉,终究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读书写字么?她的人看上去就有些萎靡,侯爷夫人却以为顾盼是被学规矩吓着了,心里冷笑,扶不起的阿斗,原本的担心却是又去了一层。
侯府的几个少爷小姐都是跟着侯爷夫人同住的,却不是姨娘教养的,只是毕竟和嫡出的珏姐儿和伦哥儿也有所区别。
珏姐儿和伦哥儿便霸占了侯爷夫人左右两个居室,其他的少爷小姐们住的便要偏上一些。
叫几个庶子女的奶娘把几个孩子抱回去安置了,顾盼也带着小米和五妮儿告退了,侯爷夫人打发掉了两个姨娘,又留着小豆沙包和珏姐儿说了会话。
推荐下朋友的《红fen仙路》,简介,淡定的修仙,冷眼看别人的三角恋,下面有链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作为一个小姐也是很辛苦的第一百三十五章 作为一个小姐也是很辛苦的小豆沙包年纪尚幼,吃饱了肚子之后片刻就偎依在了侯爷夫人怀里昏睡过去,珏姐儿却一改方才的飞扬,沉静地立在一旁,乖巧地给侯爷夫人捶着肩背。
侯爷夫人拍着怀里的幼子,轻柔地道:难为你了,又被你父亲训了一通。
珏姐儿眼圈微红,却一脸的坚毅,轻声道:女儿有什么辛苦的了?被父亲说上两句也是应当的。
侯爷夫人缓缓点头,笑道:你能如此想,便很好。
话罢,侯爷夫人拉住珏姐儿的手,把她拉到了身前来,慈祥地看着珏姐儿。
这个女儿是当初自己能坚持下来的唯一动力,直到她终于立稳了脚跟,当年牙牙学语的小丫头却也成了大姑娘了,而且性格品行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真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欣慰。
侯爷夫人轻声道:你看她如何?她没有点明名字,珏姐儿却知道侯爷夫人问的是自己那个便宜姐姐。
珏姐儿低头想了片刻,抬头之后,满脸困惑:她看着忠厚老实,对待弟妹也堪称敦厚,说话时似乎也甚是知理,就是举止带了一股子小家子气。
珏姐儿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不知道这忠厚老实是她的本性,还是装出来的了。
侯爷夫人伸手抚摸了下小女儿额间皱起的秀眉,继续问道:若是忠厚老实你当如何,若是装出来的,你又当如何?珏姐儿没有回答,却把视线投向了小豆沙包,眼睛里满是爱怜,若是却是是个忠厚老实的,就让弟弟多和她亲近亲近也无妨,若是装的……珏姐儿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侯爷夫人对珏姐儿的回答极是满意,这府里上下只有她们三个嫡出子女,若是能相互亲近,将来互为助力,自然最好,若是顾盼拖了她这一双儿女的后腿,就莫要怪她不客气了。
顾盼回到了淑宁斋,雷嬷嬷带着两个大丫鬟迎了上来,五妮儿和小米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小丫鬟,又回过身来,几个人打水的打水,铺床的铺床,忙忙碌碌地伺候顾盼休息。
顾盼虽然也曾伺候过涟姐儿,对于旁人伺候自己,却总是觉得别扭至极,拧着身子坚持要自己脱衣,雷嬷嬷见她固执己见,也就不勉强她了,只是耳提面命地道:等将来嫁了人,要是还不肯让人伺候,怕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顾盼也看出来了,这个雷嬷嬷真是实心地为她好,便诚恳地道:嬷嬷放心,到时候我定然让人伺候便是。
雷嬷嬷见她懂事,便也不强求于她,接下来的净面洗脚,顾盼均不肯假他人之手,雷嬷嬷也都随了她。
几个大丫鬟却颇有怨言,如此一来,几个人不就失业了么?若是被侯爷夫人知晓了,那还得了。
顾盼只得又挖空心思地想出些事情给她们做,她穿着白色里衣,坐在床头,笑着问道:柳芽衣服改的如何了?柳芽身子僵硬了下,嗫嗫地说不出话来,丽娘看了柳芽一眼,替她说话道:小姐的衣服料子还可以,就是颜色和款式不大适合,柳芽改来改去总是改不好,还急的哭了出来。
柳芽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低着头,哽咽道:奴婢无能,办不好小姐交代的差事,还请小姐责罚。
顾盼一愣,赶紧光脚下了床,一把搀起了柳芽,言真意切地道:怎么能怪你呢?那些衣服若是实在改不好就这样穿了吧。
雷嬷嬷已经先去睡了,其他的三个大丫鬟一见顾盼光着脚就下了床,登时急了,丽娘一把拽过顾盼,直接把她拽到了床上,小米又去温了盆水来给顾盼重新洗过。
五妮儿指着柳芽的鼻子就开骂:你个不长眼的东西,做不好事情还累的主子替你担心。
柳芽死死咬住下唇,两手撑地,爬行到了顾盼床头,一径的磕起头来。
顾盼登时有些手足无措,觉得柳芽好可怜,又觉得五妮儿说的似乎是对的,不应当反驳她。
五妮儿得了势,又开始说了起来:你哭什么哭,主子好好的,你这不是丧气吗?柳芽毕竟也是受过专业的高等丫鬟训练,知道在主子面前哭泣是大忌,当下就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两把,牙齿死死的咬住下唇,一股子的咸腥直冲喉咙。
顾盼看她这副样子,着实不忍,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柳芽拽了起来,先是对着柳芽道:那些衣服真的无妨,你莫要过于在意了,能穿能保暖就很好了。
柳芽睁圆了眼睛看向顾盼,这个小姐的脾气实在是好,顾盼又掉头对五妮儿道:你能说出她做的不对的地方,自然是好的,只是你们都是一起当差的,却不要过于苛刻了。
顾盼顿了下,环视了左右,见四个大丫鬟都在看她,方继续道:若是有人做错了事情,其他人能搭把手就帮一下,私下里知会一声就是了,若是夫人来了咱们这里,看你如此训斥她,是当她没规矩呢?还是当咱们这里都没规矩呢?顾盼这番话说的着实在理,五妮儿笑了下,凑近了一双素手伸进了水盆里给顾盼洗起脚来。
顾盼因刚驳斥了五妮儿,就不好拒绝她。
却听得五妮儿轻声道:姑娘说的真是有道理呢,咱们以后就这么做了。
转头又看其他几人,笑眯眯地道:你们说是不是呢?柳芽点了点头,丽娘想说是又不乐意,别过了头去,小米呵呵地应道:主子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话罢,小米已经拿了条干净毛巾,塞给了柳芽,又伸手推了两把,把柳芽推到了顾盼面前。
柳芽抬头看了眼顾盼,见自家小姐鼓励地一笑,登时有了底气,待五妮儿给顾盼洗好了脚,便给顾盼擦拭干净了。
顾盼缩回了床上,看着四个水灵灵的丫鬟,想了想,分派道:以后丽娘就掌管胭脂水粉,五妮儿管教小丫鬟们,柳芽负责衣服被褥,小米么,管些人情往来的琐事好了。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这样却也好,明确了职责,以后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了,五妮儿有些沾沾自喜,小姐只叫自己管教小丫鬟们,明显比旁人高了一等呢。
几个大丫鬟又商量定了轮流守夜的规矩,小米见顾盼打起了呵欠,便主动道:小姐休息吧,明天怕是还要起早。
给顾盼盖好被子,又放下了床幔,小米轻声道:今天是奴婢和五妮儿姐姐守夜,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招呼。
顾盼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闭着眼睛胡乱点了两下头,几个丫鬟鱼贯退了出去。
顾盼头半夜睡的极沉,到了后半夜却突然醒来,魔障一样下了地,摸到了茶壶倒了杯水,口里唤道:大娘,起来喝些水,莫要口干又上火了。
话一说完,顾盼立时惊醒过来,抬头望见小米和五妮儿衣衫不整地冲了进来,不禁苦笑,习惯真是可怕啊。
这些日子一直舟车劳顿,没想到,刚一安定下来,就又习惯性的走上了往日的生活轨迹。
顾盼挥了挥手,无奈地对小米和五妮儿说道:你们去睡吧,休要管我。
小米和五妮儿对望一眼,却不敢退下,只在一旁站着,顾盼无奈,只得上了床,闭上眼睛装睡。
又过了好一会,听到了微不可闻的脚步声,顾盼知道两个大丫鬟退了出去,这才松了口气。
她睁开双眼,望着头顶层层叠叠的床幔,一时了无睡意,心里默默的开始回想起珏姐儿背诵的硕鼠。
这四字短句读起来朗朗上口,意蕴深远,果然极有味道,顾盼无声地做着口形,两唇相碰却是越来越快,她沉迷其中难以自拔,只觉得这诗歌华美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一首硕鼠已经倒背如流,顾盼也昏睡了过去。
早上却是被几个大丫鬟说话的声音吵醒的:柳芽,你去叫小姐起床。
五妮儿的声音听起来总是有点霸道。
要去你自己去,大家等级一样的,你别老欺负柳芽妹妹。
站出来给柳芽撑腰的却是丽娘。
小米无奈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都忘了小姐昨天说的话了么?我去叫小姐起床就是了。
顾盼朦胧地觉得身前多了一个影子,一股清淡的玫瑰香气袅袅地钻进了鼻孔。
耳边小米的声音清晰起来:小姐,该起了。
顾盼睁开双眼,半坐起身,脑袋还有些迷糊:什么时辰了?小米轻声道:卯时末了。
顾盼支吾应了声,随后翻身起床,五妮儿捧着水盆过来了,丽娘给顾盼挽起了袖子,净了面,柳芽捧了叠衣裙过来。
顾盼看着那鲜艳的大红大紫之色,皱了下眉头,吩咐道:把我昨日里穿的衣服拿过来再穿一天好了。
几个丫鬟却做不得主,互相看了一眼后,站着不动,顾盼见她们如此,也不难过,反正她本来就习惯了自己动手,她径直下床穿上了鞋子,就要去翻衣箱。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求人不如求己柳芽只得出声道:小姐,那身衣裙已经洗掉了。
顾盼一怔,看向了柳芽,第一次觉得勤劳有时候也很讨厌。
五妮儿已经伸手把柳芽捧在手里的衣物取了过来,顾盼瞄了一眼,勉强选了一件浅紫色碎花的小袄。
五妮儿把小袄轻轻抖开,笑道:姑娘真是会选,这件素雅,最衬姑娘的肤色了。
一旁的小米突地咦了一声,拾起一只衣袖细细的查看,轻声道:这不是今年最时兴的手镯袖吗?顾盼闻言,起了几分好奇,却见小米手里的那只袖子,原本应是一条广袖,现下却在前方收了个口子,又做成了三指宽的袖边,穿上后,就像是手腕上戴了个镯子一样。
丽娘双手托住柳芽肩膀往前一推:这都是柳芽昨天晚上熬夜改出来的。
柳芽害羞的一笑,脸上红红的,很是可爱,小米看着手里的袖子,却是若有所思。
顾盼上前握住了柳芽的手,朝着她一笑,柳芽知道这个小姐不擅言辞,这么一笑已经是很大的表扬了。
五妮儿撇了下嘴巴,笑着挤了过来,抖了抖手里的衣服:小姐,赶紧换上吧,莫要叫两个嬷嬷等急了。
顾盼从善如流地把手臂伸进了袖子里,五妮儿帮她系好衣带,丽娘在一旁嘀咕道:昨日都分好了活计了,今日又抢着露脸……柳芽拽了下丽娘的袖子,五妮儿当没听见,给顾盼穿好衣服,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姑娘穿上这身可真是好看多了。
小米笑呵呵地道:是啊,咱们谁伺候姑娘不是一样的,关键是要姑娘舒服顺心。
她这话说的叫人无法反驳,丽娘不出声了,闷闷地扶了顾盼坐到妆台前,因天气晴朗,就画了个素雅的淡妆,看着也清新可人的,顾盼一直注意着丽娘上妆的次序,用的手劲,暗暗的记在了心里。
装扮整齐,顾盼对着铜镜一看,却觉得这身衣服改的实在不合心意,她毕竟精通女红,虽然不了解京城的流行,在贺大娘耳濡目染之下,眼界却颇高。
顾盼一眼就看出这袖子的问题,按理说,这手镯袖既然能流行,定然是穿了美观,动作利落的,那收口前面留的袖兜就不会很大。
顾盼身上这件袖子却是由原本的广袖改来的,袖兜过大,显得有些拖沓,加上顾盼生的瘦小,越发怪异。
顾盼却没说什么,看向几个丫鬟,笑道:想必教养嬷嬷那里一定很是严格,你们今天就不要跟着我了。
几个丫鬟脸色同时一变,小米急切地道:那怎么可以,小姐一个人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不受宠呢。
顾盼淡淡一笑,坚持道:既然那两个教养嬷嬷很是严格,定然是想磨练我一下的,又怎么会容得了你们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呢?小米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只得应了,接着几个粗使丫鬟提了早饭来,五妮儿指挥她们把饭菜摆好,顾盼坐下后,小米已经打了一碗稀饭递给她。
顾盼一眼认出这碗碟俱都是薄如蝉翼的青瓷,据说一等的官窑也要烧制一百套才会得上一套绝佳的上品,一般的富贵人家不要说有了,怕是连见都没见过。
李府的老太太就有这么一套,却是从来都不用,只没事儿的时候拿出来赏玩罢了。
候府果然富贵,居然拿来做日常饮食所用,也不怕小丫鬟们失手打碎一个半个,顾盼转念一想,怕小丫鬟们也不了解这青瓷的珍贵之处,没有那么胆战心惊,反倒不容易出错吧。
她却是知道这青瓷的价值的,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这青瓷最妙的地方是几近透明,便像是空手捧了一碗米汤一样,今天做的是红枣白米粥,几颗圆润饱满的鲜红枣子飘在一水白米之上,特别喜人。
顾盼灶上出身,一看就知道这碗看似普普通通的稀饭定然是小火熬制了三个小时以上,她轻轻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吃了半口,味道鲜美,带着红枣的清甜,里面只怕还加了些高汤。
再看桌上的几样小菜,一碟凉拌溏心萝卜丝,红艳艳的,一小碟糖醋莲藕,白色的莲藕上又点缀了几丝干辣椒丝,一碟酱汁青豆,鲜嫩鲜绿,最后是一碟是八宝春卷,一层擀的薄薄的金黄小饼里包了各种馅料,有甜有咸。
虽然不算丰盛,胜在色泽搭配得当,引人食指大动,顾盼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糖醋莲藕,立刻就吃出这味道不同来了,鲜脆甜,定然是早上新摘的莲藕,若是到了秋令时节,莲藕大量上市也还罢了,现在刚刚春暖花开,餐桌上就出现这等新鲜莲藕,着实惊叹。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自然不像昨日家宴那般拘谨,每样菜都少许食用了一些,姿势文雅,动作秀气,细嚼慢咽的看着很是舒服,几个丫鬟看的屏息静气,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顾盼已经放了筷子。
雷嬷嬷过来的时候,奇怪的发现几个丫鬟的态度有所改变,不像是昨日里那般肆无忌惮,暗暗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顾盼坚持己见要独自去见两个教养嬷嬷,雷嬷嬷却大是赞同,自家小姐学的定然是主母风范,怎么能叫几个丫鬟偷学了去。
雷嬷嬷便亲自给顾盼带路,丢了几个丫鬟在房里,一老一小,一前一后,雷嬷嬷有些年纪了,走的便慢些,顾盼也不催促她,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正好打量下这候府的景观。
院落重重,却又相互间有小门回廊相通,每当以为误入绝路时,雷嬷嬷侧走两步,就又是一番景观,弯月门上,亭榭顶上,常有各色题字,或是轻狂,或是洒脱,又有严谨端正的,署名不一而足。
看到顾盼艳羡的样子,雷嬷嬷虽然也不识字,却打肿脸充胖子给她解释道:咱们府里的题字可都是皇子们的手笔呢,便连皇上也曾御笔亲题过两次。
顾盼配合地作出了一副吃惊的样子,问道:哪里的题字是皇上的墨宝?她却是真的好奇,这当朝天子的字是什么样子的。
雷嬷嬷勉强一笑,唬着脸催促道:赶紧走罢,莫让那两个嬷嬷等的急了。
顾二抿嘴一笑,不再言语,快步跟在了雷嬷嬷身后。
片刻后到了一处安静所在,院子甚是宽阔,却难得空无一物,只用沙土平了地面,飞檐挂角的房子倒是修筑的美轮美奂。
雷嬷嬷到了这里以后,自然地放轻了脚步,轻声道:这里原本也是个花园子,自从俩个教养嬷嬷住进来,要求填了池塘平了假山,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顾盼自然的收敛了容色,缓步地跟在了雷嬷嬷身后,雷嬷嬷上前叫了两声门,就见一个小丫鬟开了半扇门,看了一眼雷嬷嬷,又看了一眼顾盼,笑道:是大小姐吧,其他小姐都还没来,大小姐且稍等会儿吧。
话罢,小丫鬟让开了半个身子,顾盼自然地迈步进门,雷嬷嬷却被那小姑娘挡在了门外,悻悻地回去了,顾盼暗道侥幸,幸好没有叫那几个丫鬟跟着。
进到屋子里,顾盼自然地打量了一下,见和外面萧条的样子迥然不同,脚下铺了一层锦绣花毯,迎面是个青铜古鼎,上面冒着冉冉的香气,侧面墙边立了一个漆成紫红色的百宝阁,另外一面用十六屏百花屏风隔开。
那小丫鬟关了门,便垂首立在一旁,任由顾盼打量,待她视线挪回到自己身上,方笑道:大小姐请随我来。
顾盼这才看清小丫鬟的样子,生的还算可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了几分聪慧,穿了身鸭蛋青的短袄,配上柔顺的双垂髻,很是活泼。
顾盼微微点头,小丫鬟便引着她往屏风后面走,顾盼注意到这小丫鬟走起路来几近无风,两腿行走间自有韵律,似乎只用了脚尖着地,看着十分优雅。
顾盼默默地看在眼里,不自觉地又模仿了起来。
转过屏风,却是又一番景象,几个紫檀木的太师椅围成了一圈,椅子上散放了些椅搭,椅子下方有脚踏,任意两把椅子间都有同样质地的小桌,地上铺了雪白的羊毛毯,顾盼犹豫了下,见小丫鬟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便跟着走了上去。
小丫鬟指着一把椅子笑道:还请大小姐坐一会了。
顾盼依言入座,小丫鬟福了一礼转身冲茶去了。
顾盼见左右无人,从怀里取出个帕子,却是自己以前绣的,她指尖一挑,寻了个线头,轻轻一拉,抽了根丝线出来,轻轻地把累赘的袖子提了提,把丝线系在上面绕了几圈。
她手脚麻利,如法炮制,没用多久,整个袖子被丝线间隔成了几段,中间鼓起,到系有丝线的地方又收了起来,看着却像是手臂上戴了一串灯笼。
弄好以后,顾盼正襟危坐,片刻功夫,小丫鬟就端了托盘来,给顾盼奉上了一杯香茗。
书评区最近真是欢乐啊,每次看了笑的肚子疼,于是最近文风走向诡异的偏温馨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宫里来的教养嬷嬷第一百三十七章 宫里来的教养嬷嬷顾盼慢慢地啜了一口,放下了,静静坐着等候,眼睛也不四处乱瞄,身子亦是稳如山石,垂目颔首如同老僧入定,心里却默默的回想起了今日早上所见,丽娘的一双手在眼前不住的飞舞,间或穿插了这小丫鬟优美的行路身姿。
百宝阁的墙后转过两个妇人来,一个高些的生的秀雅,下巴尖尖,另外一个眉目端庄,却是个圆脸,二人行路之间几近没有声音,如同猫儿一般贴近了屏风,从屏风间的缝隙眺望过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个妇人对望一眼,暗暗吃惊,侯爷夫人先前托付之时,曾经暗示过了,这个半路回来的大小姐怕是以前住在了什么小门小户之中,不懂什么规矩。
两个人也准备好了要见一个乡下丫头,土里土气,又粗鲁无比,却并不当回事儿,曾经多少小宫女经过了她们的调教,如今其中一个还成了当今的贵妃娘娘。
却万万没有想到,见到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安静娴雅的少女,长的虽然貌不出众,一身的气质却安然若素,乍看之下不觉如何,看久了以后才会发现这个少女周身盈绕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很平淡,但是也很容易让人平静下来,如同定海神针,任他狂涛海啸,依然沉静如斯。
两个人视线交流了下,面上都带了几分疑惑,屋子外已经传来了嘻嘻哈哈的声音,两个妇人赶紧站直身体,缓步走向了门口,小丫鬟已经先去开了门,就见珏姐儿一身大红的袄裙闪了进来,身后跟着琬姐儿和琇姐儿,同来的几个丫鬟已经被小丫鬟挡在了门外。
珏姐儿自然认识王燕两个嬷嬷,很有规矩的屈膝行礼,又督促两个妹妹有样学样,落落大方的样子让面色圆润的王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候府的这个小姐还是很有教养的,一旁的燕嬷嬷打量了下,暗道,这才是千金小姐的样子,屋子里那个,却是有些诡异了。
王嬷嬷和燕嬷嬷行在了前头,如今她们遵从师徒关系,却不是平时的主仆,珏姐儿跟在了后面,琇姐儿牵着琬姐儿走在了最后。
闻得外面人声,顾盼便已经站了起来,珏姐儿一见她,便欢欢喜喜地唤了声:大姐姐。
话罢,凑了过去,如琇姐儿带着琬姐儿一般挽住了顾盼的胳膊。
这才发现顾盼的衣衫似与平日里见的不同,登时又放开了顾盼的手臂,细细打量,面上带了几分惊诧:大姐姐这衣服款式似乎没有见过的。
余下诸人也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了顾盼的衣衫,见宽大的衣袖中间一段段扎紧,像是一个长长的莲藕,看着活泼又不失雅致。
琇姐儿已经先开了口,活泼泼地似乎没心没肺的样子:大姐姐这衣服真好看,是夫人给你新做的吧?顾盼但笑不语,却让几个妹妹坐实了琇姐儿的话,珏姐儿回头朝着妹妹甜甜一笑:就算是母亲给大姐姐做的,那也是应该的,大姐姐毕竟是咱们候府的嫡,长,女。
这最后几个字,珏姐儿故意说的极为缓慢,又咬文嚼字的说的十分清楚,果然,她话音一落,琇姐儿脸色便变的惨白,紧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珏姐儿心中得意,这丫头,道行不足也敢挑拨离间。
王嬷嬷暗暗点头,珏姐儿这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不声不响的让敌人溃不成军。
她和燕嬷嬷本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教导顾盼和珏姐儿,像是琬姐儿和琇姐儿不过是稍带的,能学多少,能领悟多少,全凭各人机缘了。
王嬷嬷和燕嬷嬷都曾是宫里正六品的女官,专司宫女和各级宫妃礼仪训练,额外的,却还知晓不少宫中的隐秘之事,比如,如何让一个碍眼的宫女或者位分低的妃子悄无声息的消失,又或者如何在帝王面前出类拔萃,这些都是两个人的私货,侯爷夫人许了高价才准备教导这两个候府嫡女的。
也许,这两个少女,不久的将来,会有人成为后宫中的妃嫔中的一员?王嬷嬷和燕嬷嬷又打量了两眼顾盼身上的衣服,暗自点头,不愧是候府的嫡长女,果然站在了时尚流行的最前沿。
因了顾盼的关系,两个嬷嬷教导的第一课却是关于坐卧起立的仪态的。
王嬷嬷说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顾盼和珏姐儿,认真地道:所谓坐有坐姿,站有站姿,旁人见了你,首先看见的便是你的姿势,一个好的坐姿能让人由衷的起了敬畏之心。
琇姐儿撇了下嘴巴,什么嘛,随随便便的坐在那里就让人起了敬畏之心,像是侯爷夫人和李姨娘,两个人坐的样子明明是一样的,让旁人起了不同心思的只怕是她们的身份,琇姐儿小小年纪,却很有几分看清世态炎凉。
琬姐儿年纪尚幼,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懂非懂,满面迷糊。
珏姐儿和顾盼却听的极是认真,珏姐儿尚分了几分心思在顾盼身上,见她虽然半垂着头,一双眼睛却死死盯住鞋尖,半晌也不挪动一下,正是专注到了极点的表现。
王嬷嬷看出了琇姐儿的不以为然,微微一笑,却是做起了示范,她本就生的端庄,收敛了面容更添几分威严,双腿敛紧,大腿绷直,小腿垂直,上身又是笔挺,从侧面看去,恰好是两个古板的直角。
王嬷嬷的左手搭在了右手上面,上臂收紧靠拢身侧,两手横放腰间,不知为何,王嬷嬷如此端坐后,她的目光看向哪个小姐,哪个小姐便垂下头去,就连珏姐儿这自幼尊贵的千金小姐也绝不例外。
王嬷嬷见达成了效果,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却是换了燕嬷嬷来演示,她腰若无骨,斜斜地半靠在了太师椅上,两只腿伸长,交叉叠盖,一只手撑起额际,另外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腿上,只露出半个侧脸给候府的小姐们。
顾盼惊诧地发现自己的视线居然无法从这个半老徐娘身上挪走,这个姿势散发着一股诱人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人的注意力,只觉得此人真是美轮美奂,优雅至极。
珏姐儿死死咬住下唇,她年纪虽幼,却已经可以领略到这两个嬷嬷的厉害之处,此时的她是万万做不出这么简单的两个动作的,她的争强好胜之心被强烈的激发出来了,珏姐儿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不久的将来,做的和两个嬷嬷一样好,不,一定要比两个嬷嬷还要好琇姐儿也收起了轻视之心,默不作声地看着燕嬷嬷,这个姿势却是有些熟悉,她曾经见过李姨娘这样半躺过,当时只觉得煞是好看,不知为何,现在却突然起了一股强烈的羞耻之心,她猛地偏过头去,不愿再看。
王嬷嬷和燕嬷嬷不过是想震慑下这些候府小姐,按照以往经验,年轻的小姐们总是仗着青春无敌,颇有些瞧不起上了年纪的妇人们,却不知道,有些时候,是越老越有味道啊。
王嬷嬷和燕嬷嬷接下来却是要教导诸位小姐从走路开始学起,经过方才的震慑,几个小姐果然听的极为认真,收起了轻视之心,再也不敢认为坐立起卧这些平日的常事是小事了。
王嬷嬷站了起来,环视着候府的几个小姐,朗声道:走路姿势主要有十二种,其一端庄,其二雅致,其三婉约,其四旖旎……她每说一样,便走上两步,果然随着抬脚高低,步子大小,加上腰腹扭动力量的不同,便显示了不同的韵味。
顾盼一双眼睛如同长在了王嬷嬷身上一般,牢牢盯住了她的一举手一抬足,珏姐儿却也无法再分心去顾及顾盼了,她只觉得一双眼睛真是怎么都不够用。
琇姐儿亦是专心致志,最小的琬姐儿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仿着几个姐姐的样子,小腮帮子鼓鼓的,憋了一股子气。
概述完之后,王嬷嬷便从最简单的行路姿势开始教起,讲究的是一个大方得体,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又不着痕迹,并且言明,学了这个之后再进一步学习各种改良步法。
她脚步轻移,却是如同猫在屋梁上行走,裙摆半点不动,整个人却向前滑行,对,就是滑行。
顾盼的眼睛瞬间睁大,这个,不是和那应门的小丫鬟走路的姿势一样吗?因她先前已经观察了半晌那个小丫鬟,方才又独自坐着揣摩了一会儿,却是颇有心得,此时再配合王嬷嬷的要领讲解,只觉得茅塞顿开,脚下情不自禁地模仿起了王嬷嬷的步子。
王嬷嬷刚好回转了身行走,背对着她,却是没有注意,燕嬷嬷和几个候府小姐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个是什么?王嬷嬷和顾盼一前一后,两个人身姿优雅,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居然分毫不差,中间的距离始终不变,且抬脚的次序,落地的时间亦是一模一样,看着,便像是王嬷嬷手里提着丝线,顾盼便是那提线木偶一般。
友情提醒,迄今为止,出现的各种男性角色,全部是打酱油的,女主毕竟只有十二岁,还不想太早订终身。
即将又有各种男配出场,请睁大眼睛,勿要站错队,真爱只有一个,这是应某个无良死党强烈要求,必须给女主1V1的HE结局。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山更比一山高这房间虽大,却也有走到头的时候,等王嬷嬷转过身来,恰好和顾盼碰了个对头,两个人一起捂住脑袋蹲了下去,王嬷嬷率先叫唤出来:你跟在我身后做什么?话音刚落,王嬷嬷后知后觉地发现屋子里鸦雀无声,她仰头绕过顾盼向她身后看去,见燕嬷嬷和几个候府小姐俱都呆若木鸡,登时愣住了。
顾盼已经清醒过来,却伸出手来把王嬷嬷搀扶了起来,又掏出帕子,她身量比王嬷嬷矮了一头,便踮起脚尖,伸出手垫着帕子去揉王嬷嬷的额头,满是歉意地道:方才不自觉地学起了嬷嬷走路,却是入神了,嬷嬷没有撞伤吧。
王嬷嬷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额头上一片青紫,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无法言喻的情感,这孩子,果真不是在候府长大的啊。
王嬷嬷抬眼望见了珏姐儿眼里闪过的不以为然,伸手抓下了顾盼的手,看着几个小姐,语重心长地道:驭下之道,平日里疏远胜于亲近,冷漠胜于嬉笑,因若是失了尊严,便得不到尊重。
她话音一转,强调道:但是,偶尔体贴下情便显得尤为珍贵,利于收买人心。
王嬷嬷见几个小姐俱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连珏姐儿也收起了轻视之色,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否则便会奴大欺主,罔顾主子的意愿,为所欲为。
顾盼怔怔地听着,恍惚间有些明白了,为何房里的四个丫鬟总觉得谈笑自如却难以亲近,为何她们敢擅自做主,貌似勤快却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因为她们做的,不是自己的意愿啊,她们根本就无视了自己的想法,独断专行。
做小姐和做丫鬟果然完全不一样的。
王嬷嬷说完,燕嬷嬷却是上前一步,拉过她,一边看着顾盼,一边压低声音说了两句,王嬷嬷满脸的不敢置信,她眨了下眼睛,对着顾盼轻声道:大小姐,还请你再走上两步给老婆子看看。
顾盼回过神来,轻轻一笑,大大方方地走了起来,那步子,那姿势,果真丝毫不差,王嬷嬷瞪圆了眼睛,简直要惊为天人了,想当初,就是那个成了贵妃的宫女初初学习时,也足足用了三天,还被她夸奖为天赋惊人。
这个候府的,乡下回来的野丫头,竟然,一次就会了?还是边看边学,王嬷嬷不信邪的揉了揉眼睛,却见顾盼已经走到了头,款款地拧动了纤细的腰肢,弱柳扶风一般便转过了身,这这个转身的动作还没教,怎么就学会了,天啊,这世界上真有如此聪慧的女子么?她却不知道,顾盼做事向来专心,学起东西自然比旁人快上一线,何况顾盼纵只有七分的聪明,也会用勤奋补足另外三分。
琇姐儿是满脸的不服气,反观珏姐儿却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她笑了笑,轻声道:让我也来走两步,两位嬷嬷帮我看下如何?王嬷嬷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候府里的小姐就是比旁人家的女儿聪颖不成,她绝对不信。
燕嬷嬷一直冷眼旁观,却觉得珏姐儿气度雍华,不像是说大话的,便点头笑道:自然省的,姑娘自便就是了,老婆子可要仔细看了。
顾盼识趣地退了一旁,行走间,却是用了平日里自己惯用的步伐,王嬷嬷望见了,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珏姐儿满脸盈盈笑意,轻提罗裙,缓步上前,一行一动间,宛如一阵清风拂过。
王嬷嬷和燕嬷嬷对望一眼,同时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吃惊之色,她们二人教导宫女无数,下等者资质驽钝,干教不会;中等者耗时长久,方能勉强成步;上等者便如顾盼一般,学习能力出众,又成效斐然。
却还有那么一两个尤为出类拔萃之人,能够举一反三,不那么死板教条的完全模仿,而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便如同那位贵妃娘娘一般。
这候府的两个小姐当真都是人精啊,既然珏姐儿和顾盼都已经掌握了基本步法的要领,王嬷嬷清咳了下嗓子,准备继续教导,琇姐儿却不甘心的脆生生地道:嬷嬷,让我也试上一试吧。
珏姐儿轻描淡写地扫过琇姐儿,嗤笑一声,拧过头去,王嬷嬷左右为难,据说候府大小姐过得几日便要去威武将军府上做客,这几日内要教会她基本礼仪,莫要丢了候府的面子,自然是进展越快越好。
琇姐儿见了王嬷嬷面带犹豫,一脸焦急地凑到了顾盼身旁,拉住顾盼的袖子,也不说话,只仰着头,满面哀求地看着顾盼。
顾盼一怔,这个庶妹是来求她了么?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初来乍到,除了一个好听的小姐身份,她有什么权力呢?这不明摆着为难她吗?顾盼心里略有些不快,却同样求助地看向了珏姐儿,她生的面相老实,看上去倒真是像不知所措,珏姐儿不疑有他,哼了一声道:叫她试好了,左右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顾盼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伸手把琇姐儿往前推了一下,笑道:那妹妹就走上两步让咱们欣赏一下吧。
琇姐儿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只小手握成了拳头,昂头挺胸,双眼平视前方,开始迈步。
王嬷嬷和燕嬷嬷站到了一起,今日里可算见到了候府小姐们的一场好戏,看来几个小姐里,还是侯爷夫人出的珏姐儿最是尊贵啊,那个新来的大小姐虽然聪明,天资不错,却有些懦弱了。
再想起初见她时,盏茶功夫纹丝不动的架势,只怕是天性如此,胆小不敢乱动罢了。
想通以后,王嬷嬷略有些失望,注意力挪到了琇姐儿身上,见她虽然身体略有些僵硬,但走起路来循规蹈矩,却是没有错处,想想她的年纪,比两个姐姐都要小些,便殊为不易了。
王嬷嬷正想叫上两声好,却见琇姐儿一时紧张,迈出左腿的同时,左手也摆了出去,她却浑然不觉,下一步,又是右手右脚齐出,那样子真是惨不忍睹。
珏姐儿突地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捂住嘴巴,边笑边道:琇妹妹的样子好像鸭子啊。
琇姐儿手脚一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之处,她尴尬的收回了手脚,端正站好,一双眼睛里泪花闪现,无限委屈地低头望着地上。
顾盼虽然恼她方才把自己当刀使,这时见了她的可怜模样,又有些心软,上前两步,抽出帕子给琇姐儿抹了抹泪,柔声柔气地开解道:你开始走的几步很是漂亮,后来大概过于紧张了,以后多练练就好了,你年纪还小,不用过于苛待自己了。
琇姐儿眨了眨眼睛,看向顾盼,这个新姐姐虽然长的貌不惊人,心肠却是好的,方才也是她替自己求了珏姐儿,琇姐儿心里难过,猛地扑进顾盼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珏姐儿脸色瞬息万变,她猛地冲上前,行步之间虽然快捷,却依然优雅难言,一把扯开琇姐儿,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恶狠狠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明明不行,非要出来逞能,失败了又只会哭,你这样子,以后不要做我的妹妹了琇姐儿捂住脸,愣愣地看着珏姐儿,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凶狠,知道她所言非虚,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最小的琬姐儿还有些似懂非懂,却也被珏姐儿的凶狠吓到,眼泪一串串的掉了下来,又不敢出声,看着可怜兮兮。
顾盼没有说话,她认真地听着珏姐儿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这个琇姐儿确实有些烂泥扶不上墙了,且方才琇姐儿直接越过两个姐姐向教养嬷嬷请求,可见珏姐儿平时对她并不如何严厉,这次大概是气的狠了。
姐姐对待妹妹,固然需要亲切关怀,若是犯了错,那也一样要严厉指正,这才是真正的姐妹之道。
顾盼便不言语,也不为琇姐儿求情,珏姐儿看了顾盼一眼,却颇为失望,这个大姐姐方才做了烂好人,妹妹真有难的时候却不肯伸手帮上一把,真是个假仁假义的。
一旁的琬姐儿哭的可怜,珏姐儿和琇姐儿对恃半天后,见她一副惶恐的样子,比平时少了几分活泼,却也有些心软,姐妹几人毕竟一起长大,珏姐儿冷哼一声,吩咐道:回去以后把这步子好生练习熟练,明日若是再出错,以后就不要来了。
话罢,珏姐儿径直到了琬姐儿身边,拿出帕子给琬姐儿抹了把泪,缓慢而认真地道:你三姐姐犯了错,我才说了她的,你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哭?女儿家的眼泪金贵的很,若不是父亲母亲,莫要为旁人掉泪。
琬姐儿怯怯地抬起头,看着珏姐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珏姐儿伸出手捏了把琬姐儿粉扑扑的小脸上的嫩肉,一时有些想念小豆沙包,那混小子,自己不在,还不把房顶都掀翻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金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金小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顾盼仔细注意着珏姐儿的一举一动,却觉得这个女孩不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飞扬跋扈,小小年纪便极通事理,对待两个妹妹截然不同却也各有道理,让她心下暗自佩服,不知不觉对珏姐儿的印象大为改观。
琇姐儿两只小手再次握成了拳头,她抬起头直视珏姐儿,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却坚定异常:姐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珏姐儿漫不经心地扫了琇姐儿一眼,淡淡地道:大话人人会说,到底如何,明日再见分晓了。
琇姐儿再次被珏姐儿打击到,小脸上涨的青紫,额头血管也突出来了,却咬紧牙关没有反驳,珏姐儿反倒有些看的起她了,终于懂得收敛些情绪了,看来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王嬷嬷和燕嬷嬷对视一眼,对长乐候府的评价却是又高了一层,这几个千金小姐,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就不知道将来哪家有福气折了这金枝玉叶去。
看着天色不早,王嬷嬷唤了小丫鬟来,这小丫鬟却是叫做宛平的,是她们出了宫以后买回来的小丫鬟,跟着伺候两个人,倒是也学了不少东西。
宛平得了吩咐,便退了两步去传菜了,王嬷嬷和燕嬷嬷坐下陪着几个小姐闲聊起来,琇姐儿却是憋了一肚子的劲,跑到一边练习去了,顾盼偷偷看她,见她越是认真仔细,越是容易出错。
珏姐儿时不时扭头就丢出来一句:古有邯郸学步,今有琇琇学路。
你这样子也叫走路?还不如四脚着地爬行算了。
一句一句,琇姐儿脸色越来越苍白,顾盼有些看不过去了,这孩子却不是要靠打压才能成才的。
顾盼站起身,笑道:我去看看怎么还没有送来,肚子却是有些饿了。
珏姐儿不愉地瞥了她一眼,如此坐不住,又满嘴念得都是吃食,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是顾盼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姐姐,她可以折腾琇姐儿,可以管教琬姐儿,却无论如何不能对顾盼说三道四的。
顾盼看到了珏姐儿的脸色,却只做不知,她一个穷乡僻壤来的,不懂得什么规矩也是正常。
顾盼站起后,便径直向外走去,路过琇姐儿身边时,状似无意地道:我不大认识路呢,万一走失了却是回不来,妹妹和我同去吧。
话罢,一手牵起了琇姐儿,不容抗拒地拉着她向外走去,顾盼生的瘦弱,力气却是大的,琇姐儿只觉一股大力拖着自己往前走,竟然不可抗拒。
到了门口,顾盼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大门,外面一片阳光明媚,回头单手关了房门,顾盼松开了琇姐儿的手,却是率先而行,嘴巴里喃喃自语道:走路的时候为什么要踮起脚尖呢,小腿绷直难道更加优雅么?顾盼一副困惑不已的样子,脚下却又再现了方才效仿王嬷嬷行路的风姿,琇姐儿本就不笨,闻言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顾盼,见她身姿曼妙,如同行云流水,不正是自己一直追求的样子?难道这个姐姐是特地叫自己出来,然后教导于她的?再一听顾盼口里的絮絮叨叨,琇姐儿顿觉茅塞顿开,行路时的晦涩之处却是一一婉转了来,她大步追上顾盼,满脸兴奋之色。
待琇姐儿转到了顾盼身前,却不禁一怔,这个姐姐满面困惑,目光呆滞,似乎是真的不解,琇姐儿登时一口气全部泄掉,也是啊,这个大姐只怕是误打误撞了,看着这么木讷的家伙,怎么会有那么玲珑的心思。
艾,只怕学步时也是因为人比较呆,所以更加专注,学起来才快的吧。
琇姐儿又不禁有些怜悯起顾盼来,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地抬头,同情地看上顾盼一眼,心道,跟她比起来,自己真是要强上许多。
琇姐儿被珏姐儿摔了一地的玻璃心瞬间拼接完整了,她恢复自信,人也从容了许多,加上有顾盼这个标准模板在身边,不知不觉地走起路来也像模像样了。
顾盼一直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琇姐儿,见她掌握了要领,登时松了口气,捂住额头道:太阳好大,我头有些昏,咱们回去吧。
琇姐儿不疑有他,上前一步,搀扶起这可怜的姐姐,体贴地道:那咱们回去吧,送饭的应该也快到了。
两个人和和气气的回来了,珏姐儿见她们两手空空,蹦下椅子,到了顾盼身边,亲热地挽起她的手臂,打趣道:姐姐,我肚子好饿呢,饭哪里去了?一旁的琇姐儿脸上还有红印未消,此时却是有些怕这个二姐的,但一想到大姐的憨傻,又忍不住替她出头道:大姐姐有些头晕,我们就回来了。
顾盼立刻配合地呻吟了一声,方才她在日头下走了那么久,脸蛋晒的红红的,加上她本就生得有些黑,却真像是晒坏了。
珏姐儿不疑有他,连忙搀扶着顾盼坐下,又亲自倒了盏茶水给她,语重心长地道:姐姐以后这个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毛病可得改改了,有些事情,咱们亲自去做了,那叫体察下情;但有些事情,若是劳动了手脚,就是跌了份了,定然会叫那帮子势力的丫鬟婆子瞧不起。
顾盼心里暗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自己昨日里只怕就是事必躬亲,才叫那帮子丫鬟轻瞧了去。
顾盼心里对珏姐儿大是赞同,面上却呆呆地看着珏姐儿,傻傻地问道:那方才妹妹亲自给我倒茶,不也是跌了分了么?珏姐儿被她一句话堵的心口里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哎呦,这个大姐真是个傻的不成?一旁的王燕两位嬷嬷也为之侧目,两个人暗暗摇头,这个大小姐,只怕是教不成样子了,看样子还是寻机劝劝侯爷夫人,若是将来给大小姐寻亲,只挑那种家里人口简单的小门小户最好。
珏姐儿生着闷气的功夫,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宛平赶紧指挥她们在外间放了桌椅,摆了碗筷。
按理说,王燕两个嬷嬷虽然身份上比旁的嬷嬷要高贵些,却也没有资格和几个小姐共同用餐的,只是这餐桌上的礼仪却也十分重要,便坐了下来一一讲解。
王嬷嬷端坐椅上,先从握筷举筷说起:吃饭的时候讲究一个雅和静,又要注意食物入口的时机,最好是主人给旁人劝酒时进上两口,若是主人的视线看向了你,那就千万不要动筷,若是食物尚在嘴里,赶上主人敬酒,岂不是大为尴尬?珏姐儿脑子灵活,很快便举一反三:那做主人的,岂不是也要时时查看客人的进食情况,尽量避免客人的尴尬?王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所以即使吃饭之时,也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顿了下,因见珏姐儿冰雪聪明,由衷生了几分喜爱,便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同时也要注意旁人都说了什么,酒席之上,最是容易得到各种消息,这个却是要以后慢慢领悟了。
这话说的深奥了,除了珏姐儿,连顾盼也有些似懂非懂,但她有一个优点,不懂的先背下来,之后如同老牛反刍一样,慢慢回味。
这次也是一样,王嬷嬷的话,顾盼一字不漏的默记在了心里,他日若有机会再验证便是。
接着几人准备开动,王嬷嬷又逐一指导:喝汤的时候,手不要抬的太高,头微微下垂,掩住唇口,以口就汤,避免汤洒出来或者被人看到吃相。
燕嬷嬷在一旁补充道:吃菜的时候,尽量不要夹些汤汁过多容易溅洒的菜肴,过于细小碎微的也不要吃,蔬菜叶子过大最好也不要,选择那些可以一口吃下然后合上嘴巴,慢慢咀嚼的菜肴,这样才不会失礼。
几个小姐听的仔细,一一记下了,顾盼却想的更多,她本是灶上出身,却反向思考,琢磨起如何烧制菜肴能让客人们既满意,又不会因怕失礼而畏手畏脚。
像是汤汁过多,便可以在上菜之前滤掉汤汁,又或者多加些淀粉,让汤汁更浓郁些;细小碎微的不妨用小碗单独盛放,再配上汤匙;那蔬菜叶子过大更是简单,用连刀斩断叶脉,只需筷子一挑,便会碎成小片小片。
见菜快要凉了,王嬷嬷和燕嬷嬷便不再言语,几个人闷声吃起饭来,只是往日里都各自有着自己的用餐习惯,一下强要纠正过来,却有些别别扭扭,加上还要注意夹的什么菜啊,吃到嘴巴里的时候又要想着头低下去多少,含在嘴巴里怎么嚼掉。
一顿饭下来,几个小姐都只吃了半饱,放下筷子的瞬间却又齐齐松了口气,像是从酷刑中解放出来一般。
顾盼最是不习惯,比以往吃的任何一顿饭都要累,她心里有些怀念以前在灶上当丫鬟的日子了,这千金小姐,真不是人做的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章 大家闺秀毕业总结第一百四十章 大家闺秀毕业总结当天一直到了夜幕降临时,两个嬷嬷才许她们离去,几个小姐都饿得前胸贴了后背,行路也没有精神,两个嬷嬷却偏送她们到了门口,又在后面盯着,只得强打着精神按照嬷嬷教导的步子走着。
一出院子,就看见各人的丫鬟侯在外面,原来王燕两个嬷嬷恐怕这些丫鬟吵闹打搅了学习,却是连院子也不让她们进的。
姐妹互相道别后,顾盼再次走在了小米和五妮儿中间,两个丫鬟手里分别提了盏八角宫灯,地上投下了一圈昏黄的烛光。
顾盼不动声色地举起右手,把袖子上的丝线又一个个拆解下来,等她解完,差不多也到了淑宁斋。
五妮儿走在前面,提了声音唤道:小姐回来了。
顾盼隐藏在夜色中的脸微微一沉,谁也不喜欢自己的行踪如此被大白天下,这是自己的院子,自己就是唯一的主子,若是旁人来了,做丫鬟的喊上一声,那是提醒,主子回来,提醒谁呢?雷嬷嬷果然就迎了出来,丽娘和柳芽跟在了后面,几个人一起把顾盼拥进了房中,顾盼微微一愣,房里的大圆桌上一摞摞摆放了十余匹布料,颜色靓丽又不失明朗,一眼望去,有素雅的夏纱,也有明丽的春绸。
雷嬷嬷撇了下嘴巴,在一旁说道:这是夫人今天派人送来的,等下吃了饭,叫柳芽给小姐量个身,明天送去绣庄,过几日,小姐就可以穿新衣了。
话罢,雷嬷嬷意犹未尽地抱怨道:像是珏姐儿一个季的衣服怕就有这么多,小姐刚回来,以前的衣服都穿不得了,又刚好赶上换季,却才给了这么点料子。
顾盼闻言并不搭话,用眼睛扫了一遍屋子里的几个大丫鬟,见她们表情不一,五妮儿盯着那些布匹,脸上满是艳羡;丽娘是一副淡淡地,漠不关心的表情;柳芽低头看着脚尖,似乎没有听到方才雷嬷嬷的话;只有小米,脸上的鄙夷一闪而过,却被顾盼敏锐地扑捉到了。
顾盼心里顿时有了些底气,她也累极,实在没有精力和这几个丫鬟缠斗,吩咐道:摆饭吧。
话罢,有气无力地坐了下去,连一个指头都不想抬起来。
她往日学习东西,只恨东西不够多,如同海绵吸水一般,今日却异常疲惫,细细思量下来,乃是因为昔日贺大娘教的都是些有趣的东西,做起来也十分有成就感。
今天学的却全部都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全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顾盼不想动,自有人来伺候她,五妮儿和小米捧了水盆和面巾来伺候她净面,顾盼懒洋洋的随着她们折腾。
摆饭的时候,依然还是五妮儿和小米,顾盼冷眼旁观,这丽娘和柳芽是竞争上岗失败了吗?罢了罢了,只要她们几个别在她面前闹起来,顾盼也实在懒得去管,反正有雷嬷嬷盯着,大方向上总不至于出错。
吃了饭,柳芽来给顾盼量了下身段,又捧了几套新衣给顾盼看,笑道:奶奶思虑周全,先叫送来几套成衣给小姐穿。
顾盼扫了一眼,却是松了口气,明日里不用再玩那改袖子的游戏了,她虽然不在乎衣服华丽与否,却也不想因此成为众人嘲笑的对象。
顾盼匆匆沐浴后,便上床休息了,却是一沾了枕头就睡死过去。
第二天早上,谢绝了雷嬷嬷的好意,顾盼坚持独自过去。
如此几日,连日的训练搞的顾盼筋疲力尽,她每天回到了房里整个人都累得昏昏沉沉,有时候吃着吃着饭人就睡了过去,什么时候被人脱了衣服,又被搀扶上床的都不知道,等一睁开眼睛,已经是隔天了。
她的脑子里被填鸭式塞进了许许多多身为一个候府嫡长女应该掌握的礼仪和技巧,而且王嬷嬷和燕嬷嬷十分严格,她们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叫顾盼会了即可,她们要求顾盼能够把这一切融入骨髓,成为一种生活习惯,一种本能。
这天,给小姐们散了学,王嬷嬷和燕嬷嬷携手相行,到了宅子前面,许嬷嬷就迎了出来,三个人很熟稔的样子,王嬷嬷压低了声音问道:奶奶起来了么?许嬷嬷笑道:已经起了,正洗脸呢,两个嬷嬷不妨先在外间坐会儿。
王嬷嬷和燕嬷嬷一起笑了下,跟在许嬷嬷身后进了屋子,许嬷嬷亲自去捧了茶来,看了一眼里屋,轻声笑道:两个嬷嬷这些日子辛苦了,小姐最近来请安时,那姿势动作,真是和往日里大不一样了,奶奶都说有了大家闺秀的架子了。
王嬷嬷谦和地摆了摆手,很是实在地道:那是二小姐自幼教导的好,底子在那里了,人又天资聪明,稍微一点拨就能举一反三,哪里是咱们教的好。
话罢,看着笑容满面的许嬷嬷,王嬷嬷的脸色暗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只是可惜了,好好一个嫡长女如今变成了次女。
许嬷嬷闻言跟着露出了惋惜的表情,随后醒过神一般警惕的左右看看,脑袋凑了过来,亦是压低了声音道:以后莫要再讲这种话,夫人说,如今侯爷对这个长女可是看重的紧。
王嬷嬷吓出一身冷汗,这候府里面真正的主子毕竟是侯爷啊,若是得罪了长乐侯,以后甭想有好日子过了,她拍拍胸脯压压惊,仔细回想了下,对待顾盼,似乎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
三人又闲话了会儿,里面就有大丫鬟出来,笑着请三个嬷嬷进去,许嬷嬷在前面引路,王嬷嬷和燕嬷嬷紧随其后。
到了屋子里,见侯爷夫人果然已经打扮齐整,端坐贵妃榻上,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嬷嬷。
王嬷嬷和燕嬷嬷两个人甚是有规矩的福了一下,侯爷夫人也受了,这才叫人给两个嬷嬷看了座。
侯爷夫人先开口表扬了下两个嬷嬷最近卓越的工作成效,最近几个女儿来请安的时候却是与以往大不一样,琇姐儿文静了许多,琬姐儿却没有以前那般怕生了。
她绝口不提自己的女儿,这两个嬷嬷人老成精,自然接了话来夸奖珏姐儿:二小姐最是聪颖了,但凡什么东西一教就会,而且还会去帮助旁的姐妹,真是个宅心仁厚的。
王嬷嬷在心里暗自补充,帮助是帮助了,只不过主要是通过伶牙俐齿来刺激妹妹。
侯爷夫人面上只是浅浅的笑,心里却乐开了花,谁不喜欢旁人夸奖自己子女呢。
互相说了一通场面话后,侯爷夫人单刀直入切入正题:我们府上的大小姐学的如何了?她那院子住的远,我却是免了她的早晚请安,这些日子也没见过她。
她顿了下,又道:听珏姐儿说,似乎学的还蛮不错的?王嬷嬷为难地看了一眼燕嬷嬷,燕嬷嬷自知嘴笨,却用眼神鼓励着王嬷嬷,王嬷嬷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基本的礼仪差不多都学会了,大小姐人也很是聪明,一点即通,只是……侯爷夫人听着前面的话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听到这个只是却是猛地坐起,追问道:只是如何?王嬷嬷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地道:只是积习难改,一不注意就又打回原形了。
侯爷夫人一怔,想笑,又觉得不大适合,强忍住了,追问道:那两个嬷嬷说,当如何是好?王嬷嬷大着胆子看了眼侯爷夫人,有些拿不准夫人的态度,想想方才许妈妈所言,鼓起勇气道:最好是叫老婆子或者燕嬷嬷中的一个跟随在大小姐身边。
若是外出的话……王嬷嬷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她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还不想卖身给候府,赚上些银子就打算回乡养老的。
侯爷夫人细长的手指撑在额头上,看着真是美人如画,她细细思量着,却觉得现在的结果真是最好的了,听王嬷嬷的话讲,顾盼学东西虽快,却只是表面功夫到家,骨子里还是小家子气,那就保持现状好了,也莫要真把她变成一个大家闺秀。
侯爷夫人心里斟酌妥当,对许妈妈使了个眼色,许妈妈转了出去,片刻后回来,手里却是捧了个托盘,托盘上垫了层红色绒布,绒布之上金光闪闪,却是十锭银子。
王嬷嬷和燕嬷嬷对望一眼,登时笑的嘴巴都咧开了,却又推辞道:老婆子已经拿了府上的供奉钱,怎么好意思再额外拿银子?侯爷夫人心情正好,挥了挥手道:以后大小姐出府还要劳烦两个嬷嬷了,这些就当提前给的辛苦费。
王嬷嬷和燕嬷嬷这才收了。
侯爷夫人素手从身边的小桌上拿起一个请柬,递给了许妈妈,许妈妈又递到了王嬷嬷手里,王嬷嬷却是识货的,这请柬包金鎏银,一看就知道,身价非凡,只有最上等的豪门,才会财大气粗的打造这种华而不实的一次性物品。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有丫鬟可用的聋哑小姐第一百四十一章 没有丫鬟可用的聋哑小姐这薄薄一张请柬,拿在手里却重如千斤,王嬷嬷掂量半天,却不识字,只得抬头看向侯爷夫人,侯爷夫人素手拿起一粒葡萄,用指尖剥了皮,放嘴巴里吃了,又拿帕子擦了下手,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后天,请嬷嬷陪大小姐去一趟威武将军府,这是将军府派人送来的请帖。
威武将军府?王嬷嬷嘴巴里能塞进个鸡蛋去,谁不知道威武大将军是皇上面前的新贵,和韦相爷一文一武,乃是朝廷里的擎天之柱。
只是曾经耳闻威武将军和韦相爷二人素来不和,这威武将军又怎么会下帖子给韦相爷?王嬷嬷蓦地想起,那威武将军家有一子,年方弱冠,生的一表人才,难道这两大豪门想要联姻不成?唔,只怕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珏姐儿虽然是侯爷夫人亲生之女,终究年纪太小,大小姐年纪虽然也小了点,行事却颇为稳重。
王嬷嬷站起来一福,严肃地道:夫人放心吧,老婆子定然照看好大小姐。
一定要叫那威武将军府的少爷看上大小姐,这后面一句,她却是没有说出,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
顾盼得了消息,只说叫她去一个贵户家中做客,叫她准备一下,隔天却是不需要去学习什么姿势仪态的了,顾盼几日来头一次松了口气,却是早早的上了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顾盼就醒了来,怔怔的发了半天呆,这些日子一直忙忙碌碌,却是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一闲下来,平日里忘记的人,忽略了的事纷乱的涌上了心头。
贺大娘身体怎么样了,顾惜玉过的如何了,照顾大娘是否尽心尽力,怀哥收到书了吧,艾,一想到自己爱如珍宝的书籍,顾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还不如回去当小丫鬟了。
小米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耳朵里听到顾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便晓得顾盼已经醒了,她却乖巧地没有过来,直到听到了那一声叹息,才披衣起身,进了顾盼的房间。
顾盼漫不经心地问道:五妮儿呢?小米一边帮她穿衣,一边笑道:我看她睡的挺香,就没叫她。
话音刚落,五妮儿急火火地跑了进来,连鞋子都没穿,对着小米埋怨道:你怎么也不喊我声呢,真是的。
顾盼冷眼旁观,这两个丫鬟似乎确实该敲打敲打了,若她是个不分黑白的主子,只怕因为小米一句话,五妮儿就要落个消极怠工的罪名;五妮儿也是,如此没规矩的跑到主子的屋子里大呼小叫,甚至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过了会儿,柳芽和丽娘相携而来,却只在一旁站着,看着五妮儿和小米劳作,五妮儿就喝三幺四的支使起柳芽和丽娘来,丽娘对她爱理不理,柳芽倒是勤快,却又被丽娘死死拽住了。
顾盼看的又好气又好笑,真想把这几个丫鬟都踹出去,反正一应事物她自己也都能搞掂。
就在几个丫鬟的相互扯皮中,小米麻利地把饭菜端了上来,五妮儿又凑了上来,一边布饭一边笑道:今天厨房可做的真丰盛呢,又是三鲜馄饨,又是虾仁韭菜小饺子的,还有香菇鸡肉粥……顾盼只淡淡地笑着,并不接话,五妮儿说着说着渐渐就没了音,她突然觉得眼前的小姐似乎不是前些日子那个和善可欺的乡下丫头了,总觉得有什么似乎不一样了。
王嬷嬷的教导还是有成效的,顾盼用右手两只拈起汤匙,舀了混沌,小口小口的吃着,一旁的五妮儿看着她文静的吃相,却是突然起了自卑之心,觉得在她面前,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顾盼吃好了饭,柳芽和丽娘上来撤着桌子,就听到外面小米欢喜的唤道:许嬷嬷,那股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盼赶紧站了起来,许嬷嬷可是侯爷夫人面前的大红人,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但是她也没有迎上去,再得力的婆子也终究是个下人罢了,王嬷嬷讲过,做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排场。
顾盼嘴角优雅的弯起,站在原地笑迎进来的许嬷嬷,许嬷嬷微微一怔,这个黄毛丫头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气派了,方才一刹那间,她还以为看到了夫人。
许嬷嬷随即若无其事地福了一礼,顾盼赶紧伸手搀了她起来,暗暗点头,果然身份越高就越是守礼数,她屋子里这几个丫鬟相比之下,实在是太没有教养了。
许嬷嬷指着身后几个捧了衣物的丫鬟笑道:姑娘明日里要去威武将军府,刚好前些日子做的衣服取了回来,昨儿个想着姑娘只怕已经睡下了,就没拿过来。
威武将军府?五妮儿眼睛一亮,双颊红扑扑的,她扫了一眼其他几人,却见小米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姐,丽娘一脸的无所谓,柳芽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许嬷嬷又道:姑娘莫要担心,那威武侯府请姑娘过府一叙却也有些原因的。
王嬷嬷明日会陪姑娘一起前往,到时候有什么不懂得尽管问她便是。
顾盼文静地一笑,一一应了下来,许嬷嬷又福了一礼,这才告退了。
五妮儿探头见许嬷嬷走的远了,欢呼一声把自己手里的衣服放到了桌子上,又连连催促丽娘和柳芽也把衣服放过来,然后抽了件颜色最是鲜嫩的,轻轻抖开了,欢喜地笑道:小姐,你看,不愧是京城里最好的绣庄,这样式这做工。
丽娘和柳芽凑到了一起,喋喋不休的讨论起衣服的款式做工,小米稍微稳重些,却也一脸艳羡地看着这铺满了一桌的新衫。
顾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终究完全消失,她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这几个丫鬟,还当真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呢。
既然是她的新裳,自然应该唤她去试上一试吧,顾盼支着额头,看着一脸兴奋的五妮儿拎了一件淡绿的上裳,在身上比比划划,又手舞足蹈地征询柳芽和丽娘的意见,一时无语。
这一堆新衣却是囊括了春末夏初两季,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余身,几个丫鬟鼓捣了好半天,每一件都仔细地探看了,兴奋劲儿才稍稍过去。
五妮儿抓着那件淡绿色的小衫兴奋地站到了顾盼面前,身后跟着一脸忐忑的柳芽和丽娘,小米跟在最后亦是满脸期待。
五妮儿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爽朗地笑道:我跟她们说,咱们姑娘最是大方,这么多新衣,肯定会赏给咱们一人一件,是不?小姐你说呢?顾盼的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慢慢变了颜色,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五妮儿,想看看这单纯的表象下是不是真的塞了一肚子稻草。
五妮儿的笑容渐渐的敛掉了,身后的柳芽小心地拽着她的袖子,小声哀求道:还是别要了,若是被夫人知道了,就麻烦了。
五妮儿本已经心生了退意,闻言却回头白了柳芽一眼,眼角瞄着顾盼,理直气壮地道:怕什么,咱们只说是小姐赏的,夫人也无话可说。
顾盼的眼里已经是一潭死水,这个丫鬟,她是真傻么?自己脚跟不稳,怎么能做出让侯爷夫人不快的事情?顾盼冷漠的样子让五妮儿终于有些胆怯了,她小小的退了一步,嘟囔道:不想给就不给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顾盼定定地看着五妮儿,突然道:好。
未待五妮儿反应过来,顾盼已经满面笑容,逐一打量过几个丫鬟,笑道:你们就一人挑上一件,夫人若是问起,就说我看在你们伺候的周到仔细的份上,赏给你们的。
五妮儿欢呼一声,抓着绿色的小衫,又回头去翻拣,想再挑上一条裙子搭配一下,顾盼笑呵呵地看着五妮儿,侧头看着余下几个呆立不动的,柔声道:你们也去吧,咱们都穿上新衣服,大家欢欢喜喜的就当是过年了。
顾盼的态度让人如沐春风,柳芽的脸上一缓,露出了小小的羞怯的笑容,看了一眼丽娘,丽娘安抚地一笑,却是大步向桌子行去,口里嚷道:五妮儿,你都已经先挑了一件了,该让咱们先挑了。
柳芽也随了过去,顾盼漫不经心地看着站在她身边,时不时瞄过去的小米,淡淡地道:你若是不选上一件,不就显得你和她们不同了吗?小米一惊,随后低下头恭谨地道:那奴婢去了,谢谢小姐的赏赐。
顾盼微微点头,心中不以为然,这几个丫鬟,真是一个中用的都没有顾盼不起然地回想起了给涟姐儿做丫鬟的那段日子,她现在终于明白涟姐儿为甚么会对她另眼相待,丫鬟虽然多,一个好丫鬟实在是太难找了.而身边若是连一个可用的丫鬟都没有的小姐,在这深门高宅之中,便如同瞎子聋子一般,很多事情,作为一个闺秀,是没有办法亲自去打探的。
顾盼深深地感到了一股危机感。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嚣张跋扈的丫鬟们第一百四十二章 嚣张跋扈的丫鬟们几个丫鬟每人挑选了一套合心的衣裳,五妮儿心安理得的选了一套最是华贵的,上面坠了金银线的,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柳芽却是选了套做工最好的,整个衣衫几乎被刺绣铺满,只是选用的丝线颜色都很素雅,清丽之中透着难以言喻的华丽。
丽娘十分实在的选了一条雨过天晴色的长摆裙,这件的颜色却是独一无二的,映的她肤色十分好。
小米慎重地看了又看,最后选了件青紫色的大褂,颜色稳重,样子庄重。
顾盼禁不住要笑出声来,这几个丫鬟真是一个比一个会选,五妮儿看着最占便宜,却不如柳芽为了提高自身才艺选的那身繁复的做工,亦是不如丽娘选了身最适合自己的。
说来说去,最占了便宜的还是小米,顾盼自幼被贺大娘调教,眼光高出众人何止一筹,她一眼看出,那青紫色的大褂是正装,料子用的十分罕见不说,衣服的款式却是要出席族中婚丧嫁娶时方用的上。
等一众丫鬟尽皆选好了心爱的衣物,顾盼淡淡的扫了一眼,便吩咐柳芽把剩下的衣物收好。
雷嬷嬷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几个丫鬟已经藏好了首尾,她却是不知。
雷嬷嬷一脸喜气洋洋,拉着顾盼看了又看,神秘兮兮地笑道:姑娘总算出头了。
顾盼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出头?出什么头?雷嬷嬷却不回答她,反问道:那威武将军府给小姐送了帖子吧?顾盼眉头微微皱起,这件事情,她回来不曾说过,不然这几个丫鬟听到许嬷嬷说的时候也不会一脸吃惊,现在雷嬷嬷也知道了,这府里传播闲话的速度还真是超乎想象。
看来,再规矩的表象下也掩盖不住蜚短流长。
看到顾盼皱眉不语,雷嬷嬷却笑的越发开怀,她伸出手拍了拍顾盼的手,瞄了一眼左右,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只管放心前去,定然有好事发生。
顾盼原本安之若素,被雷嬷嬷这么一说,却是吊起了胃口,再问雷嬷嬷为何如此说,她却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顾盼只得旁敲侧击地问道:那这威武将军府又是个什么样的所在?雷嬷嬷满面崇敬地道:威武将军在边陲以军功起家,最后一役连追敌寇三千里,让敌寇闻风丧胆再也不敢轻易来犯,自此天朝方能稳定安泰。
顾盼却越听越是糊涂,这威武将军怎么着都和自己扯不上半点关系。
雷嬷嬷推着顾盼向外走去,不让她细想下去,笑道:现在外面很多花儿都开了,小姐也去园子里走走,老是坐在屋子里怕要发霉了。
顾盼无可无不可地走出了屋子,抬头望见外面碧空如洗,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果真像是诗文上说的,侯门一入深如海啊。
身后传来了嘻嘻哈哈的打闹声,顾盼回头看去,就见丽娘和柳芽两个人地一人挎了条篮子从屋子里出来了,见顾盼一脸好奇,丽娘拉着柳芽凑了过来,笑道:这几日蔻丹花开的正盛,我就拉着柳芽一起,说是研磨些蔻丹汁,过些时日便可以染指甲了。
顾盼大是感兴趣,这几个丫鬟里,她最想亲近的便是丽娘,丽娘一手上好的妆艺,实在是她一窍不通的。
顾盼笑道:好,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丽娘和柳芽对望一眼,浅笑道:这些杂事,奴婢们做就行了,若是被旁人看到,还以为奴婢们又在偷懒了。
顾盼无语,挥挥手让她们去了,一股悲凉涌上心头,做小姐的竟然还没有做丫鬟来的自由。
登时觉得意兴阑珊,顾盼转身回了房间里,呆呆的坐了半晌,拨拉手指数一数,针线不能动,上灶是想都不要想了,读书写字更是万万不行,她不禁怀念起前几日被王嬷嬷操练的体无完肤的日子。
顾盼忽又想起在贺大娘身边的日子,大娘总是嗔怪地骂她:你啊,就是闲不住的命,一天到晚的干干干。
顾盼唇角不知不觉地扬起,是啊,一闲下来真的很难受呢,她握紧了双拳,贺大娘,惜玉,你们等着,顾盼一直在努力,从未放弃,总有一天,咱们一家团圆。
顾盼重新燃起了熊熊斗志,她的脸上显出几分坚毅来,开始自发的复习起王嬷嬷教导的一举一动,一坐一立,反反复复,直到满头大汗,直到日落西山。
晚上用了饭,她瘫倒浴池之内,舒服的不想起来,不知何时却是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头昏昏沉沉地微微有些发晕,看着过来的几个大丫鬟都有了重影,顾盼摸了摸额头,有些热,还好不是很烫,今天一定要去,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她在侯府嫡小姐这个岗位上做的越好,把贺大娘和顾惜玉接来的可能性就越大,她一定要坚持。
勉强吃了几口饭,顾盼实在吃不下了,把碗一推,看着几个丫鬟捧来的一堆衣服,五颜六色的看着眼晕,随手指了件淡淡的青色,最是素雅的,换上了。
丽娘给她上妆的时候,五妮儿忽闪着大眼睛问道:姑娘,今天谁和你一起去呢?顾盼微微侧头,一片模糊中,四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她不禁莞尔一笑,柔声道:夫人既然没有限定人数,那就一起去好了。
五妮儿欢呼一声,顾盼耳边一声轰鸣,脑袋肿胀起来,她闭上眼睛,静候片刻,却听到五妮儿欢快的声音不停的聒噪:我要换上小姐赏给我的那套小裙,等下丽娘帮我上下妆……顾盼头疼欲裂,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看了下几个丫鬟,轻声道:难得出一次门,你们也都去打扮打扮吧。
几个丫鬟得了令,说笑着走了出去,顾盼毫不意外小米又留了下来,她实在是不想说话了,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道:你也去吧,让我一个人坐会儿。
小米一双眼睛望向了隔壁闪过的裙角,随口应道:奴婢怎么能留小姐一个人呢?顾盼脸一沉,这四个丫鬟最讨厌的其实就是小米,老是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却根本不顾及她真正的感受,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小米这才回过神来,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顾盼,缓缓的退下了。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顾盼呼出一口长气,有气无力的耷拉着脑袋,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隐约却还记得王嬷嬷的教导,腿不要伸出裙外,后背勿要坍塌。
几个丫鬟嘻嘻哈哈地打扮妥当,雷嬷嬷也匆匆回来催着顾盼上车了,她一眼扫到打扮的花枝招展各有千秋的四个大丫鬟,再一看素雅如同一朵小野花的顾盼,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指着这四个丫鬟的鼻子就骂上了:你们这些不害臊的小蹄子,打扮的比主子还艳丽,想干吗?也不想想,人家威武将军的少爷能看上你们这种东西?顾盼太阳穴突突的一阵跳,她强打起精神打断了雷嬷嬷的喋喋不休:嬷嬷,马车不是候着了么?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吧。
雷嬷嬷只得收了嘴,凶狠地看向几个大丫鬟,抛下一句:等回来再收拾你们!雷嬷嬷这句威胁甚是管用,上了马车以后,几个丫鬟俱都沉默不语,脸色吓的有些发白,顾盼这个病人身居其中却也毫不显眼。
侯府的马车却比顾盼来时乘坐的那个马车宽了一倍有余,上车前,她注意到了,这马车居然用了四匹马来拉。
马车里十分宽阔舒适,一张宽大的榻,足够让顾盼在上面打上两个滚,中间一条略微狭窄的过道,对面是一条细长的矮凳,四个丫鬟规规矩矩的坐着。
顾盼的脑袋昏昏沉沉,也没心思向外偷看,就半卧在榻上假寐,行了不知道多久,吱嘎一声,马车停下了,车夫却没有唤她们下车。
片刻后,五妮儿坐不住了,她推了推身边的柳芽:你掀开帘子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柳芽看了眼顾盼,坚定地摇了下头,丽娘开口劝道:出门前,雷嬷嬷可是说过不能掀帘子的,若是被旁人看到了,有损小姐闺誉的。
五妮儿撇了撇嘴巴,不以为然地站了起来,伸长手臂,越过柳芽,到底被她掀开了帘子一角,随后她一声惊呼,车内众女一起侧目,连顾盼也睁开了眼睛看了过去。
五妮儿满脸兴奋,急切地叫道:快看,快看,那边那个是不是威武将军的公子啊。
威武将军的公子?几个丫鬟登时都来了兴趣,一起凑到了窗前向外看去。
外面不远处立了两个少年,其中之一穿了一袭青布长袍,面如冠玉,俊秀无双;另外一个穿了身宝石蓝缎子长袍,腰扎玉带,相貌上比第一个逊色一些,却也生的十分俊朗,加上一脸笑意,比第一个看着还要讨人喜欢些。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三章 威武将军的公子第一百四十三章 威武将军的公子身着宝蓝色缎子长袍的李祈正拱了拱手,瞥到了停在一旁的四马拉就的豪华马车,不禁笑道:怎么,远南老弟有佳人来访,就急着赶走为兄不成?那唤作远南的俊美少年轻轻摇动手里的折扇,泰然自若地道:正是正是,祈正兄还是赶紧走吧,莫要耽误了兄弟的良辰美景。
李祈正丝毫不以为忤,哈哈大笑数声,接过手下递来的缰绳,一撩袍子下摆,飞身上马,又一拱手道:那为兄我就去了,下次再约时间小聚。
远南只轻轻摇着扇子,笑看着他,李祈正见拖延时间的把戏被看穿了,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调转马头,双腿一夹,胯下的骏马得得的跑了起来。
转过前方的弯角,李祈正一个翻身跳下马,对着无奈看着他的侍卫做了一个继续前行的手势,自己偷偷摸摸地贴着墙,蹑手蹑脚地返了回来。
远远望去,几个如花美眷依次从那马车上走了下来,李祈正窃笑不已,这个家伙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一玩就是一群,果然厉害的紧。
李祈正忍不住大笑出声,大步走了出来:哈哈,远南老弟果然好福气,一箭,呃,四雕。
他的眼睛在下车的五个少女中转了一圈,见前面四个容颜秀丽,各有千秋,最后一个却毫不起眼,又穿的朴素,便自动归类成了丫鬟一流。
唤作远南的少年回头望见了去而复返的李祈正,勉强扯了个笑容道:正是,所以害怕祈正兄非要来分一杯羹,兄台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
李祈正嘻嘻哈哈地看着他,脚底就是不动地方。
另外一边,四个丫鬟没有得到吩咐,却是不敢动地方的,加上对这个威武将军的公子都有些好奇,另外一个男子的身份似乎也来头不小,不免留心倾听起二人的谈话。
顾盼站在最后,身子半靠在马车上,眼前一切都很模糊,耳边有两个嗡嗡的苍蝇一直在飞,不胜其扰,她厌烦的抬起手,这个小小的动作却似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额头上渗出无数汗珠,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坚持不住,顺着马车缓缓的滑了下去。
那唤作远南的少年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不着调的李祈正,一边留神注意着这边几个少女的情况,一见顾盼软软的跌了下去,他大惊失色,手里的扇子朝地上一丢,两个飞跃到了顾盼身边,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
李祈正登时一头雾水,看这样子,难道这站在最后的,貌不起眼的少女才是远南老弟的心上人?他上前一步,拦在了远南面前,打趣道:没想到老弟的爱好如此奇特。
话罢,有意无意的扫了两眼被威武将军公子横抱在手臂上的少女。
顾盼方才跌入远南怀中的瞬间,他就感受到了那滚烫的温度,知道现在是半刻也耽误不得,登时就拉下了脸,再也不复方才温润如玉的表象,沉声道:七殿下还是请回吧。
李祈正一愣,这个混球每次生气的时候就会如此喊他,貌似尊重实则在暴走边缘,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远南抱在怀里的少女,因为发热而涨红的脸蛋,配上略显青紫的双唇,怎么看也不是病西施。
耽搁的片刻,远南毫无征兆地突然出脚,一个飞踢直朝李祈正面门而来,李祈正身子一矮,狼狈地躲开了,见远南板着脸,又是一脚踹来,慌忙退到了一边,跑了几步,方回头喊道:你个重色轻友的混球。
远南却丝毫不理会他的叫嚣,抱着顾盼大步向将军府行去。
李祈正喊了两句,见那混蛋根本不搭理自己,面色一转,哀怨地泣诉:若是个绝代佳人老子也认了,明明长的就很一般嘛。
远南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一字一顿,凝重地道:七皇子殿下还是请回吧,如果以后还想再跨进这将军府的大门的话。
这是红果果的威胁啊,七皇子殿下斟酌半天,一跺脚,便宜这小子了,改天再套问个究竟。
七皇子方才走掉,另外一边,一顶小轿刚好赶到了威武将军府,王嬷嬷一下轿,就看到了杵在一旁的四个丫鬟,回头又望见顾盼被一个少年抱住向着将军府里行去,她登时急了,提起裙摆两步追了上去,双手一拦,抱怨道:公子如此行事,只怕与礼不合吧。
远南的脾气已经到了极限,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老婆子,厉声道:让开王嬷嬷感到一股冰寒之气扑面而来,不禁瑟缩了下,猛地想起,这个将军府的公子似乎也曾经在边陲历练过几年?远南不再顾及王嬷嬷,大步向着府邸行去,一边走,一边急急的吩咐迎上来的管家:速速派人去请大夫。
顾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前后左右,伸手不见五指,却有一个声音,低沉而温和地唤着她的名字,很执着,顾盼忍不住想要看清楚这声音的主人,顺着声音的方向不停的行走,雾气越来越淡。
她的右手突然不听使唤,似乎被人抓在了手中,那人的手十分的温暖,顾盼忽然明白过来,这人一定就是那声音的主人,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清楚坐在床边的少年时,微微一怔,这个,这个少年不就是当初在街边偶遇的?当时少年的俊美让她惊艳一瞥,随后在快到京城的酒店中又再次相遇,和陆六爷一副相熟的架势。
顾盼的视线随后落到了右手上,她单薄的右手此刻正被少年双手紧紧握住,顾盼霎时大是尴尬,再次抬头看向了少年,却见他一脸温和地看着自己,眼睛里不知为何有股异常熟悉的感觉,对了,就像是贺大娘看自己的样子,慈祥,爱护。
顾盼微微张开了嘴巴,却发现喉咙干渴的说不出话来,那少年赶紧安抚她道:你不要动了,大夫说受凉发热,只怕要静养几日。
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却和她梦里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话罢,少年脸上又洋溢着温和的笑意,轻声道:你若有事,我帮你做就好了,可是口渴?可是要喝些茶水?顾盼狐疑地看着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少年立刻松了她的手,跑去倒了盏茶来,又扶着她坐了起来,把茶杯凑到了她嘴边。
看得出来,这少年以前从未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计,颇有些笨手笨脚,那茶水却有一半流了出来。
少年又慌手慌脚地四处寻着面帕,最后憨笑两声,抓起了被子的一角给她擦了下滚落的茶水。
等他终于搞定,重新坐回顾盼身边的时候,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却十分自然的再次牵起了顾盼的手,顾盼的眼睛落到了二人双手相牵的地方,又抬头看向了少年。
少年依然是一副温和的表情,眼睛柔和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宝贝。
顾盼深深地困惑了,她的想法真实地从脸上显现了出来,那少年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叫顾盼是不是?顾盼疑惑地点了下头,少年又是一笑,轻轻地说道:好巧,我也是姓顾。
顾盼眼里的疑惑更甚,少年抓紧她的手,终于公布了谜底:我叫顾远南,是你嫡亲的表兄,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姑。
石破天惊,顾盼的眼睛瞬间睁大,表兄,自己居然会有一个表兄?顾远南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的父亲和你的母亲的确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他又是一笑,俊美的脸上满是怀念之色,回忆起了往事:当年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我刚巧跟在姑母身边,每天都在盼望着你快些出来。
顾盼一时间仍然无法消化这少年带来的巨大冲击,成为侯府的嫡长女,在她心底,只不过当成了又换了一个地方工作罢了,冷漠的父亲,无关的侯爷夫人,稍微有些好感的兄弟姐妹,她始终没有存在感。
此时听着顾远南的娓娓道来,听着他口里讲述的母亲,顾盼渐渐有了一种真实的存在感,那是根的感觉,自己,也是有亲人,也是有家的顾盼就一直精神恍惚地听着少年的絮絮叨叨,她的面前仿佛展开了一副巨大的画卷,里面有未出世的她,有眼前的少年,还有一个绝代风华的美丽妇人。
自己的母亲,原来是爱着她的,原来是如此的期待着她的出声的,顾盼眼眶酸涩,自己,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啊。
直到少年的手指在她脸上轻柔的移动,顾盼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贺大娘对她的关心慈爱,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却始终少了一层亲情的牵绊,此时此刻,看着眼前温和的少年,她突然有了种骨肉相连的感觉。
少年的眼中满是怜悯和心痛,顾盼看着他,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少年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这许多年的委屈仿佛都随着这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亲表哥后舅舅顾盼哭的半晌,郁结的心结尽去,突地想起一事,她抬起头,仰望着表兄,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你们,为甚么不早点来找我呢?顾远南轻叹了一口气,温和地看着顾盼道:不是不愿,是不能啊。
顾盼微微一愣,嘴里喃喃念了几遍,不是不愿,是不能,突地有些明白其中的艰难之处。
她本就心地善良,便不再纠结于此,只和顾远南叙叙些家常,顾盼此时迫切地想知道,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表兄,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顾盼一脸渴望地看着顾远南。
顾远南轻轻一笑,扶着她缓缓躺下了,柔声劝道:你大病未愈,还是先专心养病吧。
话罢,见顾盼脸上浓浓的失望之色,顾远南又笑道:我已经派人跟侯府说了一声,你会在这边养好病再回去。
顾盼立时又欢喜起来,能和这个性情温和的表兄多呆几日,她是极为乐意的,这个表兄,是她在这世界上第一个让她有了亲人的感觉的人。
亲手喂顾盼喝了一碗汤药后,过了片刻,顾盼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顾远南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敛了起来。
给顾盼盖好了被子,顾远南又回头望了一眼,径直出了院子,门外,大管家顾年一脸恭敬地候着了,这是个身体精壮的中年汉子,长着一张蜡黄的脸,穿了一身粗布衣衫,看着更像是集市里卖苦力的。
顾远南双手背在身后,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几个丫鬟如何了?顾年低着头回道:已经关了起来,就是府里没有窗户的那间屋子。
顾远南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帮子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能把主子伺候的生了病还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倒了下去也不知道伸手扶上一把。
他虽然做不得主,打杀不得这几个侯府的丫头,使上点手段,小小惩戒一番却还是无妨的。
顾年两手贴在腿侧,又回禀道:王嬷嬷已经坐着轿子回去了,想必这时候,长乐侯府也该得了信了。
顾远南点了点头,皱眉想了会儿,径直问道:我爹爹那里呢?可曾漏了消息?他话音未落,一个阴沉地声音炸雷一样响起:得了什么消息?是不是威武将军的公子从外面接进了四个如花美眷进府?顾远南一惊,回过头去,看着身材高大的父亲,毕恭毕敬地唤道:父亲。
威武将军顾朝阳看着颇为年轻,生的亦是十分俊美,和儿子站一起,更像是一对兄弟,头上垂落的些许碎发挡住了宽广的额头,却是多了些玩世不恭。
他看着一本正经的儿子,哈哈大笑道:若不是碰巧遇到了七殿下,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终于开了窍,还一下就囊括了四个绝代佳人,哈哈。
话罢,顾朝阳甩开步子就向顾远南的房子里进,顾远南迅速地一个闪身,挡在了顾朝阳前面,心里暗骂,李祈正那个混蛋,就知道这个大嘴巴一定会背后使坏,巧遇?骗鬼吧。
顾远南一本正经地道:那几个姑娘已经被安置在别处了,却是不在儿子的房中。
顾朝阳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小狐狸跟亲老子还玩起花招了,他一把将顾远南推开,粗暴地向里冲去,顾远南紧握双拳跟在了父亲后面。
顾朝阳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他眉头一皱,看了眼儿子,不像是有病的样子,顾远南见瞒不住了,只得压低了声音道:父亲,是表妹。
顾朝阳一愣,妹妹的女儿?早先叫这混小子去把那孩子接回来,这小子却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说是被韦家抢先了一步。
顾朝阳一直引以为憾,却也因此不愿意拉下脸皮去侯府接人。
既然被这混小子私下请了来,看上一眼也好,若是长的像是妹妹般倾城倾国,就留下来当成女儿养活,反正韦家那么多女儿,也不差这一个。
顾远南知道自家老子的臭脾气,仍然不死心的做着最后一次抵抗,再次拦到了父亲面前,苦苦的劝说道:表妹如今正发着热,等她病好了再去给父亲请安吧。
顾朝阳凶狠地看向自己儿子,俊秀的脸上竟然登时变的杀气凛凛,毫不犹豫地一脚踹了过去,顾远南侧翻了个跟头,勉强躲了过去,却不敢再拦。
顾朝阳哼了一声,大手掀开帘子,迈着方正的步子到了顾盼的病榻前。
顾盼刚刚入睡,巴掌大的小脸上因为生病而变的毫无血色,小小的嘴巴微微掘起,眉头也皱了起来,似乎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顾远南看的一阵心疼,赶紧偏头看向了老爹,顾朝阳发呆一样盯着顾盼看了半晌,猛地回头,指着床上的顾盼,对着顾远南逼问道:你确定这是你的表妹?不是韦老贼的女儿?顾远南赔笑道:韦,韦……像是表妹这么大的女儿只有一个。
他却不能跟父亲一样喊长乐侯做韦老贼,又不敢顶撞父亲,只得含糊了过去。
顾朝阳大手一挥,直接掀开顾盼的被子,顾盼立时惊醒过来,看到床前两个模糊的影子,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楚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床头对着她怒目相向,厉声道:这怎么可能是你的表妹,定是那老贼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冒牌货,速速给我轰出去,莫要脏了我的地盘。
顾盼一个瑟缩,这个男子好大的杀气。
顾朝阳看着床上如同受惊小鹿一般的顾盼,心中更加恼火,他伸手便来抓住顾盼,拖着她纤细的手腕直接把她拉下了床,一路拖着她向外走。
早知道父亲喜怒无常,早知道父亲脾气暴躁,可当看到纤细的顾盼被父亲一路粗暴的拖走的时候,顾远南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时,顾盼已经快被拖了出去,顾远南立刻奔了上去,死死抱住顾盼的小身子,吼道:这真是姑母亲生的女儿,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啪的一声,一记嘹亮的耳光抽在了顾远南的脸上,他俊秀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五条鲜红的指印,顾远南倔强的抿紧双唇,依然死死抱住顾盼,和父亲无言的对视着。
顾朝阳看着死不让步的儿子,冷哼一声,轻蔑地看了顾盼一眼,见那和韦侯爷生的一模一样的面孔,心里顿时起了十分的厌恶,斩钉截铁地道:不管她是不是冒牌货,等她病一好,赶紧给我轰出府去。
顾远南正要辩解,手下突然传来一股大力,顾盼死命从他手底挣扎了出去,一时却还有些头晕,只得前行两步,靠着门框,微微闭了眼睛,嘴巴里缓慢却不容拒绝地道:不用你赶,我这就走。
顾朝阳狐疑地看了过去,这小妮莫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顾盼瘦削的肩膀微微抖动,在她身上羸弱和坚强奇异的融合到了一起,与他记忆深处的影子重合起来,顾朝阳身体一震,面上流露出了哀伤欢乐怜悯种种交加到一起的复杂情绪。
就像是皮球被扎了一针,那股子骄横之气一泻千里,顾朝阳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他看向顾远南,不容拒绝地下了最后通牒:等她养好病,立刻把她送回去。
顾盼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倔强地沉默着,挣扎着还要往外走,顾远南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改了主意,他赶紧一把将顾盼拉了回来,顾朝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顾盼神志不清地还要往外走,顾远南急的一个头两个大,只得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他第一次抱起顾盼时正在气头上,没什么感觉,这次再抱了起来,才发觉这个表妹真是身轻如燕,登时心里的怜悯又盛了几分。
顾盼兀自挣扎着,顾远南又怕伤了她,又怕摔了她,累的满头大汗总算重新回到了床边上,把顾盼轻轻放到了床上,见她又要翻身下床,赶紧死死按住了她,苦苦求道:莫要让我为难了,表妹。
一句轻轻的表妹,落到顾盼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她停止了挣扎,怔怔地看向了顾远南,轻声问道:方才,想起了方才那人的凶神恶煞,她顿了下,鼓起勇气重新问道:方才那人,是谁?顾远南一怔,随后苦笑道:那是我的爹爹,你的舅舅。
顾盼低低的应了一声,也不去问舅舅为何讨厌她,为何要轰她出去。
她幼时受了顾家娘子百般为难,也曾在心里问了千万遍,为什么娘亲会如此的厌恶她,为什么娘亲对顾家老大和顾家老三,与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
可惜,始终没人回答于她,渐渐的,她放弃了想要问为什么的想法,踏踏实实地只看重眼前的人,眼前的态度,一个人讨厌她,或许有他的理由,但是为甚么,她已经不想知道。
讨厌便是讨厌了,尽量不要在讨厌她的人面前出现也就是了,瞧,问题很简单不是吗?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绝代风华的娘呦第一百四十五章 绝代风华的娘呦顾远南也曾调查过顾家的情况,见这个表妹如此漠然,心中骤然泛起一股心酸,他抓住顾盼的手,恳切地道:你勿要难过,以后凡事表哥给你撑腰。
顾盼歪着头定定地看了顾远南半晌,见他眼睛纯净,一片赤子之情昭然若宣,不禁点了下头,轻声道:好。
这一番折腾,顾盼却又疲惫起来,顾远南便扶着她躺下了,又守了一会儿,见她重新入睡,方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顾年候在门口,一见顾远南出来,先行了礼,随后轻声道:长乐侯府派人送了药材和补品,叫小姐安心养病不用急于回去。
顾远南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顾年脸上绽开了笑容,再次开口道:老爷吩咐了,叫灶上做点好的,给姑娘补补身子。
顾远南微微一愣,这个老爹,真是口硬心软,话说回来,这是不是代表老爹接受表妹了呢?顾盼一直睡到第二天,天还没亮,睡足了觉的她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眼看到坐在床头,打着瞌睡的顾远南。
他坐在一把梨木椅上,脑袋一点点的下垂,到了胸前又蓦地一惊,提回去以后再次重复,顾盼看的有趣,又有些心疼,这个表哥,不会照顾了自己一夜吧?顾盼掀开了被子,一股汗酸味扑鼻而来,她皱了皱小鼻子,半坐起身子,小心地不惊动顾远南,打量起这个房间。
顾盼昨日一直昏昏沉沉,却是没有看清这房子的格局,这一打量之下,不免羡慕起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未免太过,若说是汗牛充栋却恰到好处。
这屋子一面朝阳开着窗,另外一面是床,旁边是出入的圆门,另外一面却是书架,整整摆了三排,从墙根一直堆到了房顶。
顾盼两只眼睛都亮了,这简直就是梦想中的仙境啊。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睡的嘴边流下一摊口水的顾远南,推开被子,光着脚便下了床,目光痴迷的走到了书架前,朝圣一般逐一摸了过去。
四书,五经,兵书,游记,顾远南涉猎之广,让顾盼不禁暗暗称奇,心中由衷起了佩服之情。
摸着这些泛黄的书卷,顾盼心里突地升起了一个念头,这里书这么多,偷偷拿走一本,他不会发觉的吧?顾盼回头看了顾远南一眼,心中的渴望越发强烈,她走火入魔般快速地抽出一本书来,又怕烫手一样塞到了怀中。
做这件事的时候,顾盼的心一直砰砰乱跳,她也想过,是不是要直接开口找表哥求书,他定然不会拒绝。
只是临走之时贺大娘的慎重嘱托又浮现在了眼前,在适当的时候,你可以会女红,可以会下厨,但是万万不可以说你会读书,会读书的女子实在是凤毛麟角,但凡识得几个字,平日里读的也多是女诫佛经之流,莫要使自己显得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代价,就是成为众之所矢耳边传来顾远南一声轻吟,似乎即将醒来,顾盼一惊,两步赶回了床上,蹭蹭盖好被子,闭上了双眼,假装还在睡觉。
半天过去,身边静悄悄的,顾盼眼睛微微张开,露了一个小缝,看见顾远南绵软的像是一滩烂泥,整个化在了椅子上,不禁暗暗好笑。
顾盼索性睁开眼睛,大大方方地打量起这个表哥,他睡的正香甜,脸蛋有些发红,映得皮肤白里透红,像是最上等的骨瓷。
一双浓眉斜飞入鬓却是添加了几分男儿气概,浓眉下那双漂亮的眼睛此时紧紧的合着,睫毛又黑又长,像是两把小刷子。
鼻子很高,也很挺,鼻翼又收了回来,细细长长,显得人很有精神。
嘴巴因流出不少口水而红亮亮的,再想想昨日里惊鸿一瞥的舅舅,生的似乎也极好。
顾盼想起韦侯爷,自己和他生的一模一样,那么表哥,是不是生的很象母亲?顾远南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新认的小表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小眼睛木木呆呆地盯着他,看着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小白兔,煞时觉得又可爱又好玩。
他伸出右手,在顾盼面前晃了晃,吆喝道:起床了起床了,太阳照被子了。
顾盼依然木呆呆地看着顾远南,愣愣地问道:你和我娘是不是长的很象?顾远南一怔,反问道:你不知道你母亲长的什么模样吗?顾盼的小脑袋瓜使劲儿摇了摇,顾远南面露不解,嘀咕道:不是说韦侯爷书房里一直挂着姑母的画像吗?他声音太小,顾盼却是没有听到,满脸渴望地看着顾远南,恳求道:表哥,跟我说说母亲的样子吧。
顾远南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顾盼的手,径直站了起来,登时觉得全身上下如同被八匹烈马碾压过一般,浑身上下每一寸都酸疼的要死。
顾远南前后伸了伸胳膊,又蹬了蹬腿,两肩前后转了转,最后蹦蹦哒哒到了书架前,这副德行看得顾盼暗暗发笑,表哥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顾远南径直到了书架的最里面,却原来角落里还放了一个书箱,顾盼悄悄地记下了,可怜没有心机的顾远南还不知道,他这一箱子最宝贝的书籍已经被惦记上了。
顾远南拿袖子抹了下箱子盖,很明显的升腾起一股淡灰色的薄雾,顾盼眉头微微皱起,一下想起,方才拿书的时候,书上面似乎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表哥这里难道都不打扫的吗?顾远南面色肃穆,轻轻的拉开箱盖,在里面翻找片刻后,手捧了一卷画轴出来,又把箱子仔细的盖好。
他双手捧着画轴,稳稳地走到了顾盼身前,与方才的活泼跳脱截然不同,仿佛因了他手上捧着的事物,人也老成起来。
顾远南对着顾盼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这个,便是你母亲的画像,虽然容貌只有八分相似,神韵却也画出了五分,已经十分难得了。
顾盼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看着顾远南一点点的展开手里的画轴,最先出现的是一双小脚,若隐若现的在紫青色的罗裙下,只露出个小巧的鞋边儿,这一点鞋边儿就让顾盼对自己的母亲期待不已。
她一眼看出,这鞋边之上用的是千花绣法,就是在鞋子帮上要绣出整整一千零一朵鲜花,每朵花的样子还不能有所重复,据贺大娘说,会这种针法的绣娘都已经被各大名门占为己有了,这种绣法只有在最顶级的名门淑媛身上才看得到了。
女子身上的罗裙自然也非凡品,看得出做工精湛,布料极好,只是比这双鞋子,却还差了些。
顾远南似乎生怕了惊动画中之人,他的手慢慢的转动画轴,一点点的展露着画中女子的风姿。
罗裙随风飞扬,边上萦绕了几只彩蝶,身旁一丛碧绿的兰草,从她的着装上看,还是个活泼的少女,应是待字闺中的时候画的吧。
顾盼略略有些分神,直到画轴之上突然露出了画中女子的一只手,她的呼吸再次凝滞起来,那手洁白如玉,比曾经见过的李家大少的手还要纤美,柔若无骨的捏着一把小团扇,悠闲中又带了几分优雅。
顾远南卷动画轴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画中女子猛然暴露在了顾盼面前,顾盼的眼睛瞬间睁大,世上竟然有如此绝色画中女子小嘴微张,似乎与人说笑中,低吟浅笑中一抹残红飞上她的腮旁,眉若青黛,一双漆黑的眼睛仿佛有魔力般,吸引着顾盼一直盯着她,整个人似乎都陷了进去。
顾远南和她确实长的有五分相像,却远远不及画上女子的精致,每一寸肌肤似乎都是鬼斧神工雕刻而成,无一处不完美,无一处不惹人遐思,是的,眼前虽然还是少女,却带着种魅惑众生的味道。
顾盼由最初的期待,转为见到画中女子全貌的惊艳,最后剩下一片木然,她眼睛依然黏着在画幅之上,口里却向着顾远南问道:你骗我的吧,我娘不可能生成这副样子。
顾远南亦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画中少女,闻言,有些着恼地道:怎么不可能,你母亲就生成这副样子。
顾盼上上下下打量了画中女子,重复道:我的意思是,她很漂亮,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我娘。
顾远南举起的手缓缓落下,画中的少女也随之变站为坐,看着又换了一种风情,他紧紧盯着顾盼的双眼,十分肯定地道:这是我姑姑未出阁时,父亲特意为她画的,你的确就是她的女儿。
顾盼无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侯府的人第一次见到她时全体呆若木鸡了,任谁只要见过母亲这种绝代风华,也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生成这么普通的颜色。
怪不得她爹爹不喜欢她,怪不得她舅舅不喜欢她,任谁见过画中少女这种绝色,其他的女子生的再如何貌美如花也都成了庸脂俗粉吧,何况她这种本就姿色平庸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七皇子殿下顾盼终于相信了这画中的少女就是她的母亲,只是脑海中无论如何也难以把这个豆蔻年华巧笑倩兮的少女和母亲画上等号。
她默默地凝视着画卷,许久,许久,顾远南一直无言的陪着她,顾盼终于开口道:把画卷收起来吧,我已经记下她的模样了。
顾远南郑重地点了下头,珍而重之地把画卷重新卷好,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舍得的放入了自己的珍宝箱内,表妹若是想看,来他这里就好了。
顾远南伸出手来试了下顾盼额头的温度,觉得不那么烫手了,便笑道:表妹等会儿,我去端饭给你吃。
顾盼困惑地看着顾远南大步行了出去,回想起从昨日来到这威武将军府的点点滴滴,似乎,没有看到一个下人?所有的事情都是表哥亲力亲为。
顾盼身体底子不错,虽然还觉得有些乏力,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她套上鞋袜,把被子折叠整齐,又四处寻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原本应该是纯白色的棉帕,在水盆里投了投,开始擦拭家具。
果然她早上并不是错觉,这屋子里里外外除了那张床,到处都是一层灰,顾盼做习惯了活计,这些日子却是在候府闷坏了,此时做起来,心里竟然欢快异常,口里还哼起了小调。
顾盼擦的正在兴头的时候,身后突地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怎么样,远南老弟,昨日那四个美人儿滋味如何啊?顾盼不由回过头去,却见一个青年男子一身浅灰长袍,腰间随意系了条藏蓝腰带,又坠下了一块玉佩,正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不等顾盼张口,那男子两步到了顾盼身前,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一番,就像是看个稀奇的物事一般,他一张口,又是笑,远南老弟果然脾气大变啊,以前死活不肯用下人的,现在却藏了这么个,呃,能干的小丫鬟。
他本想说娇媚可人,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从这两句话里,顾盼立刻判断出,这个应是表哥的至交好友,不然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进的了屋子,话中语气也点明了,他来了不止一次。
顾盼一时犹豫,不知道是当行礼还是当回避,李祈正已经收敛了笑意,迈着四方步坐到了茶几边上,手中扇子一合,扇子把敲了敲茶几,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新来的,给公子我倒一杯茶来。
话罢,李祈正眉开眼笑地看着顾盼,一脸期盼,顾盼心道,莫非这人以前来表哥这里,连杯茶水也捞不到么?带了几分怜悯,顾盼缓步行到了茶几边上,伸手拿起茶壶,把那隔夜茶倒了满满一大杯,甚是恭敬地递到了李祈正手中。
李祈正心满意足地接过茶杯,一下就吞了一大口,他自幼锦衣玉食,嘴巴最是挑剔,茶水一入口,便察觉这茶水又凉又馊,想要一口吐出,又觉得可惜,加上一边小丫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李祈正一咬牙,把这一口茶水咽了下去。
随后李祈正如释重负地把茶杯放回了桌上,却见那小丫鬟殷勤地拎起茶壶,又给他填满了,登时欲哭无泪,一双眼睛四处乱看,就是不看那茶杯。
过了片刻,李祈正忍不住看了一眼小丫鬟,见她一双小眼睛瞪得滚圆,老实巴交的脸上全是期待,好像小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一时起了恻隐之心,拿起茶杯,咕咚又是一口。
这次茶杯却不敢放下了,李祈正讪笑两声,指着书架道:你还是去干活吧,别等会儿被你主子发现偷懒责骂了。
小丫鬟听话的放下茶壶,伸手捡起了抹布,却一步三回头,害的李祈正手里的茶杯始终不敢放下。
等小丫鬟到了书架前,李祈正呼出一口长气,手里的茶杯轻轻的放到了茶几上,就见小丫鬟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转身,三步就窜了回来,麻利地拎起茶壶,又是满满的一大杯,然后歪着小脑袋盯着李祈正,一双小眼睛眨呀眨,似乎在说,喝吧,喝吧,快喝吧。
李祈正心道,顾远南那混蛋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极品小丫鬟,能把人整的死去活来,怪不得他一大早就跑了出去。
李祈正忍不住细细打量起顾盼来,却觉得越看越是眼熟,最后猛地一拍大腿,这不就是昨日里被顾远南抱在怀里紧张的要死的那个丫鬟嘛,艾,只怪她姿色平常,他却是没有记住长相。
这小丫鬟却也有趣至极,和平日里所见的女子全然不同,怪不得顾远南那小子为了她重色轻友,李祈正隐隐起了一丝嫉妒。
再一看顾盼,却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了,李祈正哼了一声,吩咐道:去去,把书架好好擦一擦,那混球几辈子都不看书,还偏搞来这许多孤本手记充面子。
顾盼闻言大喜过望,这岂不是说,表哥对这些书根本没概念,她以后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只要看完以后悄悄放回去,表哥根本不会发现吗?看着小丫鬟一脸的欢欣雀跃,蹦蹦跳跳的跑去擦拭书架,李祈正就纳了闷了,顾远南那家伙给这小丫鬟灌了什么**了,一听给这混球干活这么高兴的,他府里一堆下人,就没见哪个干着活还兴高采烈的。
顾远南灰头土脸地端着两碗稀饭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幕,自己的损友加哥们的七皇子殿下一脸忿忿地瞪着顾盼,顾盼穿花蝴蝶一样在书架上下腾挪闪移,手里拿个抹布,擦的快快乐乐。
顾远南虽然由于某些原因,不大在意男女之别,而且他视顾盼如妹,交给别人照顾委实放心不下,才衣不解带地与她共处一室。
但是他也清楚,若是旁的男子和顾盼独自相处会有什么后果,他是万万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轰走李祈正,还是叫顾盼回避。
没等他说话,李祈正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眼睛喷出了火,指着顾盼道:把你这个小丫鬟送给我,什么价钱,你开。
顾远南微微一怔,正要破口大骂,就见顾盼转过身来,对着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伸出食指比在了嘴上,又轻轻摇了摇头,立时换了个笑脸道:祈正兄言重了,你我兄弟间,何必谈什么价钱。
李祈正大喜过望,就听到顾远南叹了口气道:只是你也知道,我家老子不许家里有婆子丫鬟的,我暂时又不想娶妻,好不容易说动我老子留了这么个丫鬟,你忍心叫我以后都自己动手吗?顾远南抬起头,狭长的眼睛里积满了一摊水,看着颇为可怜,李祈正勉强摇了摇头,看着顾盼,一脸的惋惜。
顾远南强迫自己偏过了头,他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把这七殿下暴揍一顿,这混球心里想些什么他还不清楚?定是看顾盼有趣,想要得个玩具罢了。
好在自己这表妹也是颇为聪明的,咱们兄妹俩就陪这个傻瓜玩上一场,顾远南不怀好意地想着。
顾远南把手里的托盘轻轻放下,把两碗稀饭端到了茶几上,一脸客套地问道:你还没吃饭呢吧?李祈正确实没有吃饭,一大早就想着来看热闹,哪里顾得上吃饭,这时见了两碗煮的粘稠的红豆稀饭,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等着顾远南把手里的勺子递给他。
顾远南随意地回头喊道:小盼,来吃饭了。
顾盼蹬蹬蹬跑到了顾远南面前,把手在衣襟上抹了两下,接过顾远南手里的勺子,端起一碗稀饭,呼噜噜的喝起来。
一旁坐着的李祈正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恨恨地瞪着顾远南,给了小丫鬟一碗,剩下的一碗总归是自己的了吧?顾远南视若无睹的端起饭碗,自顾地舀了一勺,还看着李祈正笑道:比不上兄台家里美味佳肴,只得对付着吃了。
顾远南强憋住笑,看顾盼吃的那么香,他也有些好奇自己的手艺了,微微张开嘴,吞了一小口,一股焦饭又苦又涩的味道直冲喉咙,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硬是把泪花眨了回去,费力的吞了下去之后,把碗轻轻放到桌子上,对着李祈正微微一笑道:我还不饿,先不吃了。
李祈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顾盼,这小丫鬟的吃相实在是勾人胃口,他犹豫片刻,端起饭碗,就着碗边吞了一大口,脸上立时变了颜色,毫不犹豫地把一大口饭全都喷了出去。
李祈正破口大骂:这是人吃的东西吗?他话音刚落,就见小丫鬟已经吃完自己的一碗,面不改色地端起了他放下的碗,又呼噜噜吃了起来。
顾远南一把抢下顾盼手里的碗,板着脸道:不要吃了,我做的太难吃了。
李祈正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指着饭碗问道:那个,是你做的?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显身手顾远南黑着脸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们家的厨子都是火头兵,平日里做饭就很难吃,我想着自己下厨,煮上一锅稀饭应当不难吧,谁知道火太旺居然糊底了,我见上面的稀饭看着还好好的,就舀了出来,怎么会味道整个的都不对了呢?顾盼眼睛亮亮的看着顾远南,表哥特意为她煮的稀饭吗?从不下厨的表哥竟然为她煮了一碗稀饭?她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做饭。
小丫头猛地伸出手去抢顾远南手里的碗,顾远南没有防备。
被顾盼夺了回去,顾盼捧着饭碗,呼噜噜的一口喝干,这辈子,没有比这更好吃的稀饭了。
顾远南目瞪口呆地看着顾盼吃完,恼怒地再度夺下她的碗,气恼地道:吃坏了肚子怎么办?顾盼嘿嘿一笑,拽着顾远南的袖子,小声问道:少爷,灶房在哪里?顾远南一愣,呆呆地指着门口:出了门右拐,走到第三棵大槐树,再右拐直走就是了。
顾盼点点头,把空碗从顾远南手里取了出来,再麻利地把两个碗摞到了一起,一手捧着两个碗,一手提起托盘,径直出了房门。
顾远南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跟了出去,在后面喊道:喂喂喂,你病还没好,别乱跑啊,再说你会不会做饭啊?李祈正惊诧地看着顾远南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跑了出去,啰啰嗦嗦的说个不停,与以往风度翩翩的样子大相径庭,登时觉得又好笑,又好玩,愣了一下后,立刻也兴高采烈的跟了过去。
顾远南看着前方越跑越远的瘦小身影,暗暗叫苦,这小表妹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脚力,他自幼习武,竟然追之不上。
顾盼一路飞奔,风在耳边呼啸,从离开李府之后从未如此畅快过,她的脸上一片潮红。
转眼就到了第三棵槐树,顾盼脚步顿了一下,向右拐去,一眼看到坐落在一排院落最角上的一个大宅子,上面炊烟渺渺,同时升腾起了数道烟柱。
顾盼感觉大是亲切,再次飞奔起来,几步就到了灶房前,她气喘吁吁地弯下身子,抬起头看着洞开的大门,里面一边砌成了灶台,另外一边是长长的架子和料理台。
顾盼宛如朝圣一般,虔诚地看着这熟悉的一切,似乎国王又回到了自己的领地。
里面忙碌的大师傅和小工终于注意到了站着发呆的顾盼,切菜的手悬在了半空,翻锅的也忘了拿起铲勺,一个个愣愣地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小丫头。
大家私下里开玩笑都说,这将军府里,灶房里的苍蝇只怕也是个公的。
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丫鬟,虽然年纪小了点,那也是个女的啊,一众火头军吃惊的嘴巴大张。
顾盼似乎没有注意到里面的火夫们的神情,痴痴地看着最后面的流理台,抬起脚便往里面进,主管灶房的杜灶头率先清醒过来,他手里的大勺一拦,正色道: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这杜灶头因在伙房呆的久了,却是生了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加上天生的笑脸,就算板起脸也没几分威严,平时被灶上的火夫们戏谑为杜弥勒。
顾盼却一脸严肃地看着杜灶头,放下手里的托盘和空碗,弯腰行了个大礼,因大病初愈,嗓子还有些沙哑:师傅说的是,还请师傅允我拜过灶神,借用一下贵宝地,做两个小菜。
杜弥勒一听,得得,这是来了行家了,连借用旁人厨房需要拜灶神都知道,他不禁上下打量了下顾盼,怎么看都是个貌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但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又让人打心眼里愿意相信她。
就在杜弥勒对着顾盼上下打量之时,顾远南终于呼哧气喘的赶到了,他伸手扶住腰,喘着气道:你,你会不会做饭啊。
顾盼转头看了他一眼,甜甜地笑道:自然是会了。
见她说的肯定,顾远南也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表妹手艺如何,他看向了堵在门口的杜弥勒,杜弥勒伸手对顾远南抱拳行了个军礼,唤道:少爷。
顾远南对着杜弥勒点了点头,吩咐道:灶上的东西随便这个姑娘使用。
杜弥勒毫无异议的让了门口,顾盼小心地进了灶房,心里突然激动起来,似乎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了一般。
顾盼左右看了看,一共六个灶,她一眼相中了中间的一个圆口灶,这灶口是圆形的,上面又坐了几个炉圈,炉圈都是环形的,约莫一寸宽,一个挨着一个,外面的刚好比里面的大了一圈,却是可以调整火力的。
这种炉灶便是连李府都没有,因那炉圈虽然并不难打造,却不属于农具炊具一流,一般的铁匠铺是不允许打造的。
顾盼只听贺大娘说过,今日里居然见到了,一时十分新鲜,便凑了上去,仔细观察了一番,随后从旁边的稻草堆里抽了一束稻草,对着炉灶虔诚地拜了两拜,小女今日借贵地宝灶一用,还请灶神勿要责怪。
话罢,顾盼把手里的稻草伸进了炉灶之中引燃,算是完成了拜灶神的仪式。
一旁看着的杜弥勒暗暗点头,小丫头是个懂事的,没有仗着少爷撑腰就越过规矩去,看来这教导小丫头做菜的是个高人。
顾盼随后站起了身,左右观望着,不时拿起架子上的菜翻一翻,闻一闻,又把猪肉翻拣了个遍,就有看不过去的火夫嘲笑道:这是没进过厨房的,还真是新鲜,什么都要看上两眼。
李祈正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和顾远南并肩而立,看着小丫鬟鼓捣,闻言担心地看向顾远南,轻声道:那小丫鬟不会是在逞能吧?顾远南拍了拍李祈正的肩膀,对着杜弥勒一努嘴巴,李祈正自然地望了过去,微微一怔,杜弥勒一脸严肃地盯着顾盼的一举一动,那架势,活活像是两军对垒,将帅单挑。
李祈正登时也放了心,要说这将军府的伙食难吃,那是事实,但也偶有例外,就比如这个死懒死懒的杜弥勒肯迂尊下厨的时候。
李祈正只有一次因缘际会尝了这杜弥勒的手艺,当下就惊为天人,死活赖在了将军府不肯走,最后住了三天就被将军府猪狗不吃的东西给生生逼走了。
顾盼翻拣一番后,从架子上拿了几样蔬菜下来,分别是一捆小葱,一块水灵灵的豆腐,数棵绿油油的菠菜,两个西红柿,又取了几个鸡蛋,舀了半碗面粉。
看得杜弥勒暗暗点头,这小丫头倒是会选,这几样菜都是早上拿来的,最是新鲜,其他的却都有些老了。
不过,她拿了这些食材,准备做什么呢?顾盼一旦开始做饭,神色便专注起来,眼里再无旁人,她身上仿佛带了一股魔力,让旁人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便是灶上的火头们也都沉默了下去。
顾盼取了蒸锅,里面做上水,上面放好盖帘,把炉圈卸下来两个,炉火捅的旺旺的。
这边伶俐地把菠菜和小葱摘拣了,又用清水泡上,又把面粉倒进盆里,舀出来半碗刚刚烧温的水,一边倒水,一边拿着筷子搅动面粉,片刻功夫,细碎的面粉成了一碗大小均匀,粉扑扑的珍珠面丸。
这时水已经大开,顾盼加了一个炉圈,把火势调的小些,又把豆腐切了几刀,装碟坐了上去,蒸了少许功夫,把热气腾腾的豆腐端了出来。
顾盼端下蒸锅,换了个炒勺,加了半勺麻油,这边随手就把葱花切成了碎末,又把菠菜也剁碎了。
锅里的油开始冒泡,顾盼赶紧抓了点葱花丢进去,屋子里登时飘出一股葱香,随后把那锅烧开的热水倒了进去。
片刻功夫,那锅本就开过的热水再次沸腾起来,顾盼把珍珠面丸丢了下去,随后把几个鸡蛋打碎,蛋清蛋黄都倒进了碗中,抓了双筷子,搅动了不知道多少圈,李祈正看的头都晕了,那双手怎么能转的那么快。
顾盼探头看了眼锅,见珍珠丸子都漂了起来,便扬起手里的碗,把蛋汤洋洋洒洒的甩进了锅里,最后把菠菜末往里一丢,将起锅时又加了点盐。
一锅热气腾腾地珍珠翡翠汤便做好了。
她又把豆腐取过来,浇了些酱油,洒上葱末,最后把西红柿洗了之后,快刀削皮切片,洒上白糖,一碟白玉翡翠,一碟红玉碎钻,看着就食指大动。
李祈正把扇子望腰间一插,迫不及待地上前,伸手抓了一片西红柿就送进了嘴巴里。
两只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地道:奇怪,西红柿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吃了。
杜弥勒面色凝重的抽出一双筷子,轻轻夹起一片,就见中间薄薄一层只剩下柿种,叹为观止地道:老夫掌厨多年,这么厉害的刀功也不过见过三次。
他顿了一顿,又道:西红柿本身酸涩,一般人家做这道西红柿拌糖时,西红柿多是切成块,吃起来先甜后酸,这小丫头刀功厉害,加上洒白糖的手法也甚是高明,在入口前西红柿的酸涩就已经被白糖全部中和了,吃到嘴里自然酸甜可口。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宁为穷人妻顾盼哪里去管旁人说什么,顺手取了两个碗来,到了些清水冲了冲,盛了两碗珍珠汤出来,给顾远南和李祈正一人端了一碗。
顾远南听了杜弥勒的高谈大论,再看手里这碗珍珠汤,汤色乳白,绿色的菠菜若隐若现,蛋花絮絮的飘荡其中,单是看着就十分舒服,把碗凑进了又是一股喷香。
顾远南强忍着口水接过了顾盼再次递来的勺子,狠狠舀了一大勺,一口吃下,满嘴的珍珠丸子十分的有嚼头,带着蛋花的细腻和菠菜的清香,味道相当好。
顾远南也是饿的狠了,两口吃完一碗,举起空碗道:再来一碗。
话罢,顾远南惊觉不对,抬头一看,登时又好笑又好气的吼道:你也象点样子成不?别端着个锅就以为都是你的了。
李祈正充耳不闻,闷头拿起勺子猛吃,顾盼做饭极是讲究,因贺大娘曾经说过,食过量不如食不足,若是没有吃够,便留了个瘾头,一直惦记着下次还想再吃。
再好吃的东西,要是一次就吃腻了的话,只怕以后都不想吃了,想想一个挑嘴的主子是多么的难伺候,身为一个尽职尽责的下人,是绝对有义务帮主子适当节制的。
顾盼这次便只做了两个人的分量,想着都是男子,胃口大些,统共也只做了四碗。
顾远南失了先手,却是被李祈正抢了饭锅去,捧着个空碗可怜兮兮地看着顾盼。
顾盼只得安抚他道:一碗也尽够了,中午咱们做更好吃的。
李祈正眼睛一亮,这小丫鬟真是个宝啊,藏了这么一手绝活,唔,左右无事,不妨在将军府小住几日吧。
顾盼一入灶房,如鱼得水,和顾远南说话的空当,手里也毫不停闲,刷碗洗锅,擦洗灶台,转眼这厨房便像是换了个模样。
因这里干活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平日里难免邋遢,杜弥勒不满已久,这也是他经常消极怠工的原因,谁愿意对着个乱七八糟的厨房做菜?杜弥勒两眼放光,紧紧盯着顾盼忙碌的身影,对顾远南祈求道:少爷,把这个小丫鬟分到灶上吧,要物尽其用啊,放你房里简直太暴殄天物了。
一旁的李祈正嘴巴塞的满满的,拼命的点着头。
顾远南仿佛没有听到,上前拉过顾盼,开口道:咱们先回去,等晌午你再过来做饭便是。
顾盼顺从的点了下头,她还想听顾远南多讲讲母亲的事情。
顾远南得意地瞥了一眼李祈正,见酒囊饭袋已经吃个肚圆,厌弃地撇了撇嘴巴,不客气地道:兄台没什么事情就请回吧,小弟很忙,无暇款待仁兄了。
李祈正嘿嘿一笑,放了手里刮的一干二净的空锅,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巴,又擦了下手,晃晃悠悠地跟在了顾家兄妹后边。
顾远南无奈,虽说二人私交甚好,若是真拿个扫帚把七皇子殿下打杀出去,明日早朝只怕老爹要被吐沫星子淹死。
回到了顾远南的房间,李祈正厚颜无耻地往太师椅上一坐,打开折扇摇啊摇,顾远南和顾盼面面相觑,顾盼板着脸,老老实实地看着顾远南,声音平板地道:少爷先出去吧,容奴婢打扫下房间。
顾远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城门失火,成了那被殃及的池鱼了,他认命的摸摸鼻子,费力的拉起屁股仿佛生了根的李祈正,干巴巴地道:外面天气正好,你我二人不如手谈几局。
又叫人搬了桌椅出来,顾远南和李祈正就在院子里下起棋来。
只是李祈正刚发现了小丫鬟的好玩之处,心里却总是惦念着,心不在焉地摸着棋子,一颗脑袋老是向着屋子里望去。
半晌,他下定了决心,认真地道:你我兄弟一场,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把这小丫鬟让给我,哥哥我请你醉乡楼上宴饮三天。
顾远南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手里的白子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大龙的活眼之上,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输了,还有,兄台出的价码也实在是太低了。
李祈正索性把手里的棋子丢到了棋盘上,呵呵笑道:现在市面上这种年纪的小丫鬟,训练好的也不过五两银子,那醉乡楼什么价格,就不用兄台我细说了。
顾远南强忍住想要掀桌的欲望,焦躁地道:这丫鬟千金不卖,万金不换,有种你去求她自愿跟你走,老子一分不要。
李祈正蓦的站起,折扇一合,目光炯炯地看着顾远南,沉声道:好,我就亲自去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顾远南也来了火气,就叫小表妹折杀一下这蠢货的威风吧。
李祈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屋子里走去,猛地想起一事,转过身右掌立起,阻止已经站了起来的顾远南,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在这里等候吧。
顾远南嗤笑一声,重新坐了下去,堂堂的相国千金,侯府嫡长女,将军府的甥女,除非这家伙拿出正妃的位置来,他还可能考虑考虑。
李祈正意气风发的进了房间,左右一扫,便看到小丫鬟缩在了书架一角,扣扣缩缩不晓得在做什么,登时起了好奇心,蹑手蹑脚地溜到了小丫鬟身后,探头一看,却见小丫鬟捧着本奇人异志读的津津有味。
原来顾盼手脚甚是麻利,打扫完屋子无事可作,从窗子处向外看到那两个棋战正酣,便起了读书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窝在这书架的角落里,若是有人进来,便推说打扫书架,却不妨李祈正跟鬼似的悄无声息地就到了她背后。
李祈正先是惊诧,随后狐疑,待观察半天,见顾盼的小手翻了一页又一页,小嘴巴里不时喃喃诵读出声,终于确定了,这小东西,竟然还是识字的。
天啊,这个顾远南从哪里挖来这么个绝世珍宝。
李祈正突然起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多好的丫鬟,多么完美的丫鬟,想想吧,又可以打扫房间,又有一手好厨艺,闲来无事还可以叫她读些话本演艺给自己听。
李祈正嘿嘿一乐,惊动了正在读书中的顾盼,她惊的一下跳起来,手足无措的把书一合,待看清眼前的人时,又不慌不忙地把书插进了书架,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便要绕过李祈正去。
李祈正登时觉得大没面子,他一把拽住顾盼的袖子,低声威胁道:你不怕我去告诉你家少爷,你识字的事情?顾盼一脸诧异地看向他,十分自然地道:公子在说什么呢?我识字,自然是我家公子教的。
李祈正一愣,他摇了摇脑袋,是啊,这小丫鬟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认识字,只怕真是那个混蛋教的。
李祈正又想起此行的真正目的,他一脸窃笑,却不知这副样子落到顾盼眼中猥琐之极,顾盼使劲拽了拽,抽出袖子,谨慎地退了两步,陈牙婆说过,像是她这等年纪的小丫鬟最是好卖,平日出门一定要仔细小心。
李祈正装作没看到顾盼的小动作,咳了两声,方道:你跟着这个没前途的不如以后跟着我,想要银子还是漂亮衣服,随便开口。
顾盼扑哧一笑,这一笑,却让她平板的面孔生动了许多,她脆生生地道:在大宅子里做丫鬟,有的吃有的住,要银子做什么?眼珠一转,顾盼接着又道:做人丫鬟的,万万不可穿的比主子还漂亮,否则不是喧宾夺主了,要漂亮衣服做甚?李祈正微微一怔,这小丫鬟说的却也有几分道理,他面色一正,又道:那我派两个丫鬟伺候你,叫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又如何?顾盼的小眼睛眨啊眨,却是没有说话,满面怜悯地看着李祈正,李祈正半晌才回过味来,他要的是一个丫鬟,可不是一个奶奶,怎么说出买丫鬟伺候丫鬟的混话来。
哎,他真是急了,只怪那顾远南一脸奚落,他不想丢了面子,才会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来。
顾盼却是不想再搭理这说话颠三倒四的家伙了,也不知道表哥哪里寻来这么一个活宝。
她转身便要出去,叫表哥速速送客,李祈正登时急了,这小丫鬟若是出去了,他不就等于输了么?他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是拿的出手的东西人家都一副不稀罕的样子,最后一咬牙,李祈正喊道:我,我就娶了你好了。
顾盼脚步一个踉跄,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李祈正,李祈正以为她心动了,得意洋洋地抽出折扇,啪的一声打开,扇了两下后,笑道:实话说了吧,我乃当今圣上的七皇子。
怎么样,吓到了吧,震惊了吧,赶紧哭着求着滚过来要本殿下收了你。
李祈正鼻孔朝天,只用眼角余光看着小丫鬟,怎么话一出口,就觉得小丫鬟顺眼了许多呢?却见顾盼定定地看着他,缓慢但坚决地道:宁为穷**,不做富人妾。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顾远南替妹出头第一百四十九章 顾远南替妹出头李祈正微微一愣,万般心思浮现心头,他一改嬉皮笑脸的样子,端正地行了个礼,认真地道:姑娘所言甚是,却是在下唐突了。
说完,李祈正越过顾盼向外行去,顾远南见他大步过来,便想奚落几句,李祈正却一本正经的与他告辞:愚兄突然想起尚有事待办,这就告辞了。
话罢,径直向外行去,搞得顾远南一头雾水,半晌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这个混球,里子面子输的精光,便装腔作势起来,老子竟然被你骗了过去。
顾远南气得跳脚,他骂了几句后,猛然想起顾盼还在房中,对了,可以找小表妹要第一手资料,下次见面的时候落落那个混球的面皮。
顾远南的心情瞬间飞扬,他大步向着屋子行去,脸上满是兴奋。
进了屋子,顾远南一眼看到顾盼拿着他的一件旧衫,仔细查看着,登时面上一红,大步上前埋怨道:这件旧衣服早该扔了,你还找出来做什么。
原来顾盼打扫完房间无事可做,看见顾远南床下有几个团成了一团的脏衣服,便想着取出来给他洗了,又见其中一件紫青色长衫的下摆破了个口子,暗暗觉得有些可惜,就寻思着怎么修补上。
顾盼抬头看着表哥轻轻一笑,抖了抖手里的长衫,问道:哥哥这里可有针线,拿来用用。
顾远南挠了挠头,摊手道:这阖府上下连个婆子都没有,我去哪里给你寻来针线?话罢,他站到顾盼身前,看到顾盼手里的衣服,轻叹一声,这衣服当时做的时候甚是喜爱,只是后来与七殿下赛马时,一个没注意被树枝刮破了个口子,不好再穿出去见人了,扔了又觉得有些可惜,便团成一团塞到了床底下。
顾盼喃喃道:真是可惜了。
针线,哪里有针线呢?顾盼猛地想起了柳芽,这丫头喜动女红,定然随身带着针线,想到这里,她不免奇怪起来,昨日昏迷不醒,竟然一直是表哥照顾的,哪几个丫鬟呢?不会这么不中用吧,在家里也就算了,出来还这么不给长脸,真是气死个人了。
顾盼心中忐忑,看着顾远南问道:我那几个丫鬟呢?顾远南一愣,他把那几个丫鬟彻底忘在一边了,似乎好像仍然被关着?想到这个可能,顾远南支吾起来,却是半天也没说出个囫囵话。
顾盼见他如此,心里越发肯定,面上不禁慌乱起来,是五妮儿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是丽娘和柳芽犯了什么忌讳,总不会是小米吧,这丫鬟心思缜密,难道也跟着一起胡来了?顾远南讪笑两声道:这个,咱们府里没有女子,所以我怕她们四个随意走动引起骚乱,便请她们先暂住在了一个院子里,等你回去的时候带上她们就是。
顾盼悬着的心一下回到了原位,她不疑有他,轻声道:那劳烦哥哥去那个唤作柳芽的丫鬟手里拿些针线来。
顾远南打了个哈哈,应了下来,皱着眉头道:你病刚好,就莫要劳动了,赶紧上床休息休息吧。
顾盼从善如流地回到了床上,见顾远南转身出去了,吐了下舌头,却是又下了床,抱起那一堆的脏衣服,寻思着先洗干净再修补。
顾远南唤来管家顾年,一起到了关着四个丫鬟的院子外面,驻足倾听,一片安静,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顾远南怀疑地看向了顾年,顾年笑了下,压低了声音道:昨儿个还有力气,又喊又叫的,后来开始相互埋怨起来,许是今天饿的狠了,都不言语了。
顾远南侧头想了下,招了招手,待顾年附耳过来,方低声说了几句,顾年连连点头。
顾远南吩咐完,又看了一眼那无窗的屋子,冷笑一声,又唤人备了马,却是亲自去了府外,寻那针线铺子去了。
五妮儿披头散发地坐在一角,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刚进来的时候,她还中气十足的大喊大叫,这将军府里也太没章程,怎么能随便关着侯府的丫鬟?却根本没人搭理她,屋子里这么黑,黑的人心惶惶的,肚子又饿的难过,五妮儿忍不住再次抱怨起来,只是她饿得狠了,说起话来有气无力:都怪柳芽,离小姐最近,都没发现小姐病了。
柳芽默默的没有出声,丽娘沙哑着嗓子骂了起来:能比你近多少?你烦不烦,老是揪住一个不放。
小米低声道:都少说两句吧,若是咱们不去看热闹,怎么会发现不了小姐的异常?五妮儿环住双肩,有些冷,这无边的黑暗压的人透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嘶喊道:你别再做好人了,咱们谁不知道你的底细,四个里只有你是家生子,夫人一次又一次的叫你过去,是为的什么?咱们不说,还真当咱们是傻子了?小米阴郁的脸色被黑暗隐藏了,她察觉到身边的丽娘又向外挪了挪,冷笑一声道:你就是什么好鸟了?旁人送给老爷做妾的,却被夫人打发了来做了丫鬟柳芽抬起头,黑暗中看不到小米和五妮儿的脸,却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剑拔弩张,她小声道:大家都少说两句吧。
小米却像是来了瘾头,调转枪头对准了柳芽:你别老装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当初不就因为少爷房里的小丫鬟几乎被你活活打死,夫人才要把你卖了么?若不是赶上小姐回府,这时候你在哪里还不知道了。
丽娘忽地扑哧一笑,她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像是悬浮在空中的一片柳絮,飘飘荡荡地不知从何处飞来:既然小米姐姐这么清楚大家的底细,那我就自己招了吧,我本来是童养媳,那倒霉催的却生病死了,结果我那狠心的公婆便要把我卖到窑子,我自己跑了出来,自卖到了侯府,怎么样?很精彩吧?五妮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其他几个丫鬟默不作声,五妮儿一边哭,一边道:谁也没比谁好上多少,何必又瞧不起旁人,老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
丽娘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谁瞧不起你了?都是你自己没事瞎琢磨。
五妮儿一顿,哭哭啼啼地道:你老是向着柳芽说话。
丽娘不耐烦地道:你不也每天和小米一起么?小米突地嗤笑一声:她哪里看得上我,她是想借着我讨好夫人罢了。
五妮儿抽噎道:你们根本没有尝过被人送来送去是什么滋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老头子手里,自然是能快活一时便是一时了。
几个人都不说话,心里都在想,能快活一时,便是一时么?屋子外面突然想起了一声惨叫,几个少女同时一惊,惨叫声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凄厉可怖,就听到一个男子阴森地声音,像是下水沟里的臭水泼到了脸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反胃:叫你奴大欺主,给主子做的衣服也敢私自瞒下?接着是皮鞭抽动的声音,又有板子打在肉上的扑扑声,配合着一声声的惨叫,真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行刑的男子每打上几下,便骂上几句,全是忤逆犯上目中无主的罪行。
几个丫鬟听的胆战心惊,加上屋子里漆黑一片,又滴水未进,不知道谁率先哭了起来,余下的人也一个接一个的抽泣起来。
这几个丫鬟也都是七窍玲珑心,若是平日里,自然听的出外面的指桑骂槐敲打之意,只是眼下本就心惊肉跳,骤然听到外面的哭喊声,却感同身受,像是到了无间地狱一般。
外面也不知道责打了多久,那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到得后来,只偶尔响起几声细小的呻吟,另外一个沉闷的声音问道:大管家,里面还有几个怎么办?那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像是催命的阎王一般:怎么办?送些食水过去,吃饱了送她们上路。
五妮儿再也受不了了,嗷的一声尖叫,冲到了对面,生生挤进了柳芽和丽娘中间,瑟缩着身子,喃喃道:我好怕,我好怕啊。
柳芽和丽娘也是吓得不轻,小米小声地抽噎起来:娘,娘,我不要伺候大小姐了,好吓人啊。
说完这句,又自我否定道:不行,弟弟的病还要抓药,可是我好怕啊。
丽娘胆子终究大些,她颤抖着声音道:怕,怕什么,大不了一刀两断,十八年后老娘就做了小姐了。
柳芽扑哧一笑,她轻声道:做小姐又有什么好的,像是大小姐那样,侯爷夫人不待见,又要学规矩,日子哪里有咱们轻松?两个人说说话,那股让人恐惧的气氛渐渐的淡去了,小米和五妮儿也停止了抽泣,凝神听着她们说话。
丽娘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小姐真是个好人,以前在那家,别说新衣服了,打骂都是家常便饭一般。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章 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啊第一百五十章 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啊柳芽轻叹一声,我虽然不是家生子,却也是自幼进府,受规矩的时间比你们长多了,平日里,咱们行事未免太过了,若是换了旁的主子,怕早被打杀出去了。
虽然知道柳芽看不见,小米还是点了点头,有些羞愧地道:是啊,我是因为夫人嘱咐过了,莫要叫小姐日子过的太舒心,却也惯纵了你们,说不得回去以后,要好好教教你们规矩了。
几个丫鬟都起了忏悔之心,就听得门吱嘎一声响,门缝里透进了一束光,五妮儿率先抬起头,又被光刺激的低下了头,就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那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主子赏给你们的,赶紧吃,吃饱了好上路。
话罢,砰的一声,门再次被关上了,几个丫鬟被吓的肝胆俱裂,抱头痛哭起来。
顾远南买了针线回来,因不知道顾盼需要什么样的线,便每样都寻了点,却是包了满满一大包,背在身后,活像是要去逃难一般。
回到了府中,顾年见了他这副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把几个丫鬟的对话复述了一遍,顾远南若有所思,半晌,淡淡地道:如果这几个丫鬟是从外面买的,却比家生子好办多了,她们既然真有了悔悟之心,便暂且留下来看看,若是依然如此,我就替表小姐早早打发了她们。
顾年低声应是,又问道:那是不是把她们放出来?顾远南面色一正,凛然道:等表妹回府时再放她们出来,每天送上一餐即可,最好是稀饭寡水,饿不死即可。
顾年一一应了,见已经到了少爷的院子,便停了脚步。
顾远南踏进院子,抬头一看,不禁一怔,院子里的老树上被顾盼栓了根绳子,系到了另外一边的屋檐下。
上面挂了满满一排他的袍子,因他素来喜净,却是偏好青色白色,此时看去,青白交替,却觉得十分爽气。
顾远南慢慢走到了衣服旁,见那衣服下方积了一摊水,衣服却已经半干了,知晓顾盼怕是待他一出门,就开始动手了,心里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情绪,这个小妹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怜啊。
顾远南情不自禁地唤道:小妹,小妹却没人应他,顾远南奇怪地迈步向屋子里行去,难道这个小妹子累的睡着了?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却没有顾盼的身影,顾远南登时急了,一边高声唤道:顾年一边向外行去,却险些与提着食盒的顾盼撞了正着。
顾远南忙伸出手稳住了她,狐疑地看向她手里的食盒,顾盼嘿嘿一乐道:我洗完了衣服,看着快到中午了,就去灶上做了午饭给你。
顾远南摸了摸她的额头,看上面一排汗珠,心疼地道:你是来表哥家里做客的,怎么搞得跟丫鬟似的。
顾盼腼腆的一笑,却不回答他,指着院子里的桌子问道:把饭摆在外面吃可好?顾远南环视一圈,笑道:也好,等我把桌子搬到树下面,那里阴凉些。
话罢,他卷起袖子,抬起那张方桌,顾盼瞄了两眼,把食盒轻轻放在地上,跑过去一手一个,提起了两把椅子。
顾远南放下桌子,回头就看到顾盼一步一挪的样子,登时叫唤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就不能歇一会儿。
连忙上前接过顾盼手里的椅子,顾盼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道:以前贺大娘就笑话我,天生劳碌命。
话一出口,顾盼微微一怔,顾远南接口问道:贺大娘是谁?顾盼细细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压出来,到了唇边,轻轻的消逝在了风里:是我的恩人。
顾远南自是没有听清,低头摆弄着两把椅子,顾盼已经打定主意,待吃了饭,便把贺大娘的事情和表哥好生说说,对了,还有涟姐,也要表哥打探一下才是。
顾盼突然觉得心情开朗起来,似乎一直压在心上的大山就这么轻松的被搬走了。
顾盼见桌椅都摆放妥当了,蹦蹦跳跳的去提起了食盒,放到桌子上,打开食盒,食物的香气汹涌地涌了出来,顾远南探头去看,见里面放了四碟菜,一碟酱香肘子,一盘香椿豆腐,又有一盘椒香茄子和一份油焖大虾。
顾盼笑道:刚巧有人送了些海物,我见这东西还新鲜着,便做了一份,只是以前没有做过,第一次做,却不知道味道如何。
顾远南见那大虾红艳异常,全须全尾地沿着盘子的边摆放了一圈,中间放了一小青瓷碟子的生抽,颜色鲜亮。
顾远南登时胃口大开,忍不住便伸手抓了一只沾了酱料丢到了嘴巴里,大嚼之后伸出了大拇指。
顾盼好笑地把第一层食盒拿了下来,从第二层里端出两碗米饭,又拿了两双筷子出来,递了一双给顾远南,顾远南眼尖地看到食盒下面还有一层,不禁奇怪地问道:下面是什么菜,怎么不端出来?顾盼静默片刻,惴惴不安地道:我留了一份给将军大人,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吃。
顾远南伸到半空的筷子缓缓地伸了回来,他抬起头仰视着顾盼,少女周身笼罩在温暖的阳光里,她的眉眼都含着笑,看着如同阳光一般温暖。
顾远南朝着顾盼温和的一笑,放缓了声音道:咱们先吃,等下我叫人给父亲送去便是。
顾盼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拿起了筷子,兄妹二人无声的进食,顾盼端起了饭碗,挑起一筷子米饭,慢慢的嚼咽着。
顾远南闷头扫了两大筷子以后,猛地看到顾盼斯文的样子,自然地夹了一筷子菜给顾盼,你那么瘦别光吃饭,多吃点菜。
顾盼看着碗里一大块的酱肉,两只眼睛不知怎地就湿润了,她抽了下鼻子,赶紧把脸埋在了饭碗里。
幼时顾家吃饭,她端着碗蹲在墙角里,看着顾家娘子给顾怜花夹菜,当时好是羡慕,她现在真是苦尽甘来了,顾盼大口吞咽着米饭,却是又忘了夹菜,顾远南不得不从和食物的战斗中脱身,时不时的夹上几大筷子菜给顾盼。
等两个人吃完,顾远南向后仰倒,靠在了椅背上,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有气无力地道:我要是胖的走不动路,一定是你害的。
顾盼抿嘴一笑,站起身来,开始动手收拾碗筷,顾远南懒洋洋地跟着站了起来,知道这小妹干活成了习惯,便也不去阻止她,拎起食盒道:我去给父亲送饭,你弄完了就回房休息吧。
顾盼乖巧地点了下头,顾远南习惯性的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提着食盒去了。
等她忙完这一摊子,摸了摸衣衫,却还有些湿,不觉有些乏了,打着呵欠进了屋子,仰倒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昏暗,却是到了掌灯时间,顾盼迷迷糊糊地唤道:小米,给我倒杯水来。
就有人伸手倒了杯水给她,又扶着她吃了半杯水,顾盼这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了过去,不禁微微一怔,李祈正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怎么,本殿下亲自为你服务,荣幸吧?顾盼闭口不言,小眼睛警惕地看着李祈正,往床里缩了缩,李祈正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起了戏弄之心,他面露谄笑,张牙舞爪地作势欲扑。
斜刺里突然伸进来一只手,狠狠地将李祈正一把推开,李祈正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倒在地,他抬头一看,却是顾远南。
顾远南仿着李祈正方才的样子,一脸谄笑,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连抓带挠,最后不解气地又在李祈正身上踹了两脚。
李祈正抱住脑袋喊道:你个重色轻友的混蛋,我诅咒你走路掉进臭水沟,吃饭咬到小石头……顾远南又好气又好笑的止了脚,一把将李祈正从地上拉了起来,唬着脸问道:你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做什么?李祈正脸色一敛,顾远南以为他要正经说话的时候,就见李祈正却又侧过脸眼睛一眨,抛了个媚眼出来,单手成了兰花模样,指着顾远南的鼻子,卡着喉咙用鼻音骂道:死相,人家哪次来不是随便进出的,你个没良心的,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人家不依,人家不依嘛咬着人家不依四个字,李祈正一边跺着脚,一边来回摆动着身子,只是他身材高大,做起来未免不伦不类。
顾远南铁青着脸,这混蛋要耍宝到什么时候,他不由扫了眼顾盼,却见顾盼默默地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去侯府给她送来的衣物里翻拣了半天,最后捧了件宽大的淡绿色的外袍出来,捧到了娇羞满面的李祈正面前,认真地道:我替少爷给小姐赔罪了,这衣服就当时赔礼了,小姐赶紧换上吧。
哧,顾远南单手成拳,挡在嘴巴边,一下乐了出来,再看李祈正傻傻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子,一副二愣子的模样,登时乐不可支。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惹谁别惹小丫鬟第一百五十一章 惹谁别惹小丫鬟李祈正恼羞成怒,却不好向顾盼出手,冷眼瞪着笑的前仰后合的顾远南,抬手一拳对着顾远南的胸膛连击两下,顾远南捂着胸口退了两大步,直退到了墙边,却还单手扶墙,笑个不停,最后连连咳嗽。
两个打闹一番后,气氛活泼了许多,顾远南和李祈正对面坐好,顾盼自发自觉地去提了茶壶来给二人沏茶,之后束手立在一旁,顾远南望了她一眼,温和地笑道:你寻个椅子坐下吧。
李祈正立刻满嘴酸味地抱怨道:你对人家就没这么体贴过。
顾远南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那是因为殿下自己会找椅子坐,找不到椅子也会坐地上,用的着我吩咐吗?话罢,顾远南生怕这个兄弟玩起来又没完没了,赶紧转移了话题:你上午不是回去了么?又来做什么?李祈正脸上的笑容一下淡了很多,傍晚的天气凉爽了许多,他却掏出了折扇,机械地扇了两下,顾远南便也沉默地看着他。
李祈正一脸萧瑟,斟酌许久,缓缓开口道:明日三皇兄设宴醉乡楼,要我一定邀你同往,否则便是不给他面子。
顾远南半天无语,最后道:他还是不死心吗?李祈正长长的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顾远南默然半晌,突地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拍拍李祈正的肩膀道:怕什么,既是醉乡楼那种美人乡,咱们就只谈风月,莫论国事李祈正微微一怔,随即亦是哈哈大笑道:不错,只谈风月,莫论国事。
话罢,他瞥了一眼木木呆呆的立在一旁的小丫鬟,这小丫鬟却也有趣的紧,顾远南便是连床都让给她睡,一睡醒便是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他不禁坏心眼的想,若是三皇兄见了这小丫鬟会不会被气的七窍生烟。
李祈正不禁用扇子头磕了磕顾远南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带着这小丫鬟同去,如何?顾远南一怔,下意识地看向顾盼,见她一脸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和李祈正,直觉得就要回绝掉,话到了嘴边却说:好。
顾远南这片刻之间,心中却是转了几百个心思,他一方面想,这个小妹子生来孤苦,只怕什么世面也没见过,趁着她在自己这里,便带她多玩玩,想来那长乐侯府也是极无趣的。
另外一方面却是深远了,这三皇子既然有志帝位,定然想要笼络世家名门里的青年才俊,明日宴席之上怕是众多年轻男子都会露面,小妹现在的年纪出嫁尚早,却是可以订亲了,不妨先让她过过眼,有个大致的印象。
既然抱了这样一番心思,顾远南便做了决定,却也没有问过顾盼的意见,顾盼只当表兄万万不会害她,自然也没有多想。
顾远南想了一番,便张罗起了顾盼的衣着,年轻公子断没有带着个丫鬟出席宴席的道理,带的话也只能带小厮。
李祈正倒是豪爽,一拍桌子,拉过顾盼道:咱们现在就去成衣店买上十身八件的就是。
顾盼轻轻挣脱了他的手,一眨不眨地望着顾远南,轻声道:是不是只要穿套男袍就好了?顾远南重重点了两下头,说起来,他大可叫顾年寻套家丁衣服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旁人的衣服太脏,不想叫小妹子穿。
顾盼歪着脑袋笑道:那我把少爷的衣服改一下穿了可好?李祈正一愣,忽而又觉得没啥大不了的,这小丫鬟会做一手好菜,会读书认字,现在又会的女红,新鲜过头也就麻木了。
顾盼得了顾远南首肯,颠颠的跑了出去,片刻后,抱了满怀顾远南的衣服回来了,东挑西选,最后却找出件洗的发白的绸衫,看着顾远南道:奴婢就用这件来改了,可好?顾远南微微一怔,这件绸衫他穿了许多年,一直没有舍得扔掉,没想到顾盼却是选中了它,应是看这衣服最破最旧吧。
顾远南微微点头笑道:你拿去改了好了,无妨的。
顾盼欢天喜地的捧着衣服,去寻了针线,当下就开始改起衣服,拿起剪子大刀阔斧地剪短袖子和衣摆,又收腰又改肩,忙了个不亦乐乎。
一旁的李祈正饶有趣味地看着顾盼一双手上下纷飞煞是好看,看着看着来了兴致,他摆了摆右手,召唤道:来来,叫少爷我试一下。
顾盼闻言动作一顿,麻利地抱起衣服和针线,一下站了起来,警惕地退到了门口。
李祈正登时气得口眼歪斜:我有那么可怕吗?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顾盼眨了眨眼睛,坚定不移地点了两下头,顾远南一旁看得好笑,死死捂住嘴巴,哎呀呀,这个混球要被小表妹玩死了。
顾盼手脚麻利地,没用多久就改好了衣服,见外面天色不早,却是自发自觉地又去了灶上,做了晚饭来,李祈正登时两眼放光,如同饿狼一样与顾远南争抢起来。
顾远南忿忿地道:宫里什么没有,非要来我这里抢这么点吃食。
李祈正瞪圆了眼睛,抱怨道:宫里的东西都是有定制的,做出来的东西不冷不热,不咸不甜,哪个爱吃话罢,再度和顾远南争抢起来。
顾盼瞧着好笑,她此时扮作了丫鬟,却不能与二人同桌进食了,看着两个人的样子,心里十分羡慕,如今她有长辈,有哥哥,却没有一个同龄的玩伴。
顾远南和李祈正打打闹闹,但是看得出来,感情相当好,也许人是一点点的变的贪心的?若是放在以前,有顾远南这么一个好哥哥,她就心满意足了。
顾远南和李祈正两个吃的酒足饭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顾盼,顾远南一脸的不好意思:小盼,你还没吃吧?顾盼笑道:我在灶上已经吃过了,还给老爷留了一份,杜大爷说他叫人给老爷送去。
顾远南点了点头,顾盼又动手收拾了桌子,随后拨了拨油灯,她的那套衣服虽然已经改好,顾远南的衣服却还有几件要修补,便拿出针线,细细挑拣之后,开始动手修补起来。
顾远南的衣衫都是擦破划破,往往是一个细长的口子,缝起来倒是不难,就是留了一条长疤不大好看。
顾盼想了想,缝好之后,直接在上面绣了起来,或是一枝斜柳,或是一树桃花,又或者一丛绿竹。
李祈正看着她的手仿佛神仙一样,变化出种种秀色,心中大是佩服,他自幼锦衣玉食,却都是穿戴的成品,鲜少见到女子动手做女红。
这次李祈正却是学的乖了,他先是死皮赖脸的要顾远南去给他找本书来,自己蹑手蹑脚地到了顾盼身后,趁着顾盼不备,一把伸手抢过她手里的针线,洋洋得意地仿着顾盼的样子穿针,第一针就准确无误地扎进了指头里。
为了面子,李祈正忍着痛把针拔了出来,满不在乎地把衣服丢回了顾盼怀里,讪讪道:果然是女人的活计。
顾盼也不去拆穿他,从腰间抽出了帕子,无声地递了过去,李祈正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接过帕子,见这帕子上只简简单单地绣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包子,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却又舍不得用这帕子包住手指了,李祈正面不改色的把帕子藏到了袖中。
顾盼眉头一皱,暗暗后悔,她如今难得动一次针线,这帕子却是她的心爱之物,是她出师之时,贺大娘要她绣的,又要简单又要显出功力,她思来想去,便绣了贺大娘最拿手的蟹黄包。
原本就是白色的帕子上要绣出近乎同色的包子是多么的艰难,配线就是极大的问题,贺大娘托人跑了许多次针线铺子,才好不容易买到的,绣完以后,贺大娘啧啧称赞不已,她自己也极为喜欢,便一直贴身携带着。
顾盼侧头见李祈正一直站在她身侧,便微微转了半个身子又伏下了头,手里的衣服却微微的向下挪了挪。
李祈正生平最喜欢占占顾远南的小便宜,只是这家伙奸猾似狐,滑不溜丢的难以下手,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这小丫鬟也不过是个衣服扣子,竟然都要不来,可恶,幸好幸好,现在白白得了一方帕子,也算是收获甚丰啊。
李祈正自我陶醉不知过了多久,顾远南灰头土脸地从书架中爬了出来,总算找到这混蛋要看的什么杂家广记了。
顾远南一手抱住怀里的一堆杂书,一手扬起,十分不满地对李祈正叫道:过来,把你要的书拿走,我还得把这堆书放回去。
李祈正笑嘻嘻地抬脚就迈,却不妨脚上一紧,重心登时不稳,结结实实地摔成了个五体投地。
顾盼不动声色地拿起剪刀,伸到了椅子下方,一刀剪开了把李祈正和椅子腿绑在一起的丝线。
顾远南总算还有点兄弟情分,把手里的书往地上一放,急急地奔到了李祈正身前,扶起他,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没摔坏吧?李祈正纳闷地看着自己的脚,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地绊倒了呢?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人行顾远南见天色不早了,拉起李祈正道:这么晚了,你便在府里休息一夜吧。
李祈正想了片刻便同意了,顾远南嘱咐顾盼关好门窗,拉着李祈正一起出去了,顾盼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出了院子,回身关好门窗,又拿起针线就着油灯开始修补顾远南的衣服来,不知不觉的闻得外面三声更响,才发现已经很晚了。
顾盼伸了个懒腰,舀了些水到盆里,匆匆洗漱一番,随后上了床,合上双眼,一时却还睡不着,许是下午睡的有些多了,整个人精神的很。
到了将军府只有两天,却像是把前些年失去的一下子都补了回来,有个疼自己的哥哥,又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里就跟家一样,顾盼真不想回去了。
顾盼一想到回去又要整日里练习大家闺秀的做派,就觉得很是没趣,至于那几个扯后腿的丫鬟,也是时候修理修理了,放纵的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寻个由头叫她们撞到侯爷夫人的枪口上去。
她不想杀伯夷,奈何伯夷因她而死,顾盼悠然一声叹,若是,可以一直留在将军府该有多好啊。
顾盼翻来覆去又折腾半晌,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到了天色微明,却已经习惯的醒来,她兴致盎然的把昨日里修改好的白色绸衫穿在了身上,又给自己挽了一个单髻,只可惜表哥房里却是没有镜子。
顾盼猛地一拍脑门,暗骂自己好生糊涂,打一盆水不就可以照见了么?打了盆水来,顾盼小心翼翼地把头探了过去,却见水中影影绰绰映出一个少年的样子,水波荡漾,看不清容颜,只觉得发上的单髻配上白色的衣服甚是清爽。
顾盼嘻嘻笑着洗漱完毕,推开房门,伸了伸手脚,大步向着灶房行去,远远望见灶房的门大开,小工来来往往地搬运着柴禾和蔬菜肉食。
顾盼不禁加快了脚步,待到行至门口,一眼望见背着双手看着小工们干活的杜弥勒,她笑着唤道:杜师傅,又来借您的灶房了。
杜弥勒闻言转过身来,却见一个穿着白色绸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那容貌看着颇为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他狐疑地问道:你是?顾盼嘿嘿一笑,摊开双手道:我是昨天那个做饭的小丫鬟啊。
杜弥勒登时恍然大悟,他好奇地凑了上来,绕着顾盼兜起了圈子,这孩子也真是有趣的很,明明一样的长相,猛地换了男装,居然就认不出来了。
顾盼笑呵呵地站在原地任由杜弥勒打量完毕,方道:杜师傅,我可以用火灶了吗?杜弥勒最喜欢顾盼的一点就是这孩子十分的懂礼貌,每次来借用厨房都会先给自己打个招呼,明明她做的饭是给老爷还有少爷吃的,却一点也不恃宠而骄。
杜弥勒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你自管用好了,自你来了,我这些懒徒弟却也勤快起来了。
顾盼嘿嘿一笑,两只手已经把袖子卷起了半截,径直踏进了灶房里,熟练地挑拣起蔬菜来。
精神奕奕的李祈正拉着顾远南大步向他的院子行去,顾远南打了个呵欠,抱怨道:我说大哥,昨天你拷问了我一个晚上,又这么早把我挖起来,你还要不要人活啊。
李祈正回头瞪了他一眼,恼道:都怪你太小气了,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顾远南没精打采的又打了个呵欠,心道,叫他怎么开窍?把亲表妹送给人家当丫鬟?李祈正生的却是比顾远南高了足足半头,生拉硬拽的很快到了院子前,却见院门大开,李祈正立刻唤道:小妮,小妮。
顾远南终于摆脱了李祈正的钳制,慵懒地靠在墙上,待李祈正喊得有些急了,才慢吞吞地道:她肯定是去做早点了。
李祈正一愣,顺势踢了顾远南一脚,也跟着靠在了墙边上,脑袋却向外张望着,直直地盯着灶房的方向。
果然没有过多久,顾盼提着食盒过来了,到得跟前,李祈正新奇的不行,围着顾盼团团的转了几圈,方拍着她的头道:不错不错,你这副样子,任谁也看不出你的女儿身。
顾远南翻了翻白眼,这混球是在安慰人还是在打击人呢?顾盼却是一脸欢喜,她就怕若是被人认出来,给表哥惹了麻烦。
等顾远南和李祈正用了早饭,顾盼又拿起了顾远南的衣衫修补起来,这个表哥的衣服却都是些半旧不新的,又尽是些口子,真不知道他平日里怎么穿衣的。
李祈正一边心不在焉的和顾远南对弈,一边看上两眼手持针线忙忙碌碌地顾盼,突然道:她穿着男装做着针线看上去真是怪异。
李祈正不说不觉得,一说出来,顾远南也察觉不对了,他索性上前抢下了顾盼手里的衣服,笑道:宴席设在了晚上,咱们不如先出去逛逛。
顾盼咬着下唇,满是激动地看着顾远南,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顾远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轻声道:以后一定要让你过的开心快活。
李祈正在一旁眼红地道:还是投奔到本殿下这里吧,这才是真的开心快活。
顾家兄妹两个充耳不闻,只当他在放屁。
顾远南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当下就唤来顾年套了马车,三人坐了上去,车厢甚是宽大,李祈正和顾远南坐了一边,顾盼独自坐了另外一边,因此时穿了男装,她倒也不怕被人看到,小脑袋一忽从这边窗户向外看去,一忽挪了挪屁股,又到了另外一边。
只见盛京两旁店铺熙熙攘攘,路边又有许多挑着担子叫卖的游商,顾盼一时之间,两只眼睛都不够使了。
你猛然一声断喝,一个精壮的汉子骑在马上与她凌空对望,顾盼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怎么偏偏遇到了陆六这家伙。
顾盼回盛京的路上,被陆六诟病甚多,养成的最良好的习惯就是不能从车窗向外张望,突然之间被陆六抓了现行,一时之间想不到别的,却是捂住脑袋就在马车之中蹲了下去。
顾远南和李祈正面面相觑,小丫头方才还看的兴高采烈的,怎么一下成了这副德行,正纳闷间,马车戛然而止,顾远南推开车门,探出去半个身子,一见是陆六拦车,笑着报拳道:陆六哥。
陆六亦是微微抱了一下拳头,随后脑袋向马车里探去,顾远南立刻反应过来,这家伙只怕是看到了顾盼,他身子一挡,笑道:六哥这是干吗来了?陆六看不清楚里面的人影,有些急躁起来,这小丫头据说去了将军府,可是应当不会乱来吧,若是被人知道候府的千金小姐女扮男装,抛头露面,真是成何体统他护送顾盼一个多月,这一路之上,顾盼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却是对这个大小姐生起了些许看顾之心,自然不愿意她因为这些不值当的小事坏了名声,便坦率地道:陆六是替侯爷做一次信差,方才见顾老弟的马车上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是故人,便冒昧地拦了马车,还请顾老弟见谅。
顾远南呵呵笑了声道:我这次是陪着一个朋友出来游玩的,只是他身份贵重,却是不方便与陆兄见面了。
陆六听他一说,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只怕大小姐的确在这马车之中,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那正好请老弟给咱引荐一番,见见这个贵人到底有多重。
说到后来,却是故意的咬文嚼字一番。
顾远南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微有薄怒,未待他说话,却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来,环住了他的脖子,轻声道:顾郎,是何人喧哗啊?话罢,李祈正从顾远南身后探出了头来,陆六一怔,微微低下了头,轻声道:七殿下。
李祈正故作不解地看向了顾远南:这个是?顾远南忍住想要把李祈正甩开的冲动,平静地道:这个是陆家的六郎,前些日子已经进了御林军做了校尉。
李祈正瞥了一眼陆六,问道:那怎么有空出来闲逛?陆六沉声道:在下今日轮休,出来办点私事。
李祈正依然半挂在顾远南身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那你赶紧忙去罢,别打搅我和顾郎了。
话罢,手臂一紧,却是把顾远南拉回了马车里。
陆六看着顾家的马车缓缓再次启动,方纵马前行,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渐渐远去的马车一眼,心道,京中传闻,七皇子和顾家公子有断袖之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李祈正一屁股坐回了马车,手臂勾的顾远南栽倒在他身上,他一反方才漫不经心的德行,手臂使力,顾远南的脸被他勒的铁青,李祈正森然的在他耳边道:说,为什么陆六见了小丫头一脸吃惊?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送君一碟糕点,请君珍重(九十)第一百五十三章 送君一碟糕点,请君珍重(九十)顾盼缓缓的站起身子,怔怔地看着李祈正,认真地道:放开他。
李祈正看着小丫鬟清澈的目光,突然失去了逼问的兴致,他一把松开勒住顾远南的手臂,闷不作声地偏过头看向车外闪过的风景。
顾远南逃过一劫,自然不会自掀老底,姑且不说他和顾盼二人联手戏弄七皇子殿下,这是个什么罪名,若是暴露了顾盼的身份,只怕这家伙会恼羞成怒,若是传了出去,也有碍顾盼的名声。
顾远南自知理亏,却也没去寻李祈正的晦气,他单手摸着被勒的红红的脖子,猛地想起竟然忘了这个茬子,顾盼和她父亲生的极像,换了男装更是被人一眼认出两人之间必有猫腻,看来得给小妹子乔装打扮一番才成。
被陆六这一搅合,几人却也没了逛街的兴致,马车随意地兜了个圈子,便回了将军府。
眼见日头不早,顾盼照例又做了午饭来,李祈正没什么胃口,随意地夹了两口菜便放下了筷子。
顾远南自然知道这家伙为什么犯拧,却故作不知,一旁的顾盼倒是十分愧疚,心里莫名的有些压抑的难过。
三个人间的气氛几乎凝滞了,李祈正是没兴致,顾远南是有心为之,顾盼是想缓和却又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李祈正神色抑郁地倒在了顾远南房里的床上,却也顾不得这是顾盼几日来睡过的了,两脚斜露在外,被子一掀,盖住头脑,闷闷地丢下一句:晚上时间到了再叫我。
便不再言语了。
顾盼咬了咬下唇,做了个决定,她从手里的丝线里仔细挑选一番,对着顾远南打了个手势,顾远南识趣地屏声静气,看着顾盼缓步行到了床前,半坐床边,轻轻提起了李祈正露在外面的袍角,轻轻绣了起来。
也不知道绣了多久,终于大功告成,顾盼一脸欣喜地抬起头,想唤表哥来瞧瞧,却冷不丁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睛中,李祈正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专注地看着她。
顾盼惊的手一松,连退两步,顾远南一把扶住她,对着李祈正淡淡地笑道:睡醒了?李祈正收回视线,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仰头望天道:嗯,醒了。
顾远南脸上依然温润,既然醒了,咱们就出发吧。
李祈正翻身下床,貌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袍角,那里一碟点心摞到了一起,绿豆糕红豆饼,难为她绣的栩栩如生,李祈正终于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顾远南却是难得换了身衣服,顾盼这才注意到,他床头另有个箱子,里面的衣服都是上好的行头,像是此刻穿的这么一身,藏青色描金绣银。
暗藏云纹的长袍,配了一条玉带,整个人立刻就稳重起来,带了几分大家公子的气派。
李祈正也换了一身衣袍,却是他的手下转程回府取来的,明黄色皇子袍,五条金龙张牙舞爪,从领子延伸到了袍子下摆,头戴冕玉冠,耳边垂了两条珍珠穗,腰上扎了一条金镶玉的腰带,足登绣了祥云的皂靴,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天家贵客,自然与众不同,带着股难以言喻地贵气。
相形之下,顾盼便显得乏味可陈,纯粹成了两朵鲜花旁的绿叶,毫不引人注目。
不知为何,在正装的顾远南和李祈正面前,顾盼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似乎空气都变的凝重起来。
板着脸的李祈正少了几分戏谑,却是多了些庄重,只见他一脸严肃地把换下的袍子珍而重之的仔细叠好,左右四顾,却寻不到一个放衣服的地方,便一直在手里捧着,叠好的衣服露在最上面的一个袍角,赫然是一碟活色生香的点心。
李祈正想了想,最后施施然地把袍子捧在了手中,顾远南黑着脸瞪着他:你不会想就这么捧着这个破烂去参加你三皇兄的酒宴吧?李祈正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答道:正是如此。
顾远南心道,这就是个绣花枕头啊,满脑袋都是屎啊。
他二话不说,抢过了李祈正手上的衣袍,李祈正面色大变,凶相毕露地扑了上来,顾远南一脚踢出,喊道:我把你这宝贝放我的衣箱里总成了吧?李祈正哼哼两声,不再说话,却依然不满意,直到顾远南把衣箱腾空,只装了他这一件,才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随后又后悔了,一边伸手去拿,一边道:我还是叫人送回府吧,你我虽然身量不同,你若是穿了高脚靴,却还勉强合身。
顾远南拉过站在一旁看笑话的顾盼,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兄似乎忘了,你那件还是她给我绣剩下的。
这句话实在恶毒,正中靶心,李祈正的动作一僵,弯下的腰缓缓直了起来,阴郁地看着顾远南,清了下嗓子,道:你那堆破衣服,五十两银子,本殿下全收了。
顾远南一扬脑袋,得意的如同偷吃到了小米的老母鸡,正要极其潇洒地拒绝这个混球,一旁的顾盼点了点头,十分满意地道:成交。
话罢,顾盼自动自发地把昨日补好的破衣裳抱了起来,一股脑地塞到了李祈正的怀里,然后平平地伸出右手,一双小眼睛理直气壮地看着李祈正。
李祈正一怔,摸了摸身上,浑身上下却是没有半两银子,一旁的顾远南冷嘲热讽起来,堂堂的七皇子竟然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想空手套白狼。
李祈正被他一刺激,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到了顾盼手中,慎重地道:这个可比五十两银子值钱多了,你好生收好了。
顾远南自他解下玉佩时就想说什么,最后却忍住了,看着顾盼询问地望向自己,便随着说了句:你好生收起来吧。
随后李祈正把这抱衣服一股脑地塞进了衣箱里,又非要顾远南去寻个锁,仔细地锁上了,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顾远南已是等的烦躁,他连连催促:赶紧的吧,你三皇兄可不是个等人的脾气。
李祈正满脸的不以为然,却也没有再磨蹭,三个人一起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时,顾盼拉了拉顾远南的袖子,轻声道:我想着五十两银子可以给少爷做不少新衣服了,这才答应卖他的,这玉佩却是不好收下的,总不能拿去当钱吧?不如退给他吧。
顾远南听着顾盼前面的话,一脸感动,听到顾盼要拿这玉佩去当钱,两只眼睛瞬间睁大,待听她说要退掉,连连摇头,安抚她道:无妨,七皇子殿下不差这么个玉佩,你就留着吧。
话罢,看着顾盼素净的小脸,顾远南突地拉住了她,重新回到了房中,李祈正走了两步惊觉这两个人自己躲一边玩去了,火急火燎地跟了回来。
李祈正一踏进屋子里,就见顾盼袖子卷的高高,露出一截莹色的肌肤,一只手抓住砚台,一只手拿起石砚,细细的研磨着。
细看之下,她半垂着头,一只手提至胸前,小臂端平,手腕虚悬,三指提起了石砚,另外一只手食指翘起,中指和拇指捏住了砚台,姿势十分的优雅。
一旁的顾远南手提毛笔,看着顾盼研墨,李祈正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空手去参加宴席不好意思,所以想亲题墨宝一份?顾远南白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这半罐子水平怎好拿出去丢人现眼,何况只要我去了,你那三皇兄怕就乐开怀了,还要什么礼物?李祈正皱眉不解地指着顾盼手里的砚台问道:那这是?话音刚落,顾盼手里的墨汁已经研磨妥当,顾远南看了一眼,浓稠得当,却是恰到好处,不禁甚是满意地提笔重重地沾了一泡墨,随后举起毛笔,在顾盼脸上细细查看,最后准确无误地在她的鼻梁之上点了一笔,立刻,顾盼脸上出现了鸽子蛋大小的一块黑痣。
李祈正恼道:他长的够平常了,你还添上这一笔作甚?顾远南白了他一眼,坦然道:这是以防万一,旁人若是第一眼看到她,定然被鼻子上这一块墨迹吸去眼光,不会想看第二眼,自然不会注意到她了。
李祈正一想,这话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一看顾盼素白的脸上如同多了一坨鸟屎,便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恶声恶气地催促道:好了,赶紧的了,你说了,三皇兄可不是能等人的主。
顾远南翻了翻白眼,这草包果然是小人,说他一句就记挂上了,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三人乘坐的马车与上午出游时又是不同,却是李祈正的随从从皇子府驾出来的,车身雕龙刻凤,又涂了层大红的漆料,只是风吹雨打,如今颜色却是有些黯淡了。
另有持仗武士二,持道牌武士二,持刀卫士两队,骑在马上拱卫了马车左右。
车厢里也与顾盼以前乘坐的马车有所不同。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韦相国也来了呦第一百五十四章 韦相国也来了呦虽然和长乐侯府的马车一样,也是四匹马拉就,但是车厢里却更为宽阔,整个一个车厢被一张完整的熊皮铺的满满当当,因天气渐热,熊皮上却又铺了一层草席,端坐其上,身下又是柔软又是凉爽,很是舒适。
车壁之上却伸出一排小桌,小桌上又放了些酒水糕点,上方一排书架,只松散的放了几本线装书。
顾盼知晓现在是仆役身份,却是不能叫旁人看出端倪,难得表哥好意,带自己出来游玩,万万不可给他惹上丁点麻烦。
顾盼一上车,便自动自发地跪坐在了小桌旁,一只手牵住袖子,另外一只手拿起酒壶,倒了两杯水酒,随后放下袖子,两只手捧着酒杯,低头奉到了李祈正面前。
李祈正接过酒盅,赞道:你这个小丫鬟果然是极有规矩的,带出去很是有面子啊。
顾远南却不爱听这个,见顾盼又端了另外一杯酒来,赶紧接过了,一口喝尽,随后单手撑在了车厢底上,横过半个身子,越过顾盼,伸手取了一碟点心来,这点心外面一层酥皮,中间点了一颗红心,看着白里透红,很是吸引人。
顾远南毫不犹豫地把这碟点心放到了顾盼手中,殷殷道: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下开了席,怕是没机会吃了。
李祈正一愣,随后吼道:你莫要用我的东西做好人。
顾远南望了李祈正一眼,重新道:这是七殿下赏给你的,赶紧吃吧。
李祈正立刻喜笑颜开,连连催促道:就是就是,这是本殿下赏给你的,快吃吧。
顾盼轻轻拿起一块糕点,低下头,咬了一小口,秀气地吃了起来,这个七殿下倒是个有趣的人,却和以前见到的男子都不一样,有些毛毛躁躁,又爱耍脾气,无论什么打击,一眨眼的功夫却又生龙活虎了。
顾盼想到这七皇子的所作所为,忍不住扑哧一笑,顾远南摸了摸脑袋,这点心,有这么好吃么?他伸手从碟子里取了一块,看了两眼,咬了一口,细细的抿着味道,面皮很酥,也很细,馅料香甜,可也远远不到让人吃了就笑的美味啊。
李祈正看了顾家兄妹二人的表情,不禁也伸手拿了一块,却也没觉得有多好吃,只是看顾盼吃的秀气,忍不住又拿了一块,如此再三,一碟点心瞬间见了底。
李祈正摸了摸半饱的肚子,苦笑道:这次三皇兄可是赚了。
闲谈间,马车已经到了醉乡楼前,这醉乡楼却是修的如同宫殿一般,琼楼玉宇,偌大的大门足够让马车直接驶进去,人站在门前便骤然觉得渺小了许多。
李祈正缓缓下了马车,不急不慢地站在门前,听着门官高高的唱诺声:七皇子殿下到,威武大将军公子到~层层传送,足足响了四五声,李祈正笑看着顾远南,指着醉乡楼的大门道:每次来到这里,见这个大门都想把它拆了。
顾远南微微扇动着手里的扇子,笑道:给我万两纹银,我便替你拆了。
李祈正嗤笑一声:万两?三千两就足够再建一个了。
顾远南不慌不忙地把折扇一合,平静地道:不错,再建一个只要七千两,摆平这醉乡楼的老板,七千两却是收的少了。
李祈正无语,这醉乡楼的老板的确难缠,便是他也不愿意得罪的。
从门里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大笑声,三皇子李祈义身着玉色长衫,急步地行了过来,他生的与李祈正有几分想象,只一道浓眉却是增添了无数霸气,偏又生了一对深深的酒窝,缓和脸上的凶狠之相。
李祈正先行抱拳道:皇兄。
李祈义拍了拍李祈正的肩膀,豪爽地笑道:自家兄弟就不要客气了,转头却对着顾远南揶揄道:这威武大将军的公子可真是难请,方才那门倌喊的一嗓子,我还以为听错了。
顾远南风度翩翩地轻摇折扇,但笑不语,李祈义心中暗骂,真是个活王八,到处都没空下嘴。
面上却热情如故,一手推着顾远南,一手拽着李祈正,哈哈大笑地向里行去。
顾盼一进门,登时便觉得眼睛不够用了,这醉乡楼内一片富贵景象,前面的大堂竟然是纯粹地一个大殿打通,中间屹立着十六根,约有三人合抱宽的柱子,穿过大殿,中间又修建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派仙家景象。
顾盼紧紧地跟在了顾远南身后,李祈正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上她一眼,三皇子的注意力都在顾远南身上,却是没有发现胞弟的异常。
三人被李祈义一路引领到了最前方的宫室之内,李祈义自去占了主位,又伸手示意,李祈正望着次席的位置,心里便知道了,太子和五皇兄只怕并未受邀,他也不点破,却伸手拉过顾远南,对着李祈义笑道:我和远南兄却是不喜分开,还请皇兄见谅了。
三皇子的脸皮抽搐了下,连点两下头道:随意,随意。
心道,小七和这顾远南莫非果真有一腿?随即又想到,只要这顾远南肯来,便成了,他不去太子殿下的酒席,不去老五的酒席,来了这里,不就是一种态度吗?李祈正却是来的早了,之后陆陆续续地又来了些宾朋,这些却不需要三皇子殿下亲自迎接了,坐席事先早已按照身份尊卑排好了位置,自然有训练有素的婢女把一干贵宾引入自己的位置。
顾远南粗粗的扫了一眼,见果然大部分都时下的青年才俊,后起之秀,登时大为高兴,微微侧过身子,召过顾盼,低声道:你看看对面的那些人,若是有看的顺眼的便告诉我一声。
他却是没有防备李祈正,七皇子殿下眉头一皱,亦是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一个丫鬟还要选婿不成?这里来的都是什么身份,她也配?李祈正纯粹就事论事,顾远南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不满地道:她有什么不配的,只怕这些人还配不上她话罢,扭头看向顾盼,顾远南斩钉截铁地道:看上了只管说。
李祈正把手里的酒杯赌气地向着矮几一摔,忿忿道:对,看上了只管说,本殿下叫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两个人唇枪舌剑,顾盼却一头雾水,什么选婿,看上什么,她第一次觉得顾远南真是高深莫测,说的话也神神秘秘。
顾远南和李祈正牵扯不休时,门倌又是一声唱,喊的却是长乐侯府韦相爷到,这二人却是没有听到。
韦相国板着一张脸,迈着四方步,稳重地行到了三皇子的案前,一抱拳:老夫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三皇子哈哈大笑,第一次从案后站起了身,伸手虚扶韦相国道:相国大人肯来就已经是给足了本王面子,何必如此客套,来来,让本王为你引荐下七皇弟,相国只怕还没有见过吧。
韦相国缓缓直起了身子,这个神龙摆尾的七皇子向来不理朝事,当真是深居浅出,除了皇亲国戚,寻常人难得见上一面的。
李祈正和顾远南斗嘴斗个不亦乐乎时,瞥到顾盼的脸色一白,身子僵硬,登时有些奇怪,正要询问个究竟,肩膀上却被人重重一拍,李祈正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去,一看清楚来人面孔,蓦地一惊,腾地一下从坐席上站了起来。
他紧紧盯着韦相国,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怎么会,这人是谁,怎么会和那小丫头长的如此相象。
没有让他疑惑很久,三皇子干脆地为他揭露了谜底:哈哈,七皇弟,这就是咱们天朝的栋梁,韦相国韦大人。
韦相国?长乐侯爷韦相国?李祈正纵然不喜朝事,刻意回避朝官往来,这种一等大员却也如雷贯耳,韦家,这是天朝一等一的豪门,同时又想到了另外一面,这韦相国和那小丫鬟生的如此之象,若说二人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李祈正脸上惊诧莫名,眼神游移不定,时时望着韦相国,又向身后瞄去,却是忘了回应三皇子的介绍,韦相国就算再有涵养也变了颜色,似他这种权臣,对于一个无权无势地皇子客气只是礼貌罢了。
见李祈正如此失礼,三皇子亦是有些不快,只得重重地咳了一声,李祈正这才反应过来,却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韦相国家中有几个千金?韦相国面色一青,三皇子大是尴尬,使劲地咳了起来,李祈正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失礼之处,赶紧拱了拱手道:祈正许是喝多了,却是有些迟钝,失礼之处还请相国包涵。
韦相国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三皇子生怕这个缺根弦的皇弟又说出什么话,微微一点头,便引着韦相国向着对面行去,韦相国的位置,自然是右手次席。
李祈正一直盯着韦相国的背影,半晌回过神来,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家里的小丫鬟和韦相国究竟是什么关系?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请君保重半天没得到回应,李祈正不由偏过头去看,却见顾远南满脸涨红,一身酒气,醉倒在了案牍之上。
一旁的顾盼见李祈正又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自己,一时心慌,忙道:我,我去给少爷取点水。
话罢,慌慌张张地撒腿就跑了出去。
李祈正只得怏怏的坐下了,这混蛋,转眼功夫就把自己灌醉了,这小丫鬟到底是什么身份,让他不惜用此贱招他一个人生着闷气,一杯接一杯地开始喝起酒来。
顾盼慌忙地跑了出来,一颗心还怦怦乱跳,表哥方才不动声色地把一盅酒都撒在了身上,又憋了半天气,还对她挤眉弄眼,等李祈正一转过头来,立刻装的酒醉不醒。
顾盼心里隐隐有些埋怨起顾远南,他倒好,装醉躲了过去,叫她如何是好,怎么说,怎么做?顾盼满脑子乱成一团,迷迷糊糊间却是跑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所在,耳边传来了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你在做什么呢?随着他的话,一支强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伸了过来,紧紧地搂住了顾盼的蛮腰,顾盼一惊,随即死命挣扎起来,那人却低声笑了起来:有趣,有趣的很那,你不知道本将军最喜欢玩这种挣扎游戏,你是不是欲擒故纵呢?话罢,他另外一只手伸出,准确无误地把顾盼的两只纤细的手腕一起握住了,同时低头凑近了顾盼的耳朵,一股热气夹杂着酒气扑面而来,顾盼惊恐的只想尖叫。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游戏开始了,现在让我看看这迷路的羔羊长的什么模样。
他放开顾盼的腰,却依然钳制着她的手,松开的手从顾盼的脖子绕了过去,扳住顾盼的下巴,强制的把她的头转了过来。
一眼看到顾盼面孔中间偌大的黑痣,惊的他一下松开了双手,顾盼也看清了此人的长相,黑黑的脸上一双眼睛异常闪亮,微微敞开的嘴巴里露出了一口白牙,穿了一身银白色的盔甲,头发随性地披在了身上。
顾盼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就跑,那人亦是同时反应了过来,伸出长臂就要捞回顾盼,嘴巴里志在必得地道:长的虽然丑了点,黑灯瞎火的却也凑合用了。
他却低估了顾盼的脚程,嗖的一下就跑出了他的手臂范围,他眯起双眼,登时狂性大发,哈哈大笑道:咱们就来看看,是你脚快,还是本将军的手长。
话罢,他亦是撒足狂奔起来。
顾盼在一片暗影婆娑中飞奔,脑袋里似乎有条河流在澎湃,心跳的十分剧烈,她耳边一片茫然,只有身后急促有力的脚步声,在她耳边如同一个个炸雷,连续不断地响了起来,顾盼咬紧下唇,不知不觉地尝到了一股咸味,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跑。
昏头昏脑地顾盼根本看不清楚何处有路,身在何方,视野里一片杂乱,一片青色的袍角一闪而过,她几乎立刻就要尖叫起来,一个温暖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濒临崩溃的顾盼。
一个晴天霹雳轰然在顾盼耳边炸开:你跑什么呢?顾盼猛地抬头,一眼看到了韦相国平静的脸,和自己如此相似的眼睛此刻宁静如海,不知为何,顾盼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海洋下的汹涌澎湃。
身后的男子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的声音里满是得意地喊道:小东西,看你还往哪里跑?韦相国轻轻松开了顾盼的手腕,低声道:还不快走。
顾盼一怔,仰头看了父亲一眼,他却已经昂头迎向了追逐自己的男子:廖将军真是好兴致,前面的歌舞不看,一个人跑到这边独自**。
廖将军哈哈大笑道:从来都没听说韦相国和廖某有一样的雅兴啊。
顾盼脚下迟缓地挪了两步,见那男子又向她张望过来,蓦地一惊,倒着退了两步,转身便逃,隐隐地听到了那男子的惋惜声:好细的腰……连受两次惊吓后,她却是学的精乖,专门往灯火通明的地方跑,又寻了两个下人问路,一路跑回到了宴席所在。
顾盼稳了稳心神,一步一缓地走回到了李祈正的坐席处,却见顾远南一手拍着李祈正的背,一边东张西望,赶紧加快了脚步。
顾远南见她回来,明显松了口气,他正要说话,李祈正刚巧抬头,睁开朦胧的醉眼,模模糊糊地看见了顾盼瘦小的身影,张嘴就是哇的一声,一摊黄白之物准确无误的吐到了顾远南身上。
顾远南面色铁青,只能强忍身上恶臭,单手撑起醉的一塌糊涂的李祈正,对着坐在正位上的三皇子喊道:殿下,七殿下喝醉了,在下先行告退了。
三皇子立刻站了起来,抬起脚,看到顾远南身上一摊呕吐物却又踌躇不前,勉强笑道:好好,要不要本王派人送你一程?顾远南摇头婉拒了三皇子的好意,捏着鼻子,单手扶住李祈正向外行去,顾盼赶紧扶起了李祈正的另外一边。
李祈正似有所觉,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神闪烁,随后他的头一偏,却是向着顾远南又吐了一大摊。
顾远南忍不住低声咒骂:混蛋,你是不是装醉的?李祈正哼唧两声,没有答话,高大的身子却是往顾远南身上又偏了偏,顾盼担心地看着他,两只手使劲扶住了他的胳膊,李祈正使劲一动,手臂从顾盼的双手之中脱了出来。
顾盼一愣,李祈正的大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右手,这一切都在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进行着,顾远南却是没有发现。
顾盼只当李祈正喝醉了酒,左手反而又扶住了他的手臂。
三人跌跌撞撞地终于到了醉乡楼外,顾远南一招手,李祈正那座华丽的马车立刻驶了过来。
李祈正的手微微松开,顾盼先行爬上了马车,又和顾远南一起使力把李祈正抬了上来。
车厢里立刻弥散了一股酒味和呕吐物的味道,顾远南一把将车窗推开,又拉了顾盼过去,吩咐道:你就坐这里好了。
看着半卧车厢中的李祈正,顾远南恨的伸腿连踹几脚,骂道:不能喝就不要喝那么多李祈正低低的笑了起来,他用肘撑着车底,慢慢地翻了个身,一双眼睛通红,紧紧盯着顾远南,一字一顿地问道:她和韦相爷是什么关系?甥舅?侄女?远亲?他每问一句,眼睛就亮一点,顾远南始终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一旁的顾盼咬着下唇,扭头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外面一片漆黑。
他呵呵一笑道:既然都不是,那就一定是无关的路人了。
话罢,李祈正眉开眼笑起来,重重地向车毯上一摔,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个小丫鬟,怎么会和韦相国扯上关系……李祈正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待他住口时,方发现车厢之内一片安静,他侧过头看向顾远南,这个挚友的眼里一片悲凉,脸上充满了怜悯,突然起了不好的预感,李祈正挣扎着做了起来,皱起眉头,紧紧地盯住顾远南,沉声问道:她,究竟是谁?顾远南头偏向一边,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车厢内的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李祈正的心一点点沉落。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叩了叩车门,轻声道:殿下,到将军府了。
顾远南一下窜起,却不妨李祈正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狠狠吼道:说顾远南苦笑不已,再不说就过不去了,他张开嘴巴,没等他说话,外面传来了一个低沉的男音:陆六奉韦相国之命,前来接大小姐回府。
李祈正抓住顾远南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他的头僵硬地转向面相凄苦的顾盼,指着她,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小姐?相国府?顾远南满面苦涩,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语音凝重地强调道:长乐侯府的嫡长女,也是,我的表妹。
李祈正一愣,呆呆地看着顾盼,嘴巴里又苦又涩,他骤然大笑起来,两只眼睛紧紧闭上,伴随着大笑声,却有眼泪静静滑落。
顾盼面色惨白地看着李祈正,他明明在笑,她却觉得他痛苦如斯,心里莫名的抽紧,忍不住向着顾远南身边靠拢,顾远南一把搂住小妹子,轻声道:咱们并不是成心要欺骗于你的。
李祈正充耳不闻,依然大笑不已,待他终于止住了笑,直视着顾远南,一张脸上难得的严肃正经,冷冷地道:下车。
却是连眼角的余光也不曾再施舍给顾盼。
顾远南手里一紧,把顾盼又抱的牢些,郑重道:请君保重。
李祈正嘴角浮起一丝轻蔑地笑容,再次强调:下车。
顾远南无奈地摇了下头,带着顾盼下了马车,刚刚站稳脚跟,身后的马车立刻重新启动,险些把顾远南刮倒,他想要咒骂两句,张开嘴,最后又无奈地合上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所不能的表哥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所不能的表哥陆六已经大步行了过来,扫了一眼小厮打扮的顾盼,正色看向顾远南道:还请顾公子行个方便,让陆六把小姐带回去。
顾盼不安地向顾远南身后缩了缩,顾远南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顾远南的手很滑,有些凉,像是一条游弋的蛇。
对着陆六,顾远南又是一副气定神闲:陆兄不是已经成了御林军的校尉吗?怎么还对韦相国肝脑涂地,如此心甘情愿地感受差遣?陆六淡淡一笑,昏暗的夜色里,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相国大人对陆某有知遇之恩,陆某怎能做那种过河拆桥的小人行径?话罢,他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顾远南牵着顾盼的手上,加重了语气,道:还请顾公子行个方便,莫要为难陆六了,何况,小姐早晚也是要回候府的。
顾远南神色一黯,黑暗恰到好处的掩饰住了他的瞬间失常,片刻功夫,顾远南重新戴好了伪装的面具,浅笑道:那请陆兄行个方便,容我和表妹说上两句话。
陆六自然不无不从,点了下头,大步走出了丈远,转过身去,两脚横开,手扶住腰刀的刀柄,如同一座雕像,动也不动。
顾远南一直看着陆六的背影,见他这个架势,不禁暗暗点头,陆六此人能屈能伸,又尽忠职守,只要抱对了大腿,飞黄腾达只是早晚之事,到了那时候,陆家那群老古董只怕会后悔万分吧。
顾盼小心地拽了拽顾远南的袖子,顾远南回过神来,脸上绽放了一朵温柔的笑,低下头来,轻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冷了?顾盼摇了摇头,突地抬起头看着顾远南,鼓足勇气道:表哥,我不想回候府了,可不可以让我留在这里,我可以打扫做饭缝补衣服,我什么都可以做的说到后来,顾盼的声音渐渐地大了,连一旁地陆六也不禁为之侧目,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个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像点样啊。
顾远南极温柔地盯着顾盼半晌,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面庞,缓慢但是坚定地道:不行。
顾盼握住顾远南的手臂的手蓦地一松,难过的低下头,心里凉凉的,自己终究还是没人要的吗?顾远南轻柔的声音像是一支羽毛无声无息地从空中飘落:这不是你我能选择的,韦侯爷已经把你记入宗牒,你生是韦家人,死是韦家鬼,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顾盼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她低低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顾远南轻轻地应了一声,他的目光穿透了顾盼,看向了无边的夜色中,淡淡地道:我们身为世家子,享受着世家带来的荣华富贵,就要为维护家族的颜面做出牺牲,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你要始终牢记,你并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是整整一个家族。
顾盼垂手而立,夜风拂过她的脸,带走两行清凉的水迹,平静地道:韦顾盼受教了。
顾远南看着似乎一下长大许多的小表妹,突觉于心不忍,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朗声笑道:你回去以后,若是想来玩,派人送个口信,表哥接你过来便是。
顾盼眼睛一亮,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顾远南昂然挺胸,横走两步,回头望着顾盼笑道:本公子说话,自然是说一不二的。
顾盼两只手紧紧抓着衣襟,只觉得心口的大石一下挪走,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要喜极而泣。
顾远南斜斜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陆六,故意提高了声音道:你那几个丫鬟却是有些无法无天了,这几日,表哥替你稍稍管教了一下,若是再有奴大欺主的事情,你直接打杀出去就是,想来侯爷也不会因为几个丫鬟发作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陆六眉头一皱,微微转了半个身子,看着顾远南,顾远南挑衅地又向他走近了两步,脸上满是不驯,陆六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沉声道:公子交代完了吧,请小姐上车吧。
顾远南哼了一声,唤过门口守门的家将,叫他去提了那几个婢女来。
转身看见顾盼瘦小的身影,上前两步,轻声道:你先上马车吧,外面风大,莫要再着凉了。
顾盼坚定地摇了摇头,抬头看着顾远南清俊的脸庞,轻声道:我,我想与表哥再多呆一会儿。
顾远南微微一怔,随后笑骂道:傻孩子。
兄妹两个不再言语,顾盼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又希望就此打住,过了三天快活日子,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去候府。
她没有得到的时候,也不觉得如何羡慕,现在的生活也能容忍,一旦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又重新失去,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感让她心口一阵阵绞痛。
时间飞快的流逝,将军府的门口传来了脚步声,顾盼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表哥,突地想起了还有事情没有交代。
她拉住顾远南的袖子,轻声道:表哥,帮我两个忙好么?顾远南冷冷地扫了一眼迈步向着这边行来的陆六,陆六脚步一顿,识趣地又退了回去。
顾远南这才轻声对着顾盼道:你说,只要表哥做的到的,一定帮你做了。
顾盼踌躇片刻,斟酌了下用词,低声道:我在李府之时,多蒙一个唤作贺大娘的嬷嬷照顾,还有个叫做顾惜玉的小妹子,如果可以,没等她说完,顾远南摆了下手,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豪气地道:我明日就派人接她们进京,就安置在将军府中,你看可好?顾盼大喜,小眼睛炯炯地看着顾远南,表哥,果然是最疼她的,她毫不犹豫地道:还有一个唤作白雅涟的,说了一句,却又顿住了,这个昔日的主子,如今总不能再说是主子了,她含糊了下,避而不提地道:我只想知道她过的如何了。
顾远南眉头微微一皱,白家?顾盼见他犹豫,以为十分难办,登时有些失望,勉强笑道:若是不方便就罢了,也不是什么正事儿……顾远南笑了下,柔声道:给小妹子办事怎么能不是正事儿呢?放心吧,就包在了表哥身上。
顾盼立刻欢喜起来,连回到候府的哀怨委屈似乎也冲淡了很多。
顾远南见陆六已经十分不耐烦地又看了过来,知道再耽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对顾盼笑道:还是早点回去吧,这大晚上的,更深露中,莫要再着凉了。
顾盼一步一顿地上了马车,又从车窗里恋恋不舍地张望,顾远南爽朗的笑了起来,对她挥舞着双手,几个丫鬟鱼贯地上了马车,陆六也已经上了马。
马车缓缓启动,顾远南的身影渐渐远去,顾盼这才收回了头,闷闷不乐地坐着,两只眼睛却是有些泛了红。
几个丫鬟对望一眼,这三天如同地狱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几个人如释重负。
那日她们都被那最后的晚餐吓的心神不宁,几人抱头痛哭,却迟迟没有人再来搭理她们,最后五妮儿大着胆子爬过去,捧着碗稀饭就开喝,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有了五妮儿带头,丽娘也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然后是柳芽和小米,几人用稀饭灌满了肚子之后却又听到了外面突然响起了阵阵的流水声。
五妮儿第一个忍耐不住,这房间狭小,却是无处躲闪,幸好房中一片黑暗,臊的她满脸红的解了手。
其他几人却也没脸去笑话五妮儿,没多久,房间里便是一片腥臊之气,几个丫鬟虽然也吃过苦,却也没受过这种羞辱,当时连死的心都有了。
五妮儿嘤嘤地哭着,其他三人俱是听的心烦气躁,最先发作的却是柳芽,阴狠地道:哭什么哭,没死就比什么都强,早晚有翻身的一天。
你再哭,老娘就先掐死你。
五妮儿被她一吓,登时就止了泪,双手捂住嘴巴,只轻轻地抽搐着。
接下来几人却也没有空闲胡思乱想了,外面仿佛有人在造房子一般,砰砰地击打石头的声音,又有咣咣铲土声,数十粗鲁的汉子吆三喝四的声音,震耳欲聋又杂**错。
几个丫鬟坐立不安,头痛欲裂,有气无力地靠在一起,一个个苦笑不已,短短的两日,便像是过了两百年一样。
此时几个人坐在马车之中,都有些精神恍惚,若不是身上浓厚的腥臭味道,还真以为过去的几天都是在做梦。
顾盼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不知道多久,口鼻间嗅到了一股异味,她皱了皱眉头,回过神来,鼻子又抽了抽,似乎是从对面传来的?顾盼抬头望去,不禁一愣,四个丫鬟虽然都完好无缺,一个个却都有些萎靡不振,衣服也皱皱巴巴的,每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便是连圆脸的小米,下巴都尖了起来。
PS,谢谢大家的支持,大概最近每天9K,精神也逼近崩溃边缘了,所以昨天暴躁了,罪过罪过,就把大家最近起了疑惑的地方一次性答疑一下吧。
女主是否万能,貌似所有顾盼擅长的东西都有所铺垫吧,神马厨艺,女红,至少我没去写她弹得一手好琴,吟的一手好诗。
最近情节小白的原因,顾盼童鞋一直过的十分艰难,我写的也很压抑,所以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开心点的地方,忍不住就放开了写,总得叫女主爽一爽啊。
我个人认为,我没有写过顾盼小盆友人见人爱了,迄今为止,顾盼还没有明确地表明喜欢哪个出场的男配,做一对良配至少也要两情相悦的吧。
顾远南那个纯粹兄妹之情。
怀哥是两小无猜,谁小时候还没个光屁股长大的幼儿园小班同桌呢。
七皇子自然有他的背景交代,哭一下不会很过分吧,他当时是感慨身世加上被女主和顾远南双重欺骗等等,诸多情绪交杂在了一起,当然,他对女主是有一丝潜在的好感的。
七皇子和顾远南在一起嘻嘻哈哈,那是因为他们俩个是最好的朋友,彼此面前不用伪装,并不代表在别人面前一样如此。
至于陆六,多么无辜的路人啊,躺着也能中枪,对,他对女主是有一丝爱护,那也不是喜欢,不是爱吧,施舍给乞丐一块钱,就能说是爱上乞丐了?女主和皇子在一起就是老套啊,非要女主去嫁个乞丐才正常?话说回来,至少写到现在,如果撇去二人身份的不同,七皇子也没什么地方是配的上女主的,配的上这么一个勤学上进又懂事又体贴还有一手才艺的小丫头的。
评论两个人是否般配竟然不论品德,单论长相身份了,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古以来的悲哀。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四个丫鬟终于开窍了?见到顾盼望了过来,几个丫鬟却是都瑟缩了下,又挤了挤,顾盼大是纳闷,忍不住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泼辣的五妮儿眼睛红肿,丽娘眼圈泛乌,柳芽精神还好,一张脸却煞白,小米的下嘴唇上几条明显的血痕,此时她还在紧紧地咬着。
这个,这几个丫鬟是怎么了?顾盼猛地想起方才表哥高声说的话,他说教训了下这几个丫鬟,当时她以为表哥只是对她们训斥一番。
看这几个丫鬟的样子,却又不似那么简单,她再次打量了几眼,她们虽然一脸苦楚,却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
小米只当顾盼嫌弃她们身上腥臭,左右看了下其他人,大着胆子开口道:小姐,让奴婢们下车吧,莫让这味道冲了您。
顾盼微怔,随后轻描淡写地道:不用了,你们腿脚再快也跟不上马车的速度。
小米几人心上百感交集,人果然是要吃了苦头才知道原本是多么的幸福,这个小姐的脾气是好,但也不是没脑子的,只怕以前放纵容忍她们也是打了早晚把她们踢出去的主意。
小米习惯性的又咬了咬下唇,猛地跪倒顾盼身前,赌咒发誓道:奴婢以后定然一心一意伺候小姐,绝无二心,若是有违此誓,就叫奴婢天打雷劈死无全尸顾盼一愣,这是怎么了,柳芽拉着丽娘也跟着无声的跪下了,最后是五妮儿,却是最为夸张,哭喊着抱住顾盼的腿,口口声声以后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没等顾盼答话,马车外传来了两声重重的咳嗽,陆六低沉的声音传来:快到侯府了,小姐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快点解决。
话罢,他又淡淡地补充道:侯府少几个丫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五妮儿等人面色大变,四个排成一排跪了一溜在顾盼脚下,却都不敢再吭声,经过两次敲打,她们总算明白了,自己跟着的这个新主子,并不是没有后台的,而且后台是异常的强大。
那个威武将军的公子看着一派温和,实则心狠手辣,这个陆六,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几个人自从被侯爷夫人指派给顾盼以来,总算第一次有了主心骨,觉得这个主子也是靠谱的了。
顾盼不言不语地看着这几个丫鬟,她曾经被人狠狠骗过,自然不会如此便相信了她们的投诚,微微摆了下手道:你们起来吧。
小米默默地爬了起来,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也站了起来,随后两个人伸手一起把五妮儿拉了起来。
四个人垂手立在一旁,只是这马车车厢却没有那么大,不足以让人直立,她们便垂着头,看着却像是对顾盼服软认输一般。
顾盼也不想多说,说的再多,再好听,也要看她们最后的行动,否则不过是空话罢了。
转眼马车到了侯府门前,顾盼这才想起来,自己在酒席之上被韦相国撞到之事,早先在将军府因伤感于又要回到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方才又被四个丫鬟吓了一跳,却是完全忘了这个茬,此时猛地想起,心里未免惴惴不安。
小米和五妮儿先行下了马车,又伸手来搀扶她,入手一片冰凉,不禁一起抬头来看顾盼,却见昏黄的门灯下,小姐脸色一片煞白。
大门口却立刻有一个人迎了上来,急急的唤道:小姐总算回来了,这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呢,明天接回来不就完了。
却是雷嬷嬷。
顾盼左右望了望,见没有旁人,登时心中一安,雷嬷嬷扶着她进了府,门口停了一乘小轿,雷嬷嬷又扶她上了轿子。
轿子里漆黑一片,顾盼的心缓缓的沉静下来,终于,又回来了。
回到了屋子里,雷嬷嬷这才发现几个大丫鬟一身脏臭,忍不住骂道:你们搞什么,伺候小姐还能伺候成这个样子?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小姐没教养了几个大丫鬟一改出门前的跋扈,却只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雷嬷嬷也是个精明人,登时就看出了些许不对,不禁暗自猜测,难道这几个丫鬟在将军府里吃了排头?雷嬷嬷轰了几个丫鬟去清洗,顾盼却婉拒了雷嬷嬷的伺候,自己一个人动手,稍事洗漱,换了身轻软的棉袍,脱鞋上了床。
那几个丫鬟实在是需要好生打理一番,雷嬷嬷便坐下来陪着顾盼,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两天府里的事儿,太太说铭哥儿和伦哥儿年纪也都大了,便说服老爷叫两个哥儿明天开始去族学里和兄弟们一起上课。
雷嬷嬷猛地一拍脑袋,却是端起了烛台,去了另外一边的橱子,翻找了半天,捧回一本书来,笑道:这是老爷叫交给小姐的,老婆子人老了,记性不好,却是险些忘记了。
顾盼伸手接过,却见书皮之上大大的两个字《女诫》,不解地看向雷嬷嬷,雷嬷嬷笑呵呵地道:我忘了小姐是不识字的,老爷说了,过几日,请了女先生来,教导几个小姐识字,主要就是讲这个《女诫》,这个可是大家闺秀的行为规范呢。
雷嬷嬷一脸羡慕地盯着顾盼手里的书,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有资格学习的。
顾盼完全没有注意雷嬷嬷后面说了什么,一颗心只惦记着她的前半句,自己可以学字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识字了,那以后,是不是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读书了?顾盼满心雀跃,被迫回到侯府的抑郁一扫而光。
顾远南看着顾盼的马车在黑夜里没了踪影,这才一提袍子下摆,迈步进了将军府,却见顾年焦急地走来走去,忍不住问道:怎么,何事如此慌乱?顾年愁眉苦脸地道:老爷从晚饭开始就大发脾气,摔东西摔了一天了,谁也不敢劝啊。
顾远南一怔,加快了脚步,边行边问道:老爷为什么发脾气?顾年叹了口气,苦笑不已:还不是这几天,表小姐的手艺把老爷的嘴巴养叼了,今天晚上,换了原来的伙食,老爷便不高兴了,说咱们用猪食糊弄他,又大骂杜师傅,勤快两天又开始偷懒。
顾远南暗暗好笑,这个老爹向来嘴巴挑剔,也难为他忍了这么多年了,哎,只怕开了头,以后就收不住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将军府的主跨院,远远就见里面灯火通明,一众下人仆役俱都守在门外,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一下,屋子里传来了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下人们见到顾远南,登时如逢大赦,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无声的让出了一条路给顾远南,顾远南缓步行到了房门口,轻咳一下,朗声道:父亲,孩儿可否进来?里面砸东西的声音一止,顾朝阳大声吼道:滚,你个小王八蛋,伙着旁人一起来欺负你老子。
小王八蛋?那老爹自己不就是王八了?看着身边一众下人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顾远南十分开明地挥了挥手,轻声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
下人们登时一哄而散,打定主意,若是没什么事,这几天还是不要在老爷面前出现的好。
顾远南径直推门而入,却见他老爹痴痴呆呆地盯着墙上的一幅仕女图,顾远南不禁轻叹一声,劝道:爹爹,这么晚了,早些歇息吧。
顾朝阳头也不回,满是凄凉地道:若是你母亲还在,怎么会叫你爹爹吃猪食。
顾远南啼笑皆非,他淡淡地道:爹爹从军多年,不是吃惯了这种伙食么?甚至回家还坚持把火夫营带回来。
顾朝阳登时怒了:老子只想带杜老头一个,他非要把那帮子不成材的徒弟一起带了,他祖母个熊,到了将军府就养老了,做上一顿饭还要三求四请的,惹恼了老子,把他那一帮子徒子徒孙一起赶出去。
顾远南撇了撇嘴巴,要赶早就赶了,这个老爹有时候真是口硬心软。
顾朝阳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远南:儿啊,那杜老头怎么突然开了窍了?你叫他保持下去好不好啊?顾远南双手一摊,为难地道:这几天并不是杜老爹做的饭啊,叫他怎么保持?顾朝阳一愣,自然地问道:那是谁做的?快快,花大价钱请他来府上掌厨,唔,随便就把杜老头踢出去。
想到这么多年的怨气一下就可以清空了,顾朝阳心里舒爽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顾远南坐了下来,自顾地倒了盏茶,端起来,闻了下,却又放下了,老爹这边和他那里一样,等闲是喝不到一盏热茶的,这茶水,只怕最少放了三天了。
顾朝阳笑够了,才发现顾远南半天没吭声,忍不住问道:你小子怎么不放个屁听听,你个忤逆不肖子。
顾远南抬眼看了看顾朝阳,举重就轻地道:孩儿也想请他回来,只是这个人却是请不得的。
顾朝阳又是一愣:请不得?难道是宫中御厨?七殿下带来的?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见故人(100粉)顾朝阳随后把手一挥,豪迈地道:明天我就向圣上请旨,把这厨子给老子要过来。
顾远南哭笑不得,向圣上请旨就为了要一个厨子?说出去,丢人不啊?堂堂的威武大将军,惦记起皇上的御厨了。
顾远南只得实话实说道:是表妹呢。
顾朝阳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站起身来,手负在身后,长叹一声道:你何必把她牵扯进来?顾远南冷笑一声,回道:韦相爷既然大张旗鼓地把她找回来,又收录宗谱之内,只怕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还不如干干脆脆地把表妹接过来,大告天下,她早晚也得面对这个事实。
顾朝阳看着妻子的遗相,冷然道:既然你捅了出来,那你负责好她的安全吧。
顾远南沉吟片刻,低声道:她的安全应是暂时无虞,只是她的婚事却还是早做安排的好。
顾朝阳身子一震,缓缓转过身来,面色凝重地盯着顾远南,沉声道:不错,她的婚事还是早做安排的好,你手里的其他事情暂时放放,先把她的婚事定下来,但凡身家清白,为人忠厚老实的都可以考虑。
顾远南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应道:孩儿也正有此意。
顾盼这一天受了不少惊吓,睡起觉来也是噩梦连连,惊醒数次,只是她每次睁眼,都能看到小米关心的脸,心里一宽,便又重新睡去。
到了早上清醒时,还以为昨天夜里的都是梦,却未待她说话,只微微侧了下头,小米便在外面唤道:小姐,是否现在起身。
却和往日不同,以前她们都要等顾盼唤上两声,才会匆忙跑来,今日竟然在她清醒之前就已经候着了。
顾盼应了一声,五妮儿立刻掀开了帘子,柳芽捧来衣裙,丽娘拎来一双绣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几个大丫鬟之间也不争抢,亦不交头接耳。
顾盼微微愣神,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做梦,这几个丫鬟怎么转性转的这么快。
她谨慎的对这一切抱了观望的态度,不表态,不支持,不反对,一派淡然的任由几个丫鬟把她当成木偶一样摆弄,心里再次怀念起了将军府里无忧无虑的日子。
雷嬷嬷过来的时候,几个丫鬟伺立一旁,顾盼端庄地用着早点,雷嬷嬷见到这副样子,心里大是满意,暗道,夫人保佑,小姐终于开了窍了。
雷嬷嬷在离顾盼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了,笑道:夫人说了,几天没见小姐了,却是要小姐过去说说话。
顾盼微微一愣,这个便宜娘找她做什么呢?大家不是心照不宣的井水不犯河水吗?她却不好说什么,毕竟侯爷夫人总是她名义上的娘亲,便微微点了下头,雷嬷嬷瞥了一眼规规矩矩地站好的四个丫鬟,忍不住嘟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顾盼把手里的勺子重重地往碗里一摔,扬起头来看着雷嬷嬷道:这些闲话,嬷嬷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雷嬷嬷一怔,看着顾盼面无表情的小脸,却带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身后的四个丫鬟一起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她,不禁瑟缩了下,小姐什么时候和这几个丫鬟关系这么好了,赶紧一边作势打着自己的巴掌,一边小声地陪着不是:是是,都是老婆子嘴巴大,以后一定注意。
顾盼便不再说什么,雷嬷嬷终究是她这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却还是要给她留几分颜面的。
吃罢了饭,稍事坐了会儿,许嬷嬷便亲自过来接了,顾盼一路淡笑着随在了她身后,却比以前更为寡言,许嬷嬷反倒无话可说了,似乎这个乡下丫头,距离侯府嫡小姐的位置,又近了一步。
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顾盼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珏姐儿朗声笑道:当真?可真有如此傻的丫头不成?那个做小姐的也实在是精乖了,选了这么个又丑又呆的丫鬟伺候自己,不是生生衬的自己美若天仙?珏姐儿话音刚落,屋子里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顾盼站在了门口,微笑着看着许嬷嬷,王嬷嬷教导过,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不但要顾全自己的面子,更要考虑别人的面子。
像是现在,屋子里明显都是侯爷夫人亲近之人肆无忌惮的谈话闲聊,她若贸然进去了,只怕会立刻冷场,造成了双方的尴尬,若是等许嬷嬷通传一声,主人有了心理准备,大家都方便。
许嬷嬷甚是恭敬地请她稍后,进到了里面回话,片刻功夫,屋子里的欢声笑语便像是破渔网里的小鱼,梭梭的游走了。
顾盼暗自叹息,若是表哥那里,只怕会有截然相反的结果吧,她微微低下头,掩盖了些许心思,跟在了再次出来的许嬷嬷身后,文文静静地进到了屋子里。
就听见耳边一声抽气声,一个女子吃惊地喊道:她,她……登时引得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为之侧目,顾盼也抬起头来看去,不禁微微一怔,喃喃道:蔁姑娘……蔁姐儿此刻一身鲜艳的绿色长褂,腰间系了一条同色丝绦,越发衬得她亭亭玉立,此刻半坐在侯爷夫人身旁,一脸吃惊地看向顾盼。
侯爷夫人转眼之间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听闻这韦南家的是个没落户的女儿,家里父亲似乎也做着官,叫什么忘记了,姓李倒是还记得,当初求到了侯爷那里,侯爷翻阅了那李姓官绅的为官记录,倒也还说的过去,便允了个五品道台给她家里。
说起来,顾盼来之前那家也是姓李来着,这么说,只怕这韦南家的和家里的大小姐怕是相识的。
见韦南家的一脸吃惊如同见了鬼的样子,难道她口口声声说的那个又丑又呆的小丫鬟,便是韦顾盼不成?蔁姐儿也是知道些大家规矩的,只是她骤然见到冷嘲热讽的对象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一时之间却是心慌意乱,竟然指着顾盼脱口问道:这个丫头怎么在这里?这句话说的太没水准了,不论韦家姐妹几个感情如何,韦顾盼既然是名义上的长姐,她若是受了侮辱,下面的几个妹妹亦是等同身受。
珏姐儿立刻改了方才一脸和气,笑的极为温柔雅致,轻声问道:韦南家的,这个是我嫡亲的姐姐,可不是你说的什么丫头,我姐姐来给母亲请安,不是很正常的吗?珏姐儿的话如同千斤重锤,一下一下敲打在了蔁姐儿的心上,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指了指韦顾盼,居然又指了指侯爷夫人,连连道:不可能,不可能。
侯爷夫人大是不满,韦南是老爷的族侄,家里虽然败落了,人却是顶好的孩子,今天来了说自己在外面当差,婆娘在家里无事,想寻个内院管事的活计做做。
这韦李氏来了以后,看着长相也还算秀丽,谈吐也有趣,侯爷夫人正想给她派个重任,她就来了这么一出,真是没规矩到了极点侯爷夫人正要说话,却见顾盼两只脚踏着小碎步已经上得前来,脸上挂着温文的笑意看着蔁姐儿道:许是这个嫂嫂以前看过和顾盼长的相似的也说不定,只是这世间人这么多,有那一两个容貌相似,也是正常的。
这一番话说的连消带打,莫说珏姐儿,便是侯爷夫人也不禁望了她一眼,却见她少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局促,落落大方地立在原地,带着一抹浅笑,任由众人打量,举手投足间满是大家风范。
蔁姐儿也不禁怀疑起来,她狐疑地又打量了几眼顾盼,怎么看,都和涟姐儿身边那个小丫鬟生的一般模样,只是这通身的气派却是孑然不同。
她却也清醒过来,不敢再妄加指责,赶紧站了起来,蹲下身子,赔罪道:都是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看错了,大小姐一身的富贵,哪里是奴婢以前认识的那个穷酸能够相提并论的。
蔁姐儿却是歪打正着了,侯爷夫人本已经打算把她闲置不用,见她反应迅速却又觉得还算是个可造之材,便决定晾她一晾,过些日子再说。
侯爷夫人暗暗地对许嬷嬷使了个眼色,许嬷嬷识趣地上来挽住了蔁姐儿的手臂,笑道:老婆子那里新得了些茶点,嫂嫂若是不嫌弃,便来吃一盅茶。
蔁姐儿自幼娇宠,作为千金小姐长大,嫁到侯府的管事韦南家时,却也过着奶奶一样的生活,只是前几日,丈夫韦南劝她:咱们夫妻两个,如今我在外面替侯爷办事,你若是能在夫人身前当差,便是大大的便利。
蔁姐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便应了下来,只是她愿意在侯爷夫人面前自称奴婢,对着侯府的下人却总觉得纡尊降贵了,对着许嬷嬷的盛情,眉目间自然带了几分不情不愿。
许嬷嬷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松开了挽着蔁姐儿的手臂,悄声道:韦南家的,一起走吧,夫人只怕有事情要和小姐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家一起吃香蕉吧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家一起吃香蕉吧今天却是小米跟着顾盼一起来的,其他人无可无不可的让了她,也都想看看,她这个第一个赌咒发誓要效忠小姐的,见到了夫人会怎么样。
小米的确胆战心惊,但是她知道,今天这个坎一定得过,所以她争来了。
果然,许妈妈拉走蔁姐儿又顺便给她使了个眼色,小米一咬牙,装作没有看到,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顾盼身后,许妈妈脸一沉,另外一边,蔁姐儿却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脚步又要往侯爷夫人身边凑去,许妈妈只得先紧着这个姑奶奶,拉着蔁姐儿出去了。
侯爷夫人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见都是自己人了,方对顾盼招了招手,笑道:你这孩子一去就是三天,过来给母亲讲讲,在将军府里过的如何。
侯爷夫人温煦的态度让顾盼措手不及,就算她再早熟,也终究只有十二岁,眼界不够高,自然不识得这翻脸奇术。
看着发愣的顾盼,一旁的珏姐儿自然地下了地,上前挽住顾盼的手臂,一双眼睛亮晶晶,笑着问道:听说那将军府顾公子俊美无双,是不是真的?侯爷夫人假作生气,嗔怪道:珏儿,你个没出阁的大姑娘羞也不羞,什么都问。
顾盼脑子里快速运转,想着这对母女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韦侯爷并没有把和她偶遇之事说出?顾盼略一犹豫,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侯爷夫人察言观色,手里团扇轻轻扇动了两下,对着顾盼温和地道:你若是不愿意说,也就罢了。
总归这些也不该是你们这些姑娘家讨论的。
顾盼一下抬起头,急急地辩解道:不是的,其实我,我并没有见到顾公子。
侯爷夫人手里的团扇一顿,轻轻放到了小炕桌上,再次对着顾盼招了下手,她生来娇贵,这个招手的动作也做的甚是优雅妩媚,看着那一只纤细地手,顾盼不知道怎地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鬼使神差地上前走去,恍惚间做到了侯爷夫人身边,珏姐儿随后也两步行了来,挨着顾盼坐下了。
侯爷夫人伸手从桌子上取了一个香蕉来,轻轻剥了上面的半个皮,塞到顾盼手里,笑道:这是南方藩国进供来的奇果,唤作香蕉的,你且尝尝。
顾盼应声咬了一口,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囫囵地吞了下去,一旁的珏姐儿故意撅着小嘴恼道:母亲就光向着姐姐了。
侯爷夫人一乐,连忙又取了一支递给了珏姐儿,珏姐儿不依不饶,侯爷夫人只得亲手剥开了,才哄得了小祖宗开心。
顾盼被她们母女一闹,骤然回过神来,清楚地明白了她和珏姐儿终究是不同的,母亲对女儿,并不是只有温和,更多的,是宠溺吧,女儿对母亲,也是可以这样撒娇的啊,使着小性子,闹着要人哄。
剩下的半个香蕉在顾盼手中越攥越紧,却是成了一团烂泥,污的她满手都是,侯爷夫人一眼看到,忙唤道:小米,你去替你主子打点水来。
小米心一咯噔,她求救地看向了顾盼,顾盼低着头,痴痴地盯着手里的一团烂汁,却是没有注意到小米的眼神,小米只得恭声应了,退着行了出去。
侯爷夫人却是不嫌脏的捏起顾盼的手,又抽出了自己的帕子给她轻轻擦拭着,口里半是责备半是宠溺地道:你这孩子,多大了还玩这个,我还以为就你兄弟爱这口。
顾盼低头不语,侯爷夫人对她,是真,是假,她已经没有心力去判断,她怕到头来一场空,宁可从来都不相信,自己的亲娘早就死了啊,早就死了,旁人纵有千般好,也不是自己的娘。
她微微侧过头,脸上闪着明媚的笑,声音轻的像是一只蝴蝶飞舞在草丛中:都怪女儿太不小心了。
两个人母慈女孝,远远望去,和谐的像是一副水墨山水画。
小豆沙包蹦蹦跳跳地从外面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咋咋呼呼地扑进了侯爷夫人的怀里,抱怨道:母亲,我不要去族学,那边没有点心,师傅又凶。
侯爷夫人没有答话,却向他身后看去,铭哥儿一人拿了两份布包,小小年纪甚是吃力的样子,尴尬地看着侯爷夫人,嗫嗫地说不出话来。
侯爷夫人板着脸质问道:不是叫你们一大早就起了么,你怎么管着你兄弟的?就由着他胡来?铭哥儿满面涨红,低下了头,手里的布包却越攥越紧,小豆沙包嗷地蹦跶起来,小脑袋扬的高高的,十分有义气地拍着胸脯道:不要怪哥哥,都是我不肯去的。
侯爷夫人气的脸一黑,左顾右盼,却找不到趁手的东西,便抓起盘子里的香蕉,一根一根的掰下来向儿子砸去,小豆沙包上蹿下跳躲闪不及,一眼看到坐在旁边的顾盼,肉呼呼的小身子一下滚进了顾盼怀里,高喊着:母老虎又要杀人了,姐姐快救我啊。
小豆沙包一身肉滚滚的,一进顾盼的怀里,两只肥短的小手又使劲儿的抓住了顾盼的衣裙,顾盼便感到一团软软的肉,抱着十分舒服,一时间心就软了下来,并不说话,却用手臂撑开,挡在了小豆沙包身前。
侯爷夫人手里的香蕉却是不好砸下来了,气鼓鼓地扒了,狠狠地咬了一口,瞪着伦哥儿道:等着你爹爹回来的,叫你吃竹笋炒肉小豆沙包逃过一劫,哪里会去想那么多,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侯爷夫人手里的香蕉,笑的甜甜地道:娘,我要吃那个。
侯爷夫人气急反笑,她赌气一样把一盘香蕉都抱在了怀里。
小豆沙包左顾右盼一下看到了方才被侯爷夫人丢到地上的,他从顾盼的怀里溜了下去,伸手拣了一个,却见这个已经被他方才躲闪时给踩的稀烂了。
捏在手里软乎乎,面趴趴的,小豆沙包用手指抠了一点出来,好奇地看了看,回过头来,看到自己胞姐,嗷的一声冲了上去,把满手的香蕉膏没头没脑地向着珏姐儿身上抹去。
珏姐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豆沙包完成战斗迅速地退到了顾盼怀里,这精明的小子现在看明白了,满屋子里就这个大姐姐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珏姐儿看着一身黏糊糊的东西,气的死死瞪住伦哥儿,伦哥儿从顾盼怀里伸出小脑袋,两只手的拇指拉着嘴角,四指扇动做了个鬼脸,谁叫你刚才不帮我说话的,坏姐姐珏姐儿死死瞪住小豆沙包,眼睛里渐渐氤氲出了一泡泪,她却倔强地叩紧牙关,不肯发出声音来,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小豆沙包往顾盼怀里又缩了下,却不敢再看一眼珏姐儿。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侯爷夫人的一张粉面冷的能刮下霜来,顾盼感到怀里的小胖子在瑟瑟地发着抖,这小东西也会怕么?她忍不住轻笑。
一片安静中,顾盼这一笑就像是平静的湖面里投进了一小块石子,一下惊起了无数涟漪,珏姐儿反倒看向了她,小脸蛋上满是委屈。
顾盼似乎知道自己这一笑造成了什么效果,她伸出手抓住了小豆沙包黏黏乎乎的双手,直接往自己脸上涂去,待满脸都是香蕉的残泥后,却回过头来,仿着小豆沙包的样子,两只拇指伸进嘴巴里,四指扇动,对着珏姐儿做了一个鬼脸。
珏姐儿先是一愣,随后哧的一声,乐了,哈哈大笑道:你那是什么脸啊,乱七八糟的,跟唱戏的花旦一样。
侯爷夫人想板着脸,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责怪地看向他们三姐弟,埋怨道:看你们几个,王嬷嬷真是白白辛苦了。
侯爷夫人伸手招了铭哥儿过来,伸手给他整了整衣衫,和颜悦色地道:你小兄弟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不成?你总长了他两岁,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这读书识字乃是大事,万万不能胡来的。
铭哥儿登时眼圈红了,轻轻唤了声:母亲,铭儿知道错了。
侯爷夫人摸了摸他的头,赞道:好孩子,今天我就跟你们爹爹说,晚上去你们大伯母家赴宴,就休息一天,明儿可要好生去读书了。
话罢,却是又拿了一个香蕉递给了铭哥儿,铭哥儿伸手接了,并不吃,只在手里握着,侯爷夫人奇怪,笑道:怎么?这是南方来的果子,没吃过吧?话罢,却是伸手要帮铭哥儿剥皮。
铭哥儿手一紧,大着胆子道:母亲,我想和妹妹一起吃。
侯爷夫人手一顿,看看一旁犹在胡闹的珏姐儿和伦哥儿,却是再次伸手拿过铭哥儿手里的香蕉,亲手给他剥了,和气地道:你吃罢,回头我叫你妹妹过来。
铭哥儿这才吃了,侯爷夫人转头便吩咐了吴妈妈,叫她去把琇姐儿和琬姐儿一起领过来。
看看一身脏乱的珏姐儿和满脸香蕉的顾盼,侯爷夫人哭笑不得,又叫她们回去洗漱了再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章 小米惹出的麻烦顾盼抽出帕子轻轻拭着脸上香蕉泥,走出门口时突然想起来,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一边拭着脸,一边故作无意地左右扫了几眼,却没见到小米的身影,不禁暗暗起了疑心。
她若无其事地看向来给她引路的许妈妈,笑道:小米那丫头又跑哪里玩去了,怎么找不见了?许嬷嬷赔笑道:方才小米的娘来了,说是寻女儿说几句话,我便放了她去了。
顾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觉得脸上粘腻的厉害,便加快了脚步,许妈妈始终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侧。
两个人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回到了淑芳斋,一进门,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便扑了上来,小米一下跪倒地上,死死扒住了顾盼的腿,哭求道:小姐开恩,求小姐救救奴婢的爹娘许妈妈脸色大变,她一把抓起小米的头发,扬起右手就要扇她一个耳光,顾盼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许妈妈地手腕,淡淡地道:嬷嬷,若是这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您,叫我来教训就是了,何必劳您亲自动手呢?许妈妈一怔,手里不觉就松了,顾盼这个意思,是在怪她越俎代庖啊,许妈妈也精乖,她退了一步,不再言语,却死死盯住小米不放。
顾盼抬起头,见五妮儿,柳芽和丽娘也都出来了,三个人在檐下站成了一排,阳光照在屋檐上,投下一圈阴影在她们脸上,却是看不清楚三人的表情。
顾盼退后一步,摆脱了小米的纠缠,小米仰着头,绝望地看着顾盼,顾盼环视一圈左右,见洒扫的粗使丫鬟都止了手里的动作,眼睛不时瞄过来,一旁的许妈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顾盼嘴唇微动,低下头看着小米,冷静地道:回房说,你在这里闹起来,要叫全府都看着这里的热闹吗?话罢,顾盼径直进了屋子,小米抽噎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紧随其后,许妈妈也想跟着进屋子,却被柳芽一手拦住,皮笑肉不笑地道:嬷嬷若是无事,还请回吧,这里一切都有小姐做主。
这丫鬟真是没规矩的,许妈妈正要骂上两句,看清楚了柳芽眉眼,却立刻收了声,笑道,那好,我就先回夫人了,这边等小姐梳洗好,就请她过去吧。
五妮儿上前一步,婉转地应了声:嬷嬷放心吧,奴婢定然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小姐。
许妈妈点了下头,转身向来时的路行去,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阴影中的柳芽,却在这艳阳高照的五月天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进了屋子,顾盼自己倒了杯茶来,端着喝了,又斜着看了眼小米,见她面色惶恐,不若平日里的稳重谨慎。
顾盼放下茶杯,坐到了椅子上,小米扑通一声,再次跪下了。
五妮儿掀开帘子,却跟着进来了,她看了一眼门外,站到了顾盼身边,轻声道:柳芽和丽娘在门外守着了,小姐只管放心。
顾盼大是诧异地看了五妮儿一眼,这几个丫鬟怎么突然如此省心了。
现在却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机,小米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哭泣道:求求小姐救救奴婢的爹娘,奴婢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恩情。
顾盼微微皱起眉头,有条不紊地道:你叫我救你父母,却又从何说起?你父母如今是遭了什么罪,你且从头说起。
未等小米开口,五妮儿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小米的胳膊,掀开她的袖子,却见细嫩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红色的鳞子。
衣料骤然摩挲手臂,引来阵阵刺痛,小米忍不住瑟缩了下。
五妮儿气愤地道:夫人唤小米去,打探小姐这几日在将军府的行踪,小米推说不知,那许妈妈便下了狠手,又说要卖了小米的爹娘,小米趁看管的嬷嬷一时疏忽,才拼死跑了回来。
顾盼双手叠加支在了桌子上,头放在了手背上,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啊,她猛地想起,这不就是跟在涟姐儿身边时,青儿惹出的那么一档子事儿的翻版吗?只是青儿是自家的事情,听起来,小米似乎是替她尽忠才遭了侯爷夫人的厌弃,不对,顾盼缓缓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米,缓慢地道:夫人为什么单单找你?小米一惊,全身瑟瑟地发起冷来,她两手撑地,一下一下磕起头来,带着哭腔地道:当初夫人派奴婢到小姐这里的时候,就说过,其他三个丫鬟都是没教养的,小姐是从乡下来的,若是能学了那三人的习气最好,表面上我们四个容貌姣好,旁人见了也只能说奶奶疼着姑娘。
顾盼的指尖突然凉了起来,纵然手里端着热茶,却依然感受不到丝毫热度,她的声音轻柔,却不带丝毫感情,继续问道:那你,就是夫人安插在我这里的眼线了?小米磕头磕的更加凶狠: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顾盼慢慢地回想着自进入候府的一点一滴,似乎没有什么让人诟病的?不不,四个丫鬟前些日子那么的嚣张跋扈,那侯爷夫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她却不动声色,只怕是想看看自己怎么处理的吧。
顾盼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棋盘,棋盘的原形便是这巨大的长乐侯府,棋盘的另外一边,端坐着侯爷夫人,现在侯爷夫人出了一招妙棋,就看她如何应对了。
顾盼生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果只有她一个人,作为候府小姐的生活,已经可以说非常满意了,每日里锦衣玉食,但是不行,她还要顾及到远在李府的贺大娘和顾惜玉。
从表哥哪里回来以后,她表面上沉稳了,那是因为她有了主心骨,天大的事情,顾远南都会给她撑着的。
但是现在,她深刻地认识到了,侯爷夫人对于她,那种隐藏极深的敌意,顾远南就算是有天大神通,也不可能把手伸进侯府里,时时刻刻地护着她,顾盼握紧双拳,自己一定要振作。
顾盼的视线调回到了跪在地上的小米身上,细细思量起来。
小米是个投诚的叛徒,若是留下她,难免有二次背叛的危险,若是不留,却又容易为人诟病,离心离德。
顾盼沉思半晌,默然不语,小米脸上已经满是绝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的磕头,夫人那里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她现在不是办事不利的问题,而是彻底地换了效忠的主子。
终于,顾盼开口说话了,她却看向一旁站立的五妮儿,吩咐道:你去请雷嬷嬷过来。
五妮儿担忧地看了一眼小米,蹲身一福,转眼功夫又引了雷嬷嬷进来。
顾盼立刻站了起来,伸手指着身旁的椅子浅笑道:我有些事情想咨询下嬷嬷,嬷嬷坐下说话吧。
话罢,她又扫了一眼五妮儿,不容拒绝地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和雷嬷嬷谈。
五妮儿拉起了不情不愿的小米,看着她额头上触目惊心的淤血,低声道:没看到小姐正给你想法子吗?赶紧出去了。
小米恍然大悟,最后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顾盼,这才和小米一起出去了。
雷嬷嬷看的一头雾水,却以为小米冲撞了顾盼,一脸气恼地道:姑娘就是太和气了,这种小妮子就得好生教训才是。
顾盼轻笑着点头,拉近和别人距离最快的方法就是认同她的话,这一点,她已经从七皇子殿下身上得到了完美验证。
雷嬷嬷兀自说了两句,才讪讪地住了口,双手接过顾盼倒好的温茶,居然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抬起了半个屁股道:小姐唤老婆子来是?顾盼沉吟了下,轻声道:我刚入府那会儿,记得来了四个嬷嬷,当时只觉得她们对我甚好,却来不及答谢,还请嬷嬷引荐一下。
雷嬷嬷一拍大腿,感慨万千,忍不住老泪纵横道:姑娘,你总算开窍了,我们这一群老婆子都是向着姑娘的……顾盼听她表了半晌忠心,方才轻轻问道:那几个嬷嬷都唤作什么,又在府里做着什么差事?还请嬷嬷教我,莫要不经意地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雷嬷嬷便逐一为顾盼介绍起来,细长脸的李嬷嬷主要负责府里的丫鬟调教的,为人不苟言笑,最是严厉;圆脸的林嬷嬷却是管着库房的,每个院子的日常用度都要经过她的手取用;不爱说话的沈嬷嬷管着洗衣楼;最后个爱笑的厉嬷嬷,和她的姓名相反,和和气气地,在府里却是没有什么长差的,只是她男人,却是管着府里的下人买卖的,因此在主子面前也是有脸面的。
顾盼斟酌片刻,面色一正,认真地道:改日还请嬷嬷正式引荐一下,只是现在却有一事还请嬷嬷帮我打探一下。
雷嬷嬷睁圆了眼睛,拍着胸脯道:小姐有事尽管吩咐,老婆子这把老骨头还跑的动。
顾盼又给雷嬷嬷添了杯茶,叹了口气道:小米那丫头的爹娘据说要被夫人卖掉了,我想请嬷嬷打探下,却是要卖到何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一章 慢慢的开始做小姐第一百六十一章 慢慢的开始做小姐雷嬷嬷一惊,皱起眉头道:可是小米那丫头求到小姐这里了?话罢,不待顾盼回答,雷嬷嬷力劝道:姑娘,就当老婆子多嘴了,这买卖下人,也实属正常,本就是夫人这当家主母的权力,您最好还是不要插手,容易落了旁人的口实。
雷嬷嬷顿了一下,看顾盼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忍不住又道:何况咱们虽然心都是向着姑娘的,毕竟都是下人,为姑娘做的事情却也有限,姑娘还是要仰仗夫人鼻息过活的,这样明火执仗总是不好。
顾盼抿嘴一笑,真诚地道:嬷嬷说的,我都记下了,只是毕竟主仆一场,却不好袖手旁观,嬷嬷只管打听她父母被卖到何处,我给她个消息,也求个心安。
听顾盼这么一说,雷嬷嬷这才放了心,立时就站了起来,笑道:这么点小事,姑娘放心吧,就交给老婆子去办了。
顾盼笑着送雷嬷嬷到了门口,却见四个丫鬟一边站了两个,一动不动地守着,看见她们出来,想要凑上来却又忍住了。
顾盼只当未见,站在门口望着雷嬷嬷渐渐走远,她转身唤了丽娘和柳芽,却是要沐浴更衣。
这事情如何解决她心里已经有数,只是不能叫小米如此轻易的得了准信,让她以为一切都很简单。
顾盼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到候府,一日便像是一年,步步为营,生怕踏错一步就要万劫不复。
在将军府里表露于外的属于少女的天真浪漫,她已经全部收敛起来,虽说人还是质朴无华,却有了珍珠般的皎皎荧光。
丽娘和柳芽也不像是初来的时候,一边叽叽喳喳,一边给顾盼梳妆打扮,主仆三人俱都沉默,屋子里隐隐流动着一股难以言表的暗流。
顾盼重新收拾好以后,雷嬷嬷打探完消息,火速地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极怪异地看了眼小米,随后凑到了顾盼近前,一股汗臭味夹杂着脂粉味扑鼻而来,顾盼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却从怀里抽出帕子递了过去,又亲自倒了盏茶,笑道:不着急,嬷嬷还是先擦擦汗,喝口水,再说吧。
雷嬷嬷十分受用,却没有接顾盼手里的帕子,自从袖中取了条帕子初来,擦了把汗,又吞了一大口茶水,方道:小米的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夫人,听说夫人发了话,要把她爹爹卖去做力工,她娘却不好说了。
一旁竖着耳朵的小米脸上骤然失了血色,尖叫一声,扑到了顾盼的脚下,苦苦求道:求小姐救救我爹娘,求求您了,奴婢以后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雷嬷嬷脸色一沉,就要过来拽开小米,口里喝斥道:你个没规矩的东西,姑娘好心帮你打听了你爹娘的下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顾盼低着的头微微抬起,看着雷嬷嬷,却对五妮儿吩咐道:送嬷嬷去休息吧,跑了这么一会也累着了。
雷嬷嬷一怔,随即释然,小姐这是要自己拿主意呢,她又瞪了小米两眼,方随着五妮儿出去了。
小米依然抽泣着,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小手,递过来一方帕子,小米抬起头,透过泪眼,看到小姐的脸如此模糊,脸上的一片温柔既真又幻,却听到顾盼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轰然响起:你不跟夫人说我在将军府里的事情,是因为你不想说,还是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呢?小米的答案是什么顾盼根本就不想知道,她既然已经决定拉小米一把,这么说的用意,只不过想敲打敲打小米,叫小米知道,她并不是个傻子。
顾盼随后却吩咐了柳芽,许妈妈临走之时又惊又惧的一眼被顾盼深深的记在了心里,这四个丫鬟里,只怕柳芽是最深藏不露的。
柳芽谨慎地看了一眼小米,微微一福道:小姐放心,柳芽定然把此事办的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顾盼望着柳芽,浅笑道:你若是出了岔子,只怕小米的爹娘就麻烦了。
柳芽一怔,和小米恳求哀婉的眼神对上,心里暗暗警醒,小姐好厉害的嘴巴,一句话就把自己撇清,若是事情不成,只怕以后和小米就要水火不容了。
柳芽不再言语,抿紧嘴巴,转身出了漱芳斋。
顾盼轻叹一声,看着时辰不早,忙忙碌碌却是忘了吃中饭,此时闲下来,登时觉得腹中饥饿起来,忙填补了几块点心,却始终没见侯爷夫人再打发人来。
顾盼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当时她出来的时候,许妈妈正在敲打小米,既然一无所得,自然暂时不想见她了。
顾盼登时觉得好笑,她回身便向床上行去,左右无事,不如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好准备晚上的战斗,宴无好宴啊。
丽娘见小米心绪不宁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嫌她足音过大扰了小姐休息,把她和五妮儿一起轰了出去,自己沉静地拿起扇子,坐在帐子外面,一言不发地守了一个下午。
顾盼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一时迷糊地搞不清楚是早上还是傍晚,正糊涂时,帐子被人一把掀开,就见小米探进了头来,双眼红肿,面上却是喜气洋洋地问道:小姐可是要起了,方才夫人已经派人来通知了,说叫小姐先过去夫人那里,等下一起去大老爷府上。
顾盼立时便知道,柳芽果然是把事情办成了,她低低应了声,却绝口不再提此事,小米若是个聪明的,以后便是她用的上的第一个丫头了。
小米赶着来扶她起身,丽娘和柳芽识趣地守在一旁,五妮儿亦是规规矩矩地立在了另外一旁,顾盼忍不住又瞄了几个丫鬟一眼,小米半垂着头,低声道:丽娘和五妮儿不大清楚候府的规矩,奴婢这几日却是说了一些给她们听。
顾盼点了点头,浅笑道:你做的很好。
话一出口,顾盼不禁一怔,什么时候开始,她说话的语气变成这种由上对下的了呢?若是以前,她定然会说,麻烦你了,辛苦你了之类的吧。
她的心里划过微微的感伤,耳边却再次浮起顾远南的话,世家子,享受权力的同时,也要承受这权力带来的责任。
顾盼扪心自问,她现在的责任是不是就要护住这些跟随她的人?她越强大,就越能护住身边的人?思绪万千中,顾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前,许妈妈立时迎了上来,瞥了一眼小米,脸上表情丝毫未变,笑道:姑娘可算来了,夫人正叫老奴去催姑娘呢,少爷小姐们都到了,准备出发了。
顾盼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丝歉意,配合她的老实样子,任谁也不会怀疑这里面的诚意。
许妈妈暗暗点头,这小姐虽然在外面养活了那么多年,骨子里却还是候府的血统,看看这教养,才几天,就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许妈妈谦卑地低着头,当先引路,小米心情忐忑地扶着顾盼尾随其后,她的手微微发着抖,虽然小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心里还是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顾盼搭在小米胳膊上的手,轻轻地捏了下小米的手臂,小米抬头望去,见顾盼一脸肃然,明明不过十二岁,为什么偏就生的这么沉稳?她自然不知道顾盼自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的。
侯爷夫人一身正装,却是明亮的银白色拖地长袍,领口用了淡淡的黄色,绣了同色的明纹菊花,外罩同色大袍,头发高高挽起,左右各自戴了一支三排的玉步摇,却是比平日里多了些庄重沉静。
再看其他的兄弟姐妹,亦是盛装打扮,便连小豆沙包也换了身书生袍,和侯爷夫人却是一色的,看着肥嘟嘟的,十分可爱。
小豆沙包一见她来,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小肥手拉住了顾盼的手,仰着手,稚声稚气地道:等下我要和大姐姐坐一个车子。
珏姐儿脸色一沉,上前一步,硬拉过伦哥儿的手道:你就会调皮捣蛋,今天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我眼皮子下面老实呆着。
伦哥儿一张嘴巴,毫不犹豫地对着珏姐儿牵着他的手咬了下去,珏姐儿一阵吃痛,却倔强地不肯出声,两眼泪汪汪地盯着亲弟,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真搞不清楚谁才是他的亲姐姐了。
伦哥儿啃了一会儿,突觉得不对劲,抬起头看到珏姐儿咬紧下唇,悲戚满面地看着他,登时慌了,侯爷夫人已经上前一步,捉起珏姐儿的手,却见上面一圈红印,还带了好大一摊口水,立时便来了气,指着小豆沙包恼道:今天你哪里也不要去了,就给我在府里呆着吧。
侯爷夫人一双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瞄过顾盼,都是这个死丫头,若不是她,自己的一双儿女怎会起了隔阂。
珏姐儿抽出帕子擦了手上的水迹,又裹住了手,沉声道:还是带着他吧,省的那边又问东问西,东猜西猜的,我会看顾好他的,母亲放心吧。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二章 做姐姐的一定要给弟弟撑腰第一百六十二章 做姐姐的一定要给弟弟撑腰伦哥儿却是老实很多,他不安地偷偷用眼去瞄珏姐儿,一见姐姐看向自己,便向顾盼身后缩了缩,珏姐儿瞄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等下我和大姐姐,还有你坐一个车里。
伦哥儿抓耳挠腮,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最怕这个二姐,又喜欢顾盼这个护身符,两两相抵,似乎又没什么作用了,哎呀,真是好为难。
侯爷夫人点头道:如此也好。
又看向顾盼,板着脸道:你莫要总是回护着他,怎么也要拿出做姐姐的威风来。
顾盼低声应了,却瞥到小豆沙包在珏姐儿和侯爷夫人身后对她挤眉弄眼,强忍住笑意道:母亲,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话罢,却是让了路出来,侯爷夫人扬起脖子,缓缓地先行,珏姐儿站定身子,顾盼微微点头示意,紧随其后。
侯爷夫人带着几个子女,一共七个人,便坐了两辆马车,顾盼这车上,除了珏姐儿,又带了幼弟和幼妹,小豆沙包一上车便挤到了顾盼身边,琬姐儿自然地靠着珏姐儿坐下了。
琬姐儿年纪小,坐到了车上却不免东摇西晃,珏姐儿便伸出双臂揽住她,顾盼亦是同样揽住了小豆沙包。
韦大老爷的宅院却是比顾盼想的还要近的多,似乎刚上了马车就又要下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门口迎出些打着灯笼的丫鬟婆子。
侯爷夫人先下了车,又看着丫鬟们把几个子女逐一带了下来,率先地进了府门。
顾盼见珏姐儿牵起了琬姐儿,便伸手牵住了小豆沙包,肉嘟嘟的小手还不老实地拧啊拧,顾盼却只管牢牢拽住了他,又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等一等伦哥儿的小短腿。
不知不觉却与侯爷夫人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身边只剩下打着灯笼的小丫鬟陪着二人,那些长了眼的婆子自然是围着侯爷夫人打转去了。
小豆沙包偏来了劲了,摇了摇顾盼的手道:姐姐,我想嘘嘘。
顾盼一愣,看向打着灯笼的小丫鬟,问道:茅厕在哪里?小丫鬟左右看顾了下,指着前方道:那边小花园里就有一个,奴婢带着您过去吧。
顾盼看了一眼伦哥儿,灯笼刚好和他一般高,昏黄的灯光映在了伦哥儿脸上,照出了一脸皱皱巴巴,小豆沙包成了灌汤包,这小东西快忍不住了。
便对着那丫鬟点了点头,三人却是一起往小花园赶去了,顾盼弯下身子,低声问伦哥儿:你会自己解手吗?伦哥儿嘴巴一撇,不满地道:大姐姐,伦儿一年前就自己接受了。
顾盼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陪着他一直到了茅厕跟前才停了脚步,那茅厕却是建的颇为雅致,宛如一个小阁楼,上方开了菱形的窗户以备通气,窗户里透出些光来,里面却也是有灯笼的,顾盼便放了心,再三嘱咐了,才叫伦哥儿进去。
却听见远远的有两双足音向着这边走来,其中一个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语带抱怨:真不知道姑母唤我来做什么,那长乐候府确实富贵,可惜候府的小姐们年纪都太小了,若是订了亲,还不得把我憋死。
另外一个声音却是个婆子的,有些上了年纪,声音很是粗噶:老婆子听说,候府流落在外的大小姐找回来了,却是年纪正好的,据说,这个大小姐的亲娘舅还是威武大将军。
那个年轻男子咦了一声,很是吃惊的样子,转眼间,二人已经走到了近前,顾盼抬头看去,却是个打着灯笼的老婆子,跟着了个穿了身青袍的公子,夜色朦胧,看不清楚他的眉目。
老婆子二人也同时发现了守在外面的顾盼和小丫鬟,两个人登时住了嘴,老婆子还把灯笼微微举高了些,在二人身上照了照,见确实是两个小丫鬟,便压低了声音,连唬带吓地道:方才你们可听见什么了?以后别叫老婆子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否则要你们好看。
小丫鬟被她这么一吓,手里的灯笼在地上的影子便颤个不停,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顾盼倒是十分沉稳,却也闷声不语,不想解开这个误会。
那年轻公子见这老婆子行事沉稳,便放了心,径直向茅厕里行去,他却也是一时内急,才赶到这个茅厕来的。
小豆沙包刚好完事,刺溜一下便冲了出去,却是将那年轻公子撞了下,他登时恼了,扯着嗓子骂道:哪里来的没规矩的,毛毛躁躁的,撞倒了本公子赔的起吗?小豆沙包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闷声地回头,小身子一弯,圆圆的脑袋瓜对准了那年轻公子的膝盖,又是狠狠一撞,他猝不及防却是摔倒在了茅厕之中,虽然没有沾到什么秽物,却也气恼万分。
扬起了手就要往伦哥儿身上招呼,伦哥儿这小子从小这种坏事做熟,自然晓得犯罪之后第一时间逃离现场,却是撒腿就往外跑,一径地躲到了顾盼身后。
那公子老羞成怒,却是追了出来,张开五指便要连顾盼一起扇,听到这年轻男子在茅厕里叫嚷的时候,顾盼便有了不妙的感觉,待到伦哥儿和他一前一后地跑了出来,登时明了,这个顽皮的小弟,又惹了麻烦了。
顾盼沉稳地夺过小丫鬟手里的灯笼,在那男子的眼前一晃,男子眼睛一花,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接着腰间一痛,却是又被人撞了一下,他一个不堤防跌倒在地,就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一手一个,抓住了方才的臭小子,和刚才的丫鬟,飞快地跑掉了。
那老婆子还提着灯笼愣着神,怎么就一会儿功夫,那两个丫鬟就以下犯上了?尤其那个个字稍微高点的,简直是无法无天。
那年轻公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却无暇他顾,方才那一撞,正正撞到了他小腹之上,肚子里的水马上就要溢出来了,他弯着腰嗖地冲进了茅厕之中。
顾盼危急之际没有忘记拉着吓傻了的小丫鬟一起逃命,跑出一段距离之后,暗自庆幸方才的无意之举是多么的英明,若是把小丫鬟丢下了,留个人证不说,这黑灯瞎火的,她带着小豆沙包,也不认识路啊。
小丫鬟惊魂未定,却满是崇拜地看着这候府的大小姐,方才那一撞,坚决果断,随后又杀伐果决地带着自己和小胖子一起亡命天涯,真的好厉害啊。
小豆沙包却是一脸的兴奋,连连嘟囔道:姐姐,让我回去把他的腰带给偷了吧?顾盼翻了下白眼,幸好是夜色之中,无人看见,忍不住照着小豆沙包脑门拍了一下,小声训斥道:你忘记了,还有个老婆子呢,她一个人就把你抓住了。
小丫鬟捂住嘴巴,连连惊叹,那岂不是说如果没有那婆子,这对疯狂的姐弟俩就要回头去偷表少爷的腰带了?顾盼紧紧拉住了伦哥儿肥嘟嘟的小手,沉声对小丫鬟吩咐道:领路吧,长辈们怕是该着急了。
小丫鬟一惊,怎么忘了这个茬了,转头就向路上走去,这韦大老爷的府邸虽然也占地颇大,比候府却相差甚远,没多久,三人便赶到了正院前。
却见侯爷夫人身边的许妈妈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灯下,不住地踮脚观望着,见了顾盼领着小豆沙包,立刻急急地过来,唤道: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这是干吗去了?顾盼往前一站,挡住了小豆沙包,手向后一背,毫不犹豫地堵住了他的嘴巴,轻声道:弟弟脚程慢,没注意却是跟丢了,后来多亏了这个丫鬟回来找我们。
许妈妈见她说的实在,不曾有疑,连连催促道:赶紧进去吧,奶奶们都等着姑娘了。
顾盼一愣,这话什么意思?却又想起方才那年轻男子的话来,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这边她松开了手,小豆沙包拼命喘气,顾盼拉着他跟在了许妈妈身后,她微微低下头,悄声道:不想被骂就别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
小豆沙包的眼睛一亮,快乐地点了点头,这个大姐姐果然才是他的亲姐姐啊,那个二姐,就会打小报告,这个姐姐好,可以和他同流合污。
拐过一道屏风,进了一个堂屋,又有丫鬟进来引路,才进了花厅之中,里面却是燃了许多灯烛,照的通明之外另有些烟雾缭绕,顾盼微微抬起眼,一片轻雾之中却只看得见满屋珠翠。
坐在上首的妇人最先唤道:又见我这侄女儿了,却比上次看见更出挑了些。
却是顾盼第一次进到候府时见的圆脸妇人,也是韦大老爷的正室刘夫人。
下首的侯爷夫人淡淡地扫了一眼顾盼,心道,这才几天,能看出什么了,就算种下了小麦那也还没发芽呢。
侯爷夫人的想法却丝毫没有表露在脸上,伸手对着顾盼招了招,唤了她过去,顾盼乖巧地牵着伦哥儿一起上前,侯爷夫人看了一眼儿子,见毫发无伤,登时放了心。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个表哥,又一个表哥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个表哥,又一个表哥侯爷夫人转头拉过顾盼,指着上首的妇人笑道:这个是你大伯母,上次见过你了,却还没有正式拜见过。
顾盼乖巧地福了一礼,轻轻唤了声:大伯母。
刘夫人欢喜地应了一声,招了招手,顾盼为难地看了眼侯爷夫人,侯爷夫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笑呵呵地道:你大伯母最是疼爱孩子,快过去,说不得有你的好处。
刘夫人一手拉过顾盼,一手指着侯爷夫人笑骂道:你看你这张厉害嘴巴,一天到晚的就会占我便宜。
话罢,却也从身边丫鬟送上来的红漆托盘里拿了对五彩凤凰对钗,亲手给顾盼别上了,笑道:姑娘家的,就是要打扮打扮才好。
这句话含枪带刺,意在暗讽侯爷夫人让继女满头空空地便出来了,侯爷夫人充耳不闻,心中却懊恼,竟然忘了给这丫头打上些头面首饰了。
接下来,刘夫人一手牵着顾盼,为顾盼介绍起坐在她右侧的那些妇人来,她们或多或少都和刘夫人带了些亲眷关系,听的顾盼一头雾水,便只好保持微笑,逐一地应付了过去。
这些妇人家境俱都不错,却又或多或少的拿出了些添头,顾盼赚了个盆盈满钵,只是这些妇人的眼光却有些异样,看的人不舒服,又时时地交头接耳,指手画脚,顾盼拜完一圈,便要缩回侯爷夫人身侧。
却听得外面一声呼喊,连表少爷来了。
就见一个青年男子闪身进了来,他生的还算端正,就是手腕上缚了根白绫,刘夫人立刻唤了他过去,那男子很是有礼貌地给刘夫人行了个礼,抬头却望见了顾盼瘦瘦小小地立在刘夫人身侧。
方才天色昏暗,他却是没有看清楚那两个丫鬟的面目,但是后来回想,其中之一却是挽了个高髻,可不就是这丫鬟?他立时指着顾盼的鼻尖,不满地道:姑母,你这丫鬟也太没礼貌了。
满室寂静。
刘夫人讪笑两声,打了个圆场道:你浑说什么呢,这个是你二叔母家的大女儿,怎么会是什么丫鬟。
挑明身份之后,刘夫人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定然是你看错了。
说这句话时,眼睛却是极冷地扫了连公子一眼,他立时接话道:确实是侄儿看错了,侄儿便给表妹陪个不是吧。
话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着顾盼行了个礼,顾盼自然是侧过身子避了过去。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这青年看清楚她的容貌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在期待什么呢?刘夫人正要好好的给顾盼和连公子引荐引荐时,旁边的侯爷夫人说话了,大女,来我这里坐下,莫扰了你大伯母说话。
侯爷夫人笑的淡淡的,眼底却是冰凉一片,这个大嫂,也太没分寸了,不过想着的确该带着顾盼来拜见长房,才接了她的帖子,谁知道却成了变相的相亲,且不说这连公子本人上阵,便是一旁做的三姑六婆,哪一个家中又是没有儿子的?刘夫人只得放了顾盼回去,侯爷夫人便叫她挨着自己坐了。
刘夫人转头看向侄子,略带埋怨地道:你怎么来的这么迟?连公子一愣,面不改色地扬了扬手腕,泰然自若地道:下午骑马摔伤了手腕,方才却是换药去了。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嚷了起来:那马是不是要跳过一个茅坑的时候闪了一下?侯爷夫人立刻瞪向坐在椅子上还不老实地拧来拧去的小豆沙包,他此时两只眼睛巴巴地看着连公子,也不知道他是希望对方承认,还是否认呢?连公子一看到这个小胖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只是这次他得了教训,却先向刘夫人询问道:这个小兄弟是?刘夫人圆润的脸上祥和地笑了笑道:是你二叔母家的小公子,也是你的表弟。
得,连公子彻底确认了仇人身份,一个没教养的弟弟,一个同样没教养的姐姐,再看一眼顾盼,却不禁厌弃起来,这女子生的本就寻常,做事又没有规矩,就算家世再是高贵,却又如何能娶回家?只怕要被朋友们笑话死。
小豆沙包自然不知道这连表哥心里的弯弯道道,坚持问道:是不是啊,表哥,夫子说过,马失前蹄才会摔倒的,这马是不是一脚踩在了茅坑之中才失了前蹄的?连公子脸上大是尴尬,只得侧过脸去,装作没有听到。
侯爷夫人轻咳一声,伸手在小豆沙包的腰间狠狠拧了一下,低声道:乱说什么,回去再和你算账。
小豆沙包扁着嘴巴,眼泪汪汪地回头看向顾盼,寻找安慰,顾盼恼他不听劝告,却也别过头去,小豆沙包登时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连公子手足无措起来,这成什么事了,好似他欺负这小孩子一般。
正尴尬间,屋子外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七八个少年少女一起涌了进来,当先脸蛋红扑扑,鼻子上还带着闪亮的汗珠的,不正是珏姐儿?她笑着跑向了侯爷夫人,脆生生地道:娘,大伯母家当真养了几只小兔子,可好玩了。
一旁的小豆沙包一听,眼睛刷的一下亮了,却忘了方才的事情,抱住母亲的胳膊,央求道:母亲,我也想去看小兔子。
侯爷夫人恼他不知轻重,今日里丢尽颜面,板着脸道:看什么看,马上就要开席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无妨,就在不远之处,叫我带表弟去吧。
这声音好似高山泉水,叮叮咚咚,煞是好听,顾盼忍不住抬头看了说话人一眼,不禁一愣,这少年生的眉毛细长,眼睛细长,鼻子也很是小巧,一双薄唇,面上白白的,见顾盼望来,却是起了几丝红晕,便像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刘夫人已然从主位上行了下来,笑呵呵地站在一旁,又热心地为顾盼介绍起来,这个是你三舅母家的,是你英表哥。
顾盼只得又弯腰下拜,那少年慌乱的伸出手来扶她,连声道:妹妹莫要如此多礼了。
顾盼微微抬眼看去,却见这少年脸色腼腆,大是不好意思,一双眼睛斜斜地望着地面,竟是不敢直视于她,登时觉得大是有趣。
刘夫人不容分说地拽起顾盼,吩咐道:你和伦哥儿都还没见过,就见你英表哥带你们走一遭,左右就在附近,片刻功夫就能回转。
侯爷夫人手里的茶盏几乎要被她砸到地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到底有没有完,一个又一个的,把老刘家见得了人的适婚男子都拉出来过一遍啊?侯爷夫人的脸色阴晴不定,正要使眼色给顾盼一口回绝,伦哥儿已经扑棱着小短腿从椅子上爬了下来,一手牵住顾盼,凑到了刘英身前,笑嘻嘻地道:麻烦英表哥了,还是这个表哥好,不象有的表哥,只会逛茅厕。
后面的刘连简直要抓狂,哪里来的没教养的小子,怎么不带回家好好管教一番,要不今天少爷就替天行道了。
刘英温柔地笑了下,拉起小豆沙包的另外一只手,脚步向外挪了去,伦哥儿紧紧攥着顾盼的手,顾盼也只得动了脚步,跟随其后。
侯爷夫人怏怏地坐在一旁,生着闷气,珏姐儿眼珠一转,欢快地道:方才珏儿还没看够,就让我再去看看一次吧,母亲。
侯爷夫人脸上一喜,这个女儿果然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啊,没等她点头,刘夫人又横插了一杠子:改日大伯母叫人送上一对到你们府里,现下却是要开宴了,小珏儿还是等会儿吧。
侯爷夫人恨不能扑上去抓花刘夫人的一张脸,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对珏姐儿道:你大伯母说的甚是,你且好生坐着吧。
这韦大老爷的府邸也不算小了,方才进来的时候丫鬟婆子也有一堆,现在却要顾盼亲自提着灯笼,跟在刘英和小豆沙包身后,便像是两个少爷的跟班丫鬟一般。
果然拐了两个弯,便见前方树下围了一圈木栅,隐隐看见里面几团雪白,小豆沙包欢呼一声,挣开二人的手,扑了过去,顾盼提着灯笼紧走两步,身后的刘英轻轻唤道:表妹当心。
他话音刚落,顾盼脚下便是一绊,整个人斜斜地向一旁倒去,刘英忙伸手拖住她,待她站稳,却又如同烫手山芋一般撒了手,脸上一片潮红,头低到了胸前,却像是比顾盼更不好意思一般。
顾盼大是尴尬,轻声道了谢,这次放慢了脚步,到了伦哥儿身边,见他两只小肥爪子搭在了木栅栏上,踮着脚,探进去半个脑袋,小脸上满是急躁。
刘英从身后赶了来,他弯下身子,却是把小豆沙包抱了起来,只是他生的瘦弱,却也颇为吃力才举得起小胖墩,顾盼也识趣地把灯笼举起,探进了栅栏之中,就见里面一团团雪白的绒球一般的小兔子,在栅栏之内四处逃散。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更多的表哥小豆沙包嘴巴里发出呼喝之声,兴奋的大吼大叫,小兔子们惊吓过度,跑跳更欢,这栅栏围住的地方又十分狭窄,便时时跑到了伦哥儿脚下,喜的他眼睛皱到了一起,便像是剩包子又热了一遍。
顾盼也难得露出了笑脸,她好奇地观望着这些小兔子,一团团毛绒一样的,让人很想摸上一摸。
就听到伦哥儿可怜兮兮地恳求道:英哥哥,让我摸摸小兔子吧。
顾盼闻声看去,不禁一愣,刘英满头大汗,两道秀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却还咬牙硬挺着。
顾盼立刻把灯笼挂在了栅栏之上,伸出双手道:把伦哥儿交给我来抱住吧。
刘英瞥了她一眼,从牙齿间一字一蹦地道:没,没关系,我,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能行。
本来清脆的声音也走了调子,顾盼看不得他逞强,伸手强把伦哥儿抱了过来,刘英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两只手无力地垂下,连抬起手来抹把汗的力气都没了,勉强对着顾盼笑道:让表妹见笑了。
顾盼轻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不期然地想起了李祈正,那家伙是能偷懒便偷懒,男子汉大丈夫的事情统统会丢给表哥去做吧。
她虽然比刘英矮了半头,力气却要大的多,两只手牢牢地抱住了伦哥儿。
三人又看了会儿,顾盼轻声哄着伦哥儿道:咱们回去吧,莫要让母亲等的急了。
伦哥儿不依不饶的又闹了会儿,顾盼只得板着脸吓唬他道:你今天犯的错更多了,真想叫母亲打你一顿么?伦哥儿一惊,小胖脸瞬间皱成了个包子,怏怏地从顾盼身上滑了下来,小大人一样迈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费力地转着他的小脑袋,嘱咐顾盼二人道:是我再三要求,你们才肯回来的哦。
顾盼又好气又好笑,饱含歉意地看了刘英一眼,却见这少年脑袋微垂,轻声道:你们姐弟的感情真是好呢,表妹,真是个好姐姐。
刘英抬起头对着顾盼笑了下,白皙的脸上依然一抹残红,顾盼微微一愣,这个表哥,怎么老是比小姑娘还要来的害羞啊。
顾盼有些走神,刘英却被她盯得越发不好意思,加快两步,掩饰什么一样的追赶伦哥儿去了。
三人很快回到了正房之中,却见丫鬟媳妇们穿梭往来,人人手里拿着托盘,或空或满,却是已经开始上菜了。
伦哥儿这才发觉肚子饿了,登时就迈不动步子了,顾盼只得抓住他的小肥手,拖着他往前走。
三人先后进了屋子,刘夫人扫了一眼,见自家侄儿腼腆地笑了笑,顾盼亦是半垂着头,登时心中大喜,却来招呼二人入席。
其他人早已经分了尊卑主次入了席,小辈儿这里只留下了三个空位,伦哥儿一见旁边坐着珏姐儿,自动地挪了一个位置,却是毫不客气地坐了三个空位中间那个,又伸手召唤顾盼:大姐姐,坐我和二姐中间吧。
刘夫人气得银牙紧咬,侯爷夫人故作不解地道:他们爷们不是都在外面开了席吗?这英哥儿怎么不出去和叔伯一起呢?刘夫人转过身子,轻声笑道:这不是怕外面没有位置了吗?再说,英儿一个晚上赶来赶去的也累了,就别折腾孩子了,何况都是自家人,也莫要讲那些虚礼了。
侯爷夫人心中嗤笑,一句话引出这么理由,听着头头是道,实际这个大嫂打得什么主意,谁不知道?刘英却是个极仔细的人,先用公筷夹了鱼肉到碟子里,仔细地剔去了刺,才放到伦哥儿的碟子里,又有些不易嚼烂的,也都细细的用筷子撕裂了,再夹给伦哥儿。
引得桌上的女孩儿们不住侧目,窃窃私语,这个英表哥真是温柔啊,顾盼暗道惭愧,他做事滴水不漏,自己却是完全无法插手,整顿饭下来,便见着刘英一直照顾着伦哥儿。
偶尔抬头与众姐妹的视线撞上,便是低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饭罢,侯爷夫人便带着少爷小姐们告辞了,只说明日里两个少爷还要去族学读书,却不好耽误太晚,刘夫人便也不好挽留,只叫两个侄儿送侯爷府的女眷们一程。
刘连口里应了,脚下却不挪步,满面不以为然,反倒是刘英,亲自去提了灯笼,又逐一查看侯府的少爷小姐们的外袍是否严实。
刘夫人心中大是满意,她本就属意刘英,叫刘连来不过是做个陪衬罢了,就算是金枝玉叶也是需要野草来对比才显得出好来的。
侯爷夫人却拉了顾盼一起上了第一辆马车,韦绝伦的小脑袋左看右看,第一辆车里有娘,第二辆车里有二姐,前面是龙潭,后面是虎穴,真是好为难。
侯爷夫人白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还不赶紧,你今天惹了多少是非了?小豆沙包缩了缩脑袋,哧溜地上了第二辆马车,母小虫还没有母大虫那么厉害,大祸小祸还是取其轻吧。
他却没有想到,一上车,便遇到了珏姐儿的严刑逼供,伸出了两只玉手,专往腋下脖颈里挠去,韦绝伦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却还是死鸭子嘴硬地喊道:先前就是和大姐姐一起迷路了,后来也不过看了兔子就回来了,姐姐不也去看了兔兔吗?珏姐儿冷哼一声,缩回手,慢慢地道:明天我就去告诉父亲,说你以前挨罚,每次都是我代笔,替你抄了那么多遍。
韦绝伦圆滚滚的小身子一下滚到了马车一边,缩在了琇姐儿和铭哥儿中间,探出小脑袋,吐了吐舌头道:那爹爹会连姐姐一起怪罪的,姐姐还是不要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情吧。
珏姐儿又羞又恼,这混球,连个成语都用不好,一旁的铭哥儿小声道:是损人不利己吧。
伦哥儿登时如同醍醐灌顶,一下站了起来,大是兴奋地拍着铭哥儿的肩膀,对对,就是损人不利己。
还是琇姐儿精乖,看到珏姐儿脸色不愉,赶紧打起了圆场,只是心一慌,竟然脱口而出道:你们休要乱说,姐姐这明明就是损人利己。
琇姐儿话一出口,便心知要糟,也不敢抬头看珏姐儿的脸色,兄妹三人畏畏缩缩地挤在了马车一角,马车中央偌大的地盘全部让给了珏姐儿。
那边珏姐儿教训三个弟妹,前面马车里亦是一阵低气压盘旋,侯爷夫人抱住犯了困的小女儿,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琬姐儿困劲上来,安静地伏在侯爷夫人怀里,一动不动。
顾盼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一个老僧入定的架势,侯爷夫人看了她半晌,终于道:今天这两个表兄,你觉得如何?顾盼头微微扬起,奇怪地道:没觉得如何啊,今日之前,不还是陌生人么?侯爷夫人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点头道:你能如此想,甚好,以后只怕这些表哥表弟的还要见上许多,你只当是街边的路人便罢。
顾盼并没应声,头却轻轻点了点。
侯爷夫人满意地笑了下,随后道:过几日,你舅舅家就要来人了,到时候你见见你真正的表哥们。
顾盼微微一愣,顾远南要来么?侯爷夫人见她发愣,随即明白自己口误,掩饰道:是我的娘家侄子,和你大伯母那边的亲戚自然不同。
顾盼脸上的失望之色甚浓,侯爷夫人却也看到了,登时有些着恼:莫非只有顾府才是你的舅舅家不成?你莫要忘记了,如今我才是正儿八经的侯爷夫人。
顾盼的头更低了,她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母亲的事情她所知不多,却也感受到了侯爷夫人强烈的敌意似乎是因母亲而起,做人子女总不好诟病亲娘,对侯爷夫人又不能不敬,便只有沉默。
侯爷夫人一见她这副老实样,心里越发生气,手里的劲道不知不觉却是重了些,琬姐儿吃痛,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嘤嘤的哭了起来,侯爷夫人顾不得顾盼,赶紧轻声哄起了琬姐儿。
顾盼冷眼旁观,见侯爷夫人脸上一派温柔,丝毫不见半点恶毒之色,顿时有些不解,为甚么侯爷夫人单单的只针对她,母亲,到底做了什么,让侯爷夫人怨恨至今?琇姐儿的哭声渐渐小了,小脸往侯爷夫人怀里又埋了埋,马车却也到了侯府,侯爷夫人便用眼神示意顾盼先行下车,自己抱住琇姐儿缓慢地挪下了马车。
许嬷嬷率着各院的管事来接,侯爷夫人小心地把琇姐儿递到了许嬷嬷手上,压低了声音道:小心点,六姑娘刚睡着。
回头见珏姐儿气鼓鼓地下了车,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弟妹,侯爷夫人登时奇怪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伦哥儿拧巴着肉肉的小身子,凑到了侯爷夫人身前,包子脸上满是委屈:我说姐姐舍己为人,姐姐便不高兴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侯爷夫人一愣,径直问道:舍己为人?为谁?小胖墩胸脯一挺,凛然正气地答道:自然是为我了侯爷夫人便只当她们混闹,不去搭理几个孩子,唤过各院管事嬷嬷,把各自的小姐接送回去。
顾盼自然是跟在雷嬷嬷身后,轻手轻脚地回了淑芳斋。
稍事洗漱后,小米和五妮儿服侍顾盼歇下了,放了床幔,自去歇了。
顾盼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细细回想起今日的事情,连表哥,英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又想起侯爷夫人的话来,还有侯爷夫人的兄弟家的表哥要认识,不禁轻叹一声,她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为什么老是要和不相干的人打交道。
反复思量之中,她最后只得出结论,也许这就是表哥说的,作为世家子弟应当尽的义务吧,和各种不相干的人应酬。
第二天,顾盼一睁眼,便看见小米兴奋至极地守在她床前,脸上红彤彤的,双眼闪亮地看着她:小姐,将军府派人来接小姐了。
顾盼微微一怔,她昨日里虽然叫了柳芽送了信给顾远南,相信表哥自然会办理妥当,这刚回来,又要接她过去,却是为的哪桩?顾盼发怔间,小米已经手脚麻利地给她套好了衣服,又端来了脸盆洗漱,喜滋滋地道:雷嬷嬷已经去请示夫人了,应该快回来了。
顾盼一愣,这些人手脚也太快了吧,没有问过她便直接去请示夫人了,她略有不满地皱了下眉头,小米注意到她的神色,嗫嗫地道:说是表少爷的寿辰,叫小姐一定要去……小米见顾盼神色越发不善,却是突然间开了窍,哀婉地低诉道:奴婢也是想亲眼见到父母无事才好安心。
顾盼微微点头,这丫头还不算没救了,若是一味地说着旁的理由,却始终隐藏私心,那真不知道冒险帮了她一把是对还是错了。
等顾盼开始进早点的时候,雷嬷嬷回转了来,笑呵呵地道:夫人准了,只是叫小姐务必在天黑前回府。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夫人还叫许嬷嬷备份礼给小姐带上呢。
顾盼抬起头,淡淡地问道:那嬷嬷谢了夫人没有?雷嬷嬷上前两步,笑呵呵地凑近了道:自然是谢了,老婆子这些规矩还是懂得。
顾盼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勺子,小米赶紧上前给她递了帕子,顾盼轻轻擦了下手,看了看几个丫鬟,逐一扫过几人的脸,除了小米俱都低下了头,似乎将军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一般。
顾盼指着柳芽道:今天就柳芽和我一起去吧。
柳芽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张大了嘴巴看看顾盼,又看了看一脸失望的小米,最后慢慢地合上了嘴巴,低声应道:奴婢遵命。
顾盼带着柳芽径直行到了侯府的侧门处,柳芽手里抱着两个长盒子,里面装着侯爷夫人准备好的礼物,却是一对青铜长剑,很是有些年头了,据说还是韦相国年轻时收集的。
顾盼提起裙摆,低头上了马车,却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喊道:小妹。
顾盼登时惊喜地抬起头,看向了坐在车厢一边的顾远南,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长袍,领子是用了淡青色的锦缎,越发映得他丰神俊朗。
顾盼却想起此时还在侯府,脸上的笑立刻敛了几分,只一双眼睛极亮地看着顾远南,一切尽在不言中。
柳芽识趣地缩在了车厢角落里,抱住两个长盒,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
待马车驶离了侯府,顾盼忍不住松了一口大气,顾远南举起手里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打趣地道:侯府里就那么无趣么?顾盼两道细眉紧紧的抽在了一起,便像是脸上爬了两条蚯蚓,看着她这愁眉苦脸的样子,顾远南忍不住哈哈大笑。
顾盼叹了口气,抱怨道:昨日里被莫名地拉去拜见大伯母也就算了,又介绍了好多亲戚来,拜的人腰都酸了,莫名地又多了两个表哥。
前面顾远南一直含笑地听着,待顾盼说多了两个表哥,顾远南的脸一下就黑了,他右手中的扇子在左手狠狠地敲了一记,面色凝重地问道:表哥?还是两个?什么样子的?姓甚名谁?顾盼见他如此慎重,不禁也认真起来,仔细地想了下,回答道:一个唤作英表哥的,一个是连表哥。
那英表哥人还好,很温文,人又仔细,另外一个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顾远南喃喃自语道:韦家大老爷娶得是刘氏,刘英,刘连……他的眼前登时浮现了两个身影,其中之一有些玩世不恭,另外一个似乎很是腼腆,总是躲在人后,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这两个,都不是良配啊。
话说回来,这刘夫人的手脚还真是快,顾远南瞄了一眼一脸懵懂的顾盼,这傻丫头只怕还不知道上过贼船了,看来得把事情给她挑明了,让她心里也有个数。
顾远南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地道:那两个表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休要搭理他们。
顾盼一愣,这话,怎么和侯爷夫人说的一模一样,难道有什么事情,是大家都知道而她不知道的?看着顾盼小鼻子向上皱起,顾远南再次咳了咳,却突然感觉难以开口,他的脸看向窗外,轻声道:那个刘夫人是想你嫁给这两个表哥其中之一吧。
顾盼身体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顾远南,结结巴巴地道:嫁,嫁什么人?顾远南的转过头来,眼里带了抹奇异地怜悯,轻声道:世家女子十五及笄即可出阁,你现在虽然只有十二岁,先定下门亲事却是无妨的。
顾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抓住了顾远南的袖子,两只眼睛盯紧了表哥,依然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从来没,没想过成,成什么亲啊,可,可不可以,不要嫁人啊啊。
顾远南看着吓得面色惨白的小妹子,心底的某一处柔软起来,他却不得不板着脸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是容不得你不要了。
顾盼的手缓缓松开,人呆呆地看着顾远南,实在无法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她的心里虽然牢记贺大娘的告诫,宁为穷**,莫为富人妾,可,可一直以为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将来啊,怎么现在就要订亲了?顾盼发愣间,顾远南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像是隔了汪洋,传到耳边只剩下阵阵涛声,模糊又清晰地冲击着她的耳膜:今天表哥过生,请了许多青年才俊,你等下却是要仔细看看,若是有中意的,表哥便替你做主了。
顾盼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立刻惶恐地拉住了顾远南,惊慌失措地道:我,我不要去了,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顾盼一时情急,原本不甚喜欢的侯府此时却也成了家。
顾远南安抚地拍了拍顾盼地头,轻柔地道:你相不相信表哥?顾盼愣愣地点了点头,顾远南继续诱哄道:那表哥怎么会害你呢?表哥这是给你自己选择的机会啊,就算你这次不去,只怕侯爷夫人也会给你安排旁人的。
顾远南最后一句话在顾盼心里轰然炸开,她猛地想起昨天侯爷夫人的话,过几日要让她见见舅舅那边的人,还要叫她认识下表哥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顾盼脑海里莫名地浮现了这句话,当初贺大娘讲解的时候,只拿厨房上的鱼肉做比,她一时间模模糊糊不甚了解其中含义,现在却像是漆黑的夜幕中骤然划过一道闪电,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她,不正是那鱼肉吗?顾盼怔怔地看着顾远南,百般滋味泛上唇间,说不清是苦还是涩,她低声道:无法选择吗?顾远南诚实地看着顾盼道:只有选择谁的问题,没有选择嫁不嫁的余地。
顾盼缓缓地坐回座位,她低下头,两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衣摆,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整个人身周充斥了一股强烈的悲哀。
顾远南也不在说话,却伸出手握住了顾盼的手,和前几日温暖的小手不同,顾盼的手,和他的一样冰凉。
顾远南心中苦笑,本来最该呵护这个小妹子的是他,现在却一步步的逼迫这个小妹子快些长大,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呢?看着顾盼低垂的头,顾远南的心又一点点的硬了起来,他心中呐喊着,没有时间了,必须争分夺秒早做打算。
在两个人的沉默中,马车到了将军府的后门,顾远南率先跃下,又叫马夫拿来矮脚凳,伸出手,扶住顾盼一步步下了马车,柳芽老老实实地跟在二人后面,规规矩矩地眼睛只盯着脚下一步间,这个将军公子的厉害,没人想再尝第二次,上次的经历现在想起还如同噩梦一般,昨日她到了将军府便双腿打颤,勉强地传了信便逃难一样的回了侯府。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世家子弟(110粉)一到了府里,顾远南左右看了两眼,便领着顾盼进了间偏房,这房里简洁一如顾远南的卧室,除了一床一榻,便只有一套桌椅以及一个洗脸架。
床上摆放了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白的泛黄的长衫,却是顾盼上次穿过的那套改好的长袍,一见这套长袍,顾盼便明白了顾远南的用意,又要扮小厮打入敌人内部。
这次却是柳芽闷不做声地为她束了发,梳理的光滑亮洁一尘不染,最后又选了青色布巾包住了发髻。
待主仆二人已经收拾妥当,顾远南却去寻了一碗黑乎乎地物事来,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柳芽,柳芽识趣地低下头,退到了一边。
顾远南笑道,上次是夜里,用些水墨对付下却也无妨,现在这光天化日的,却要用不容易因汗水化开之物才好。
顾盼探头望了一眼,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碾开,不确定地问道:炉灰?顾远南点了点头:炉灰又加了些蜂蜜,这样便不容易脱落了。
话罢,顾远南挽起袖子,用食指挑起一点,细细地替顾盼涂抹上,连续涂了三层,顾远南终于满意了,顾盼对着水盆一照,见鼻梁上再次出现了鸽子蛋大小的黑痣。
顾远南拉过顾盼,仔细地看了看,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果然看不出是女子了,等下你就扮作小厮,来回送些茶水便好,注意看下这些世家子弟的言谈举止,若是有合了心意的便悄悄记下来。
顾盼倔强地地别过头去,顾远南和她对恃着,两个人半晌无语,最终顾盼屈服了,微不可见地点了两下头,顾远南登时松了口大气。
顾远南出门前又扫了一眼柳芽,柳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轻声道:奴婢今日就在这房中呆着,绝不踏出一步。
顾远南这才带着顾盼,急匆匆地赶去前面的宅子,此时已经辰时末,应是有客人上门了。
顾远南行到府门处,见外面果然积了三五辆马车,靠墙排了一溜,另外一边又聚了七八少年,身着青色长衫,腰扎学士巾,却是些国子监的儒生。
顾远南浅笑着对那些监生拱了拱手,监生们缓步挪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祝起顾远南的寿辰,顾远南逐一答谢了,便请这些少年移步府内,自有小倌来为这些客人引路,顾盼却低头立在了顾远南身后。
待这些监生都进去了,马车里的客人才有了动静,当先一个马车的车帘被下人掀开,又搬来一个矮脚凳,车上之人方伸出了一只脚,穿的却是木屐,雪白的袜子映着原色的木屐煞是好看,踩在凳上发出啪的一声响,缓缓地下了马车。
待这三五马车的车主俱都下了马车,却又闲闲地聚在了一起,方一起抬脚向站在府门处的顾远南行来。
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天朝此时国泰民安,世家子弟们开始充斥着一股奢靡之风,效仿古人穿起了宽袍大袖,脚踏木屐,头戴峨冠,峨冠之上又垂下两条长长的飘带,直到脚踝。
这几个俱是世家子弟,方才便是自矜身份,不肯与那些寒门子弟一起入门,便等着监生们进了府,才姗姗地下了马车。
世家之中壁垒森严,这几个少年虽然都是世家子弟,却也分出了先后左右,当先的便是这一群人里身份最高的,出自长远侯陆府,因在家中排行十六,便被唤作十六少的。
这些世家子弟却不像那些读书人一般,接踵摩肩几乎不分你我的一拥而上,彼此之间尚余了一臂的距离,行在一起,风吹大袖鼓鼓,却是颇有谪仙风范。
顾盼微微抬起了眼睛,越过顾远南看去,当先的陆十六却是穿了件莲花白的大袍,一条宽袖足够再做条襦裙,袖边又精心绣了一圈梅花,左胸之上绣了虬枝枯干,上面梅花飘飘舞舞,却是仿了花谢时的场景,带了几分萧瑟之气,越发衬得此人形容高洁,飘然若仙。
其他几人亦是做了相似打扮,看了几眼,顾盼了解了这衣服的风格,袖口和斜襟上的花样最好选用同一种,以梅兰菊为主,亦有松柏竹等俊雅的木本类。
陆十六年纪甚轻,两道眉间约有半指宽,眉间又天然生了一颗红痣,映得他肤色白皙,眼角上扬,唇边含了一抹笑意,对着顾远南拱手道:顾兄生辰,小弟便恬来打搅一番了。
顾远南拱手还礼,朗声道:陆贤弟能来,已经是极给了为兄颜面,如此客套做甚?顾远南又与其他几人稍事寒暄,转身指着顾盼道:为兄还要在这里迎接客人,便叫这门倌引你们进去吧。
话罢,顾远南又压低了声音对顾盼道:领这几个客人去中间的大堂。
顾盼恭谨地应了一声,垂手先行。
顾府的布置十分豪气,除了威武将军住的主院还有顾远南住的小院,以及一些洒水清扫的老仆的住处,府里的军士们围绕着这两处建了一圈军营,却像是铁桶一般,把顾家两个主子的住处拱卫的滴水不漏。
中间却修了一座演武场,对着演武场又修了一座大堂,平时是顾朝阳点兵之所,现在却临时改作了宴客之用。
这几个世家子弟脚下穿着木屐,行走不快,顾盼行上两步,便回头等他们一下。
陆十六走了片刻,便停下脚步,用手里的折扇一指,感慨道:这将军府果然与我们家中不同,看那些赤膊男儿,似乎是真正的军士。
其他几人附和地点头,顾盼却清楚地看到了他们一脸的不以为然。
走在最后,一身紫袍的少年,打开折扇,遮在了头顶,皱着眉头催促道:还是赶紧行路吧,这府中便连杨柳也不曾植上半棵,当心莫要晒黑了。
其他几人被他一提醒,登时警觉起来,纷纷打开了手中折扇,遮住了头顶的阳光,行进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顾盼回头望了一眼头顶折扇,队列整齐划一的世家公子们,嘴角撇了撇,这群家伙是娇弱少女么,还怕晒黑自己,她不以为然地抖了抖肩膀,径直在前引路。
这些小动作却被跟在她身后的陆十六看得一清二楚,赶前两步,笑问道:这个小兄弟平日里在府中是做什么活计的?顾盼扬起头,陆十六一眼看到她鼻子正中的黑痣,微微怔了下,就听到顾盼脆生生地答道:小的没什么本事,公子便叫小的每日里种些杨树柳树,可惜小的身轻力微,三五日才种上一棵,倒是累的众位公子辛苦了。
陆十六一愣,暗忖,怎么会这么巧,他仔细地看了两眼这眼前的小厮,见他面相老实,不象是说谎的样子,不禁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几个世家子弟惋惜地道:可惜了,这将军府里的杨柳却是还没有种出来。
这话从陆十六嘴巴里再说一遍,可信度便高了许多,众位公子连道晦气,不知不觉却也到了演武场前,几个公子看看脚下洁白的袜子,再看看演武场中铺满的淡黄沙土,纷纷大皱眉头。
陆十六看在眼里,便指着前方的大堂,又对顾盼温和地问道:小兄弟,可有旁的路到那大厅之中?顾盼一脸为难,看了看几位公子,犹豫道:有是有……未待她说完,那个紫袍的少年便连声呼道:快,快带咱们绕路。
顾盼询问地看向陆十六,陆十六目测了下从演武场到大堂的距离,他心中其实并不愿意绕路,耐不住身后几个世家子弟的连连催促,只得勉为其难地道:那劳烦小兄弟带路了。
顾盼踌躇了下,便率先而行,这将军府虽然占地甚广,格局却十分简单,她住了三日,每天做饭,对府里地形早已经烂熟于心。
从这演武场前横走几步,斜斜地有一条小路,一路之上遍植了青柳,青柳之下郁郁葱葱,草丛之中繁花盛开,这等景色,几个世家公子本也不看在眼里,只是经历了方才空旷如同荒漠的景象之后,不免大为心怡。
几人的脚步又缓了下来,手里的折扇也十分潇洒的在胸前微微扇动,那紫袍少年满意地道:如此景色才适宜缓缓而行。
其余几人连连称是,又时时地弯下身子去嗅那花香,更有一个穿了身浅黄色长袍的少年,折了枝蝴蝶花,鬓在了发边,左顾右盼之中,神采飞扬。
顾盼看在眼中,心底暗暗发笑,这一群少年,却如同游记中记载的一种禽鸟,整日里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是那禽鸟却是为的求偶,这些少年又为的什么呢?几人情绪高昂之时,陆十六的鼻子突地一抽,他疑惑地左右望了望,怎地隐隐飘着一股恶臭?再去嗅时,却又闻不到了。
他回头看其他几人面色如常,登时放下心来,许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却回头连连催促那几个少年:咱们绕了远路,还是脚步快些的好,省的旁的人已经到了,却是失礼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家都来凑热闹了吗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家都来凑热闹了吗那几个少年听他这么一催促,也有些急,便加快了些脚步,顾盼身后传来了木屐蹬地的哒哒声,听在心里却有股莫名的烦躁。
她低下头,闷头往前赶,又走了一段,空气中的恶臭浓郁的形同实质,莫说陆十六,其他几人也纷纷掏出帕子,掩住口鼻。
陆十六小心翼翼地挪开帕子一角,正要开口,却觉得那股恶臭疯狂地涌入口中,引得喉头一阵作呕。
他赶紧又重新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问道:这里怎么会这么臭?顾盼头也不抬,神色如常地指着相隔几步的一排房屋道:这里是如厕养猪之所,自然是恶臭扑鼻了。
话罢,顾盼回头扫了几眼狼狈不堪的公子们,大感兴趣地发现他们用来掩住口鼻的帕子却也是和衣服上绣的花草同一个款式,多望了两眼后,淡淡地补充道:方才各位公子路上见的花草树木,都是从这里取了粪肥沤出来的,故而才生的如此茂盛。
几个公子登时脸色大变,犹以那淡黄色长袍的少年为甚,他面色苍白的把鬓角的蝴蝶兰一把拽下,丢在地上,抬起脚,正要踩上两脚,却又想起顾盼方才所说,这花也不知道沤了多少肥,便生生地收了回来。
顾盼不以为然地继续前行,她幼时在家养猪,少年时在灶上经常倾倒泔水,对这些臭味却已经习以为常。
她却依然仿着这些世家公子的样子,抬起了手臂,用袖子掩住了口鼻。
又走了一段,小路两旁依然繁花似锦,只是无人有心情再去看上一眼,顾盼抬头望见大厅那高出一截的屋脊,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袖子。
在她身后的陆十六见她放下了手臂,便以为已经没有了味道,自然地松开了帕子,又张口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其他几个世家少年亦是有样学样,却见最先吸气的陆十六脸色发白,一只手掐住喉咙干呕起来,其他几个少年亦是弯腰呕个不停。
顾盼停下脚步,斜靠在了身旁地柳树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几个世家子弟,爽吧,这里可是厨房的后院重地,放的全是泔水,本就是准备喂猪之用的。
陆十六无意间抬头,瞥见了顾盼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待他仔细看去,却又踪影全无,依然是那一副老实面孔,此时还带了几分诚惶诚恐:几个公子没事吧,小的是不想带着你们走这条路的,可,可你们坚持说要,小的也是没法子啊。
话罢,顾盼两只手绞在了一起,紧张地看着陆十六,陆十六无力地挥了挥手,用帕子捂严实了口鼻,方道:不怪你,赶紧带路吧。
顾盼这才转过身,因顾及几位脚步虚夸的公子,行进速度又慢了下来。
又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赶到了看着近在咫尺地大厅前。
大厅之中似乎已经积了不少人,远远便听见了谈笑之声,几个跟在顾盼身后的世家子弟精神一振,纷纷越过顾盼向厅中行去,只剩下陆十六,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过来,笑道:方才却是辛苦小哥带路了,这一点钱就拿去吃个酒。
顾盼抬头望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傻乎乎地道:公子放心,俺会好生攒着,到时候娶个漂亮媳妇的。
话罢,嘿嘿地笑了起来,看着陆十六哭笑不得的神情,顾盼心中暗暗遗憾,若是此时鼻下流出两条青龙,就更妙了。
顾盼转身施施然地从演武场中穿过,一路又碰到了不少三三两两前来赴宴的少年,或是一身青衫的国子监的监生,或是宽袍广袖的世家子弟,她俱都安静地退到一边,让这些客人先行,心中暗忖,看来表哥是打定主意要从监生或是世家子弟中选一个给自己了。
到了门口,见表哥正在寒暄,顾盼便百无聊赖地退到一旁,与一排负责引路的门倌站到了一起。
当中有个眉眼灵活,长了张喜庆的圆脸的少年便凑了上来,眉开眼笑地道:兄弟以前似乎不曾见过?顾盼望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我生的貌丑,以前一直在灶房帮厨,今日客人太多,顾管事怕人手不够,便调了我到前面来帮忙。
那小厮连连点头,欢跳着应道:是呢,是呢,我听说灶上今日里还特意从外面请了那醉乡楼的大厨来。
说着,这少年忍不住用袖子擦了下嘴角,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顾盼。
顾盼一愣,随即想到将军府的伙房那糟糕的手艺,对这少年不禁生起了几许同情。
那少年见他愣神,以为他担心吃不到,随意地抬起手,拍了拍顾盼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今日客人这么多,定然会有酒菜剩下的,到时候咱们兄弟也可以饱食一顿。
两个人正嘀咕着,耳边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就要这个小倌给本殿下引路吧。
顾盼身子一震,僵硬半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却见李祈正一身锦绣龙袍,却是贴身的长袍窄袖,脚下一双皂靴,头戴五龙冠,看着精神奕奕,却与那些世家子弟大是不同。
只是此时,李祈正的眼睛却没有看向顾盼,而是伸手指向了和她说话的那圆脸少年,顾盼怔怔地看着他,他似乎毫无所觉,便是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施舍于她。
顾盼嘴巴里又苦又涩,似乎吃了黄连一般,看着李祈正远去的身影,手不自觉地摸向了腰间,那里有一块硬物被妥善地贴身收藏,却是上次得自李祈正的玉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迷茫。
顾远南看在眼中,轻叹了口气,这七皇子殿下因何如此,他自然知晓,却也怪了他,此时他很是后悔当初不该欺骗了死党,如今两人虽然修复如初,李祈正却绝口不提顾盼的半点事情,便连当初重金买下的一箱衣裳,也闲置在了将军府中。
顾远南倒是颇为可惜,他如今是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白瞎了小表妹的心血了。
李祈正脚下生风,不知不觉却是越过了那领路的小厮,圆脸的少年只得夹紧了脚步,莫名其妙地死追着李祈正。
这将军府里,李祈正来了不知多少次,又如何不认识路?方才却是故意点了这小厮带路,不知为何,刚才见这小厮熟稔地拍着小丫鬟的肩膀时,心里起了莫名的烦躁。
他猛地一顿足,上次便已经想好,此生此世断不能与此女扯上半点关系,如今这般烦心却又是为的哪桩?是了,他定然是见那傻瓜被这少年占了便宜还不自知,所以见义勇为,帮了她一把。
李祈正努力摆了摆头,似乎如此便能把那平凡无奇的小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一般,看来,他要认真考虑一下父皇要他迎娶正妃的提议了。
顾盼一直无所事事地站着,看着身边的门倌一个个的减少,又一个个的回来,顾远南似乎把她遗忘了一般。
难道说,方才第一批进去的世家子弟里,有什么人是表兄十分中意的么?顾盼想到这个可能,顿时紧张起来,把方才那几个少年逐一地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矜贵的紫衫少年,自诩风流的黄袍少年……她的呼吸一窒,几乎毫不犹豫地锁定了最后一个目标,陆十六,定然是陆十六,风度容貌俱是上上之选,难得的是身为世家子弟,却为人谦逊,又没有那股骄纵之气。
顾盼撇了下嘴巴,表哥真是想的美,她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把表哥和陆十六配到了一起,竟然觉得异常和谐,顾盼嘴角偷偷地扬了起来。
一个人偷着乐时,耳边突地传来了低沉地,带着几许玩味地声音:这个小哥,难道梦到了本将军不成?这声音梦魇一般,死也不会忘记顾盼猛地抬头,却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地脸,肤色黝黑,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正对着她咧开大嘴笑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看得人胆战心惊。
顾盼单手抚胸,不知不觉退了一步,廖将军却没有追上来,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肩,两腿分开而立,饶有兴致地的打量着顾盼。
顾盼这才发现此人生的极为高大威猛,站在他身边,便觉得压迫的喘不上气来,她求救地看向一旁的顾远南,不禁一怔,顾远南的踪影全无,这家伙做什么去了?廖将军低沉的笑声响了起来,他的上身微微前倾,富有磁性的声音带了几分暧昧道:这次你要往哪里跑?小东西。
顾盼脸刷的一下惨白,随后强自镇定下来,极度恐慌中,她的大脑开始了飞速运转,对,这个男人既然能出现在醉乡楼,认得父亲,又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他身份蛮高,此时此刻,应是作为客人出现的吧。
既然是客人,顾盼扬起头,对着廖将军勉强一笑道:将军可是来赴宴的?让小的替将军引路吧。
廖将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小东西,他微微发颤的声音,抖动的身体在在说明了他此刻怕的不行,却又鼓足勇气说了那么一番话,真是有意思的小东西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第一百六十八章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廖勇豪气地伸出手拍了下顾盼的肩膀,果不其然,就见这小家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廖勇大觉好玩,笑道:那就劳烦小兄弟了。
顾盼强忍心中恐惧把廖勇的手从肩上抖了下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大步向前行去,廖勇突地生起了戏弄之心,紧随其后,大步追了上去。
顾盼听着身后的足音,相距仿佛不足一步,她忍不住越行越快,最后不知不觉间,竟是端起了小臂,一路小跑,身后的那人却如影随形,步步紧逼。
眼见到了练武场前,穿过这一片沙地,就到了大厅,顾盼大喜过望,却是暂时忘记了身后的恶魔,两条腿恨不能飞起来一样快速交替。
廖勇嘿嘿一笑,猛地伸出大手一把捞住了顾盼的细腰,一口热气直直地喷到了她的颈上,声音中带着一抹罕见的兴奋:走错路了哦,小东西,我们去的不是那边。
顾盼一惊,伸出手在腰间的大手上狠狠一抓,自她到了侯府,指甲却是留长了,一抓之下,登时出现了五条血痕。
廖勇收回了手,望着顾盼,伸出舌头舔着手背上的血痕,一双眼睛微微泛红:你敢伤我……顾盼直觉地感到了危险,却是再也顾不得其他,转过身,撒腿就向着大厅狂奔而去。
廖勇见她奔逃,狂性大发,本能地抬脚便追,二人一逃一追,却是快速地接近了大厅,此时路上断断续续地依然有着客人,见二人飞掠而过,都不禁驻足观看,厅中的客人们也受了惊动,纷纷从厅中涌了出来。
顾盼的视野之中映出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她心中呐喊着,救我,救我。
却见那抹明黄色一晃而过,竟然完全从视野中消失,顾盼怔怔地停下了脚步,任由廖勇哈哈大笑着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顾盼突然无所畏惧起来,她骤然转身,直直地看向廖勇,厉声斥责道:放手廖勇依然沉浸在方才追逐猎物的快感之中,闻言,大手却是又紧了一紧,嘿嘿笑着逼近了顾盼。
顾盼坦然与他相对,提高了声线,大声道:将军意欲何为?廖勇一愣,顾盼反客为主,口中连珠炮一样,一句紧一句地说道:小的为将军引路可有失责之处?将军步步紧逼却是为的哪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将军想要强抢不成?这一番话说的浩然正气,顾盼瘦小的身影在日光的映照下瞬间高大起来,廖勇竟然被她堵的哑口无言,他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不然也不会靠着军功一路高升。
若是此时并非威武将军府,眼前又没有这么多的士子书生,他定然已经狂性大发,抢了就跑了,只是,他扫了一眼围观的众多学子,这群迂儒脸上已经流露出了不屑厌恶种种情绪。
却碍于他凶名赫赫,视线所及,俱都低下头去,反倒不如这相貌丑陋的小厮来的勇武。
廖勇忍不住偏着头,眯缝起双眼,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小厮,他鼻子上的黑痣实在是过于吸引人的视线,仔细看去,那黑痣却似乎并非天生,搁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异常的不和谐感。
若是去了这颗黑痣,那容貌倒也称的上清秀,廖勇嘿嘿一笑,单手使劲,把顾盼瞬间拉倒了身前,鼻尖贴着她的鼻尖,低声道:今天大爷就放你一马,千万别叫大爷再撞见你。
后面一句却越发低沉,声音低的只有他二人听到,顾盼心一紧,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这个匹夫她亦是低低地笑了两声,针尖对麦芒地道:不错,你也千万别再撞见我。
廖勇一愣,随即松开了大手,连声道:有趣,有趣。
话罢,哈哈大笑而去。
顾盼轻轻抚摸着被廖勇攥过的手臂,上面传来了酸疼的感觉,不用掀开衣袖,她就可以肯定,定然已经是青紫一片了。
待那个可怕的身影走远,顾盼小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所有的勇气似乎都已经流失了。
身遭的监生和世家子弟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便三三两两的退回到了大厅之中,顾盼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太阳之下,足下的影子被拉的又细又长。
李祈正被一群世家子弟簇拥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盼那瘦小的身影看起来,寂寞如斯,却又让人觉得顶天立地。
廖勇断袖之名,满城皆知,偏他又战功赫赫,等闲的权贵也不愿招惹这个煞星。
况且这又是威武将军府,恰好是这骠骑将军的顶头上司的府上,谅这莽夫也不敢为所欲为,因此才没人替她出头。
李祈正将要踏进厅中之时,再次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一个穿着莲花白长袍的少年缓步行到了顾盼身前,他的眼中瞬间再无丝毫情绪,回转头来,却和身边的世家子弟嬉笑打闹起来,丝毫没有半点皇子风范。
顾盼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腰背缓缓的挺直,头也扬了起来,立时便注意到行将走到她身前的陆十六。
他拱手示意,谦生道:方才陆某站位过远,却是不明端倪,听了旁人讲过之后,才知道事情的些许经过,小兄弟真是勇气可嘉啊。
顾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马后炮罢,这人,倒真是会卖人情。
顾盼胸中有什么压抑着的东西似乎要破土而出,一口气再也憋不住,她微笑着凑近了陆十六,低声道:方才,其实我是故意带几个公子绕了路的。
话罢,看着一脸惊愕的陆十六,顾盼大笑数声,两手一摆,扬长而去。
她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畅许多,仰头望见天空湛蓝一片,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心胸登时随之开阔了起来,顿时觉得今日之所作所为都甚是可笑。
顾盼微一驻足,掉头去了偏房所在。
一推门,顾盼便看见柳芽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塌上,双腿曲起,两手环膝,一双眼睛盯着鞋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顾盼走到了她身前,柳芽才猛然惊醒,一下从床上蹦了下来,支吾道:小姐,我,我……顾盼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地吩咐道:把衣服给我换了,咱们这就回府。
柳芽张大了嘴巴,看向一身男装的小姐,见她嘴角紧绷,目光锐利,却和早上随着表少爷一起出门时的不情不愿大不相同。
柳芽乖觉地合上嘴巴,听话地帮顾盼换回了来到将军府时穿的一套淡紫襦裙,她要帮顾盼清洗掉脸上黑痣之时,却被她伸手拦住,等回府再洗掉的好。
话罢,顾盼却是又戴上了纱帽,寻思片刻,又伸手捉起了那一套男装,主仆二人便出了门。
这偏房离后门却是不远,只需三五步路便到了。
待赶到后门,柳芽却去与那门卫交涉,唤他去赶辆马车过来,这门卫自然晓得顾盼是府上的表小姐,自然不敢怠慢,唯唯诺诺地应了。
只是这表小姐早上来时,是少爷亲自接来的,现在少爷不在,他却不敢私自做主。
他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顾盼主仆,却又拉过一个路过的小厮,吩咐他赶紧去寻了少爷来,方慢悠悠地赶往马厩。
顾盼左等右等不见马车,渐渐起了疑心,她回想了下这门房离去的时间,不禁一跺脚道:坏了,只怕这人是去寻表哥了。
话罢,顾盼当机立断,单手牵住柳芽,轻声道:我们先出去,到了外面再雇一辆马车。
柳芽虽觉不妥,却不敢忤逆于她,便顺从地跟在了顾盼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刚迈出大门,却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行了过来。
顾盼一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身后的柳芽,那车夫的技术却是极好,将将把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马头对着顾盼打了一个响鼻。
顾盼瞬间从惊魂未定中清醒过来,却是转头看向身后的柳芽。
柳芽怔怔地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小姐,有些不敢置信,方才,小姐一手把自己拉到了身后吧?顾盼上下打量一番柳芽,见她全身安好,登时放了心,正要开口说话,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像是炸雷一样惊的她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让一下,挡着路了。
顾盼猛地回头,却见廖勇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不耐烦地伸出大手一呼拉,顾盼向旁边跌出了两步,将将才稳住了身子。
回过神来,顾盼两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死死瞪住了已经行到马车跟前的廖勇,却见他神色间收敛许多,一片恭谨地唤道:大人,末将已等候多时了。
他话音刚落,马车的车门被人一脚踹开,顾朝阳大大咧咧地从马车之上一跃而下,行动间,身上的盔甲发出了铿铿锵锵的声音,他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了肩头,虽然比廖勇矮了一些,气势之上却完全压倒对方。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远南再次登场第一百六十九章 顾远南再次登场顾朝阳漫不经心地向着四周扫了一眼,看到顾盼微微一怔,随后大步向她行来,行走间铠甲摩擦的声音异常刺耳。
顾盼不知为何,对这个舅舅带了几分畏惧,待顾朝阳在她身前站定,高大的身躯遮挡住了日光,顾盼整个人完全被笼罩在了顾朝阳的阴影之中,那股压迫感更甚,她心中莫名地恐慌,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顾朝阳手放在了佩剑之上,淡淡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顾盼张开嘴巴,却发现完全无法发出声音,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般,远远地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表妹是来祝贺孩儿生辰的。
顾朝阳眯起双眼,看向急急走过来的儿子,顾盼立时觉得身上压力一减,张了嘴巴像是被冲到岸边的河鱼,大口的喘着气。
顾远南不动声色地在顾盼身前站定,把她的身子挡的严严实实,笑看着自己的父亲,顾朝阳和他对视片刻,哼了一声道:那你就看好她,别再叫她乱跑,出了府门还双脚沾地,真是成何体统话罢,顾朝阳转身进府,廖勇毕恭毕敬地随在了他身后,明明高了半头的高大身材,从后面看去,却比顾朝阳矮了一截。
顾盼闷不作声地跟在一脸阴沉地顾远南身后,再次回到了那偏房之中,顾远南瞪着顾盼,不满地道: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这是玩的哪一出?顾盼僵立不语,倔强地别过头去,顾远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把折扇几乎要摇断:我寻这么个机会容易么?京中未婚的青年才俊几乎被我一网打尽,你还要怎样?顾远南一句一句逼问不停,顾盼心中的委屈翻江倒海一样的翻腾出来,想到今日里的一波三折,那一群孔雀般的世家子弟,一个个浮夸虚华惹人生厌,又想到了被廖勇追逐了半个将军府的惊恐,终于忍不住,两只眼睛缓缓的落下泪来,偏又倔强地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顾远南望着足下,却是没有注意到顾盼的反常,依然烦躁地走来走去,口中喋喋不休:今天本来不是我的生日,两个月以前其实就过掉了,幸好以前我从来都没有庆过生辰……一旁的柳芽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顾盼不时用手背糊一把眼睛,又看了眼毫无所觉的顾远南,忍不住高声喝道:表少爷顾远南一怔,转过身来,这才看到了顾盼一脸泪水汹涌澎湃,他登时慌了手脚,连忙凑上前来,柔声道:不说了,不说了,乖啊,都是表哥的错,咱们不玩了。
若是顾远南依然是方才的态度,顾盼只怕仍然倔强不语,他这副连哄带劝的,顾盼再也无法自持,靠在顾远南身侧,嚎啕大哭起来。
便像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家,见到了母亲一般,顾盼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今日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的顾远南面色越来越阴沉,便像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阴云密布,他双拳紧握,牙齿格格作响,狠声道:廖,勇,这个匹夫顾远南心中真是气恼已极,这个廖勇,并不是他请来的宾客,应是为了向父亲回报公事才来的将军府,而且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将军府了,怎么会不认识路?顾远南深深的自责起来,若不是醉仙楼的大厨派人来寻他看一下菜色,他怎么会暂时离开一下,谁知道片刻功夫就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他双手握住顾盼的肩膀,凝重地道:你做的很好,我们顾家的人,就该是这样子的。
话罢,顾远南啪的一声,甩开折扇,轻轻扇动了两下,明明一副公子哥的架势,却带着股肃杀之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满身戾气逼的顾盼不得不连退三步。
顾远南盘算半晌,偏过头对着顾盼粲然一笑,当真是美若夏花,俊雅脱俗:走吧,看表哥给你如何出气的。
顾盼一怔,抽了下鼻子,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顾远南避了出去,等柳芽帮顾盼重新打扮成了小厮模样,一前一后,二人缓步向着宴客大厅行去。
远远地便闻到了人声鼎沸,路上又见川流不息地下人手捧托盘,却是已经开始上菜了。
顾远南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他一出现在大厅门口,脸上立刻挂了和煦如春风的笑容,一众青衣的监生立刻站了起来,纷纷道:顾公子。
世家子弟们位置靠里,却是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只面带微笑的看着顾远南,彼此之间不再交头接耳。
顾远南一路寒暄行到了大厅正中,顾盼亦步亦趋地随在他身后,此时有了顾远南做依仗,顾盼的心思安定下来,她半垂着头,打量起了这京中的青年才俊们。
青衣的监生们虽然衣衫质朴,细细看去,却也微有不同,有人衣襟之上别了朵兰花,又有人步履之间露出了缎面软鞋,还有仿了世家子弟的款式,只是袖子没有那么宽大罢了。
监生们虽然坐的远,一双双眼睛却总是向着里面的世家子弟们瞄去,就算将来学业有成,荣登仕途,却也要依附在某一世家名门之下才好生存,若是能早早成了某一公子的清客,那对于出仕当真是好处多多啊。
顾盼年纪虽小,却也看的一清二楚,这些书生们,和灶上那些为了争得一个好差事而来讨贺大娘欢心的婆子们,又有什么不同?她今日之中,心情一天数变,对成亲一事从最初的难以置信,随后的勉为其难,到了现在却是隐隐地生出了抗拒之心,一想到要和这厅中的某一个男子共度余生,便觉得十分的反胃作呕。
顾盼并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想起昔日里,贺大娘也曾告诉过她,等她成年,便安排她和松石订亲,当时却也没有如此大的抵触。
现在想来,当是松石此人忠于职守又乐观向上,性格却是不讨人嫌吧。
思绪万千中,顾远南已经在世家子弟中又转了一圈,桌子上的菜也上的七七八八了,这醉乡楼的大厨果然名不虚传,顾盼虚虚地扫上一眼,一桌之上的菜肴却有十之五六叫不上名字来,单看菜色搭配的五颜六色,层次鲜明,便引得人食指大动。
再看厅上的客人们,虽然依然谈笑不止,眼睛却都已经向着桌上的菜肴瞄去,便是世家子弟也不例外,这醉乡楼号称京中第一楼,最贵的一道菜要一掷千金,还要排号才吃得到,其他的菜色也以贵少精闻名京城,等闲却也难得吃上一次,监生们更是许多连这醉乡楼的门都没有进过。
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顾远南,就等着他宣布开席,顾远南不负众望,接过小厮奉上的酒盅,高高举起,笑道:今日在下寿辰,多谢众位捧场,不胜荣幸。
按照正常程序,顾远南说了这句话,把酒喝干净之后,就可以宣布开席了,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监生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筷子,一旁的世家子弟们暗暗看在眼里,却是把几个没有规矩的悄悄拉进了黑名单。
众目睽睽之下,顾远南举到嘴边的酒盅突地一顿,随后缓缓放下,他喟叹一声,眉头微皱,向来俊雅的脸上却是多了些忧伤,反倒衬得他越发脱俗,席中不少男子都为之呼吸一窒。
顾远南缓缓扫了一圈厅中诸人,视线所及,无人不屏住了呼吸,世家子弟们更是在心中暗忖,顾家多出俊男美女,此话果然不假,顾远南一介男子便有如此姿容,真想不到女子该是何等的倾城倾国,可惜,可惜了。
顾远南朗声开口道:远南见此繁华景象,却是想起了与父亲行军时的日子,最艰难之时,军中将士食难果腹,便是草根树皮也俱都拿来吃了,父亲常言,我等吃的一时辛苦,却是为了天下黎民的生活安泰。
他此话一出,便是脸皮最厚的监生的手也从那筷子上挪开了。
此时厅中若论身份,最尊贵者莫过七皇子,他却笑嘻嘻地端着酒杯,浅酌小饮,一副对顾远南的话毫无反应的样子,身周的世家子弟莫不在心中腹诽,都说七皇子日日寻欢作乐,毫不关心国事,如今看来,却是事实了,真是枉自生在了皇家。
陆十六手持酒盅,长身而起,高声道:顾兄所言甚是,我等诸人能在此处欢饮却是要感谢戍边卫国的将士们,陆某便把这第一杯酒,敬了这些天朝勇士们。
话罢,陆十六手腕一翻,一杯上等美酒洋洋洒洒地泼了满地。
厅上余人就算脑筋不如陆十六转的快,有样学样却还是会的,登时纷纷站起,又端起酒盅,效仿着陆十六一一泼到了地上。
顾远南含笑看着众人举止,脸上满是欣慰,心中却在泣血,早知道第一杯都倒上水好了,水酒水酒,这水么,其实和酒也是一样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章 世家子弟的职责人人都盯着顾远南的手,他却端着酒盅不放下了,仰头望天,感慨良多地道:昔日顾某随父从军,父亲经常说如今的世家子弟奢靡日盛,不复当初助太祖马上夺江山的悍勇。
话音刚落,和陆十六同桌的紫衫少年便已经拍案而起,怒道:闽南安氏在此,我祖我父尽皆阵亡于阵前,安浩然亦打算上阵杀敌,只是至今无后,家中祖母不允,待我娶妻生子,便去投军紫衫安浩然这一段话说的掷地有声,与他同桌的少年们纷纷站起,伸出手来互击,高喊道:安兄所言甚是,我等亦要投军报效吾皇话罢,这些世家公子一个接一个的伸出右手,摞了高高一叠,陆十六眼眶微湿,最后站起,双手重重地搭了上去,激动地道:好,好,我等儿郎,自当在沙场之上建功立业顾盼亦是抬起头来,盯着这些看似吊儿郎当的世家子弟,他们原本白皙的脸上透着阵阵红晕,却是激动已极,不似作伪。
高涨的战意在他们中间激昂澎湃,单只是远远的看着,就已经被鼓舞的热血沸腾。
这就是世家子弟始终高于监生们一头的真正原因,监生们固然可以通过勤学苦读踏上仕途,若要论起投军杀敌,却往往是世家子弟一马当先,这些看似稚嫩的世家子弟中,有许多人的祖辈父辈已经永远的埋骨边疆了。
顾远南冷静地把安浩然从表妹夫的备用人选里剔除,这种为了上阵杀敌娶个老婆只为了传宗接代的,若是他老婆生了孩子,必定会当寡妇。
顾远南缓步踱到了安浩然这一桌前面,逐一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朝气勃勃的脸,朗声道:好,不如趁着今日我父亲尚在府中,众位兄弟就叫他见识一下如今的世家子弟们到底是绣花枕头还是精兵强将一众世家子弟轰然应诺,便是青衣监生们亦是热血沸腾,顾远南一手搭在了安浩然的肩上,一手搭在了陆十六肩上,推着二人向外走,其他诸人摩拳擦掌紧随其后。
顾盼怔怔地看着热闹的大厅转瞬间人去楼空,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地滋生出来,也许,她错看了这些少年?是啊,幼年之时,她便因容貌饱受了歧视,今日里却偏偏以貌取人了。
顾盼握紧了拳头,又看了一眼空旷的大厅,不禁一愣,一身明黄龙袍的李祈正优哉游哉的喝酒吃菜,仿佛那一群热血少年只是过客,登时无语。
顾盼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地踏出大厅,身后李祈正缓缓地放下了筷子,讪笑两声,却是拿起酒盅小口啜饮起来。
出了大厅就是演习场,顾远南和陆十六以及安浩然站在了最前方,身边围住了一群宽袍广袖的世家子弟,青衣的监生们规矩地站在了两边。
顾远南已经派人去请顾朝阳过来,他闲立一旁,折扇却是收了起来握在手中,这些世家子弟便不好取出折扇遮挡日光,一个个晒得满脸冒油。
顾远南上下打量了几眼立在他身边笔直如标枪地安浩然,突地扇子立起一拍脑袋道:贤弟这身衣服却是不利于马上骑射啊。
安浩然一怔,随着顾远南的视线挪到了自己身上,两条广袖被风吹的鼓了起来,衣衫猎猎作响,脚下的木屐站着还算稳当,行走间却是不大跟脚的。
未带安浩然说话,顾远南大手一挥,唤了校场边上的一个小兵过来,低声吩咐几句后,那小兵左手握拳行了个军礼,转身小跑而去。
半晌回转来时,身后却又跟了一队军士,人人手捧一身衣袍,行走之间井然有序,间隔相当,看的出来,平日里训练定然极为有素。
这队军士行到顾远南身前之后,整齐划一的一个收队,却是排成了一列,从顾远南这里望去,便只看到了站在最先的军士,他身后只有高高低低的一排红色帽缨。
顾远南身旁的世家子弟们鸦雀无声,这些少年虽然久居京城,却也知道顾朝阳麾下的这一支百炼精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人人均知,上阵杀敌靠的就是军令如山,体现在无战事之时,就是队列这等的细枝末节,最能看出一个将军的统兵能力。
当先一人头戴铜盔,半身盔甲,腰挎大刀,却是个校尉,他高声吼道:威武将军麾下跃虎营左校尉范明前来报到听了这范校尉自报称号,场上众人面上表情为之一敛,顾朝阳麾下共有三军,又有亲卫三营,分别为奔豹,跃虎,腾龙,能进这三营的莫不都是军中的精锐之部,三营的地位又依次递增,此人能当上跃虎营的左校尉,军功必然已经累积过了百人斩。
顾远南对着他随意地点了下头,转过身看着一众肃然的世家子弟,指着范校尉身后捧着衣物的军士们,认真地道:哪位若是有心下场较技,便请换上这身衣袍。
顿了一下,顾远南强调道:这些衣袍俱是全新的,只不过都是低级军士的袍服。
话罢,他扫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的世家子弟,从鼻中轻轻地哼了一声,世家子弟从军,入营便是校尉,难得体会低级军士的辛苦,他倒是要看看,这些家伙会不会放下架子。
紫袍的安浩然略一踌躇便大步向着站在范校尉身后的军士行去,站定之后,先行了拱手之礼,方伸出双手平平地从那军士手里接过这一身袍服。
顾远南瞳孔微微一缩,安家乃是开国十姓之一,父亲早就叫他莫要轻视这些世家,果不其然,安家虽然没落了,却还有两把刷子。
安浩然也不去寻个衣服,左右这将军府里无女子是满城皆知的,他一把解下腰间紫色长穗编成的腰带,只手抓住半边衣袍随手一扬,淡紫宽袍自空中飘飘荡荡地落了下来,便像是空中突然浮起了一朵紫色的云。
顾盼怔怔地看着落到脚下的紫色衣袍,心中百味杂陈,初见之时,这少年的一派娇贵仿佛还在眼前,骤然之间,却是横生出一身的男子气概。
她恍惚间抬头望去,却见安浩然已经换好了衣袍,军中向来崇尚简约,这最低等的士兵的袍服更是简单到了极致:衣服短的刚好盖住了屁股,袖子像是根萝卜,上宽下窄,到了袖口骤然缩起。
袖口之上又有两根布带,安浩然口中叼住一根带子,把另外一根在手腕上缠绕了几圈之后,与口中的带子打了一个活结。
裤子也是如此,安浩然依然把裤脚熟练地绑起,顾远南暗暗点头,这家伙倒不是吹出来的,看这架势,至少武士袍在家中是常穿的。
安浩然随后接过另外一个军士递过来的军靴,褪下木屐,拽住靴口,一脚蹬了进去,穿好后,在地上蹦跶两下,感觉尚算合脚,又伸手把束发的峨冠和飘带一起解下,借了军士的腰刀,割了一截飘带,随手把披散的头发扎了起来,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却是一下子从飘然若仙转成了英挺峻拔。
待安浩然穿戴完毕,他冲着几个相好的世家子弟挥舞了下拳头,吼道:怎么样,谁敢与我一战?其他几人立刻跃跃欲试起来,顾远南手里的扇子不知何时展开了,在胸前轻轻扇动着,在这刮着阵阵小旋风的天气里,却不觉得突兀。
顾远南轻轻摇动手中扇子,笑道:几位得抓紧了,我家老爷子怕是没什么耐性看很多人演练骑射的。
此话一出,几个世家子弟对望一眼,登时争先恐后地向那对捧着衣物的军士扑去。
世家子弟,固然可以托庇家族祖荫之下,衣食无忧地做一辈子二世子,但凡有点野心的,却莫不想建功立业,自己挣上一份军功。
顾朝阳是谁?本朝武将之首,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若是能入了他的法眼,将来从军,定然平步青云。
这几个世家子弟相比安浩然的利利索索,却显得忙乱了些,最后好不容易穿戴整齐,带子却系的松松垮垮,便显得有些颓废,捧着衣物的几个军士暗自腹诽,这种不整军容若是被长官看到,是要挨板子的。
这边尘埃落定,校场对面却行来两人,当先一人一身白色书生袍,脚踏同色布鞋,看着清清爽爽,却是穿着便装的威武大将军顾朝阳;旁边一人落后半步,一身铠甲,比顾朝阳高了半头,手扶腰刀,有如出闸猛虎,正是和顾盼结下梁子的骠骑将军霍勇。
场上少年俱都一愣,威武大将军虽然声名赫赫,绝大多数人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就算世家子弟中偶有见识过顾大将军真容的,也都是一身披挂的戎装模样,像是这等布衣装扮,却都是头次见到。
待顾朝阳走的更近了些,却见他额前带了三指宽的抹额,抹额之上一颗珍珠闪闪发亮,越发衬得他丰神俊朗,宛如神仙中人。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过如此顾远南紧走两步迎了上去,低头拱手,持礼甚恭:父亲,劳烦您了。
顾朝阳微微点头,他和顾远南二人站到一起,却像是兄弟一般,周遭的世家子弟中不乏喜好男风者,见这么一对俊秀人物,忍不住悄悄擦了擦唇角。
顾朝阳环视了一圈周遭的少年们,顾盼之间,英姿勃发,无人能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顾盼迅速地低下头,悄无声息地挪了挪身子,向后贴近了墙壁。
大厅门口早已经摆放了一把太师椅,顾朝阳悠闲地坐了下去,霍勇板着脸立在了他身后,顾朝阳望着几个换好军士袍服地世家子弟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道:开始吧。
顾远南躬身又是行了个半礼,转身对范校尉吩咐了几句,他领命而去,片刻功夫,就见校场之内四处立起了草人。
这些草人约有一人多高,却是用了一长一短两个木棍订成了十字形,再把稻草捆扎其上。
又有几个军士牵来三五匹骏马,这些马高大健美,一个个扬着脖子打着鼻嚏,脑袋一偏,便要挣开缰绳,一看就是性子十分不驯的。
顾远南指着场上纵横交错的草人笑道:各位兄台,请先自选马匹,之后在这草人之中穿插射击,谁射中最多,便是胜者。
随着顾远南的话,一旁的安浩然已经跃跃欲试,他迈开脚步到了马匹跟前,左挑右选,最终选中一匹枣红色的公马,却是比旁的骏马还要高出半头,顾盼之间,神骏异常。
安浩然扯过缰绳,利落的飞身上马,一手接过军士递过来的弓箭,哈哈笑道:顾兄,这射中了草人的头和身子,可是一样的计算?顾远南亦是大笑回道:自然不同,身子只算一分,头却可再加一分。
他话音未落,又一个哈哈大笑声响起,众人的视线一起看向酒足饭饱从大厅里缓步行了出来的李祈正,笑了几声后,他朗声道:本皇子便出五十两给大家添作彩头。
一众世家子弟嗷嗷叫了起来,七皇子李祈正行到了顾朝阳身前,二人随意地行过君臣之礼后,顾朝阳一屁股再次坐下了。
李祈正笑看着过来招呼他的顾远南,压低声音道:你可得把我这五十两拿回来。
顾远南嘿嘿一笑,伸出手拈了两下,轻声道:见一面分一半。
李祈正面色不变,伸出手与他互击两下,斩钉截铁地道:成交安浩然左手持弓,右手牵着缰绳,两腿一夹,枣红骏马迈开了四蹄小跑起来,待行到了校场中央,安浩然突地松开缰绳,仅用双腿控马,在这草人之中左冲右突起来。
他左弓右箭,连连射出,每射出一箭,便有一个草人中箭,且所中部位无一例外,全部是头部场上众人俱都屏息静气,换了军士袍服的几个世家子弟已经垂头丧气起来,这等骑射功夫,他们自然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待到还有三个草人时,这些世家子弟竟然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呐喊,失手吧,落空吧。
却见安浩然一次摸出两只竹箭,同时放到了弓弦之上,瞄准不远处并排的两个草人,嗖的一声,射了出去,双箭齐发,箭无虚发安浩然双手平端弓箭,以腿夹马控制方向,缓缓行到了顾朝阳面前,年轻的脸上满是骄傲,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下了马, 单膝跪在了顾朝阳面前,仰着头,就像是一个孩子第一次打扫了房间,急于得到母亲的表扬一般。
顾朝阳居高临下的斜觊着他,嗤笑一声,单手拿过安浩然手里的弓箭,看了一眼,另外一只手也缓缓抚上弓身,两手微微用劲,啪的一声,这张轻弓立刻崩为两段,就听到顾朝阳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安浩然的渴求赞美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半跪在顾朝阳身前一动不动。
旁边那几个换了军士袍服的世家子弟忍不住瑟缩了下,似乎集体风化了一般,身上的皮肤异常敏感起来,本就粗糙的衣服扎的人每一寸肌肤都生疼无比。
安浩然嘴唇哆嗦了几下,竟然说不出话来,站在顾远南身边的陆十六脸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安浩然,紧紧盯着顾朝阳,认真地问道:那将军说,如何才算得过关?顾朝阳右手轻磕太师椅的把手,淡淡地道:难道战场上的敌人会呆站着等你的箭吗?安浩然脸色惨白,喃喃道:不错,敌人怎么会呆站着……陆十六猛地伸出右掌,大力地打在了安浩然身后,吼道:你现在可以射站靶,将来自然可以射移靶,你还年轻,莫要如此灰心丧气安浩然被他击打两下后,身子一挺,昂起头,看着顾朝阳道:不错,将军大人,我今日不行,不代表明日不行。
顾朝阳仰头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你今日不行,也并不代表你明日就做的到了,若是你们这些蠢货只有这种水平,那就别浪费本大人的时间了。
说到最后一句,顾朝阳原本懒散的身子蓦地坐正,从他身上散发了一股孤烈的气势,这是千军万马之中一往无前的气势,挡者披靡,离他最近的陆十六和安浩然受的冲击最大,二人齐齐退了一步。
陆十六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身边的安浩然的身体冰冷如斯,顾朝阳站起了身子,在世家子弟中扫视一圈,视线所及,每个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扪心自问,自己绝对不会比闽南安氏做的更好。
顾朝阳大笑数声,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摆摆地迈起了四方步,陆十六心中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他握紧双拳,猛地抬头喊道:将军,请留步。
顾朝阳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气定神闲地看向陆十六,笑道:怎么,陆家十六郎也忍不住要出手了,你们老祖宗没告诉你,要韬光养晦吗?不知为何,顾朝阳念及韬光养晦四字时,让人觉得格外刺耳。
陆十六直视顾朝阳的眼睛,大声回答道:不错,但老祖宗也说过,是可忍孰不可忍顾朝阳仰头望天,淡淡地道:好,我就再给你一炷香功夫,让我见识见识陆家,如今烂到了什么程度。
陆十六常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黯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刚毅,他却没有换衣服,只简单地把袖子在胳膊上缠绕了几圈,又用峨冠上的飘带紧紧缚住,衣服也同样处理,鞋子却借了安浩然的,幸好两人身量相差不多,倒也穿的合脚。
陆十六选择了安浩然方才骑过的枣红马,一跃而上,看着范校尉,沉声吩咐道:上活靶范校尉一惊,这活靶需由军士扛起草人,在校场之中奔走方成,而骑射之人需要射中草人又不能伤及军士方算过关。
便是军中袍泽也鲜有用此法练兵者,除非艺高人胆大之徒,他犹豫间,却闻得顾朝阳朗声道:就依了这黄口小儿,把箭矢去掉,留了箭杆便是。
顾朝阳治军甚严,范校尉立刻应了声喏,片刻之后,校场之中的草人便被涌入的军士搬起,在校场之中绕圈奔走,隐隐看去,有如龙腾虎跃,却是个战阵。
范校尉又亲自去寻了柄弓给陆十六,陆十六拿在手中掂了一下,嗤笑道:太轻。
想要模仿顾朝阳把这弓一掰两断,终究不能十分确定,便放了手。
范校尉深深凝视了陆十六一眼,却又寻了把半人多高的重弓,这种弓,双臂至少要有八石力量才拉的开,便是军中,也少有人做到。
陆十六一把将重弓提起,又伸手抓过范校尉递过来的箭筒,挂在了马前,大喝一声道:儿郎们,小爷我来了陆十六双腿一夹马腹,便如出闸猛虎一般扑向了校场之中。
军士们手里的草人既是靶子,也是武器,当先便有人挥舞着草人迎了上来,陆十六眉毛一挑,骤然间便从两个军士的眼前消失,二人一顿,便觉手中草人被大力冲击,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连退数步才稳住了身形,却见手上的草人已经中箭,草人脑袋上的箭羽犹在震动。
围观的世家子弟们和监生们不由自主地爆发了叫好之声,原来方才陆十六千钧一发之际,整个人从马背上一翻,却是藏在了马腹之中,又反手射出了两箭。
顾盼看得心动神驰,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胸前,世界仿佛在她面前又打开了一扇门,这新的世界有别于后宅之中的勾心斗角,充满了男儿的热血沸腾。
接下来,陆十六彻底展示了他惊人的马技,或侧跑,或直行,有时贴在马腹一侧,有时又直立马腹之上,扬鞭之时,又骤然加速,逃脱出军士们的包围圈。
手里的弓也不断变化花样,或是正持,或是反背,每一箭射出,便有一个草人中箭,军士却安然无事。
校场旁的范校尉暗暗点头,这种技艺,便是做一个偏将也使得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谁与争锋(120)陆十六打马归来,一干世家子弟莫不兴高采烈地围了上去,平日里这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这等本事,尤其以安浩然最为兴奋,两只手抓住了陆十六的缰绳,亲自为他牵起马来,又回头央道:十六哥有空便教教我骑射吧。
陆十六含笑不语,眼睛看向了顾朝阳,平静地问道:如何?在下的微末小技可还入得将军法眼?顾朝阳嗤笑两声,微微晃动着脑袋,他身旁的廖勇一步跨出,哈哈大笑道:就凭黄口小儿的花拳绣腿,也上的了战场?陆十六脸色一沉,廖勇肆无忌惮地笑了半晌,方盯着陆十六,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一圈,本就低沉的嗓音更加的富有磁性:怎么样,小儿,可敢与你家廖爷爷大战三百回合?陆十六一双手紧紧抓着弓身,骨节发白,他方才是一腔热血,但并代表他失去了理智,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艺过人,只是从未上过战场,是万万打不过廖勇这种屠夫的。
廖勇这个匹夫,若不是顾朝阳一力担保,只怕早在上次屠杀蛮人男子千余人之时就被押解入京了,又怎么会戴罪立功得了骠骑将军的名号?世家子弟们自然都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渐渐没了声音,校场之上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一个个少年双拳紧握,眼睛瞪向了廖勇,顾朝阳突然拍了拍双手,笑道:知耻而后勇,不错,不错,只可惜,现在的你们就算有满腔抱负,也不能化成实际的本事,来和本将军麾下的勇士斗上一斗。
顾盼怔怔地看着顾朝阳,方才那陆十六郎的表演她已经惊为天人,舅舅却说不过是雕虫小技,那要怎么样的骑射武功才入得了舅舅的法眼。
顾远南摇着扇子上前两步,轻笑道:不如就让孩儿与廖将军比试一场,也给大家增添些余兴。
顾朝阳摸了摸后脑勺,纳闷地看着顾远南,廖勇怎么得罪这个小狐狸了?父子二人对视半晌,顾朝阳哈哈大笑道:你怎么能是廖将军的对手呢,休要丢人现眼了。
顾远南面容一整,严肃地看着廖勇,认真地道:廖将军莫非怕输?廖勇被他激的满面涨红,对着顾朝阳单膝跪下,吼道:还请主公允许小的以下犯上,与公子一战。
顾朝阳无奈地看着麾下爱将,视线重新挪回到了儿子身上,嘴唇微动,无声地道:手下留情。
顾远南故作未见,微微一笑,上前扶起廖勇,朗声道:小子不才,还请廖将军手下留情了。
廖勇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他一拍腰间长刀,凶狠地道:还是刀下见真章吧。
一旁围观的世家子弟看此一幕,心中感动不已,这顾远南定然是为了给大家一个台阶下,才贸贸然地挑战廖勇,只是这廖勇看着却是个愣头青,也不知道会不会看在威武将军的份上手下留情。
世家子弟们不禁纷纷担心起了顾远南,他们一拥而上,把顾远南围在了当中,七嘴八舌地道:顾兄何必跟一个匹夫一般见识?便连陆十六亦是从马上跳了下来,排众而入,挤到了顾远南身前,刚一开口:顾兄……便被顾远南打断,他笑看着陆十六道:陆贤弟且看我如何叫这匹夫满地找牙的。
陆十六微微一怔,随后上下打量了身形纤瘦的顾远南,又回头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廖勇,忍不住再次开口道:顾兄莫要勉强了。
顾远南不再辩解,却是高声唤道:范校尉,拿我的戟来。
范校尉轰然应诺,世家子弟们却都不说话了,百兵之中,唯有长戟乃是战场之上横扫千军的凶器,善戟者,必善战,可惜能熟练使用长戟的世家子弟越来越少了。
原因无他,这长戟双臂若无千斤之力是无法挥洒自如的。
故而一众世家子弟一听到顾远南所用兵器竟然是长戟,莫不吃惊无比,将信将疑中却也怀了几分希望,若当真是长戟,谁胜谁负却也难说了。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见两个军士气喘吁吁地抬了丈长的戟来,一众世家子弟的眼睛都睁大了,难道这威武大将军的公子并非说谎,他果然用的是长戟吗?顾远南大笑着排众而出,世家子弟们自发地让出了一条路,如同哪吒分海一般,又在他身后挤做了一堆。
顾远南行到了抬戟军士面前,单手握住长戟中部,轻松地举了起来,随后另外一只手也握住长戟,两只手腕轻转,长戟在他手里滴溜溜地打了个转,转停之时,戟尖直指廖勇鼻尖,顾远南厉声喝道:匹夫,安敢与我一战廖勇一双眼睛骤然眯起,鼻尖渗出汗来,他不发一言,单手猛地拔出了腰间跨刀,双手握住刀柄高高举起,大腿弯曲,狠狠地跨了一大步,手中长刀唰地劈下,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顾远南身旁的世家子弟们纷纷避让,待心魂稍定,却见那刀尖稳稳地架在了长戟之上。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收起了武器,转头大步向着骏马行去,顾远南所选依然是那一匹枣红马,这匹悍马已经连战两场,虽然依然高昂马首,马颈之上却满是汗珠渗出。
廖勇的黑脸几乎要憋出血来,他恶狠狠地道:小子,某不要你让顾远南冷冷地丢下一句:本来就没打算让你,只不过速战速决罢了。
单手提缰,双腿一夹,枣红马撒开四蹄,向着校场中央奔去。
廖勇脸色深沉,劈手夺过离他最近的军士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紧追顾远南而去。
顾盼看着校场中央的一抹青色身影,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表哥,是在为她出头吗?耳边突地喷来了一股热气,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十分肯定地道:这个笑面虎是在替你出头啊。
顾盼一惊,偏了头去看,却一下撞进了李祈正幽深的双瞳之中,她怔了片刻,猛地扭过头,一双眼睛紧紧追随着场上的青色身影,担心的表情浮露在了脸上,耳边又传来了李祈正地低语:放心吧,那小子不会有事的。
顾盼一怔,忍不住又偏了头,却见李祈正悠闲地迈着步子晃到了世家子弟之中,嬉笑打骂,浑然一副浪荡公子的样子。
这人,就是为了让她安心才特特过来说了两句话吗?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校场之中,却见顾远南和廖勇已经开始厮打起来,顾远南明明手持长戟,却避重就轻,奸猾如同一尾响尾蛇,嘶嘶叫着,往往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骤然发难。
廖勇与之截然相反,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子,一把长刀直来直往,一如沙场之上横扫千军一般,每一次劈下必然伴随着一声大吼。
这两个人的打斗惊险无比,顾远南每每千钧一发之际避过刀光,廖勇却总是以刀硬抗,劈闪之间只闻得刀戟相交的铿锵声。
顾朝阳只看的片刻,便从椅上站起,对一众世家子弟道:算你们运气好,下次可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话罢,拂袖而去,世家子弟们俱都看向陆十六,经过方才的校场较艺,陆十六已经隐隐成了这些世家子弟们的首领,他目光紧紧追随场上拼斗激烈的二人,凝声道:一个是悍不畏死,一个是以死相拼,却是顾兄胜了一筹。
他话音刚落,就见场中形式一变,原本一直游走的长戟突地有了脊梁一般,开始与长刀硬碰硬的对磕。
廖勇连接三刀,虎口传来了撕裂的剧痛,肉体的痛根本不算什么,他惊愕地盯着宛如杀神的顾远南,这,这根本就是顾家不传之秘,杀神七连斩,每一斩都借用了前一斩的气势,累积到了最后,据称可以杀神屠佛,挡者披靡。
这顾远南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可以使出三刀了吗?围观的世家子弟们兴奋异常,见顾远南又一次举起了长戟,远远望去,犹如战神再世,凛然不可侵犯,一个个目光痴迷,大呼道:杀了他,杀了这个匹夫对战中的二人根本不曾听到这些喊话,廖勇咬牙再次举起了长刀,呼喝一声,一往无前地迎上了兜头而下的长戟,却觉胯下一松,身下骏马哀鸣一声,腰骨竟然被活活压断了。
廖勇双腿使力,已从骏马之上跃下,抬头却见顾远南又是一戟劈下,他颤抖的双手死死握紧刀把,仰天长啸,拼死又接了一戟。
场上众人鸦雀无声,不敢置信地盯着校场之中,半截身子都陷进了沙土之中的骠骑将军,他仍然保持着举刀向上的姿势,虎口之处却已然崩裂,刀柄被染的鲜红。
顾远南端坐马上,冷冷地看着他,阴沉地道:你该庆幸我只能使到第五斩,并且需要借助这马力才使得出来,不然,你的小命定然交代于此。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雪恨话罢,顾远南修长的手按住长戟,在廖勇周身转了一圈,随后戟尖朝下,挑起廖勇的腰带,大喝一声,把他从沙土之中拔了出来。
单手一提缰绳,马头听话地调转了来,顾远南向着一众世家子弟行来,他手轻轻一翻,身后的长戟戟尖向上,微微一震,落在他身后的廖勇的腰带刷的一下断开,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堂堂的骠骑将军的裤子突然滑落,露出了鲜红的里裤。
一众世家子弟先是愣住,随后爆发出了轰然大笑,少年们蜂拥而上,把挺坐马上的顾远南团团围住,这个往日里谈笑儒雅的将军公子,此时却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男人中的男人。
廖勇凶狠地瞪着顾远南的背影,突地跪倒地上,双拳猛击自己胸膛,仰天大吼:啊啊啊啊~顾远南却不曾回过头来,在一众世家子弟的簇拥下重新进了大厅。
顾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少年们包围着的顾远南,心中与有荣焉,她不自觉地挺胸抬头,这是她的表哥啊,会给她出头,会始终站在她身后的表哥廖勇带来的恐慌一扫而光,顾盼唇角扬起,跟着进了大厅。
桌上的菜肴早已经凉掉,这些少年们却完全不顾,只一杯接一杯的痛饮,生平从未如此痛快过。
监生们艳羡地看着世家子弟们端着酒杯挤到了顾远南面前,顾远南来者不拒,逐一接过一饮而尽,博得了阵阵喝彩声。
他身后的顾盼担忧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拽了拽顾远南的衣襟,轻声道:少爷,少喝一点吧。
一旁的安浩然眼睛一瞪,恼道:去去去,你个小厮懂什么,莫要扰了大爷的兴致。
顾盼登时又羞又窘,顾远南哈哈一笑,巧妙地站前一步,挡住了顾盼,伸手接过安浩然手里的酒杯,笑道:安兄何必与此小人一般见识? 话罢,顾远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陆十六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唇后轻轻放下,心中暗忖,这顾远南也太护着这小厮了,若是他府里的下人敢如此大胆,轻则要挨板子,重则直接轰出。
陆十六又想到,京中素来传言顾远南与七皇子殿下有断袖之癖,那廖勇也是个好男色的,想起早上廖勇对着小厮追追赶赶,陆十六手中一紧,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被他扑捉到了。
难道说,这小厮其实是顾远南的禁宵,故而他才会为这小厮出气?陆十六眼前豁然开朗,只觉得扑朔迷离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为什么顾远南不惜落了父亲麾下悍将的面子,为什么顾远南一改昔日里翩翩贵公子的作风。
陆十六悄悄退了一步,看向被顾远南护在身后的顾盼,却见这少年一脸紧张地盯着顾远南,面上全是担忧,不禁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陆十六不知不觉地又行了几步,站到了顾盼身边,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她,越看却越觉得这小厮生的实在普通,尤其鼻子上那颗硕大的黑痣,异常碍眼,真不晓得顾远南和廖将军却是看上了这小厮哪一点。
顾盼一直注意着顾远南,半晌才发现站的离自己极近的陆十六,她微微一怔,随后双手作揖,十分不好意思地道:今日上午小子无礼了,还望公子勿怪。
却是她方才见了这些世家子弟的另外一面,印象大为改观,登时觉得自己上午做的有些过了。
陆十六微微一怔,这小子的声音倒是颇为清脆悦耳,想起上午之事,不禁添了几分狡黠,现在又是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却也有些理解了为何顾远南会看顾这小子了,心中对顾盼的兴趣却又浓厚了些,他拱手笑道:哪里哪里,也怪我们旁生枝节,累的小哥绕了远路。
顾盼讪笑两声,此时看这陆十六的做派却不像是上午之时,总觉得透露着一股虚假,他的彬彬有礼真正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平易近人中丝毫不带半点大家公子的架子。
两个人寒暄半晌,顾盼眼尖地看到顾远南已经从世家子弟的包围圈中突围出去,迈步向着监生们行去,便要告辞追上去,却听得一个慵懒的声音唤道:那个小倌,过来给你家大爷斟酒。
顾盼回头一看,七皇子李祈正喝的满面通红,眯缝着眼睛不善地打量着她,只得忍气吞声地支应了,上前两步,提起酒壶为他斟满。
陆十六看到这一幕,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七皇子殿下肯定是吃醋了,吃这个小厮和顾远南的醋,只怕是酒后暴露真性了,一并发作出来。
似乎为了印证陆十六的猜想,顾盼果然成了七皇子殿下的专属下人,一杯接一杯的倒酒,又要她不停的布菜,片刻功夫,顾盼便被折腾的满头大汗。
总算七皇子殿下不胜酒力,一头栽倒桌上,顾盼用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抬头向四周看去,却见宴席已经接近尾声,一众世家子弟喝的醉醺醺的,安浩然的衣服半褪到了腰间,赤luo上身跳起了占卜之舞。
这占卜之舞却是军中特有,每次战前,大营之中会燃起一堆高高的篝火,之后数人戴着面具,打着赤膊围绕着篝火乱舞,以向上天祈求一战告捷。
舞蹈之时,两臂抬起,平伸与颈旁,两手垂下,胯部压低,大腿成弓形,两脚横踏,却是别有韵味。
且此舞向来由世家子弟包揽,只是近来世家之中奢靡之风愈胜,已少有人习得此舞,便是军中也渐渐失传,没想到闽南安氏竟然还保存了这么纯粹的火种。
陆十六的宽袖掀到了肩膀处,半身仰卧,一脚踏在了凳上,怀里却抱着另外一凳,右掌伸出,在凳面之上击打不停,凳面发出了沉闷的砰砰声,却与安浩然的舞步不谋而合。
一众世家子弟看得热血沸腾,却纷纷褪下上袍,随着闽南安氏共舞,只是他们的舞步却少了安氏舞出的雄浑壮烈的味道,看着不伦不类。
顾盼看的心动神驰,恨不能生为男儿身,加入到这一群热血少年中去。
待到他们尽兴舞罢,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范校尉带进来一队军士,却是把一众喝的烂醉如泥的世家子弟搀扶了出去,送上了马车,顾远南逐一叮咛驾车的车夫,确保万无一失,方目送这些马车离去。
青衣监生们虽然亦是面红脖赤,却还尚留了几分清醒,顾远南便嘱他们结伴而去,莫要落了单,待到一众宾客尽皆送走,顾远南喘了口大气,这才寻来顾盼。
在顾远南忙于送客之时,顾盼便已换回了衣裙,脸也洗的干干净净,端坐在了屋子里,柳芽默默地立在一旁。
顾远南大笑着进来,柳芽识趣地避到了一旁,一副耳不能听目不能视的架势,看她如此识趣,顾远南满意地点了下头,望着顾盼笑道:怎么样,这些世家子弟中可有中意的人选?顾盼登时大窘,结结巴巴地道:表,表哥乱,乱说什么。
顾远南兀自喋喋不休道:我看那个陆十六最是优秀,为人沉稳又知进退,只是陆家家规却讨人厌了,那个闽南安氏倒是年青气盛,又过于锐利了……顾盼满面涨红,不得不出口打断顾远南道:表哥,你喝了那么多酒没事么?顾远南一怔,随后笑着靠近顾盼,抖了抖手里的袖子,神神秘秘地道:你看。
顾盼一愣,一股刺鼻的酒气冲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发现顾远南的半条袖子都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浸了多少酒水。
顾盼惊愕地问道:表哥如此作为,就不怕被人拆穿吗?顾远南嚣张的一挥手,只是浸满酒水的袖子过于沉重,一动之下却不若往日的飘然,得意地道:他们现在当我是大英雄,真男儿,又怎会想到我做了这等龌龊之事,你以后也要记得,越是道貌岸然之徒,骨子里越是污秽不堪。
话罢,顾远南猛地省过神来,这不是兜了圈子骂自己吗?赶紧补充道:表哥这是迫于情势,迫于情势哈。
顾盼对顾远南此时崇拜至极,表哥口里说出的话便是金科玉律,毫不犹豫地点头赞同道:表哥若不如此做,定会被灌的酩酊大醉,到时失礼于客前,反倒不美了。
顾远南嘿嘿地抓着后脑勺傻笑两声,他虽然有一多半水酒都喂了袖子,自己却也喝进去不少,此时脑子便有些昏昏沉沉,被顾盼一打岔,便忘了前面要说的话,自己又觉得隐隐有些什么当说了,便抚着前额想了半晌。
未待他想出头绪,见势不妙的顾盼赶紧指着窗外昏暗下来的天色道:表兄,夫人嘱我天黑前定要返家,我还是早点回去吧。
顾远南登时便把本要给顾盼逐一分析世家子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连声道:走走,表哥送你上车。
庆幸逃过一劫的顾盼立刻迈开了步子,兄妹二人匆匆赶往了府门之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狐朋狗友一丘之貉第一百七十四章 狐朋狗友一丘之貉到了门口,却见两个军士扶着烂醉的李祈正匆匆而来,其中一人皱着眉头道:少爷,七皇子殿下醉的滑落到了桌子下面,却是方才打扫之时才发现了。
顾远南此时酒意也有些上头,他盯着李祈正半晌,伸出食指顶起李祈正的下巴,指尖一滑,李祈正的脑袋复又垂了下去,顾远南看了竖起的食指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再次伸出手去顶起李祈正的脑袋,反复数次,却是玩的兴起。
他身后的顾盼谨慎地退了一步,同情地看着人事不省的李祈正,小声道:表哥,表哥,该走了。
顾远南如梦初醒,恋恋不舍地把指头从李祈正的下巴处挪开,随手一指道:把七皇子殿下丢上他的马车。
话罢,顾远南又换了副慈爱的兄长面孔对着顾盼殷殷嘱咐道:你路上注意安全,这马车上面刻着咱们将军府的标记,寻常人等也不敢挑衅闹事。
他说一句,顾盼便支吾一声,顾远南说的口干舌燥,终于住了口,看着柳芽扶着顾盼上了马车,马车渐渐远去,这才转身回了府中。
顾盼坐上了马车,这才察觉整个人都疲乏不堪,许是在将军府一天都高度紧张的缘故,脑袋里咚咚作响,便似有一个人在里面击打战鼓一般,她松散着身子靠在了椅背之上,却见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她微合双目,耳边听着马车骨碌骨碌的声音,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今天见识到的这一切,让她明白了,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有别于后宅之中的纠缠不休,她又想起了看过的那些游记,心中涌起了强烈的遗憾之情,若是,若是身为男儿身,该有多好顾远南完全没有想到,他给小表妹精心炮制的相亲盛宴完全失败了,这个小妹子非但没有看中其中任何一人,反而让向往自由的种子在她心中落地生根。
顾盼的胡思乱想中,马车突地停住了,顾盼不解地睁开眼睛,和柳芽面面相觑,柳芽机灵地道:小姐且稍后,奴婢去看看就来。
话罢,柳芽推开车门,缓步下了马车,片刻功夫就回转了来,她皱眉道:前方一人横卧在了七皇子的马车前,却是不知道如何处理了。
顾盼淡淡的应了一声,心中却有些纳闷,现在国泰民安,京中少有流民,这卧倒街头之人却又是从何而来呢?她心中好奇,便忍不住掀开了车帘一角,抬头望去,却见这街上灯红酒绿,乃是一条食肆,那人便被丢在了马路正中,四仰八叉,从她的位置看去,只能隐隐看见那人的一只手,洁白如玉。
顾盼心中突地起了些许不安,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心情莫名的烦躁,她扭了几次身子,却还是难以安坐,眼前老是浮现着路上那人莹白如玉的手。
顾盼今日在将军府中一番历练,胆子却是大了许多,径直站起身来,对着柳芽吩咐道:开门,我要下车。
柳芽为难地看了一眼顾盼,见她面色坚决,只得开了车门,却是自己先滑下了马车,再回过身来接着顾盼。
顾盼下了马车,缓缓地向着前方行去,此时已经路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却碍于七皇子的护卫只在街边指指点点,七皇子的两个护卫弯身翻看着躺在中间的那人,没有看到七皇子,许是醉死车上了。
那只莹白的手越发的醒目,仿佛带了一股魔力,紧紧的吸住了顾盼的目光,让她不能挪开视线,顾盼的心跳的越发厉害,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紧走两步,终于行到了那人面前,一眼望去,不禁一怔,竟然是李府大少爷,李思齐七皇子的两个护卫已经注意到了顾盼,正要呵斥,将军府的车夫却跑上前来,耳语了几句,两人手扶刀柄,退后一步,却是不说话了。
顾盼蹲下身子,见李思齐面无血色,惨白的脸如同死人,她心中大惊,手颤抖着凑到了李思齐鼻下,感受到了一股微弱但均匀的气流,登时便安了心。
顾盼这才把李思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却见他身着淡黄色长袍,布料还算上乘,做工也还精美,且还是京中近来最流行的样子,看那宽宽的袖子,便知道是仿了世家子弟,那腰身却又狭窄许多。
顾盼不禁疑惑起来,看这身打扮,李家大少不似落魄到沦落街头的样子,怎么会昏倒于此?那两个侍卫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之处,踌躇了下,正要开口,却见酒肆之中蹒跚行出一个大汉,他一身棉袍,两腿大开,似乎有什么不便之处,行走起来,如同螃蟹。
顾盼盯着这黑脸的汉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果真是冤家路窄,竟然又遇到了廖勇这混球。
廖勇却未曾看上她一眼,一双狭长的眼睛紧紧地瞪着地下的李思齐,脸上满是愤怒,身旁搀扶他的却是个生的俊秀的少年,惴惴不安地道:大爷,你看,咱们未曾欺骗于你,这人的确已经被去了势了,还是回去吧。
顾盼听的云里雾里,却见廖勇大手一挥,蹲下身子撩开李思齐的长袍,只见李思齐****殷红一片,便是外面的长裤也染透了。
廖勇登时大是满意,哈哈大笑,笑罢,脸色狰狞地抬起脚,就要对着李思齐的伤处踩下。
顾盼大惊,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廖勇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瘦小的顾盼,见是个娘们,脸上不禁显出了厌恶之色,喝道:哪里来的臭娘们,大爷的事情你管不起顾盼气得浑身发抖,这个无耻之徒,她颤抖着声音嚷道:我今天还非要管了这闲事了。
廖勇一愣,缓缓地放下了脚,嘲弄地看向顾盼,不屑地道:可惜本大爷不喜欢娘们,你就算想替掉这狗咋种,大爷也不会答应的。
他凶猛地瞪向顾盼,恶狠狠地从口里挤出几个字来:给大爷滚顾盼的倔强亦是被他激了出来,若是此时地上躺的不是与她两次有恩的李思齐,又或者撞上的不是廖勇这个混球,也许顾盼会选择明哲保身。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若是她此时手中有刀,只怕此刻早已经砍了上去,顾盼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能打击这个匹夫的话:便连一个文弱书生都打不过的人还当什么将军廖勇眼睛眯成一缝后瞬间睁大,这是哪里来的臭娘们啊啊啊,败在顾远南手下被他引为奇耻大辱,却又不能找回场子,不然他也不会来这店中寻欢,也不会碰上这种新雏,还伤了命根。
廖勇已经完全丧失理智,他大手一伸,脚下一迈,却是横跨过李思齐来捉顾盼,只是这一动之间,胯下的伤处牵的他一痛,廖勇皱了下眉头,奸笑道:好好,本大爷虽然不喜欢玩女人,手下的兄弟们却喜欢,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今天定叫你后悔招惹了本大爷顾盼一惊,看着猛扑过来的凶兽,脚下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旁边的两个护卫手握刀柄之上,这少女既然是将军公子的贵客,便是七皇子殿下的贵客,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莽夫伤了她。
一双修长的手平稳地伸出,恰到好处地按在了两个护卫行将拔出刀的手上,二人一惊,鼻子中飘进了一股浓郁的酒味,二人齐齐唤道:殿下李祈正看着行走如螃蟹的廖勇一瘸一拐地追着绕着圈子的顾盼,轻蔑地一笑,大步上前,顾盼慌不择路下,却是一头撞进了李祈正的怀中。
口里连声道着对不起,顾盼没有抬头看上一眼撞到了什么人,闷头就要继续跑,慌乱之下,犹不忘抓起李祈正的胳膊,带着这个无辜的路人一起跑路。
李祈正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反手抓住了顾盼的手腕,朗声道:跑什么,你还往哪里跑?顾盼一惊,怔怔地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却见李祈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仿佛又回到了二人初见之时。
廖勇见顾盼被人拦住,登时大喜,狞笑着逼近了来,只是他行走不便,生怕顾盼再次跑掉,便喊道:多谢兄台帮我抓住这小贼,等下廖某必有重谢。
原来李祈正在车上吐过一场,却是换了身便装,灯光昏暗下,廖勇竟是没认出他来。
李祈正也不说话,嘴角却上挑的更加厉害,满脸不屑,顾盼心神安定下来,既然这位七皇子殿下肯出马,自然是平安无事了,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着如此的信心。
想顾远南何等的惊采绝艳,至交好友却只有一个形同废材的李祈正,单只这一点,便让她肯定了,七皇子殿下定然不像是表面上的吊儿郎当。
廖勇终于行的近了,近的他足以看清楚拦住那小妞的人的脸,他微微一怔,未待他行礼,李祈正大喝一声,先声夺人道:廖勇,你刺杀本皇子,意图谋逆不成?来人,把他拿下。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怀心思廖勇脑子转的也快,旋即便举手捂住脑袋,哼哼唧唧地往回走:今天果真是喝高了,便连亲爹都不认识了……李祈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廖勇做作的行路姿势,东倒西歪的,像是一只喝醉了的螃蟹,还真是辛苦呢,呵,本来不想仗势欺人,今天却又没忍住多管了闲事,罪过,罪过,李祈正抚住隐隐作痛的脑袋便要回到马车上去,鬼使神差地却又回头看了顾盼一眼。
这一看之下,李祈正登时脸色大变,只见顾盼再次跑到了李思齐身边,探头看他的伤处,李祈正大步行了过去,一把将顾盼拉了起来,连着说道:你,你,……对着顾盼一双清澈的眼睛,李祈正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不能说,那个地方,你个大姑娘家的不能看吧。
李祈正咳了两声,用手指着地上的青年男子,轻描淡写地问道:这人你可认识?顾盼经他一提醒,应了声,却是又蹲了下去,这次便是连手都伸了出去,眼见就要撩起李思齐的袍子,李祈正无法,只得拽着顾盼连退了几步,待离的地上的男子远些了,方抑郁地道:你先回府吧,这个人就交给我处理了。
顾盼一怔,怀疑地看向李祈正,李祈正单手抚头,挺伶俐个丫头,怎么关键时刻就犯糊涂了?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把他带回候府?还是延请个大夫来,守着他直到他康复?每问一句,顾盼便摇一下小脑袋,李祈正舒了一口长气,赶紧回身召唤顾盼的丫鬟:你,对,就是你,赶紧带你们小姐回去。
柳芽早就想把顾盼拽走了,这时得了尚方宝剑,麻溜就过来了,死死拖住顾盼往马车哪里走,顾盼犹自不放心的回头,李祈正不耐烦地挥了两下手,催促道:赶紧回去吧,放心,他死不了。
顾盼上了马车之后,心神不定地又从车窗之中探头去看,却见李祈正已经叫那两个卫士一头一脚地把李思齐给抬了起来,心中稍安,寻思着,下一次见到表哥一定要叫他打听打听,七皇子殿下是如何处理的。
马车很快行到了侯府侧门前,刚刚停稳,车门就被人唰的一下打开了,雷嬷嬷的老脸在门口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死气沉沉,她一叠声地道:小姐,你可回来了,急死老婆子了。
顾盼微微一怔,随后不解地问道:‘何事如此慌乱?雷嬷嬷看了她一眼,急的不行,费力地踮起脚尖伸出手来拽她下车,急急道:老爷知道小姐出去了顾盼顺从地任由雷嬷嬷拽着下了马车,心中的谜团却越来越多,她出去是报了夫人的,父亲怎么会不清楚?但她见雷嬷嬷急的满头大汗,口齿也不若平时伶俐,便不急于追问。
待她双足稳稳地踏在地面上,才轻轻松松地问道:我出去的时候是告诉夫人了的,夫人难道没跟父亲说吗?雷嬷嬷越发惶恐,竟然直接用袖口去擦拭眼角,一边哽咽,一边自责道:都是老奴地错,一时不提防,却着了她的道,老爷今日晚饭见小姐不在,便问了一句,她,她竟然推说不知,呜呜。
顾盼从腰间抽下帕子,轻轻地递到了雷嬷嬷面前,不知为何,这老嬷嬷越是惶恐,她却越是冷静,待雷嬷嬷接过帕子,顾盼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父亲怎么会一起吃晚饭?不是一向都各人吃各人的吗?雷嬷嬷忍不住扬起右手,狠狠抽打了自己一巴掌,哭道:老奴糊涂啊,府里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一起吃饭的,老奴长久不伺候主子,竟然把这个茬都忘了。
事情到此,顾盼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了,却也怪不得雷嬷嬷,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主宅前,顾盼转身看着雷嬷嬷,轻声道:嬷嬷还是回去吧,洗把脸好生休息休息。
雷嬷嬷一惊,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顾盼的胳膊,哀诉道:那怎么行,小姐怎么能一个人去见老爷……顾盼心中不耐烦起来,这个嬷嬷当真是老了,她平静地看着雷嬷嬷,口里吐出的话清晰地在雷嬷嬷耳中炸开:怎么不行?那毕竟是我的亲生爹爹,还能吃了我不成?嬷嬷却是有些糊涂了,不妨回去仔细想想,莫要再忘记什么应该交代的,却没有交代。
若是再有一次,我真不知道还该不该留下嬷嬷了。
看着雷嬷嬷脸色越发惨白,哆嗦着嘴唇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最后微微一福便蹒跚离去,顾盼的握成拳头的手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她暗暗告诫自己,此时绝对不能心软,她的面前,站着的是她的继母,她的胜算,几乎为零。
却也怪不得顾盼心狠手辣,侯爷夫人以往若隐若现地敌意已经由暗转明,摆明车马要和她做过一场了。
若是她身边的人中再留下个隐患,时不时的疏忽一次,她真不知道会死成什么德行。
表哥可以为她出头,可以替她教训廖勇,却万万不会跑到侯府替她讨回公道的,教训侯爷夫人,还得自己亲自上阵。
顾盼心中突然升起万丈豪气,不错,表哥不能来侯府为她出头,侯府自然也无法去找将军公子的麻烦,她一个人,当真是无牵无挂,光脚的还怕穿鞋的吗?刚一跨进院门,来迎的却不是以往满面春风的许嬷嬷,居然是敛眉垂首的蔁姐儿,顾盼实在诧异,忍不住看了她两眼,却见蔁姐儿一身青衣,头发整齐地挽起,仿若一个老妪打扮,一本正经地对着顾盼弯腰行礼,沉声道:请小姐跟着奴婢来,老爷等的久了。
话罢,蔁姐儿又端庄严肃地行在了前面,顾盼当真是一头雾水,这蔁姐儿,头一天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怎么这么快就换了一个人似的。
顾盼想起昔日这个姑奶奶的所作所为,暗忖,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警惕些好,不禁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跟在了蔁姐儿身后。
两人很快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宅子前,蔁姐儿轻轻唤了声,马上有个小丫鬟来掀了帘子,蔁姐儿率先进去,就听到那小丫鬟脆生生地道:李嫂子,方才老爷要杯茶,还没来得及沏呢。
蔁姐儿转身看着顾盼,笑道:老爷正在气头上了,小姐不妨亲自给老爷沏杯茶去。
顾盼退后一步,狐疑地打量着蔁姐儿,却见她坦荡荡地回视着,一副真心实意为顾盼打算的样子。
顾盼垂下眼帘,十分自然地答道:我不会沏茶。
话罢,就听见里屋门帘一阵晃动,韦侯爷沉着脸看着她道:还不进来?顾盼顺从地向韦侯爷行去,却听到韦侯爷的斥责声再次响起:沏茶这种事情,还需要小姐动手不成?再有下次,直接打杀出去顾盼暗道侥幸,这蔁姐儿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方才蔁姐儿和那小丫鬟说话之时,并不刻意压低声调,顾盼便察觉不对,待到蔁姐儿一脸好心地要她动手沏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直觉地回答了不会沏茶,果然蒙对了。
现在看来,韦侯爷只怕已经被她们惊动,方才她若是不肯沏茶,便是不孝,若是沏茶了,便是自降身价,总之,前狼后虎,怎么做都是错。
韦侯爷缓步踱回了房中,顾盼低头跟在他身后,规规矩矩地立在了门口,韦侯爷踱到了书桌前,回头一望,眉头微微皱起,这个大女儿是胆子太小还是规矩过头了?带着薄怒命令道:到我跟前来顾盼轻轻应了一声,甫一抬头便愣在当场,这里,简直是书的海洋啊。
这间房占地极大,却被一排排的书架全部堆满,便连韦侯爷的书桌也被挤到了一角,屋子里除了书架就只有这么一张楠木书桌,还有两把椅子,显而易见,这是韦侯爷平日里会见心腹的所在。
顾盼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下来,似乎这满屋的书山给了她勇气一般,她沉静地迈开步子,按照王嬷嬷当日所教,极为端庄地行到了韦侯爷身前,轻轻一福道:爹爹唤女儿过来所为何事?韦侯爷默然半晌,沉声问:你今天去哪里了?顾盼斟酌了下措辞,沉稳地回答道:今日顾家表哥寿辰,却是邀女儿前去小聚。
韦侯爷手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胡闹,那顾家小儿的生日宴席遍邀世家子弟,便连国子监那群监生也一个不落的都请了,你个闺阁女儿家家的,凑的什么热闹这话说的却是有些过了,顾盼脸上火辣辣地烧,她一咬牙便要为自己辩解,却听到韦侯爷的继续咆哮道:上次我便已经要你母亲管教你,少和那顾家小儿往来,你全部都当了耳旁风不成?你当每次都有好运气,被人追赶的时候恰好遇到你父亲不成?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六章 堵的韦相国哑口无言第一百七十六章 堵的韦相国哑口无言顾盼一惊,侯爷夫人什么时候告诫她少和表哥来往了?她心微微一沉,决然要把侯爷夫人供出来了,这次出行,明明就得了侯爷夫人的许可未待她开口,韦侯爷声嘶力竭地吼出了最后一句:何况你出府竟然都没有和你母亲说上一声,真不知道你这是哪家教导出来的规矩顾盼猛地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不错,我就是没有家教的孩子。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顾盼心头一轻,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被搬走了,她的理智瞬间崩塌,便如同有了裂纹的堤坝,再难挡住感情的洪流。
顾盼死死盯住韦侯爷,这个一朝权相,贵不可及的长乐侯大爷,诸般恶毒的言语争先恐后地从她口中喷薄而出:侯爷知道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与猪同睡,与狗同食,猪睡的却比我还久些,狗吃的也比我多些,不错,我过的就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看着韦侯爷气的满面涨红,莫名的快感洗刷着顾盼的身心,她微笑着看着韦侯爷,闲话家常一般诉说起自己儿时的生活:顾家有三个女儿,却只有老大和老三有名字,还是特意花了钱请算命先生起的,怜花惜玉,多好听的名字。
顾盼平静地讲述着,仿佛那是别人的故事:顾家老2却是没有名字的,从小到大,顾家娘子一直唤她顾二,每次唤的时候都是满脸厌恶,若不是需要有个称呼,怕是连这个,她也不想叫。
吃饭是全家人剩下的,刷锅水加点锅巴一泡,顾二便经常偷偷摸摸地从喂猪的泔水里捞些干货来,亲爱的父亲大人,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又酸又臭,为了活下去却必须捏着鼻子吃下去顾盼娓娓道来,脸上绽放了大大的笑容,仿佛一朵美丽的白莲花静静地盛开在平静的湖面之上,顾怜花和顾惜玉都可以去学习女红,顾二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再喂了猪,喂了鸡,动辄还要被顾家娘子打骂一顿。
韦侯爷紧紧抚住胸部,一张脸憋的铁青,死死盯住顾盼,顾盼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她终于可以摆脱顾家娘子的打骂了,知道为甚么吗?因为顾二被卖掉了,被她以为的亲生父母卖掉了,卖到了大户李府之中为奴为婢。
一提到李府,顾盼脑中闪过了贺大娘的影子,她激愤的心瞬间柔和了下来,看了眼韦侯爷,顾盼诚恳地道:这个孩子,一直以来,殷殷切切的盼望着的,不过是一顿饱饭,顾家娘子的一个笑脸。
话罢,顾盼对着韦侯爷郑重的施了一个大礼,郑重地道:谢谢父亲赐了女儿生命,但是女儿,真的没学过什么规矩,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话罢,顾盼不再言语,压抑的沉默弥漫在了父女之间,韦侯爷死死抓住了左胸,仿佛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颓然地跌坐椅子上,一下老了十几岁,他无力地挥了挥手,沙哑着嗓子道:你回去吧。
顾盼再次深施一礼,挺直腰杆向外行去,到了书房门口时,韦侯爷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以后,多听听你母亲的教导。
顾盼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韦侯爷身后,她一进来就发现了,那画中的宫装美人,正是她在顾远南那里见过的少女画像,是她的母亲否则,顾盼断然不会如此冒失地回忆起童年,直言讽刺自己是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孩子她在冒险,幸好,她赢了。
墙上的美人儿一手抚梅枝,一手轻提裙摆,却比顾远南那幅画中的样子又长大了许多,约有二十出头了,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小腹微凸,明显是身怀有孕时画下的。
也就是说,至少自己在出生以前,母亲还是被深深眷顾着的啊。
顾盼两眼微湿,眨也不眨地盯着墙上的画像,缓慢而清晰地道:我的娘亲只有一个,而她,已经死了。
话罢,顾盼调头就走,再也不想看她亲爹一眼,再也不想看她亲娘一眼,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有父母疼爱的,很明显,她就是那个例外,感怀身世,一次足矣,若是因此垂头丧气,却大可不必。
早晚,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属于自己的家的,顾盼的眼睛越发明亮,她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如同她一般成长。
顾盼没有看到,她走以后,韦侯爷缓缓地转过头,痴迷地看着墙上画像,视线却最终落到了画中女子的小腹之上,喃喃道:小月,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孩子啊。
顾盼一冲出去,便与手捧茶盏的蔁姐儿撞个满怀,茶水溅了她满身,却丝毫感受不到温度,只裙子湿了半边,水淋淋地贴在了身上。
顾盼顿住脚步,看着慌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拭裙摆的蔁姐儿,语气轻柔地劝道:你最好换一杯热茶给父亲送去。
蔁姐儿手一僵,顾盼缓慢但坚决地把她推开,二人错身间,顾盼压低了声音道:你莫要以为知道我的过去,便可以在夫人那里平步青云了,你瞧,我自己把什么都说了。
话罢,顾盼看了一眼蔁姐儿惨白的小脸,突地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她低笑道:莫要忘记了,里面那个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
话罢,顾盼扬长而去,到了门口,柳芽手持外衣迎了上来,体贴地给她披上,又手持灯笼走在了前面。
顾盼不急不缓地跟在柳芽身后,心中暗暗好笑,蔁姐儿听了她的警告,是选择跟侯爷夫人告密呢,还是会明哲保身呢?无论她怎么做,只怕都成不了自己的威胁,想起昔日李府之中,下人如同蝼蚁一般,顾盼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希望这些人都够聪明,永远不要给她那么做的理由吧。
顾盼此时斗志盎然,她已经正面击退了韦侯爷,剩下的,就是侯爷夫人这个夙敌了,只是不晓得,大家撕破脸以后,她会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呢?顾盼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隐隐有些期待,难道说,受了今日里那群世家子弟的影响,她一腔热血都被激发出来了,不知不觉地把这侯府当成了沙场?回到了淑宁斋前,远远地便看见了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候在门前,顾盼微微一怔,随即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人啊,都只有在相关切身利益的时候才会着急上火。
到了雷嬷嬷和小米面前,顾盼脚步丝毫不停,视若无睹地从二人中间穿过,雷嬷嬷和小米对视一眼,雷嬷嬷犹犹豫豫地开口唤道:小,小姐。
顾盼脚步一顿,却是对柳芽使了个眼色,今日里带着柳芽出去一天,她很是满意,这丫头,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又很有眼力架,却是比其他几个都要强上许多,堪当大用,等回去,就仔细问下这丫头的身世吧。
柳芽果然读懂了顾盼的眼色,脚步一停,轻声道:嬷嬷和姐姐就这么站在门口,是给旁人看笑话的吗?大家都是聪明人,话也不需多说,柳芽话罢,便追了顾盼进屋,雷嬷嬷的身子晃动一下,脚步越发沉重,喃喃道:老了,果然是老了。
小米更是如遭重击,她懂得规矩虽多,为人却未免失了灵变,这时被柳芽一语点醒,却懊恼不已,爹娘的事情且不说,明显这柳芽要抢了自己的位置了,小米脚一跺,却也顾不得一旁的雷嬷嬷,急匆匆地穿过回廊,追了顾盼去了。
雷嬷嬷脚步蹒跚地尾随其后,心中悲凉,竟生起了退隐的心思,这小小姐明显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多了,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只怕是想着一网打尽吧。
顾盼一踏进屋子,五妮儿便迎了上来,伸手为她解下外衣,另外一边,丽娘却端了盆温水来供她洗漱。
顾盼伸手在水里一搅,不凉不热,温度刚好,丽娘却是有心了,也不知道泼了多少水出去,才等到她回来。
五妮儿眼尖地看到顾盼裙上湿了一片,不声不响地进了里屋,脚步轻的像猫,却又迅捷无比,片刻功夫,就捧来一套干净的里衣。
顾盼暗暗点头,这几个丫鬟似乎集体开了窍一般,如此她便放心许多,至少不会后院起火了。
顾盼这般想着的时候,小米亦是匆匆地进了屋,她单手扶住门框,见了屋里的情景,却嗫嗫地说不出话来,五妮儿和柳芽服侍小姐换了衣服,丽娘为她梳理着长发,她竟然完全插不进手去。
小米背靠着门框,无力地滑落地上,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顾盼眉头一皱,这还是家生子么,竟然没规矩成这样,便是当年在李府之中,入府之时,也是青口白牙地说了的,就算爹娘死了,在主子面前也不可以哭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先声夺人看出顾盼脸色不愉,柳芽松了手,退到了小米身边,从怀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低声道:莫要哭了,小姐不高兴了。
小米看了她一眼,接过帕子,却是嘤嘤地哭的更厉害,顾盼伸出手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小米厉声道: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起来好好反省反省。
雷嬷嬷刚刚跨进屋门,听了这句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两条腿都软了,死死地抵住门框,才好歹没有丢人地一屁股坐下去。
柳芽二话不说,便上前架起了小米的胳膊,五妮儿略微迟疑,也紧随其后,架起了小米的另外一条胳膊,只有丽娘怜悯地看着小米,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小米声嘶力竭地喊道:求求小姐救救奴婢的父母,奴婢下辈子给小姐做牛做马……顾盼脸上一沉,怒道:还不封住她的嘴巴,这么点破事非要闹得满府都知道吗?柳芽毫不打折地执行起了顾盼的吩咐,劈手夺下小米手里的帕子,用手一揉径直塞进了她嘴巴里。
柳芽却是个奇葩,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发起狠来真是让人心悸,她死死抵住小米后腰,推着她便往外走,五妮儿只是随意地帮着抓住了小米的手臂。
顾盼真是气的七窍生烟,她怀疑小米根本就是侯爷夫人不要的,丢到她这里来祸害人,私下里把小米父母买了去的事情,能宣之与众吗?她这么嚷嚷到底是想救她的父母,还是想害他们呢?这个小米,真是个烫手山芋了,若是留她在身边,不知道何时惹出泼天大祸,若是打发出去,她却又于心不忍。
顾盼连续喘了几口气,情绪这才安定下来,罢罢罢,顺其自然吧,就先把她拘在这院子里,左右不叫她出去浑说便是了。
丽娘识趣地端来一盏热茶,顾盼接到手里,掀开茶盖,轻轻吹了下,眼角瞥到了立在一旁的雷嬷嬷,手一顿,对着丽娘吩咐道:还不赶紧给嬷嬷搬把椅子,今天在外面等了那么久,真是辛苦了。
丽娘听话的上前搀扶起雷嬷嬷,软声软语地道:嬷嬷快请坐。
说着,又捧了一杯茶给雷嬷嬷,雷嬷嬷热茶在手,顿时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就听到顾盼漫不经心地问道:嬷嬷可曾想好了,还有什么本该说却忘记说了的?雷嬷嬷一惊,手里的热茶顿时觉得烫手起来,她嗫嗫道:老奴,老奴……顾盼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缓步行到了雷嬷嬷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细声细气地道:嬷嬷辛苦一天,许是累了,到了明天,大概就会想起些什么了吧?雷嬷嬷只觉得肩膀上顾盼放着手的地方火烧火燎,这小妮子的手有若千钧,她知晓这次自己惹了大祸,一个晚上担惊受怕,眼见小姐平安归来,放了心的同时却又担心,小姐会怎么对待自己。
今天一个晚上下来,雷嬷嬷一颗心却死死地抵在了喉咙口,似乎一张嘴便会吐出来,小姐与平日里大不一样,明明没有一句重话,没有一句责备,举重就轻之间却让人备受煎熬。
雷嬷嬷腆着老脸,一时之间,不知道回答是,还是默不作声地好,肩膀之上骤然一轻,却是顾盼的手挪开了,雷嬷嬷登时如释重负地道:是,是。
顾盼重新回到座位上,茶却是有些凉了,未待她说话,丽娘乖觉地换了盏茶来。
雷嬷嬷坐立不安,便要告辞,顾盼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咽了一口,却又吩咐道:过几天,还要劳烦嬷嬷,请李嬷嬷她们过来坐一坐。
雷嬷嬷本来就只坐了半边的屁股立刻抬了起来,恭声应道:老奴一定把小姐的话带到。
顾盼便不再言语,雷嬷嬷福了一礼,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到了门口,忍不住喘了口大气,回头悄悄望了一眼,却见顾盼单手支腮,一只手在桌上比比划划,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赶紧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一摸满头冷汗,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般。
顾盼暗自盘算,如今却要先搞清楚侯爷夫人的这股敌意从何而来,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啊,当初贺大娘教她的第一课,可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一入侯门,便如履薄冰,处处小心,样样仔细,却也落的这般下场。
顾盼心中打定主意,万万不可坐以待毙了,一定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顾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外面传来了三声梆响,才惊觉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三个丫鬟或站或坐,默不出声,却是把她围在了当中,手里的茶水依然是温的,也不知道换了几遍。
顾盼询问地看向了柳芽,柳芽微微一笑道:小姐放心,她的手脚俱已绑住,被安置在了后院库房之中。
顾盼一怔,却想起了自己昔日里被捆绑后丢到了库房的事情,她眉头微皱道:手脚却也不必绑住了,只是最好使个人看住她。
柳芽几人互望一眼,最后还是柳芽站了出来道:让奴婢去吧。
顾盼略一犹豫,缓缓地摇了摇头,看向了五妮儿,认真地道:五妮儿去吧。
五妮儿没有争辩,微微一福,便去了。
顾盼拉过柳芽,轻声道:把你以前的事情给我讲讲吧。
其实顾盼早已经从顾远南口中得知了几个丫鬟的大致身世,如今不过想知道的更详尽些罢了,却觉得柳芽的手瞬间变的冰凉,顾盼不禁抬头看她,见柳芽的脸上苍白没有血色,隐隐还带了一丝掩藏不住的恨意。
顾盼心底一松,罢了,谁还没有过去呢,她叹了口气松开柳芽的手,道:算了,我也不问了,你以后好好当差便是了。
在柳芽和丽娘的服侍下,顾盼稍事洗漱,便上了床,却依然辗转反侧,心中隐隐有着不安,希望五妮儿不要让她失望吧,带着这么一丝念头,顾盼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耳边传来了阵阵鸟鸣之声,带着清晨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顾盼闭着双眼,却是想要多享受会儿这片刻的宁静。
事与愿违,顾盼虽然闭着眼睛,却也感受到了头上的那一片阴影,是谁?丽娘还是柳芽?来人久久没有说话,顾盼轻叹一声,依然闭着双眼,轻声问道:是不是五妮儿出事了?柳芽一愣,随即恭恭敬敬地道:是,奴婢今天早上去替换五妮儿,却发现她手脚俱被人捆住,小米已经不知去向。
顾盼缓缓睁开眼睛,单手撑着床,半坐起身,命令道:起床更衣,等会儿夫人就会来了。
柳芽一愣,虽有些将信将疑,却还是手脚麻利地帮顾盼穿好了衣服,这套衣服却是顾盼亲选的,上次新做好的衣裙里的一身,淡紫色的罗裙,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在鬓边又别了朵浅黄色的小花,顾盼整个人素雅无比,她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丽娘去端了早饭上来,顾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果然,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见窗户外轰轰烈烈地来了一大队人马,当先一人正是侯爷夫人。
接着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顾盼抬头望去,见侯爷夫人满头珠翠,富贵无比,却是刻意打扮过的,她身边站着唯唯诺诺的小米,整个人几乎都缩到了侯爷夫人身后。
未待侯爷夫人开口,顾盼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晚辈礼,浅笑道:女儿正打算用了早饭去给母亲请安,母亲这么急着来找女儿,却是什么事情?侯爷夫人一怔,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起顾盼,方才那番笑里藏刀的话真是这个看着老实木讷的女儿说出来的吗?她先是说饭后就去给自己请安,表明她是个懂礼的,却又明嘲暗讽自己不懂规矩,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赶到早饭来讲?又是亲自来寻她这个继女,却是生生落了自己的面皮。
侯爷夫人也是个老于世故的,她面色不变,莲步轻移到了顾盼身前,浅笑道:儿啊,这大清早的就有个贱婢诬陷我儿,我怎么还坐的住,当然要过来一证我儿清白了。
顾盼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小米,似笑非笑地道:母亲说的可是我央了表哥买下小米父母的事情?话一出口,侯爷夫人登时手足无措,她本来想以此事为借口发作一番,扣个吃里爬外的大帽子给顾盼,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先声夺人,搞得她无以为继。
小米亦是愣住了,她昨日里见顾盼脸色不善,便当自己父母无望获救,只得转头又去寻了侯爷夫人,谁想到,听小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爹娘似乎已经到了顾府?那她现在所做的,不是把自己一家三口都推进了无底深渊?小米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缓缓地滑坐了地上,怔怔地看着顾盼,脑子里一片混乱。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发掉两个奸细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发掉两个奸细顾盼露出一脸诚实的笑意,纯真地看着侯爷夫人,细声细气地道:女儿是想着,既然这小米是母亲分给女儿的,可见是个品行出众的,她又是家生子,她父母定然也是不错的,表哥那里正好缺使唤人手,若是小米父母去了表哥那里,以后在女儿这里做事不也安心吗?这一大段话绕来绕去,重点却只有一个,这小米品行若是好的,她的作为自然没错,若小米品行不好,你为甚么弄个品行有差的丫鬟过来,什么居心呢?侯爷夫人被驳的哑口无言,却也不能再把小米留下了,顾盼话里话外虽然给足了她面子,事情到底如何,二人却也心知肚明,侯爷夫人勉强一笑道:那你用饭罢,今天请的两个女先生就要到了,一个教读书识字,一个教女红,你莫要迟了。
顾盼立刻乖巧地应了下来,侯爷夫人少不得又告诫一番:读书只求个明理,这女红却要仔细做了,过上几月便是娘娘寿辰,到时候少不得要各家闺秀献上一份心意的。
侯爷夫人每说一句,顾盼便轻轻地应一声,便像是普通的母亲教训女儿一般,周遭的一群丫鬟婆子们却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只觉得这二人周遭气场诡异无比。
侯爷夫人啰嗦完了,叫人搀扶起小米,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行将离去,顾盼却又轻飘飘地道:母亲,我看那五妮儿也是顶好的,女儿却是无福消受了,还请母亲一并带走吧。
侯爷夫人脚一顿,回过头来看着顾盼半晌,见她双眼纯净如婴儿,似乎没有任何心机的样子,单纯地看着自己,心不仅一颤,咬牙应道:好。
话罢,又等了片刻,待柳芽搀扶了手脚酸麻地五妮儿过来,侯爷夫人方带着大部队匆匆离去。
柳芽和丽娘默不作声地看着昔日的同伴被带走,小米全身瘫软,不哭不闹,五妮儿却也异常的配合,安静的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顾盼亦是看着她们的背影,回过头来,看着满桌丰盛的早点,却突然失了胃口,闷闷地道:撤了吧。
丽娘和柳芽安静地指挥起小丫鬟们,顾盼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第一天见到这四个丫鬟时,她便知道,其中定然有侯爷夫人的眼线,当时最坏的打算也不过这四个都是靠不住的。
现在实打实地掀出去两个,却也让人殊为难过。
那小米本就是家生子,却来投靠自己,怎么想,都是靠不住的,就算爹娘行将被卖,也该去求侯爷夫人才是。
只是这场戏做的太逼真,怕是连她自己都相信了,两面三刀间,当真是过渡自然不见丝毫瑕疵。
她父母?顾盼的确派柳芽去传信了,却是叫顾远南打探下这小米的父母做的什么营生,在侯府又是什么地位,一个外府管事,一个内府的嬷嬷,当真会随便卖掉?那这侯府里的下人岂不是离心离德了?估计侯爷夫人另准备了一对夫妇来冒充这小米的父母,可惜,见她没有上当,这小米便慌了手脚,却顺便把五妮儿也带了进去。
侯爷夫人心机不可谓不深沉,这五妮儿却又是另外一个典型,当初在将军府,几个丫鬟又惊又怕间露了底细,顾远南便着人打探一番,这几个丫鬟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那种环境下说出来的话竟然也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这五妮儿固然是旁人送给韦侯爷做妾的,只是当时却送了不止一个美人儿,五六个少女里只有五妮儿被侯爷夫人留下了,其他的都打发掉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昨日里顾盼故意叫五妮儿和小米同住,便是想试探一番,没想到这两个心机深沉的丫鬟果然中计,五妮儿生的身材丰满,瘦削的小米却是如何能制服她的?岂非自欺欺人?顾盼看了眼柳芽,又看了眼丽娘,这两个,却也不是省心的,只是比哪两个的背景却好了许多,且留下来用着,日后再说吧。
吃罢了饭,稍事休息下,许嬷嬷便登门造访了,这个侯爷夫人往日里的心腹却不像是平日那般笑容满面,很是客气地道:小姐,先生已经到了书房,请小姐过去吧。
顾盼依然如第一天到侯府一般,甚是有礼地答谢了许嬷嬷,柳芽却也有了大丫鬟的架势,从袖中摸出块碎银给许嬷嬷递了过去,许嬷嬷推脱再三,还是接了,脸上却是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许嬷嬷先行一步,为顾盼带路,身后跟着柳芽,丽娘留在了家中。
顾盼迈着小碎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许嬷嬷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却是随了她的节奏。
她们今日里走的是一条碎石小路,不过尺来宽,仅容一人通行,路旁种植的各种树木枝叶横生,却是伸出不少到小路之上。
此时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枝叶之上残留了不少露珠,顾盼轻轻用手拨开眼前的一枝树杈,一眼望见许嬷嬷无知无觉地被一个小树杈打到了肩膀之上,崩起无数水珠。
顾盼当机立断,这许嬷嬷定然心中有事,否则平日里如此注重仪表的管事嬷嬷怎么会任由露水打湿了衣襟?顾盼寻思再三,眼睛骤然一亮,她漫不经心地道:那个韦家嫂子倒真奇怪,前几日还打扮的甚是鲜艳,昨天便朴素起来。
许嬷嬷心里憋的可不就是这么一桩事,也不知道那个韦管事家的是哪里对了夫人胃口了,前儿个还被夫人使眼色轰赶出去,昨天便堪当大用了。
只是许嬷嬷毕竟是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却也知道不当在大小姐面前胡乱张嘴,便忍住不说,顾盼何等人也,自幼便学会了察言观色,但只旁敲侧击就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却把这个事情暗暗地记在心中,想着以后说不定能用的上。
转眼便到了一个没来过的园子,打眼望去,却是个果园,里面几棵樱桃沉甸甸地挂了满枝,上面残留的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晶莹,看着就像是一树翡翠之中又挂满了无数红宝石。
许嬷嬷对顾盼却有了些好感,见她一直盯着那一树樱桃,便笑道:小姐先去读书,等会老婆子便叫人采了樱桃给小姐们当零嘴吃。
顾盼婉然一笑,话语中带了三分感激,轻轻谢道:有劳嬷嬷了。
在这一园花果之中,却又有几座琉璃暖房,许嬷嬷见顾盼甚是感兴趣,便伸手为她讲解道:这些暖房主要是冬日里赏梅所用,咱们府上的梅花可是全京城都有名的,到了冬天,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托人递了帖子来。
许嬷嬷说上两句,顾盼便见机插上句话,随意地又捧她两句见多识广,许嬷嬷心花怒放之下,却还记得谨言慎行,只肯把话题固定在这一个园子之中。
旁敲侧击半晌,见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顾盼抬袖遮住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却又刚好叫许嬷嬷听到,许嬷嬷知机地收了嘴巴,赔笑道:老婆子一说起来却是忘了正事儿,这不,那边就是书堂了。
顺着许嬷嬷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前方一片小树林内,一座青瓦白墙的小巧院子半掩半露,顾盼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这林子,这院子,不就是韦相国书房里那张画的背景吗?难道说,这里曾经是她母亲的居住之所?顾盼顾不得许嬷嬷,脚下提了速,提起裙摆便小步地跑了起来,距离那青瓦白墙越是近,就越能感受出这院子和整个侯府的格格不入。
院子里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似乎久未打扫,却又别具一格,院子一角甚至还有一笼鸡窝,只是荒废已久,却被风吹雨打了去,依稀还有个旧时模样罢了。
顾盼站在园中,左顾右盼,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她抬头望去,却见窗下挂了一串七彩的络子,下面系了个铜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这里,绝对不是侯爷夫人的地方。
回头看许嬷嬷的脸色,亦是又妒又羡,顾盼心中又肯定了三分,她强忍半天,终于还是轻声问道:这里,以前住着什么人?许嬷嬷避而不答,疏远的福了身子道:小姐进屋即可,老身先行告退了。
话罢,许嬷嬷倒退着行了几步,随后转身快步离去,两人方才相处间的融洽荡然无存。
顾盼在外面发了半天呆,直到日头冒了出来,草叶上的露珠都被蒸干,柳芽不得不出言提醒道:小姐,莫让先生等的急了。
顾盼如梦方醒,她心里疑惑更甚,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她缓步行到了屋门前,看着柳芽轻叩房门,里面传来了一声应门声,片刻功夫,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青衣妇人站在门里,面色红润,生的很是和蔼,门板挡住了她半边身子,她上下打量一番柳芽,笑道:是大小姐吧,等你半天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七十九章 西陵上人陆家三姑第一百七十九章 西陵上人陆家三姑柳芽一愣,退了半步,让出身后的顾盼,恭恭敬敬地道:这个才是我们家小姐。
那妇人怔了一下,应变也迅速,立刻就对着顾盼笑道:大小姐果真生的一表人才,快快进来。
话罢,这青衣妇人却是闪开了身子,让了门出来,顾盼缓步进了门,见屋子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方桌竹凳,对面墙上又有竹子编的壁画,间隔挂了四幅,左手的那面墙上却满是琴萧笛鼓各色乐器,右手那面墙却是一个书架,里面书不算多,斜斜地摆了半个书架,整个屋子透露着一股极为雅致地味道。
顾盼这才注意到,旁的姐妹似乎都不在,她诧异地看向那青衣妇人,单刀直入地问道:我家妹妹呢?那青衣妇人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道:她们早就识得字了,自然不用从基础学起。
顾盼见这妇人言谈间殊为不敬,心里不喜,不自觉地便端起了小姐架子,径直用了命令的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便开课吧。
这青衣妇人到了书架前,随意地抽出一本书来,嬉笑着丢到了顾盼面前道:你先把这本书上的字默写的熟了。
顾盼默默地拣起书,见上面写了几个大字,明月诗集,翻看两页,却是个手抄本,字体婉约细腻,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她斜眼瞥见那妇人一脸得色,不禁捧着诗集到了那妇人面前,淡淡地道:还请嬷嬷先读一遍。
那妇人脸色一变,犹自嘴硬道:读什么读,你先默写流畅了再说。
却是明显欺负顾盼不识字了,顾盼脸一沉,轻蔑地道:莫非,嬷嬷并不识字吗?那青衣妇人脸色刷地变的惨白,嗫嗫地动了两下嘴皮,却说不出话来,就听见里屋突然传来一阵掌声,一个白衣女子双手抚掌,高笑着走了出来。
这白衣女子身形纤细,眉目间生的很是婉约,却偏穿了身书生袍,越发显得她袅袅婷婷。
就在她身后,齐刷刷地探出一排小脑袋,珏姐儿得意地道:怎么样,我就说骗不了大姐吧。
白衣女子取下腰间折扇,咣当一下敲了珏姐儿脑袋一下,故作嗔意:你怎么不问问你姐姐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顾盼沉稳地打量了一番这白衣女子,见她举止狂放却不轻佻,猜想这个才是真正的夫子,上前一步,却是恭敬地行了个弟子礼,沉稳地回答道:方才我见她神色慌张,似乎有诈,便贸然一试,却没想到她果真不识字。
顾盼心里的真实想法却并非如此,谁初习字会拿这么一本手抄本来学,还是满复杂的诗词,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初贺大娘给她启蒙时,用的可是那三字经。
白衣女子赞许地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僵立一旁的青衣妇人,叱责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退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那青衣妇人面色惨白,袖子扬起,却是依言掩面退出了。
白衣女子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方桌的主位,手里的扇子在桌上一敲,命令道:茶茶?这先生刚刚把那伺候的嬷嬷轰赶出去,叫谁给她倒茶啊?几个大小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柳芽识趣地去倒了杯茶水来,那白衣女子瞥了一眼柳芽,见她生得清秀雅丽,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来轻轻地啜了一口,坦言道:我姓陆,你们唤我声陆三姑便好。
顾盼一怔,脱口而出道:三姑和那唤作陆六的护卫有什么关系?砰的一声,陆三姑手里的茶盏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阴森森地道:你说的是那个跑去给韦老头当走狗的东西吗?她怒发冲冠的样子,凛然不可侵犯,韦家的女儿们虽然知道她口里的老头是说的自己爹爹,却也不敢反驳,一个个低下头不敢言语。
顾盼亦是低下头去,她心中暗暗生疑,侯爷夫人会请这么个豪迈洒脱的女先生来教导女儿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仿佛为了印证顾盼的猜测,木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侯爷夫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后面照例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她虎视眈眈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陆三姑身上,气恼已极地道:陆三,莫要以为你是老爷的贵客,便可以为所欲为,你把先生打昏,又自己冒充了来,可是君子所为?陆三姑手里的折扇刷的一声展开,缓缓摇动间,轻蔑地瞥了侯爷夫人一眼,嗤笑道:本人乃是女子,不是君子,可惜了可惜了。
话罢,陆三姑看着侯爷夫人踩在门框上的脚,慢条斯理地道:我怎么记得某人发誓永不踏进此门一步?侯爷夫人阴沉地看着陆三姑,脚却往后退了半步,她怒道:好,好,我拿你没办法,我去请老爷来跟你说。
话罢,侯爷夫人大怒而回,陆三姑得意地从椅子上蹦了下来,跑到门口,扒住门框喊道:叫韦老头快一点,姑奶奶忙的很,没空搭理他。
侯爷夫人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被身边的许嬷嬷扶起以后,她却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
珏姐儿一手牵住一个妹妹,故作镇定地看着陆三姑,最小的琬姐儿泪眼婆娑,却是吓得哭了出来。
顾盼却满心畅快,只觉得这陆三姑为人秉性都对足了自己的胃口,她上前一步,微笑道:姑姑接下来要教我们姐妹读书了吗?陆三姑瞥了她一眼,拍掌大笑道:不错,你这小娃却比那婆娘有趣多了,你却想学些什么东西?但凡你说的出来,姑姑我就教的了。
顾盼眼睛一亮,她直觉眼前女子是个豪爽大气的,便坦言道:劳请姑姑讲下各地的风土人情,人文世故。
她话音一落,陆三姑眼睛亦是一亮,竟有大遇知己之感,她一把抓过顾盼,把顾盼拉到了身前,哈哈笑道:小丫头倒是会选,你可知道姑奶奶有个诨名,叫做西陵上人,走了不知道多少地方了,缺少盘缠便写上一笔,写出来的也不过是游历过的十之一二。
顾盼怔怔地看着陆三姑,想起了昔日里偶得一本游记便爱不释手,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倒背如流才肯罢休。
顾盼的心情突地激动起来,她压根没想过,此生最最仰慕的西陵上人竟然是一女子当真惊才绝艳顾盼顾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挽着陆三姑的手,央道:姑姑便讲些游历时的事情听听吧。
陆三姑登时谈性大发,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指点江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珏姐儿等人渐渐也被她的谈话内容所吸引,不知不觉竟然围着陆三姑站了一圈,最小的琬姐儿更是爬上了陆三姑的膝头,两只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
韦侯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场景,他咳了两声,却无人搭理他,韦侯爷无奈,故作威严地吼了一嗓子:陆三姐陆三姑一惊,视线越过站在她身前的顾盼向外望去,一眼看到了双手背在身后,满脸严肃地盯着她的韦侯爷。
女人最恨的便是被人喊的老了,陆三姑尤甚,她嫣然一笑,语气腔调突然一变:小月,你看今晚月色甚好,小生便赋诗一首。
言语间满是眷恋爱慕,当真是学的惟妙惟肖,候府的小姐们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陆家姑姑,韦侯爷却知晓她学的什么,老脸一红,半句话也不敢多说,狼狈的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了陆三姑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待韦侯爷回到了书房,怔怔地看着墙上画像又发了半天呆,蔁姐儿小心翼翼地进来传话道:老爷,夫人问您那陆家奶奶是否已经走了。
韦侯爷头也不回,疲惫地道:去告诉她,那陆家三姑是个没定性的,呆不住两日便会自己跑掉了,休要理她便是。
陆三姑这边却已经完全地征服了候府几个小姐的心,便是午饭,也是唤人送到了这院中,陆三姑又特意要了一壶竹叶青,自酌自饮起来,酒至酣处,却又放声高歌,墙上的乐器也被她一一取下,竟然逐一拨弄。
顾盼等人便围坐一圈,听她絮絮叨叨地又说又唱,几个小的却是体力不支,逐一地睡了过去,陆三姑果然是个不拘泥的,直接把墙上的竹席扯了下来,铺在了地上,又从里屋搬出副铺盖,把三个女孩搬了上去。
顾盼默默地帮她做着这一切,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觉得这陆三姑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陆三姑喝的满面潮红,却多了几分艳色,她吃吃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顾盼的脸道:你长的像是你爹爹,这聪明劲儿却是随了你母亲,不过啊,她摇头晃脑大半天,才得意地道:你这个性子,真真是跟我一模一样呢,哈哈哈。
话罢,陆三姑仰天大笑起来,顾盼看着她一脸痴态,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姑,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章 新的教书先生你母亲?陆三姑醉眼惺忪地看了一眼顾盼,忽忽笑道:你母亲本来是个好姑娘,可惜……顾盼一怔,追问道:可惜什么?陆三姑头一拧,不屑地道:好花都叫狗啃了。
顾盼默默地给陆三姑又斟了一杯酒,还想继续追问,却见陆三姑脑袋一点,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呼呼地睡了过去。
顾盼无耐,只得拖了她与几个妹妹一起,又去屋子里取了副铺盖来,静坐半晌,心里想着明日一定要好好问问陆三姑,却不知不觉地也睡了过去。
一缕晨光透过门的缝隙洒下点点金光,顾盼脸上被这斑驳的光影笼罩,她眼角一皱,费力地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却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半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到了腰间,顾盼左右环视,见身旁几个妹妹好梦正酣,陆三姑却不见了踪影。
纳闷间,门被人轻轻推开,柳芽捧了盆清水进来,看见顾盼醒了,小声道:姑娘擦把脸清醒清醒吧。
顾盼怔怔地看着柳芽,径直问道:陆家姑姑呢?柳芽咬了咬下唇,轻声道:她走了,说是见了故人的女儿心愿已了,望姑娘勿念。
顾盼默默地让柳芽给自己抹了头脸,看几个妹妹睡的小脸红扑扑,有些不忍心唤她们起来,便守在一旁看着她们,见日头越升越高,却又唤过柳芽,一起背对阳光而立,刚好给几个小的遮挡住了阳光。
没过多久,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门被人一下推开,就见许嬷嬷一马当先,带着些丫鬟婆子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两个人架起一个小的,把一众小姐都带了出去,便连顾盼也没能幸免于难。
这些婆子带着一众小姐们却是去了隔壁的院子,简简单单的,只院子中间有棵槐树,却是生的歪歪扭扭,给几个小姐洗漱过后,许嬷嬷又叫人上了早餐。
这却是姐妹几人头一次一起用早饭,几个人都有些新鲜,尤其琇姐儿和琬姐儿,一会看看珏姐儿,一会儿又看看顾盼,行止间却是不知不觉地模仿了两个姐姐。
吃罢饭,眼见许嬷嬷又张罗人去寻来换洗衣物,珏姐儿拉住顾盼的袖子,悄声问道:姐姐,昨日里那个女先生呢?顾盼苦笑道:走了。
珏姐儿闻言点了点头,老气横秋地道:我就知道母亲不会为咱们请来那样的先生的。
顾盼一愣,问道:那会请来什么样的先生。
珏姐儿脸一板,面无表情地道:身为女子,就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的语气刻板严肃,却是把个严厉地女先生学的惟妙惟肖。
学的兴起时,二人头上突然各自被敲打了一下,珏姐儿一下跳起,捂住脑袋叫道:哪个打我?顾盼也捂住脑袋回头,却见身后立了一个中年妇人,微微有些发福,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和善,板着脸,如同挑选货物一样,上下打量着珏姐儿和顾盼。
珏姐儿被她盯得胆寒,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姐姐,那妇人眯起眼睛一笑,姐妹二人齐齐打了个寒战,就听到这妇人冷声道:小姐莫要忘了,闲谈莫论人非也是大家闺秀必须谨记的这个却是侯爷夫人为她们姐妹几个请来的正牌先生,昨日里吃了个闷亏,被陆三姑打昏丢到了床底,直到早饭后才被人发现,心里真真憋了一肚子气,却是全发到韦家女儿身上了。
这妇人自我介绍姓甄,却含糊不清地没有说是夫姓还是娘家姓,只肯叫她们唤她做先生。
待姐妹几个换了干净衣服,便开始上课,果然和顾盼最初设想的一样,却是从三字经学起,又说几个小的都学过了,径直读了几遍便要顾盼背诵。
顾盼只得装作懵懂无知地样子,磕磕巴巴地背了半篇,总算把这老师打发了去,又叫姐妹几个练字。
琬姐儿年纪尚小,勉强握住毛笔,写出来的字便歪歪扭扭不成样子,那妇人便厉声道:你这叫字吗?你这还是字吗?珏姐儿见她如此蛮横,实在气不过,便偷偷地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逗得琬姐儿一笑,谁想到甄娘子突然转过身来,一下抓了个正着,她抿嘴一笑,温柔地道:伸出手来。
珏姐儿倔强地看着她,一动不动,甄娘子大怒,手中教鞭在桌上狠狠一敲,吼道:伸出手来话罢,她见珏姐儿居然哼了声拧过头去,不禁怒从中来,大步行了来,伸手便扳住珏姐儿的手臂,强硬地要把她的手抓出来。
珏姐儿如同小猫般又抓又挠,甄娘子便扬起教鞭,狠狠地往珏姐儿身上抽去。
顾盼猛地站起,一把抓住教鞭一头,不咸不淡地道:侯府的小姐也是你动的了手的吗?若是身上留了疤痕,耽误了婚嫁,你担待的起吗?一字一句,句句在理,甄娘子的手一松,任由顾盼把教鞭夺去,她微怔半晌,气极反笑道:好,好,侯府的千金果然金贵的很,我是教导不了了,便叫侯爷夫人换个先生来罢。
话罢,甄娘子转身便向门口行去,珏姐儿却有些急了,若是被母亲知晓,她们第一天就把夫子气跑,只怕大家都落不得好去。
顾盼一直盯着甄娘子,直到她行到了门口,才徐徐道:先生在此授馆不足一日,若是传了出去,旁人会说侯府的小姐们顽劣不堪,还是会说先生学识有限,品行有缺呢?甄娘子脚步一顿,骤然转身,凶狠地瞪向顾盼,那一身本就所剩无几的斯文荡然无存,顾盼却两手合起,深深地作了一个揖道:夫子教我们读书识字,明白事理,小妹顽劣,还请宽容三分。
甄娘子愣愣地看着她,初始见到侯府这几个小姐,个个生的一副古怪精灵地模样,只有最大的这个看着忠厚老实,便被她有意无意地略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看着没心眼的,一句话气的她拂袖而去,第二句话让她无法离开,第三句话却又让她起了留意,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小年纪,言谈之间便如此才思敏捷,端的叫人侧目。
甄娘子猛地想起,方才这侯府大小姐背诵三字经时,虽然勉勉强强地背了半篇,背的时候亦是磕磕巴巴,以聪明论,在她以往的学生里绝对排不上号,现在一回想,却惊觉那半篇三字经居然一字未错,可见此人心思是如何的缜密甄娘子左思右想之时,顾盼已经上前拿起了教本,缓步行到了她面前,双手平端起这本教本,谦卑有礼地道:还请夫子授课。
话罢,她又回头扫了几个妹妹一眼,这一眼轻描淡写,却含着不可抗拒的长姐之威,珏姐儿不情不愿地仿着顾盼的样子,半弯身子,小声道:请夫子授课。
被吓哭的琬姐儿虽然巴不得这个先生赶紧滚蛋,但见两个姐姐珠玉在前,也不得不跟着琇姐儿一起行了弟子礼。
被打了一巴掌又给个甜枣,甄娘子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侯府嫡长女的厉害,却也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几个弟子既然给了她足够的台阶,她便顺坡下驴了。
甄娘子一手接过顾盼递过来的教本,轻咳一声道:练字就做为课业回去再做吧,现在就从这三字经开始讲起。
话罢,甄娘子却是又从头到尾地把三字经读了一遍,只是这次读起来抑扬顿挫,却是比先前认真了许多,之后又从第一句开始解释,她认真起来,讲解这些典故却也有趣,便是最小的琬姐儿也听的津津有味。
许嬷嬷送饭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么一幕师生和谐的场景,却有些暗暗吃惊,以往和兄弟们一起读书的时候,珏姐儿都要没事儿找点茬子的,怎么今天这个甄先生这么厉害,一下就叫几个小姐乖乖听话了。
许嬷嬷登时大喜过望,见丫鬟们摆好了饭,便颠颠的跑回了主院,想要第一时间给侯爷夫人通风报信。
却在门口被小丫鬟拦了下来,她脆生生地道:许嬷嬷,夫人正和韦家嫂子说话,您稍等一会儿吧。
许嬷嬷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让开,夫人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话罢,就听到里面轻咳一声,侯爷夫人似笑非笑地站在里屋门口,看着许嬷嬷道:嬷嬷知道的还真多。
许嬷嬷诚惶诚恐地弯下身子,急切地表白道:奴婢一时口快了,奴婢是想说,奴婢什么事情,夫人都是知道的。
侯爷夫人腰肢一拧,却是莲步轻移到了许嬷嬷面前,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许嬷嬷和她对视道:那请问嬷嬷,以前旁人送来给老爷做妾的,我叫嬷嬷远远的送到庄子上去,最后怎么都到了烟花柳巷了?许嬷嬷脸色大变,一双眼睛却向侯爷夫人身后扫去,蔁姐儿依然打扮的极为朴素,很是腼腆地回望过来,灿然一笑。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一章 侯爷夫人也不好当啊第一百八十一章 侯爷夫人也不好当啊许嬷嬷顾不得蔁姐儿在场,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侯爷夫人的性情她最是清楚,她这么说出来,就是给了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许嬷嬷半低着头,委屈地道:夫人,小的委实不知啊,都是那厉嬷嬷来游说奴婢,说是反正这些小娘,奶奶也不待见,不如卖了换成银子,天可怜见,这银子,奴婢可是都填补给夫人了。
许嬷嬷偷偷抬头见侯爷夫人脸色不若方才那么阴沉,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泪,急道:奶奶且等着,我去拿账本来。
话罢,许嬷嬷匆匆离去,半晌方回,手里果然拿了个账本,恭敬地递到了侯爷夫人面前,侯爷夫人却并不伸手去接,她身后的蔁姐儿极有眼力架的上前一步,淡笑着接过簿子,转身递到了侯爷夫人面前。
许嬷嬷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省的一时忍不住,扑上去抓花蔁姐儿的那张脸。
侯爷夫人翻了几页后,脸色和缓起来,她自然看出里面的猫腻来,许嬷嬷果然是个会做人的。
那些女子姿色俱都不凡,卖的身价不菲,许嬷嬷固然有所贪墨,大部分的银两却也填补了侯爷夫人的新衣和礼尚往来这两项窟窿。
啪的一声,侯爷夫人素手一拍,却是把账册合上了,看向许嬷嬷不禁柔和许多,转头对着蔁姐儿吩咐道:你且先下去吧。
蔁姐儿一愣,这把良家女子卖入娼楼的做法可是大大有损家声的,夫人竟然高高举起轻轻的就放下了?只是她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她多想的时候,蔁姐儿微微一怔便神色自如,弯身一福后安静的退下了。
许嬷嬷看了一眼蔁姐儿的背影,忍不住上前一步,对侯爷夫人道:奶奶,那个小蹄子可靠的住么?侯爷夫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薄怒道:许嬷嬷,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说,她也是老爷的族侄媳妇。
许嬷嬷故意说这么一句,不过是测试下蔁姐儿如今在侯爷夫人心里的地位,侯爷夫人一句话把她堵死,却也让她胆战心惊,这蔁姐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爬的这样快许嬷嬷不再言语,伸手搀扶着侯爷夫人回了内室,屋子里并无其他丫鬟,侯爷夫人一进门,便气得把手里账册往地上一摔,犹觉得不解气,又凶猛地踩了两脚,咬牙切齿地道:我过门这么多年了,做一件衣服还要看那老婆子眼色,使唤个下人还要处处提防她们的耳目,买卖下人又被暗算一次,这群老不死的许嬷嬷屏息静气,待侯爷夫人摔枕头砸软被,发泄完了后,轻声道:夫人,今日里几个小姐很是乖巧地听课呢。
侯爷夫人一怔,面上显出了几分欢喜:真的么,这几个丫头真是不省心。
随后想到顾盼也在那几个丫鬟中,侯爷夫人表情又是一转,瞬间阴沉下来:哼,本来想借着这次机会,叫她们去糟蹋那个女人的房子,毕竟她的女儿用她的房子,连老爷也不好拒绝,谁知道竟然被陆家三疯子给搅黄了。
关于那个女人的话题,向来是侯府的禁忌,便是在这私下里,许嬷嬷也是不敢接口的,反正侯爷夫人只是需要一个听众罢了,这也是她方才笃信侯爷夫人不会怪罪于她的原因,也是她敢胆大贪墨的原因,就当是封口费了。
许嬷嬷做侯爷夫人亲信多年,一直如履薄冰,生怕行差倒错,却也晓得下人应当适当贪墨,否则知晓侯爷夫人这么多秘密,岂非叫她很不放心?这边正说着,外面却传来了蔁姐儿又脆又响的声音:奶奶,孙刺史夫人,刘祭酒夫人,还有陈尚书夫人已经到了,她们先去了湖边游玩了。
侯爷夫人一怔,抚起额头来:哎,我怎么忘了约了她们打牌,快快,伺候我更衣。
许嬷嬷立刻笑着应了,夫人每次打牌的时候是最高兴的了,几个下官夫人俱都捧着她,赢得钱不多,却足够侯爷夫人欢喜一天了,下面的人日子也好过。
许嬷嬷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侯爷夫人的衣箱,翻找半天,最后两手空空地回来,她是素来知晓这位当家奶奶的秉性的,摊开两手无奈地道:奶奶,所有的衣服都已经在几个夫人面前穿过一遍了。
侯爷夫人一怔,不敢置信地问道:怎么可能?前阵子不是才做过两身吗?许嬷嬷为难至极,小声提点着侯爷夫人道:上旬,国舅大人的姨奶奶生了小儿子,奶奶去吃酒了,前几日,舅老爷家的表少爷行冠礼,奶奶也去了……侯爷夫人不耐烦地伸出手打断了许嬷嬷的话,恼道:都怪那个老林婆子,说什么前任夫人便是这个惯例,侯府持家不易,应尽量避免奢靡,害的我堂堂一个侯爷的正室嫡妻还要用嫁妆购衣,真真气死人了。
眼见又要重回老话题,许嬷嬷赶紧打断了侯爷夫人的抱怨,轻声问道:夫人,那现在该如何办?侯爷夫人亦是束手无策,重重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屋子外面一声轻笑,蔁姐儿不请自来:这有什么难的,夫人随便穿上一身也就是了,难道那些下官夫人还敢对您指手画脚不成?侯爷夫人眼睛一亮,看着蔁姐儿赞道:你果然是官家出身,看问题就是透彻。
话罢,却也不再挑挑拣拣,随意选了件平时甚是喜爱的淡紫色带着小花的夹袄换上了。
许嬷嬷恨的牙痒痒,瞪着趾高气昂地跟在侯爷夫人身边谈笑风生地蔁姐儿,狠狠地啐了一口。
顾盼这边用罢了午饭,下午却是要换到另外一间园子去学女红,姐妹几人嘻嘻哈哈地一起穿院过园,这次却是到了相府的东头,顾盼没到过这边,见景色又是不同,却是一个小湖,沿湖修建了长长的水榭。
顾盼贪恋风景,待发觉时,几个妹妹却是行的远了,她赶紧加快脚程,闷头追赶着,就听见一个声音唤道:那边哪个丫鬟,过来倒茶。
顾盼脚步一顿,抬起头来,却见前方亭子中,三个妇人穿戴华丽或站或坐,聚做一堆。
见顾盼还在发呆,最先说话的一个穿了身珍珠粉长裙的**满是不快,恼道:这偌大的侯府连个下人也调教不好。
她身边一个年纪稍大,穿了身暗红小袄的妇人看了她一眼,嗔道:都怪你,非要把这侯府的下人都打发走了,说什么隔墙有耳的,现在渴了又懒得自己动手。
最后个生的很是端庄,浓眉大眼,穿了身墨绿色的摆尾裙,她见顾盼一直呆呆不动,便对着顾盼招招手,笑道:劳烦姐姐帮我们倒些热茶来。
顾盼见她说话客气,却不好拒绝了,便缓步挪了过去,见桌上有茶壶有茶盏,几个妇人却懒得动手,登时无语。
顾盼有心晒她们一晒,动作异常缓慢,却又极为斯文,逐一拿起茶盅,倒了一底子茶水,缓缓摇动,涮起了茶盅。
那穿珍珠粉的**见她动作缓慢,脸上渐渐不耐起来,一旁的暗红色小袄的妇人赶紧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听说白家又出事了,这次却是老三被查出来贪墨了。
那珍珠粉的**果然甚是感兴趣,眼睛睁大了问:陈夫人从哪里听说的?就见旁边那身着墨绿色摆尾裙的刘夫人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京中谁人不知?孙夫人和这刘夫人却是有些不和的,打牌之时若是一个做了上家,一个做了下家,便是宁可自己不胡也不叫下家开门的。
孙夫人柳叶眉轻轻一抖,笑道:听说某人还差点和那白家老大结了亲家。
刘夫人脸色一变,不打自招道:一派胡言,我们家秉哥儿什么样的姑娘配不上,非要上赶子寻个没落户的女儿。
眼见这两个人唇枪舌剑火药味弥漫,陈夫人赶紧打起了圆场:我倒是见过她们家的女儿,唤作涟姐儿的,可惜了,生的也好,又懂礼貌,却生生被她老子连累了。
猛地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顾盼的手一顿,壶里的茶水却是不知不觉地溢了出来,刘夫人在孙夫人那里吃了排头,心中不爽至极,眼见顾盼出错,却是厉声道:你怎么倒茶的,平日里你们嬷嬷怎么管教的,连个茶都倒不好。
顾盼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刘夫人,此人方才还和颜悦色措辞彬彬有礼,转眼就这么一副泼妇模样,也不知当说她涵养太好,还是太会伪装。
孙夫人眼见顾盼挨了批,却幸灾乐祸起来:就说这个丫鬟是个没规矩的,你还非要唤她过来。
顾盼现今却是连侯爷夫人也吃了不少软钉子的主儿,肯倒茶不过是尊敬客人尊敬老人罢了,见她们如此嚣张,脸一沉,手里的茶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摔,转身便走,却是不耐烦伺候这几个姑奶奶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二章 没有省油的灯(140)孙夫人在她身后气的跳脚,泼辣地拿起桌上茶杯随手一扬,却是溅了顾盼满身,顾盼眼尖地看到侯爷夫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远远地行来,转头却是换了受气小媳妇般的委屈表情,可怜兮兮地看着三个贵客。
那孙夫人越发得了便宜还卖乖,指着顾盼的鼻子就开始骂起来: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敢给奶奶脸子看,等下就叫你们奶奶修理你。
她话音未落,却见顾盼伸手抓起凉茶,径直泼到了自己脸上,顺着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三个奶奶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心道,这丫鬟是个傻的不成。
孙夫人眼睛一眯,又要开骂,陈夫人与她交好,却是看到了侯爷夫人过来了,便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轻轻一努嘴,孙夫人一怔,抬头望见了侯爷夫人,登时换了张笑脸紧走两步迎了上去。
她亲亲热热地挽着侯爷夫人,先是夸了夸侯爷夫人身上这件紫色的小袄:夫人真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也只有夫人这种气质穿这么大方的颜色才衬的出来,像是我这样的,便只能穿点俗气的大红了。
侯爷夫人被她捧的心花怒放,忍不住看了一旁低眉敛首的蔁姐儿一眼,有个懂事理的心腹果然很有用。
孙夫人见侯爷夫人眼角眉梢都在笑,便假作不满地抱怨道:夫人平日里太过仁和了,这下面的丫鬟都不听管教,方才叫一个丫鬟给咱们倒上茶水,笨手笨脚地倒了满桌子都是不说,还摔脸子给咱们看。
话罢,孙夫人偷偷瞥看侯爷夫人的脸色,见她没有生气,便松了口气。
侯爷夫人心里却是怒火狂燃,这是哪个院子的丫鬟,是了,定然是那几个老妖婆下面的,故意出来给她丢人现眼的吧。
侯爷夫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眼见到了亭子旁,未等她开口,就见那个孤零零的身影骤然转了过来,顾盼一张苦瓜脸上遍布水痕,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茶水还是泪水。
侯爷夫人登时愣住了,顾盼猛地扑入她怀里,凄凄艾艾地哭诉道:母亲,方才这几个妇人叫孩儿倒茶,孩儿何曾做过这种事情,但见她们穿着华美,知晓是母亲的贵客,便勉为其难地从了,她们却嫌弃孩儿手脚笨拙,辱骂于孩儿,又泼了孩儿一身茶水,还请母亲为孩儿做主啊。
三个高官夫人俱都目瞪口呆,这是唱的哪一出?怎么平白蹦出了个侯府小姐?侯爷夫人实在腻歪,她心里实在想把顾盼一手推开,却又碍于面子,只得软言哄道:她们都是你的长辈,说你几句也是为的你好,莫要哭了,快去洗把脸,今天下午不是学女红么?话罢,侯爷夫人不由分说地扶起顾盼,又亲自命令蔁姐儿扶着小姐去换身衣服再送去学女红,见几人行的远了,侯爷夫人不动声色地喘了一口长气。
她心神松懈下来,立刻察觉方才顾盼扑入她怀里后,却是带湿了她前胸一片衣襟,顿时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死丫头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孙夫人等人亦是面色尴尬,方才大骂了一通侯府的丫鬟不知礼,谁成想,这么随手抓来的丫鬟竟然能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小姐,如此一来,失礼的却成了她们了,万万没有越过嫡母吩咐旁人家的小姐做事的道理。
方才几个侯府小姐不是都过去了么,怎么偏就这么一个落了单?还有这个小姐倒是从未听说过,孙夫人心气一活,却是旁敲侧击打听起这个小姐的身世来,一旁的刘夫人耳朵却是支楞了起来,看年纪,这个小姐却是最适合婚配了,她家里的秉哥儿还没有订亲呢。
侯爷夫人支吾几句,却是不耐烦起来,加上衣服湿了一片着实不舒服,唤过一旁的许嬷嬷,笑道:你去看看,小姐那身绫罗细纱是不是湿透了,那身衣服可得仔细的洗了,叫洗衣楼的注意着点。
这话说的甚是有学问,明里是吩咐许嬷嬷做事,暗地里却嘲笑这几个奶奶连这么上等的料子都认不出来,这身绫罗细纱可不是个丫鬟穿得的。
孙夫人等人一回想,的确啊,这个侯府的大小姐穿的料子怎么看也不是下人穿的,怎么就会认作是丫鬟了,哎,只怪这个小姐生的太平凡老实了。
几人俱都讪讪起来,侯爷夫人恼恨顾盼给她找事,几个夫人觉得丢脸,客有去意,主人也有了送客心,几个夫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去。
侯爷夫人牌没有打成,心情更差了,送走几个牌友,回到房里,坐立不安,憋着一口心气,却是又对着枕头软被摔打一番。
待她发泄半晌,抬头对着许嬷嬷厉声道:快去给几个舅奶奶下帖子,叫她们带我那几个侄儿来耍。
话罢,侯爷夫人又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到时候叫嫂子死死拿捏住她,老娘这辈子过的不顺心,你也别想好过,哈哈哈。
她疯魔一般,又喃喃道:对了,到时候给侄儿送上几个貌美的侍妾,把小米和五妮儿也陪送过去,再叫嫂嫂把她们抬举成姨奶奶。
许嬷嬷听的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出,侯爷夫人嘟囔半天,才发现许妈妈呆愣着站在一旁,登时又发起了脾气:你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给舅老爷下帖子?许嬷嬷赶紧应了,一溜烟的出去了。
顾盼和蔁姐儿前后相差半步,身后跟了两个丫鬟,一起回到了淑宁斋,顾盼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这个昔日的四小姐,见蔁姐儿不负所望地闪出一丝又妒又羡的表情,顾盼登时放了心,她还生怕这个四小姐转了性子,若是真成了好人,反倒不好下套了。
顾盼轻声道:四小姐和表小姐还有联系吗?许多年没听过的称呼在耳边想起,蔁姐儿脸上瞬间失神,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笑道:小姐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
顾盼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我这昔日的小丫鬟也成了侯府小姐,你那落难的表姐,也未必就此失势了。
蔁姐儿一愣,却见顾盼已经加快了脚步,甩了她一步远,明显不想再继续交谈下去。
蔁姐儿被顾盼一番说辞搅的心神不宁起来,不错,昔日府里一个烧火丫头都能一跃成为了侯府千金,自己那表姐似乎还没有婚配,白家虽然没落了,却依然有不少世交,这世族之中,本就是互接姻亲,彼此之间断了骨头也是连着筋的。
顾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追了上来,不免会意的一笑,这蔁姐儿倒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怕是过不了两天便会登门造访涟姐儿了,到时候,自然会回来给她通报涟姐儿近况的。
像是蔁姐儿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在侯爷夫人一棵树上吊死。
她如今出门不便,却是不好去表哥那里打探了,只得自己动点小脑筋。
蔁姐儿却是恭顺了许多,她终于意识到这个昔日的烧火丫头,如今已经实打实的是她的新主子了,而且似乎比她想象的要有脑子的多。
二人还没进屋,丽娘便迎了出来,先是跟顾盼行了个礼,笑道:姑娘回来了。
转头又甚是客气的和蔁姐儿打了招呼,麻烦嫂子送姑娘回来了。
蔁姐儿冷眼旁观,见这个唤作丽娘的丫鬟人品相貌俱都不俗,却又高看了顾盼一眼。
蔁姐儿不自觉地回想起了那本该随自己陪嫁来的韩满娘,听说她如今和顾怜花斗的厉害,母亲每次来信都兴致勃勃地给她报告新进展,甚至在琢磨着要不要给哥哥娶上一门正妻,却又怕这两个姨奶奶联合起来,未免无趣。
丽娘已经发现了顾盼身上的不妥之处,却是连呼带喝地指挥一众小丫鬟,拿干面巾的,取衣服的,又有打了水来的,命令虽多,却井然有序,丝毫不见混乱,小丫头们亦是安静无声地听从吩咐,手脚间颇为麻利。
顾盼看了暗暗点头,看来大丫鬟们若是好了,小丫鬟们有样学样,自然是好调教了。
顾盼稍事洗漱,头发也擦干了,很快换了一身莲花白的长裙,腰间扎了条水粉流苏,又挽了两个娃娃髻,丽娘拣选半天,却是翻出一对红红的石榴花来,给她别在了耳边,看着活泼可爱,一扫落汤鸡的晦气。
顾盼转头对蔁姐儿笑道:劳烦嫂子久等了,还请嫂子带路,只怕师傅等的急了要训人了。
顾盼笑意盈盈,客客气气,蔁姐儿微微一怔,却是有些转不过劲儿来,这个大小姐变脸也忒快了,随即想到,若没有这份本事,在这深宅内院之中又如何活的下去艾,心态便也摆正了。
蔁姐儿亦是笑呵呵地道:能给小姐效劳是奴婢的福气。
这二人言谈间俱都温和有礼,主仆分明,又有谁想到,就在不久以前,身份还是颠倒的呢?那个时候,蔁姐儿就算把顾盼打杀一通,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姜是老的辣二人寒暄一番便默不作声,似乎有什么横亘在了二人中间,柳芽静静地行在顾盼身侧,却是有意无意地把蔁姐儿隔开,顾盼抬头望了她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
几人脚程都很快,未几,已经到了女红教习之所,却是个小院子,只是遍种了各色花卉,顾盼一眼看到院子中间的石桌石椅,几个妹妹坐在石椅上,手里各自捏了一小块棉布,专心致志地穿针引线。
另有一个年轻妇人,头绾单髻,插了支步摇,看着身材窈窕,却是时不时低头看着几个妹妹的绣工,又间或说上两句,顾盼晓得,这个便是女红师傅了。
蔁姐儿告辞而去,柳芽便守在了院子口,和其他几个妹妹的丫鬟处到了一起。
顾盼上前一步,行到了那年轻妇人身侧,微微一福道:弟子因事耽搁了,还请先生原谅则个。
这妇人正在看着珏姐儿的绣工,闻言抬起头来,顾盼这才看清她的脸面,却是生的极为清秀,一双月牙一样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和气地道:无妨,你且坐下看看姐妹们的绣活,等下我再单独与你讲解。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夫家姓穆,你叫我穆先生便是。
顾盼恭声应了,乖巧地坐到了琬姐儿身边,见她年纪虽小,绣起东西却似模似样,和读书时的勉强大不相同。
琬姐儿察觉顾盼坐到了身边,抬头甜甜一笑,脆生生地唤道:姐姐。
顾盼看她生的唇红齿白,笑起来两个深深的梨涡,煞是可爱,亦是笑着应了声。
这个穆娘子却很有两把刷子,她讲解之时由浅入深,从最简单的平针绣讲起,又时不时地添加些自己的经验之谈,让几个小女娃受益匪浅,顾盼也听的颇为认真,偶尔提出个问题却往往踩到了点子上,让穆娘子惊艳不已,有一种与人论道的爽利感。
夕阳西下之时,顾盼等人恋恋不舍地与这和气的穆娘子告别,却是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盼见夕阳正好,不禁放慢了脚步,特意从湖边走了一圈,却见湖光一片潋滟,半池绯红,她驻足湖边观看许久,暗暗叹息,若是可以效仿陆家三姑游走四方,该是何等快意。
拖拖沓沓地回到了漱芳斋,刚一踏进院子,雷嬷嬷便迎了上来,笑道:小姐可回来了,几个嬷嬷等了一会儿了。
顾盼一怔,随后歪着脑袋看着雷嬷嬷笑道:嬷嬷做事可真有效率,我不过随口一提,嬷嬷便记在心上了。
雷嬷嬷得了她的夸,一直悬在心上的担忧却是终于去了,她笑的合不拢嘴,连声道:姑娘仔细着点,天暗了,莫要跌倒了。
转头又训斥柳芽:天都黑了,怎么不晓得打了灯笼。
顾盼无奈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斜阳,这雷嬷嬷真是激动的口不择言了,欲扬先抑便是如此吧?先打压一下再拉拢会让对方更加感激。
雷嬷嬷忽前忽后的围着顾盼打着圈圈,一叠声地问她渴不渴,饿不饿,又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叫那几个老婆子吃了晚饭再来了。
雷嬷嬷猛地一拍脑袋,对顾盼笑道:等下我去取些点心来,姑娘先垫吧垫吧。
顾盼讪讪地笑笑,无奈地道:下午学女红的时候进了些点心,嬷嬷不用费心了。
话罢,见雷嬷嬷一脸受伤,顾盼赶紧补充道:嬷嬷还是取些点心来吧,只怕那几个嬷嬷也是饿了,不能让人说咱们待客无方。
雷嬷嬷便欢喜的去了,一旁的柳芽看的有趣,掩嘴轻笑,低声道: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人老了果然是要哄的。
顾盼却诧异地瞥了柳芽一眼,这几日,柳芽死守主仆界线,不当说的是一句都不说,今日却活泼了些,顾盼却不以为恼,心里暗暗高兴,这是不是说明柳芽终于开始真正地把她当成自己人了?顾盼抿嘴一笑,低声道:可莫要被雷嬷嬷听到,又要急了,到时候哄起来可是麻烦的很。
柳芽捂住嘴巴忽忽直乐,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转眼却到了正房门口。
丽娘已经迎了出来,一眼看到二人喜气洋洋,便笑着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看把你们乐的。
顾盼看了一眼重新低眉敛首的柳芽,咳了一声道:听雷嬷嬷说来了客人,这院子里难得热闹些,便说笑了两句。
丽娘也是个识趣的,却不多问,打了帘子让顾盼进了,小丫鬟便捧了脸盆来,顾盼洗了下手,径直进到了里屋。
一抬眼望见里面端端正正地坐了四个嬷嬷,本在谈笑着,望见顾盼进来,却是一起收了口,也不起身,含笑看着她。
顾盼微微一怔,这和她预想的可大不一样啊,她不禁重新估量起拉拢这四个嬷嬷的可能性来。
依据前一次这几个嬷嬷的言谈举止判断,应是母亲用惯的老人才对,可是这几个嬷嬷见到自己,尊臀动也未动,明显说明不曾把她放在眼里,若是只有昔日的一丝情分,却要好生斟酌了。
顾盼脑中瞬息万变,面上却落落大方的上前见礼,只是她毕竟是候府小姐,如今却也晓得,若是做了自降身份的事情反倒不被人放在眼里,尤其是这种在后宅之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油条。
故而她只是微笑示人,又逐一亲切地唤过几个嬷嬷的名头罢了。
这一派略显倨傲的作风却深得了几个老婆子的心,她们这次被雷嬷嬷力邀而来,本想着这外面回来的小姐能表现的不像是个丫鬟,就要烧高香了,现下见了顾盼如此模样,却甚是满意。
加上顾盼居然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几人的名字,几个嬷嬷纷纷站了起来,生的最是和气的林嬷嬷握住顾盼的手,感慨道:你今日如此知礼,若是你母亲亲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话罢,就见几个嬷嬷纷纷红了眼圈,顾盼赶紧用袖子在眼睛上使劲蹭了两下,配合地作出了一副悲戚的面孔,脑子里不停的自我催眠,回想着小时候受的苦,眼泪便簌簌的落了下来。
还是李嬷嬷比较刚强,她素来调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却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她率先抹去了眼泪,直爽地道:莫要哭了,如今夫人有后,应当高兴才是。
话罢,几个嬷嬷相视一笑,顾盼便逐一请她们又落了座,自己却当仁不让地坐了首位,丽娘和柳芽进来,给每个嬷嬷又换了盏新茶。
爱说笑的厉嬷嬷吃了一口茶,便笑道:好你个沈婆子,什么好茶都自己藏起来了,便连小姐这里也只落个上等,你那极品茶叶都私下卖了不成?林嬷嬷管着库房,看着和气,却是有些铁面无私的,闻言不喜,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摔,恼道:哪里还有什么极品茶叶,侯爷那里每月二两,还能剩下多少,她也三天两头地派人到我这里打秋风,一会说打牌招待官家夫人,一会又说娘家的嫂子来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嬷嬷也开口大吐苦水:可不是么,自从她进了咱们候府,明明自家的亲戚单薄的很,又少有往来,偏偏一表三千里的几个族亲日日登门,一个个活像是要饭的嘴脸,每次来都一住大半个月,那一身破衣烂衫还不放心地叮咛又叮咛,非要洗了之后再熨烫烘干,谁有那么多闲工夫伺候这些个穷酸亲戚。
她又狠狠地啐了一口,可见怨气极深:一群小户子出来的东西到咱们府里摆上主子谱了,统共就四套衣服还非要一天换三套。
顾盼含笑听着她们闲话,听到沈嬷嬷提到侯爷夫人娘家人口单薄,却不禁眉峰一跳,忍不住插口道:前几日,夫人说几个婶娘要来玩,到时候介绍几个表哥给我认识呢。
她话一出口,便察觉屋子里迅速地冷了下来,几个嬷嬷面面相觑,李嬷嬷把茶杯一摔,骂道:真是胡闹,难不成她还想把堂堂的候府嫡小姐嫁入那种门户不成?顾盼亦是一惊,虽然早有预感,但被这李嬷嬷赤luo裸地揭穿了来,还是有一种鲜血淋淋的痛感。
就听见几个嬷嬷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林嬷嬷思虑周密,她皱起眉头道:她虽然做人差劲,却最好面子,要不然也不会任由那些个表亲月月来打秋风了,怎么会如此不顾颜面地折辱嫡女呢?说到人情练达,却非厉嬷嬷莫属,她撇了下嘴巴道:还能是什么原因,她从入府就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日积月累,总算是有了出气的了,当然要可劲儿的发泄了。
李嬷嬷冷笑一声道:她还要如何舒心?月月做新衣,一日三餐也比照了宫中贵妃的档次,有子有女,又有下官夫人三天两头的来捧了她的臭脚,她这种日子,还不够舒心吗?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作之合的父母?!林嬷嬷扑哧一笑,圆圆的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她伸出胖手拍了一下李嬷嬷的手道:我说老姐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她哪次要订制新衣不到你这里说上三次,你会让她如愿?那打牌的请吃饭的,花的用的不都是她的嫁妆钱?她能舒心?生个儿子还不是长子,如今女儿也不是长女了。
李嬷嬷被她当面拆穿,却立即板起了脸,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了顾盼,林嬷嬷登时察觉自己口误,便低下头啜饮了几口茶水,另外两个嬷嬷也暗怪她多嘴,却都闭口不言,场面上一时冷了下来。
顾盼哪里还不明白,这些嬷嬷,在防着她呢,就算以前母亲对她们有恩,如今人都去了这么多年,凭空降下个小主子,乍见之下必然惊喜,随后却肯定会担忧起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顾盼装傻充愣,一脸懵懂地回望着李嬷嬷,虚心求教道:那些表哥我是见还是不见呢?她这一句话问的相当巧妙,瞬间便把几个嬷嬷的注意力转移了,李嬷嬷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不见,这些所谓的表哥都一表三千里了,本就算不上什么亲戚。
顾盼为难地道:可是夫人那里?一句话问住了几个嬷嬷,林嬷嬷低头想了半晌,却笑道:不如还是见一见吧,见过之后夫人便没得话讲了。
顾盼登时对这几个嬷嬷失望之极,明显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李嬷嬷抬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盼,苛刻地道:不如到时候穿的素净一点,你这副样子,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大概也是看不上的。
顾盼脸上的笑却是有些挂不住了,这个李嬷嬷是真精明还是糊涂一时?就算她长的貌不惊人,身份也在那里摆着了,她却不信,穿的素净一点便能叫人知难而退,只怕到时候反倒落下话柄。
何况,侯爷夫人既然同时请了几个表亲来,自然是想给人个假象,是叫她挑选人,而不是人挑选她,显得这个嫡母是多么到位。
此时虽然也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疼爱子女的,却会想方设法地让孩子在定亲之前偷偷见上一面,省的成了亲后悔。
侯爷夫人此举,可谓一举数得,若是事成,凭空便落下了好名声。
顾盼也不愿意说话搞活气氛了,屋子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几个嬷嬷都有些坐立不安,刚巧雷嬷嬷就带了点心进来,她笑着和几个老姐妹招呼过了,又唤身后的小丫鬟把点心捧了出来。
雷嬷嬷不晓得方才顾盼她们说了什么,自然地笑道:你们尝尝这酥皮点心,是刚出锅的,本来要送去夫人那里,却被我强要了来。
李嬷嬷一怔,随口问道:你怎么要来的,灶上的人可不怎么好说话。
雷嬷嬷喜孜孜地回道:我便说几个老姐姐都在小姐这里,灶上的人自然识趣地很。
李嬷嬷愣了一下,恼道:胡闹话一出口,便知过于直白了,果然雷嬷嬷脸色一沉,顾盼却笑意盈盈地插了口:嬷嬷们今日来不是给我讲讲母亲的事情么?还请嬷嬷多说一些吧。
顾盼冷眼旁观,已然看出这几个嬷嬷想和她保持距离的态度,强扭的瓜不甜,也没必要硬拉这几个嬷嬷上自己的船,便给了几个嬷嬷一个台阶下,若是传出去了,也只会说她怀念母亲,几个嬷嬷感念旧主罢了。
一句话说的李嬷嬷脸上由雷阵雨转成了晴空万里,笑呵呵地拿起一块点心道:你母亲当年可是做的一手好点心,便连我们也经常能沾沾光。
林嬷嬷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嗤笑道:你是人老糊涂了,夫人哪里下过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李嬷嬷愕然道:难道我记错了?怎么会……林嬷嬷笑道:其实夫人最厉害的是弹得一手好琴,各种乐器都精通的……这次打断林嬷嬷的却是雷嬷嬷,她不以为然地道:你还说李阿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弹琴的明明就是陆家的三小姐。
林嬷嬷三口两口地把手里的糕饼吃掉,脸红脖子粗的反驳道:我亲眼看到夫人弹琴来着,怎么会错,老爷还一起吹着萧呢。
顾盼皱着眉头听她们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在她们的口中,母亲这个名词越发的神秘了,她似乎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女红厨艺无一不精,又似乎完全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在人的记忆里,某些不在的人总是会被宽容的美化了,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大部分人会发现,这个人竟然和记忆中的那个判若两人。
几个嬷嬷越争越烈,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已经到了拍桌子瞪眼的地步了,顾盼见她们再说下去怕是要把房子拆了,只得温和地问道:几位嬷嬷要留在这里用饭吗?话罢,不等她们开口,顾盼便对着雷嬷嬷笑道:还要劳烦嬷嬷陪陪她们了。
既然这几个嬷嬷不把她放在眼里,顾盼也没必要客气,她也隐隐看出来了,这几个管事嬷嬷却是有些看不上雷嬷嬷的,许是几个人俱都做了一院主事,便瞧不起雷嬷嬷这个跟在没落的小姐身边的,也间接说明了并不把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
顾盼点明了若是这几个嬷嬷留下来用饭,便是雷嬷嬷做陪,对于这几个嬷嬷来说,却等于无形中自降了身份,自然是万万不肯的,果然,顾盼话一出口,几个嬷嬷便纷纷告辞了。
顾盼一一笑着作别,却叫雷嬷嬷带着两个大丫鬟送她们到门外,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立在了屋里。
待雷嬷嬷回转了来,顾盼对她自然地和颜悦色了许多,柳芽和丽娘指挥小丫鬟摆了饭,顾盼见分量甚足,便笑着对雷嬷嬷道:嬷嬷不妨和我一起吃,反正有这许多。
雷嬷嬷推脱两次,耐不住顾盼态度坚决,便半坐在椅子上,侧身对着顾盼,饭菜也都是小口小口地吃,顾盼对柳芽使了个眼色,笑道:今天你可得把你雷嬷嬷伺候妥当了。
柳芽乖巧地站到了雷嬷嬷身后,取了一双公筷来,殷勤地给雷嬷嬷布起菜来。
主仆二人闷不作声地用了饭,待柳芽和丽娘把桌子收拾了,顾盼唤她们送来两杯热茶,却是亲手递了一杯到了雷嬷嬷手里,笑道:嬷嬷给我讲些母亲的事情吧。
雷嬷嬷一怔,手捧着热茶陷进了回忆之中,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的柔和下来,轻声道:夫人可真是个美人儿,莫说是男子,便是我们这些女子见了,也挪不开视线,只想在她身边呆着。
顾盼静静地听她讲述,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分别在顾远南和韦侯爷那里看到的两幅画像,顾远南说过,这画像也只画出了母亲部分神韵。
雷嬷嬷絮絮道:当年顾韦联姻,真是轰动了京城,所有的人都说是才子佳人,老爷娶到顾家二小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世家子弟。
顾盼一怔,忍不住插言道:才子佳人?雷嬷嬷看了她一眼,得意地道:不错,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咱们老爷却也是配的上夫人的,老爷十七岁便夺了状元之名,挂红游街,多少世家上门提前,老爷却铁了心的等待夫人及笄,两个人当时真是一段佳话,还有人写了一出戏,对对,就是叫做鸳鸯谱的。
顾盼听的目瞪口呆,以前在李府只有一次,是二姑奶奶来的时候,请了唱戏班子到家里来的,偏偏就点了这么一出鸳鸯谱,当时老太太开恩,却是准了手里无事的丫鬟婆子们一旁观看的。
她自然是没有份的,却也听了回来的人说了,那戏演的多么多么好看,扮小生的戏子生的当真俊俏,两个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偏偏一个是状元,一个又是千金小姐,当时年过四旬的小孙婆子满脸少女样的憧憬,让她记忆深刻,没想到剧里的男女主角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顾盼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实在是无法想想韦侯爷花前月下的样子。
雷嬷嬷却完全没有看到顾盼的样子,自顾地说了下去:夫人刚过门的时候,老太太和老太爷都健在呢,对这个媳妇也是宝贝的不行,不宝贝不行啊,顾家那么大的门面在撑着呢,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哪个比得上顾家?雷嬷嬷越说越是兴奋,口沫横飞:咱们老爷以次子的身份承爵,当年也是靠了顾家的助力,人人都说,老爷娶到了夫人,真不知道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
顾盼听的完全傻掉,事情怎么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父亲母亲竟然是琴瑟和鸣?听雷嬷嬷的意思,又是极为般配的高门贵户,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会流落到了外面?心里的谜团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顾盼不得不怀疑,雷嬷嬷是否老糊涂了,把当年的事情美化了许多。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爹很宠老娘呦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爹很宠老娘呦雷嬷嬷继续唠唠叨叨:老爷真是宠着夫人,这漱芳斋里里外外有多少名花异草,全都稀松平常的种着,刚建成那会儿,咱们走路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踩了什么草,说不准一脚下去,就是几十两银子没了。
顾盼怔怔地听着,情不自禁地抬头向外望去,却见外面一片黑漆漆,什么草什么花也都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雷嬷嬷眼睛越来越亮,她亢奋地道:结果夫人呆腻了大宅子,老爷又给她修了做民房,夫人当时真是欢喜,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却是没有住过那么普通的房子,却是日日住在里面不肯换地方了,老爷便日日里陪着她。
顾盼手里的茶盖被她拿起又放下,无意识地在茶盏上挪来挪去,这么说,那座青瓦白墙的小院子的确是母亲的住所了,怪不得和整个候府格格不入。
雷嬷嬷嗤笑一声,得意地道:她嫁进候府表面风光,夫人的地方她是一脚都插不进去,别说这漱芳斋了,就是那平民小院,她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要推倒了建个池子,都被老爷一口回绝了,还叫她发誓,终身不得踏入那院子一步。
顾盼一怔,傻傻地问道:这种事情嬷嬷怎么知道的如此详尽?明明屋子里只有两个人,雷嬷嬷偏要左右四顾,见柳芽和丽娘确实不在屋里,方压低了声音道:她闹的最厉害的一次是回了娘家,老爷便派人送信,说再不回来就休了她,结果第二天就乖乖地回来了,那次送信的刚巧是老婆子,嘿嘿。
顾盼默默地吞了一口半凉的茶水,这宅子里还真是没有秘密,她抬头望着雷嬷嬷,抱着极大的希望,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当年我为什么会流落外面,我娘又是怎么死的?雷嬷嬷看了她一眼,叹了口长气,终于还是欲言又止,却见顾盼殷殷地盯着她,只得勉强道:这个事情,老婆子却是不好多嘴了,姑娘若是方便,还是亲自去问那顾家少爷吧。
顾远南?问表哥?顾盼顿时愣住了,怎么会和表哥有关系?她见雷嬷嬷不欲多言,却也不想强迫雷嬷嬷继续说下去,今日里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虽然听起来像是个神话故事般,可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许这才是事实的真相罢。
眼见雷嬷嬷面上露出了疲惫之色,顾盼立即唤道:柳芽,来伺候你们嬷嬷去休息了。
柳芽应声进来了,雷嬷嬷确实年纪大了,看了眼顾盼,心里十分受用,便叫柳芽搀着自己去了。
丽娘乖巧地来服侍顾盼休息,顾盼进了旁边的浴间,泡了个澡,听了方才雷嬷嬷的话,这时却另有体会,这浴间,只怕是韦侯爷特意为母亲修建的吧,如此奢华,一想到侯爷夫人只怕也没有这么高档次的享受,不知为何,顾盼的心情飞扬起来。
她哼着曲子洗完澡,丽娘帮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纯白里衣,又给她细细地擦起头发来。
顾盼见外面天色尚早,却叫丽娘捧出文房四宝来,今日里既然开始读书,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读书练字了,顾盼心情大好,一提起笔,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看的丽娘一愣,只觉得这样的小姐让人挪不开视线。
顾盼却也不敢露出太多底细,只反反复复地把今日里学的半篇三字经写了又写,不知不觉却又回忆起了在贺大娘身边,初学写字的场景。
仔细想起来,在贺大娘身边的日子,却是无忧无虑的多,现在身份提升了,反倒没了以前的自由,说话行路间,处处都要注意,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一时间,感慨良多,顾盼低下头,才发现手里的笔尖下面好大一团墨迹,她轻轻一叹,终究是收了纸笔,把写的几张纸在手里团成一团,丢给丽娘,淡淡地道:拿去烧了吧。
丽娘方才侍立一旁,一直凝神看着顾盼写字,见她笔走龙蛇,一个个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她虽然不识字,却也看出来,小姐这一手字写得极妙,听到顾盼吩咐,心中暗道可惜,却依言拿去烧了。
待她回转了来,却见柳芽也已回来,立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穿针引线,不禁扑哧一笑,小姐今天刚习了字,又学了女红,便迫不及待地演练起来,简直跟小孩子似的,登时觉得顾盼可爱至极,无形中却又亲近了许多。
丽娘凑了上去,却见顾盼右手上下纷飞,手里的那一小块棉布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针脚,只是这针脚或大或小,看着就不是很齐整,她暗暗发笑,小姐果然还是初学啊。
抬头便想与柳芽耳语几句,叫她提点提点小姐,却见烛光之下,柳芽黛眉微皱,本就细腻的五官越发秀丽,专注地盯着顾盼手里的绣活,双眼一眨不眨。
丽娘一愣,这是什么表情,若是小姐绣的极差,柳芽当是面色温和地开口指点才是,现在这副样子,却是明显遇到了让她不解之事。
所谓行家看门道,顾盼的女红是贺大娘亲手所教,却是比柳芽这种靠着天分摸索的野路子强上很多,便是这最基础的平针绣起来也大不一样,柳芽只当她初学,先还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到了后来却是越看越是心惊。
柳芽见猎心喜,这针线之道正是她最擅长也最感兴趣的,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这平针绣法却与我以前见到的大不相同。
顾盼憋住气绣完最后一针,才抬起头看着柳芽一笑,脖子来回扭了几下,一只手又伸向了后背猛捶,柳芽机灵地接过手,两只秀拳在顾盼的小腰上轻轻捶着。
顾盼举起手里的绣活,在灯光映照下,就见那一圈长短不一的针脚居然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样子,丽娘惊呼一声,随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赞道:小姐这是怎么绣出来的?顾盼忽忽笑了笑,把一切都推到了女红师傅身上,轻声解释道:这是今日里穆师傅教的,绣花样的话最好从纳底开始,这样的话再在上面绣什么都不会露出最下面的针脚了。
话罢,顾盼见柳芽一脸的求知若渴,便又详细讲解了何时针脚该大,何时又当小些,这样绣出来的底子又美观又实用,不会因为针脚过密或者过疏散了样子。
柳芽果然有天分,不时又提出了个人见解,主仆二人讨论之下,不知不觉地听到了外面的梆子响,丽娘打了个呵欠,劝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顾盼和柳芽异口同声的应了,回过神来,相视一笑,却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待顾盼上了床,柳芽拉着丽娘自去洗漱了,如今二人一起住在了外面的阁间,丽娘褪了外衣上床,却见柳芽摸出了针线跃跃欲试,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夺下柳芽手里的针线,嗔道:若是以前,只怕会被人怪你用多了灯油。
柳芽神色一黯,怔怔地发了半天呆,一口气吹熄了蜡烛,索然无味地道:睡吧。
丽娘暗骂自己嘴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却是摸黑伸了手过去,轻轻握住柳芽的手,黑暗中传来柳芽一声轻叹:睡吧。
这次却是轻快许多,丽娘登时如释重负,笑着沉入了梦乡。
顾盼晚上做了梦,梦里一个女子身着拖地长纱,旖旎地踏着无形的阶梯缓缓向上,阶梯的尽头便是那一轮明月,那女子行到一半,突然转过身来,灿烂地一笑,皎洁的明月相形之下,黯然失色,顾盼双唇微动,轻轻唤道:母亲。
那女子却回了头,两只长长的水袖轻轻摆起,飘飘地飞向了月宫。
顾盼醒来之后,却完全不记得那女子的容貌,依稀仿佛像是表哥私藏的画像中人,又像是另外一个人,只那回眸一笑的风华绝代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发了一会呆,便听到了隔壁悉悉索索地穿衣服的声音,晓得丽娘和柳芽两个已经起身,便单手撑床坐了起来,用手撑开床幔,见外面天光尚暗,轻轻唤道:你们再睡会儿吧,天色还早呢。
柳芽已经披上了大衣服,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进了屋子,笑道:姑娘再睡会儿吧,我去烧点水来给姑娘洗漱。
顾盼叹了口气,知道她是不放心小丫鬟粗手粗脚,便不再吭声,任由柳芽扶着她重新躺下了,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得披了衣服,叫柳芽来给她洗漱了。
用过了早点,顾盼见时辰尚早,便叫柳芽开了门窗,屋里屋外的通一下气,自己到了门外,见园子里的花开了许多,地上却没有一片落花,立刻便晓得,早上柳芽起来的时候定然已经叫小丫鬟们扫过了。
顾盼脚步一顿,转身向屋子里行去,见柳芽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掸着瓷器上的灰尘,出言唤了一声道:以后不用叫她们起早打扫了,反正白天没人,那时候清扫就是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六章 侯爷夫人那边的表哥终于来了第一百八十六章 侯爷夫人那边的表哥终于来了柳芽虽然不晓得顾盼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却还是干脆地应了,转眼便见几个小丫鬟一脸喜色,不禁板起脸来,数落了几句。
顾盼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唤了柳芽一起,主仆二人沿着碎石小路缓缓地行着,到了书斋前,天光终于大亮,接过柳芽递来的书本,顾盼笑道:你回去吧,甄先生是个不耐烦有人在跟前伺候的,中午也不用来了,我和妹妹们一起用饭,下午就直接过去学女红了。
柳芽逐一应了,顾盼转身进了院子,见来的尚早,甄娘子蹲在墙角,又挖又埋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顾盼一时好奇,便放轻了脚步凑了过去。
却见甄娘子袖子高高挽起,手边一碗泡发的豆子,她右手里捏着一支秃毛的笔杆,在地上狠狠一戳,就出了个小坑,把豆子丢进去两三颗,再把小坑用土填上。
甄娘子做起事情却是专心致志,忙活了半天,手边的豆子下去了小半碗才察觉到了顾盼蹲在了她边上,不禁看着顾盼嗔怪道: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吭一声?顾盼避而不答,指着地上的豆子笑问道:先生种这些豆子做什么?难道在府里还吃不饱饭吗?甄娘子抬头见日头升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其他几个小点的学生也快到了,手里却是加快了动作,一边忙活一边道: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都靠这豆子充饥,一来二去的却习惯了酱豆子下饭,左右闲来无事,这地方也空的很,我便央了送饭的丫鬟从灶上给我取了这些豆子来。
顾盼登时大感兴趣,忍不住问道:先生的酱豆子是如何做法的?甄娘子见她一脸好奇,手里的活计也忙的差不多了,便端着空碗站了起来,用手肘推着顾盼向屋子里挪,笑道:咱们进屋说吧,现在这太阳却是越来越晒了。
等进了屋子,甄娘子放下碗,洗净了双手,又倒了两盏茶,递给顾盼一盏,自己端起另外一盏,吃了一大口茶,待浑身内外都觉得通透了,这才笑着道:这酱豆子做法却也简单,不过是我老家那边的乡产,只怕这候府之中却是没有的。
顾盼便央着她多说一点,甄娘子放下茶盏,徐徐道:等豆子熟了,去了皮,碾碎以后,稍微煮一下,晒的半干,再放些八角桂叶,拢到竹筐里,上下再包了八角叶子,放到灶顶,日日受那烟熏火燎,两周左右拿出来晒干,就可以吃了。
顾盼两只小眼睛登时放了光,吞了一口口水道:这豆子若是和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同炒,味道一定极佳。
甄娘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和五花肉同炒确实美味。
顾盼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便闭嘴不言,只是两手痒痒,恨不能现在面前便有一筐豆子,让她实践一番。
两个人又闲话片刻,几个小点的姑娘们便结伴来了,顾盼是长姐,看着几个小妹老老实实的坐好了,才到了最后的位置,因她虽然生的瘦小,在几个姐妹里却是最高的。
甄娘子一握上教鞭,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与方才满头大汗种豆子的形象截然不同,今天却是继续讲解三字经。
讲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到门外有人唤道:甄先生,府里来客了,奶奶唤几个小姐出去见客。
甄娘子一怔,她虽然极不愿意如此,却也晓得这种权贵之家请她来教导小姐们识字,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并不是真的想叫自家女儿成什么才女之流的。
甄娘子勉强笑道:那今日课程便到这里吧。
话罢,却见候府的几个小姐俱是动也不动,琬姐儿琇姐儿巴巴地看着两个姐姐,珏姐儿小鼻子一皱道:又是什么表婶来打秋风吧,还不如继续上课了。
只是她抱怨归抱怨,人却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母亲的面子总不能不给,两个小的向来唯珏姐儿马首是瞻,见她起来了,也都跟着起来了,三个姐妹走到门口才发现,顾盼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
珏姐儿挑了下眉毛,笑道:姐姐不去么?顾盼温婉地看着她,亦是笑道:可见可不见的,还是少见为妙。
珏姐儿闻言不再劝她,门外的许嬷嬷早已经等的不耐烦,见出的门来的却只有三个小点的小姐,登时急了,竟然不顾主仆之别,抓住珏姐儿的肩膀问道:大小姐呢?珏姐儿奋力一挣,恼道:我又不是她的丫鬟,你问我作甚?话罢,珏姐儿领着两个妹妹自去了,左右这府里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还非要她一个老妈子带路不成?许嬷嬷看着三个活蹦乱跳的身影迅速地远离,又看了一眼书斋的房门,方才被太太催的急了,出来的时候却是忘记喊上两个丫鬟,昨天的事情太丢脸,奶奶发了话的,几个小姐身边最少都要有一个下人跟着,她气的一跺脚,只得怒气冲冲地追几个小姐去了。
珏姐儿却是恼她方才无理,带着几个妹妹专走小路,又时不时地弯身摘朵花儿,却是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远远便听见阵阵尖笑。
珏姐儿眉头一皱,脚步停了下来,她实在不喜欢那些表亲,每次来了又吃又拿,实在惹人生厌。
许嬷嬷跟了侯爷夫人许多年,自然晓得这个小姐什么脾气,在一旁轻声道:表少爷也来了。
珏姐儿不以为然地冷笑道:那几个不成器的表哥哪一个不是三天两头的来,有什么稀奇的。
许嬷嬷只得点明道:是浩然公子来了。
珏姐儿一怔,随即欢喜地道,表哥怎么会来?她的脚步登时轻快起来,琇姐儿和琬姐儿对望一眼,手牵手乖巧地跟在了姐姐身后。
珏姐儿直直地冲进了屋子,一眼看到了坐在母亲身旁的俊秀少年,他一身深紫长袍,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不禁急急地唤道:表哥。
安浩然对着珏姐儿淡淡地点了下头,这一屋子的脂粉气实在是熏得人受不了,身旁的侯爷夫人咳了一声道:还不跟你的表婶打招呼。
珏姐儿闻言左右一望,这才注意到今日里人来的特别全,别说几个表哥了,便连几个不常出门的表姐也来了,还有几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一个个羞答答地坐在几个表婶身边。
珏姐儿一见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全了礼数,带着两个妹妹逐一和这些族亲行了礼去,最后乖巧地到了母亲的另外一边坐下了,见侯爷夫人眉目间一丝阴晦,便晓得这些表姐们只怕不是她请来的。
那些个侄子,其实都是陪衬,不过是为了映得安浩然的一表人才罢了,侯爷夫人当真打的好算盘,却没料到这些厚脸皮的表亲得了消息,一窝蜂地把娘家的外甥女侄女都带了来。
侯爷夫人心中憋了一肚子气,只盼着顾盼快快过来,再寻个借口把一屋子闲人都打发掉。
她望来望去却见只有三个女儿进来,不禁问道:大小姐呢?她好不容易说动嫂嫂叫这嫡亲的侄子过府一游,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去的。
许嬷嬷低着头进来道:大小姐还在学堂之中。
侯爷夫人登时恼了:不是说家里来了客人么?怎么还在学堂里了,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妥当,快去把她叫来。
许嬷嬷老脸臊红,她做了管事嬷嬷多年,何曾当面被这般落下过面子,讪讪地应了声,转身又急急地往书斋行去。
一旁的安浩然却挑了下眉毛,本来耐不住母亲的唠唠叨叨,便勉为其难地走上一遭,只是他素来有些看不上这个姑姑,自从嫁入候府便有些瞧不起娘家,却是鲜少往来的。
他年纪渐长,自然晓得这名为走亲戚,实则相亲的把戏,想到这姑姑的品行,本来不报希望的,在听到那嬷嬷说,大小姐还在学堂,不知为何,却莫名地起了一丝好奇,女子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喜好读书的么?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升上了中天,屋子里一堆人,外面的热气又涌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混杂了各种脂粉的怪异味道,侯爷夫人渐渐不耐起来,她脸上的笑敛了起来,垂下眼睛,对站在她身后的蔁姐儿低声吩咐道:你去看看,大小姐怎么还不过来。
蔁姐儿轻声应了,提起裙摆匆匆向外行去,却在门口与满头大汗的许妈妈撞了正着,许妈妈毫不客气地双手使力,狠狠地将蔁姐儿一把推开,迈进屋子,未等她开口,蔁姐儿缩在她身后嚷道:夫人,大小姐不肯来。
许嬷嬷一愣,就见蔁姐儿从她身后转了出来,施施然地回到了侯爷夫人身边,这屋子里人多口杂,骤然一声大喊却是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却无人注意方才究竟是谁喊了一嗓子。
侯爷夫人不满地瞪向许嬷嬷,这不是成心叫她没脸吗?她一个嫡母派人去叫了长女两次,都没叫过来?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七章 算计侯爷夫人(150)许嬷嬷恨死蔁姐儿了,这个蔁姐儿也是个机灵的,方才一眼扫到顾盼没有跟在许嬷嬷身后,才放肆地喊了一声,却又逮住了人多口杂的时机。
许嬷嬷吃了这么个暗亏,实在是无话可说,又不得不低着头把蔁姐儿的话重复一次:奴婢去了书斋,小姐已经回了自己院子,奴婢又去了漱芳斋,小姐却推说身体不适,不肯来。
侯爷夫人气的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这个许嬷嬷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这么掉面子的事情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难道就不会到了她身边再小声说么?侯爷夫人猛地站起来,含笑看着这一屋子亲戚,对几个嫂嫂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大女怎么样了,稍后就回。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地回道:赶紧去,莫要耽误了病情,若是不爽利就赶紧请大夫来。
一个个的眼睛却瞄向了坐在侯爷夫人身边的安浩然,琢磨着等下侯爷夫人出去了,该如何跟这位小爷套上话,今天带来的可都是娘家那边出挑的姑娘,一定要把这安家唯一的嫡系拿下了。
侯爷夫人哼了一声,她那嫂嫂最重家势门第又自命清高,怎么会叫这些族亲那不知道哪里寻来的表姑娘们做自己独生子的正妻?侯爷夫人淡然地从一屋子的表亲中穿过,许嬷嬷待要跟上,她却回头扫了一眼,唤道:韦嫂子,你跟我来。
许嬷嬷面色惨白地退了一步,看着蔁姐儿扬起下巴从她面前经过,真想一巴掌扇掉这个女人的猖狂。
侯爷夫人出了院子,装出来的镇定就维持不下去了,她脚步越来越快,不知不觉竟小跑起来,心中淤积多年的怨恨一下爆发出来,今天她这个嫡母,就要好生教训教训顾盼这个继女,叫她知道,什么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身后的丫鬟婆子们紧追不舍,看着就像是刮起了一阵龙卷风,花红柳绿的飘过,一路上的下人们俱都远远避让,都在心里琢磨,这是谁又招惹夫人了,那林嬷嬷又给夫人吃了软钉子不成?侯爷夫人一路狂奔,终于到了漱芳斋,她却镇定下来,在院子外,平复了下呼吸,蔁姐儿机灵地上前,递个帕子给她,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水,蔁姐儿上下打量一番,轻声道:夫人看着端庄娴雅,便是去宫里赴宴也是使得了。
侯爷夫人轻轻瞥了蔁姐儿一眼,心中十分受用,当初留下她,也不过因为她检举了许嬷嬷背着她和那厉嬷嬷私相勾结,买卖人口的事情,让侯爷夫人心生警觉,执意给许嬷嬷立个对手罢了,现在却觉得这蔁姐儿做事知道进退,是个好苗子。
侯爷夫人缓步迈进漱芳斋,这个院子,她统共也就进来两次,这是第三次,一草一木却早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她都想趁着夜幕的掩饰,一把火把这个院子烧了。
侯爷夫人一踏进漱芳斋,便觉得有些不对,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身旁的蔁姐儿低呼一声,指着前方,侯爷夫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前方一群小丫鬟一个个蹲地上忙忙碌碌,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
侯爷夫人不禁好奇,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和蔁姐儿两个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小丫鬟们,却见人手一把铲子,铲草翻土忙的热火朝天。
侯爷夫人这才察觉方才为何感觉不对了,她向来时路望去,见路两旁空空荡荡,原本种满的奇株异草荡然无存。
如此败家之举她本该着恼才是,不知为何,心里却异常的舒爽,似乎有人做了她一直想做而没能去做的事情。
柳芽和丽娘两个一起担了一桶水来,望见侯爷夫人立在小丫鬟们身后,吓得手一松,水桶扑通掉在了地上,桶里的水洒了满地。
丽娘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柳芽一起给侯爷夫人行礼道:给夫人请安了。
她故意把声音说的极为响亮,那一群小丫鬟纷纷站了起来,又是兵荒马乱的问安请好,屋子里的顾盼也听得了声音,却笑着坐在茶几旁,纹丝不动,手边一壶热茶,早已冷掉。
侯爷夫人扬起头,从鼻子里恩了一声,算是应对了一众丫鬟的请安问好,转身迈步向着屋子里行去,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赶紧跟在了后面,小丫鬟们手足无措地提着铲子,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蔁姐儿识趣的快走两步,抢先为侯爷夫人打起了帘子,侯爷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迈步进了屋子,里屋和外间的帘子被挂了起来,侯爷夫人一眼看到坐在屋子当中捧卷细读的顾盼,张口唤道:女儿是哪里不舒服了?顾盼闻言抬起头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先给侯爷夫人请了个安,方细声道:早上许是吃的多了,却是有些涨食。
侯爷夫人眉头一皱,偏过头看着蔁姐儿,假意训斥道:给小姐送的饭里有什么难以克化的吗?以后可得注意点,粽子什么的还是别总做了,小姐们贪嘴,你们就当限制着点。
侯爷夫人口口声声为女儿着想,做足了慈母的架势,蔁姐儿配合的低头认错,表示以后一定要时刻关注灶房,坚决不让任何难以克化的东西在流进小姐们的餐桌。
侯爷夫人回头拉着顾盼一起坐下了,指着屋外,笑问道:儿啊,外面那些丫鬟们在忙活什么呢?顾盼低头一笑,十分羞涩:女儿早上见甄先生自己种菜,觉得新鲜有趣,便也想试着种一下。
话罢,她一脸紧张地看着侯爷夫人道:母亲,我把那些花啊草啊的都拔了,您不会怪我吧?侯爷夫人心道,若是别的院子里,价值千金的花草被你毁了,自然要生气了,这个院子么,最好一把火都烧了。
侯爷夫人一脸笑容地拍着顾盼地手,安慰她道:怎么会呢,这个院子既然给你住了,自然随你安排,只是你莫要亲自动手了,都叫丫鬟们去做就是了。
顾盼笑着应了,只是这一切却是她临时起意,自打雷嬷嬷说了当年侯爷有多爱护母亲,又亲自修了这么个院子,她的心里便惴惴不安,这岂不是说,侯爷夫人每次来,见到这院子里精心伺弄的草草木木,都要怒火上头么?这个忧虑一直到她见了甄娘子种豆子才消减了,既然侯爷夫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亲自动手,她便帮一下忙吧,无论如何,自己总可以推说年幼无知,又总是母亲的女儿,毁了母亲的院子,侯爷也无话可说。
既然侯爷夫人和那几个管事嬷嬷彼此不对付,就让侯爷夫人继续关注她们去吧,她要尽量避免被战火波及。
侯爷夫人心头大患一除,面色却是和缓许多,她拉着顾盼的手,笑道:今天你许多表亲都来了,难得人这么齐全,你跟我去见见几个表姐妹,省的整日里只和几个妹妹一起,却是无趣。
顾盼不解地看着侯爷夫人,傻傻地道:和妹妹们一起很有趣啊,珏儿懂事,琇儿顽皮,婉儿乖巧,每个妹妹都很好啊,我很喜欢和妹妹们一起呢。
侯爷夫人一怔,这孩子怎么一阵聪明一阵傻的,她却又不好说自己女儿们的不是,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劝道:你几个妹妹终究年纪小,却是和你玩不到一起,若是裁件衣服,买个布料,还是和这些年纪差不多的表姐妹一起的好。
顾盼继续装傻充愣:我的衣服不都是母亲安排好的么?有什么商量的呢?侯爷夫人的忍耐性到了极限,她吼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转头看着柳芽和丽娘,厉声吩咐道:赶紧给你们小姐好生梳妆打扮,等下就把她给我带过来。
话罢,侯爷夫人也不再看顾盼一眼,径直就要出去,却闻得身后一声脆脆的呼唤:母亲侯爷夫人脚步一顿,这死丫头开了窍吗?她缓缓转过身去,却见顾盼一手持茶壶,一手持茶杯,素手抬起,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盏茶。
侯爷夫人看的满头雾水,难道这孩子要敬茶赔罪,她心气稍平,若是顾盼肯低头,便原谅这丫头一次,总之,先出去会客才是顶顶要紧的。
却见顾盼手里的茶杯倒满之际,她左手手腕一偏,一杯茶水结结实实地浇了自己满身,她脸上一派淡然,笑看着侯爷夫人道:母亲,若这杯茶水是滚水,却又当如何?侯爷夫人死死瞪住顾盼,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若这杯茶水是滚水,又当如何?又当如何自然是半身红肿溃烂,不能下床,行走不便了,侯爷夫人紧咬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是到了什么霉,日日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中,现在又来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竟然想出这么毒辣的招数威胁她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八章 缅怀亲人的日子第一百八十八章 缅怀亲人的日子侯爷夫人气的肺子都要炸掉了,她伸出手颤悠悠地指着顾盼,连说了几个你,却始终语不成调,蔁姐儿见势不妙,上前一步,搀扶起侯爷夫人,好言劝慰道:奶奶莫要气坏了身子。
侯爷夫人一把挣开她的手,对着顾盼恼道:好好,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在府里呆着吧。
话罢,侯爷夫人拂袖而去,蔁姐儿紧随其后。
顾盼见她们走的远了,对惊呆了的柳芽和丽娘招了招手,调皮地一眨眼睛,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来给我换身衣服。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比,顾盼虽然被禁足,却只限制在了这侯府之中,她每日里上午读书,下午学女红,晚上回到淑宁斋里种种菜,日子反倒如同之前在李府时的平静。
转眼到了七月十四,顾盼已经被禁足将近两个月了。
她本就无欲无求,禁足的日子反倒过的自在些,只每天早上去给侯爷夫人请安时要受一番奚落罢了,她便只当耳旁吹过了一阵风。
这禁足有利却也有弊,弊处就是她不能去将军府见顾远南了,母亲的事情便只能一直憋在心里,算算时间,贺大娘和顾惜玉却也该到京城了,她最近几天便有些心神不宁,心中暗暗盘算,却是寻个什么借口去顾府一次。
隔天是阴阳节,又叫鬼节,若是家中有人故去,便在这一天寄托哀思,顾盼以前从未过过这个节日,却有些好奇。
清晨起床时,顾盼忍不住便问了出来,丽娘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轻声道:各地的风俗大不一样,在盛京之中,却要做莲花盆,又叫孟兰盆,里面放上雏菊,金银纸折成的元宝,再点上长命蜡,然后在城外的七里江中放掉,俗称放河灯。
柳芽看着丽娘眼神,拿了朵珠花递过来,笑着补充道:每年这个时候,咱们府里都要做上两个三尺来长的莲花灯,然后老爷夫人,还有几个小姐少爷,一起到河边给老太太和老太爷放灯。
顾盼微微一怔,问道:只放两个河灯吗?她却是想起了那红颜薄命的母亲,柳芽手一顿,回想了一下,十分确定地道:奴婢记得很清楚,确实只有两个。
顾盼心中一阵酸楚,当年侯爷再如何宠爱母亲,人死了却如同灯灭了一般,她使劲儿眨了两下眼睛,笑道:那等下咱们就扎个河灯。
猛地抬头却望见丽娘和柳芽两个俱都低头不语,眼圈红红,顾盼略一思索便知晓她们两个心中所想,她还可以扎河灯放给母亲,这两个却是自幼被父母卖了的,只不过一个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另外一个被卖进侯府做丫鬟,便连父母是生是死都不晓得。
顾盼不禁想起了以前在李府时的日子,那时候她亦是无根浮萍,就算是想扎给谁都没处送去。
顾盼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她伸出手拍了拍柳芽和丽娘的手,笑道:不如你们也扎上几个,这世界上无儿无女的孤魂野鬼想来也是有许多的,你们就当积积阴德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柳芽和丽娘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了几许喜色,连声道:小姐的法子甚好。
话罢,两个人便陪着顾盼一起,三个人喜气洋洋地折腾起来,似乎隔日不是什么鬼节而是春节一般。
顾盼没有做过莲花灯,自然一筹莫展,柳芽却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她笑嘻嘻地道:这莲花灯讲究个心诚则灵,必须亲人亲手扎成,才会让黄泉下的亲人感受到香火供奉,所以往年扎这灯的时候,老爷夫人都把几个少爷小姐叫上,一起动手扎,奴婢有幸,却是亲眼见识了一次。
顾盼闻言大喜,便让柳芽主导了这次活动。
柳芽仔细回想了下,却叫几个小丫鬟把园子里的竹子劈了几枝来,又用刀子削成了薄薄的笢子,等积累了粗粗一把的时候,柳芽开始动手编起来。
却是先取一根笢子弯成一圈,再把接口用线缠死,做为底座,再取一根笢子,中间弯起,又用小笢子撑住,做成莲花瓣的形状,逐一固定在底座上,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做好一个怪模怪样的莲花骨架。
顾盼讪笑两声,看着怪不好意思的柳芽安慰她道: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柳芽憋了一口气,却是不甘心的又做了一个,这次却是好上许多,看着也有了莲花的模样,顾盼和丽娘端在手里端详半晌,赞不绝口,却也起了动手的心思。
三人玩的兴起,一个早上的功夫便做了一堆莲花骨架出来,见总有个一二十个了,顾盼不得不叫两个玩的上瘾的丫鬟罢了手,笑道:也该糊上花瓣了吧。
柳芽连连点头,笑道:一般人家都是用染红了的白纸来做花面的,也有单单用了白纸的,一般的大户人家却用的粉色绸缎,绸缎更不容易坏,在河上飘的更远些,也意味着下面的亲人用餐时间更久些。
顾盼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节俭的天性占了上风,她轻声道:咱们就用纸糊上便好,只要心意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柳芽和丽娘亦是赞同,三人便用顾盼平日里习字用的白字,仔细地把这些莲花骨糊了面,细细一看,却也精致小巧爱不释手。
按照柳芽说的,还要做些金银元宝,几人正欲动手,外面却传来了蔁姐儿的声音:大小姐在么?柳芽几人面面相觑,这尚未到给夫人请安的时间怎地就来催了?心中疑惑,手下却不慢,柳芽把桌布一掀,刚好盖住了一桌的莲花灯,口里已经应了蔁姐儿的呼唤:姑娘刚起,嫂嫂等会儿先。
话罢,几个人整理了下衣裙,却是一起到了外屋,柳芽这才掀开帘子请了蔁姐儿进来,蔁姐儿进来后,一双眼睛探照灯一样先扫了一遍屋里屋外,这才笑着给顾盼问了安,方道:老爷叫奴婢来请姑娘,说是等下全家一起扎莲花灯,明天给老太爷和老太太放灯。
顾盼如今对如何应付这些婆子媳妇的已经驾轻就熟,她微微点了下头,轻笑着问道:等我换件衣服就好。
话罢,顾盼却是进了内室,柳芽跟着一起进去服侍她更衣,丽娘在外面陪着蔁姐儿,请她坐下了,又去泡了壶茶来。
虽然知道蔁姐儿看不见,顾盼还是下意识地向外屋瞄了一眼,对翻找衣服的柳芽低声道:找件耐磨的衣服来,省的扎那莲花灯的时候磨破了衣服。
柳芽抿嘴一笑,自家小姐有时候真是小气的很,她听话的寻出一身青布棉袍来,这身袍子略有些肥,本想着秋天的时候裁制成袄,冬天穿用的。
顾盼又用手指着被桌布蒙上的半成品莲花灯道:咱们三个做的莫要弄混了,你和丽娘先做好了,莫要等我了。
柳芽低声应道:奴婢省的,小姐怎么如此婆妈了?顾盼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两个月禁足的下场之一,这两个大丫鬟却是越来越不怕她了。
柳芽手里麻利地给顾盼系上带子,左右看看,见俱都整齐了,便把顾盼推了出去,悄声道:姑娘赶紧带着那个瘟神走吧,莫要耽误了我和丽娘做事。
顾盼摸了摸鼻子,乖乖地推门而出,见到蔁姐儿却又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劳累嫂嫂久等了,咱们这便走吧。
蔁姐儿点了点头,听话地率先而行,因丽娘和柳芽都要留下来扎莲花灯,这次却是两个小丫鬟随着伺候。
蔁姐儿一出了淑宁轩,便加快了脚步,顾盼一时不察,却是随着她行走的快了,待发现时,那两个小丫鬟却是离的有些远了。
蔁姐儿微微侧头,见那两个小丫鬟有些距离了,也不回头,压低了声音道:我那表姐家里却是越发败落了,白家已经分家了,如今她家搬到了一个小院子里居住,家里还剩下两个老仆,几个妾室也都打发了。
顾盼一怔,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在李府之中,二姑奶奶呼风唤雨地威风,不禁奇怪地问道:白家怎会败落至此?蔁姐儿抬头望了一眼,见已经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却是闭上嘴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的了。
顾盼也只得闷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到了院子里,许嬷嬷却是迎了上来,如今她和蔁姐儿却是越发的不对付了,见了面只当没看见对方,许嬷嬷不动声色地挤进蔁姐儿和顾盼中间,一手牵起顾盼笑道:姑娘可来了,就等着姑娘了。
话罢,许嬷嬷牵着顾盼的手款款而行,却把蔁姐儿撇到了一边。
待进了屋,顾盼扫了一眼,见侯爷和侯爷夫人都在,几个弟弟妹妹也都来了,只两个姨奶奶却没有见到,大概这样的事情,她们还没有资格。
顾盼乖巧地上前给侯爷和侯爷夫人行了礼,又和几个弟妹见过礼,小孩子长的甚快,两个月未见,小豆沙包却是抽条了不少,却依然赖皮地凑了上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军府的秘密顾盼对着小豆沙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子今天却是挽了单髻在头上,看着跟小大人似的,偏一脸的腻腻呼呼,看着有趣的很。
侯爷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珏姐儿一把抓回弟弟,她私下虽然和顾盼客客气气,却也晓得母亲有些不待见这个长姐。
顾盼收回手,莫名的有些失落,韦侯爷仿佛什么都没看到,清了清嗓子道:开始吧。
话罢,一家人进了隔壁的厅中,却见正中的空地里摆放了两个偌大的莲花骨架,又有两个匠人规矩的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上。
却见韦侯爷从许嬷嬷捧着的托盘里拿出一根绸带,轻轻的在骨架相接处打了个活结,随后侯爷夫人也依样施为,顾盼这才恍然大悟,就说这侯爷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扎莲花灯,原来只是每个步骤都意思意思罢了。
愣神中的顾盼被身边的珏姐儿捅了两下,这才注意到侯爷和侯爷夫人一起看向了她,登时明白过来,仿着二人的样子,取了跟绸带,轻轻系上了莲花骨架。
待一众候府的少爷小姐们俱都系上了绸带,那两个匠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却是往骨架上面糊花瓣,果然如同柳芽所说,是取了整匹的水粉色的绸缎糊在了上面。
这两个工匠的手却甚巧,那骨架并非顾盼等人所作的平面,而是立体的,单单一个花瓣就要糊上四面,里面还暗藏了玄机,每个花瓣之中又有一个小的台子,却是放了一枝油灯,又在上面留了气孔,旁边一块虚掩上的小门一样的四四方方的框子,可以打开插上,应是方便点灯之用。
这两个工匠忙忙活活,许嬷嬷体贴地叫人搬进来几把椅子,候府的小姐少爷们俱都坐下了,只剩下韦侯爷和侯爷夫人站在一旁监工。
随着两个工匠的忙忙碌碌,莲台渐渐的显出了形状,这莲台之上却故意留了几个口子,韦侯爷率先上前,接过工匠递来的浆糊,轻轻一刷一按,一片花瓣完工了,如此再三,待几个少爷小姐各自糊好一片,这才算大功告成。
终于大功告成之际,却见两个三层莲花台呈现在了候府诸人面前,每个花瓣的颜色都是由浅入深,一眼望去,繁繁复复,华丽一如佛祖脚下的莲台。
接着又进来一队丫鬟,人人手捧了一个托盘,韦侯爷每个托盘抓了一手,将手里之物丢进了莲台之中,顾盼探头去看,却见里面装的无非是些金银元宝,又有些纸扎的糕点。
到得此时,这莲花灯边算是制作完毕,单等明日里放入河中了。
却见韦侯爷两眼盯着莲花灯,唤道:顾盼。
顾盼恭敬的应了声,她心心念着她房中那几盏自扎的莲花灯,满心欢喜的等着韦侯爷说出叫她回房的话来,却听得韦侯爷漫不经心地道:你舅舅叫你过去一趟,车已经备好了,你后日回来即可。
顾盼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抬头望了望,一下撞见侯爷夫人一脸得色,登时了悟,只怕侯爷夫人不想自己参与这等祭祖之事。
顾盼倒也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这侯爷夫人着实小气又有些好笑了,反正和那便宜的祖父祖母也没甚感情,不参加就不参加好了,大不了回去以后,也给祖父祖母做上一盏河灯,他们一定会保佑自己的,毕竟,自己总是姓韦的。
顾盼乖巧地道:待我回房收拾一下就去。
韦侯爷大手一挥,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却满是冷漠:不用了,你先去吧,随后我叫你的丫鬟打点些行装送去就是。
顾盼只得听话的出了门,跟在了引路的许嬷嬷身后,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不明白韦侯爷为何如此着急的赶她出门。
待她坐上马车,终于意识到她这是要去威武将军府了,是去见表哥了,登时整个人的心情都飞扬起来。
一想到还会见到贺大娘和顾惜玉,顾盼心中缓缓流过一道暖流,几个月不见,贺大娘的身体不知如何了,顾惜玉也该长大些了吧。
对了,还有,母亲的事情,这次一定要打探个清楚明白。
顾盼一时之间有些焦急,频频地探头向外偷偷望去,总觉得这马车行驶的异常缓慢。
马车终于到了威武将军府,却见顾远南立刻便从门房里迎了出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身青色棉袍满是褶子。
顾盼赶紧戴上纱帽,她被侯爷夫人折磨了两个月,却是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顾远南亲自掀开车帘,伸出手来扶着顾盼缓缓下了马车,顾盼握住他热乎乎的大手,心里一片安宁,仿佛离乡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
兄妹二人相携进了将军府,顾远南带着她径直回到了自己院子,一进门,顾盼便掀开头上纱帽,与顾远南相视一笑,却觉得虽然分别近两个月,和这个表哥依然似乎昨日里刚刚见过一般。
顾远南亲自倒了盏茶,递到了顾盼手中,轻声道:先喝口茶吧,车上想必是闷坏了吧。
顾盼听话的吞了一口茶,随即迫不及待地放下茶杯,一叠声地问道:哥哥可把贺大娘和惜玉接回来了?还有我想问问你关于我娘的事情……顾远南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直直的看着顾盼,轻声道:先帮表哥做点事情,好不好?顾盼一怔,随后很干脆地点了点小脑袋。
顾远南面色肃穆,沉声道:跟我来。
顾盼不由也随之严肃起来,一大一小穿墙过院,却是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现在还是白天,那处却奇异地点了满室的蜡烛,在外面看去,盈盈袅袅的烟雾把整座房子都笼罩在其中,看着却有一股异常的诡异感。
顾远南回头望了一眼顾盼,满面悲戚,顾盼微微愣神,却见顾远南已经转过头去,伸出双手推开了房门,更多的烟雾涌了出来,顾盼被呛得眼泪直流,捂住口鼻一阵猛咳。
也不知道咳了多久,她使劲眨了眨仍然流泪不止的眼睛,抬头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当场。
只见这偌大的房子里满满当当,摆了一层又一层的灵台,灵台之上又是密密麻麻的牌位,每个牌位前都燃了一盏长明灯,供了香烛,所以才会这么呛人。
屋子里不知为何,虽然点了这许多长明灯,依然阴影憧憧,一眼望去阴森可怖,顾盼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顾远南竟然已经跪了下去。
顾盼登时明白过来,这里只怕是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乖巧地跪在了顾远南身边,轻声问道:表哥,这里是咱们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吗?顾远南久久没有回答她,顾盼跪的双膝发麻,忍不住偏头去看顾远南,顿时愣住了,自己那英武潇洒,向来谈笑风生于人前的表哥此时竟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二人一个哭,一个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远南的情绪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他双眼红肿,鼻子也红红的,却对着顾盼勉强一笑,看着越发可怜,带着鼻音闷闷地道:让妹妹见笑了。
顾盼尴尬地笑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接口,却见顾远南骤然冷笑起来,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她吃惊地唤道:表哥,表哥,你莫吓我。
顾远南伸手指着前方的数百牌位,厉声道:你看清楚,那里不是我们顾家的列祖列宗,我们祖宗的牌位,早已经被人一把火烧掉了顾盼惊骇莫名,许是她脸上的表情让顾远南清醒了些,他的语气稍稍柔和了点,却充斥着无尽的怨恨:那里面供奉的,便是我顾家所有的族人,包括我的祖父,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姐妹,还有我的兄弟,我的叔伯以及他们的家人顾盼已经吓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一直以为顾家是个大族,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她来了将军府几次,却从未见过旁的亲人,别说旁系的,便是直系的,也只有顾远南和顾朝阳二人,往日里她只贪恋和表哥相处的时光,竟然一点疑心都没有起顾远南的声音悲愤地在她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还有顾家血脉的,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你这许许多多惊人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顾盼一阵头昏脑胀,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待她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了顾远南的床上,顾远南背对着她,忙忙活活地弄着什么,顾盼撑起身子,脑袋依然涨的厉害,她轻声唤道:表哥。
顾远南立刻转过身来,浅笑道:怎么样,头还疼吗?顾盼直直地看着他,试图从顾远南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却发现这个表哥和平日里所见没有丝毫不同,一点的忿恨和悲愤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说,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看着笑意盈盈的顾远南,顾盼缓缓放下心事,那果然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罢了,有权有势的顾家,怎么会灭的满门只剩下两个男丁?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章 身世顾盼一边嘲笑自己可笑的梦,一边在顾远南的搀扶下再次躺下了,眼角却扫到了地上的一片粉红,她微微一怔,猛地坐起,低头向着地上看去,却见地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莲花灯,几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那根本不是梦顾盼摸着心口,一阵心悸,怔怔地望着顾远南,却觉得这个微笑的表哥离她好远好远,似乎这个温文尔雅的表象下隐藏了什么凶兽,噬人待发顾远南重新坐回了桌边,顾盼此时也知道了,这个表哥定然是亲手扎着莲花灯。
看着顾远南寂寥的背影,顾盼实在无法再老老实实的躺下了,她光脚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顾远南身旁,轻声问道:顾,顾家为什么会这样?顾远南没有吭声,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糊弄着手里的莲花灯。
顾盼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在顾远南旁边坐下了,乖巧地取了竹笢,仿着顾远南的手法,仔细地扎起灯来。
兄妹二人也不说话,无声无息地一直做到日正当午,却见桌上的竹笢和彩纸已经所剩无几,顾盼的肚子也叫唤了。
她正要起身去做些东西来垫垫肚子,顾远南头也不抬,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亲妹妹便是活活饿死的,每年的这两天,我都吃不下东西。
顾盼一时间无法消化顾远南这句话里传送的信息,一股刻骨的阴凉顺着手指尖一点点的爬上她的身体,像是有一条蛇在衣服里爬,冰凉而惊悚。
顾远南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宛如行云流水,抬头望了顾盼一眼,平静地道:她还算幸运的,我的母亲……顾远南一顿,面上显出了痛苦之色,终于还是没能说下去,他定了下神,喃喃道:有时候,身为女子比男子要悲剧的多。
顾盼倒抽了一口冷气,顾远南口里活活饿死的妹妹竟然还算幸运的,那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顾盼不敢想象下去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因恐惧而尖叫起来。
门口突地传来一阵似哭非哭的笑声,顾盼惊地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胆战心惊地望去,却见顾朝阳两眼血红地盯着她,凄厉地道:怕了吗?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们顾家男子全部发配从军,路上病死了十七个,到了营中,生生累死二十三个,等到上了战场,又被当做炮灰,数十场战斗下来,还活着的,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啊随着顾朝阳的厉嚎,他一把抓下了头上的抹额,却见额头正中一个半寸长宽,四四方方的一个黜字,鲜红鲜红。
顾盼死死盯住如同疯魔般的顾朝阳,完全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深深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似乎有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这炎炎夏日竟如同数九寒天。
风度翩翩的表哥和狂放不羁的舅舅像是两个地狱归来的恶鬼,虽然披着人的皮,里面却是鲜血淋淋的往事撑起的滔天恨意。
顾盼强自镇定心神,一颗心依然狂跳不止,她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辨:为什么?是谁?顾远南轻柔地糊好最后一片花瓣,指尖轻轻划过手里的莲花灯,像是抚摸着情人光滑的肌肤,淡淡地道:我们在世家朝斗中失败了,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开国十姓,如今也不过剩下了三家半,只是其他的世家没有我们这么幸运,还可以东山再起罢了。
顾盼木然地看着他,怔怔地问道:那半家,是不是我们顾家?没等顾远南回答她,顾朝阳嗤笑一声,瞥过头去,眼睛眯起,看着天上一轮红日,舔了下嘴角,兴致勃勃地道:那半家,被我们生生搞残了的,哈哈。
顾远南仔细地捧出一个木箱,开始一个个地把莲花灯装进箱子,头也不抬地补充道:我们顾家,已经称不上世家了,哪个世家,不是盘根错节,主干分支足有上千口人的。
顾盼深深地喘了口气,她灵光一闪,扑到了顾远南身前,急切地问道:我娘,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去世了?顾远南伸出去的手缓缓地伸了回来,他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子,眼里一片清澄:不错,你要记住,你的母亲,是为了救你和我才牺牲自己的。
顾盼心中大恸,从顾远南的只言片语,从以往的印象中,一片片残缺的碎片在她脑海里完整地拼凑起来,顾韦两家联姻,父亲母亲号称天作之合,父亲靠着顾家的声望和势力,一举夺了长乐侯的爵位。
顾家朝斗失败,满门贬为庶人,母亲为了护住做客韦家的顾远南和刚刚出生的自己,不惜铤而走险,暗度陈仓,只怕事后却被韦侯爷责怪。
事情的真相如此的惊人,顾盼小脸煞白,颤抖着声音问道:顾家的仇人,是不是韦侯爷?顾远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十分肯定地道:不是,若是韦侯爷,怎么会叫你回到侯府?顾朝阳啧啧出声,嗤笑道:韦老贼奸猾至极,他不过袖手旁观罢了,见我顾家重新掘起,却又把你寻了回来,哼,老匹夫顾盼登时糊涂了,她皱眉问道:那我娘?顾远南亦是皱着眉头道:你母亲应是在我和你离开京城不久去世的,至于具体什么情况,却只有韦侯爷自己知道了。
顾盼不再言语,默默地帮助顾远南拣起地上的莲花灯,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今天得到的消息太多,多的她一时消化不完。
一想到顾家竟然是几乎灭了满门,她的手就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这真是太恐怖了,顾盼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表哥,曾经受过多么大的磨难啊。
母亲,又是怎么把她和表哥救出来的?母亲怎么会死,韦侯爷特意允许她来到顾家,他又是什么态度?本来以为一阵大风把眼前的迷雾俱都吹开,风散了以后,雾却更浓了。
当天晚上,顾盼依然宿在顾远南的床上,他却不知影踪,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全身上下都察觉到一股子透骨的寒意,顾盼不敢熄了蜡烛,缩在床上一角,死死抓住被子蒙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噼里啪啦燃的正欢的蜡烛,生怕一个不注意,它就熄灭了。
隐隐的,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传来,顾盼忍不住瑟缩了下,被子又朝上拉了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依然昏暗,外面却传来了雄鸡报晓声,顾盼心神登时一松,瞬间觉得眼皮重的像是一堵墙,她两眼一合,疲惫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屋子里依然没有人,蜡烛不知道何时燃到了尽头,烛台之上留下一堆烛泪。
顾盼心中一片惶恐,她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把被子叠放整齐,又穿戴好衣裙,接下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她无助的左右四顾,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顾远南的一排书架上。
顾盼屏息静气地到了书架前,颤抖着手抽出一本书来,好巧不巧,正是她烂熟于心的三字经,顾盼翻开书页,开始大声诵读起来,不知不觉,心神都投入了文字之中,却是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她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三字经,身心仿佛被佛光洗涤,脱胎换骨一般,心里越来越是平静。
一直读到口干舌燥喉咙沙哑,顾盼才停止了阅读,却发现自己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多久,双脚俱已酸麻。
顾盼把书重新放回书架之上,揉着腿,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来,不禁微微一怔,顾远南就坐在她身后,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双眼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良久,如梦初醒般看向顾盼,轻声笑道:真巧,姑姑教我读的第一本书,也是三字经。
话罢,顾远南温柔地看向顾盼,放缓了语调道:贺大娘已经去了,顾惜玉却是被她姐姐接走了。
顾盼呆呆地看着顾远南,耳中听到的在脑海里盘旋数周,却是迟迟不肯落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脸上清凉一片,整个人却是完全麻木了。
五感完全封闭,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原来失去亲人的滋味是这般,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味道,失去了声音,这便是表哥日日承受的吗?顾盼张大了嘴巴,拼命地喘着气,却没有丝毫空气涌入,她想要呐喊,喉咙却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这痛,彻底摧毁了她的神经,最后化做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倾泻而出。
顾盼终于呐喊出声:大~娘~~~顾家的确悲惨,顾盼却只是一个旁观者,她心中的惊恐要远远大于悲伤,骤然听到了贺大娘离世的消息,顾盼却终于感同身受,心中哀恸莫名,冥冥中,却似乎离顾远南又近了一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身不由己的婚事第一百九十一章 身不由己的婚事不知哭了多久,屋子里昏暗下来,顾远南轻叹一声,递了一方帕子过来,沙哑的嗓子略有些低沉:别哭了,该去七里江边放河灯了。
顾盼透过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帕子,伸手接了过来,哽咽着应了,踉跄着跟在顾远南身侧。
顾远南闷不作声地伸出手,牵住了顾盼,他的脚步却也不稳,兄妹二人跌跌撞撞地到了府门口,顾远南先伸出手,把顾盼扶上了马车。
顾盼一眼看到大大咧咧占据了半边座位的顾朝阳,赶紧缩了身子坐到了角落了,待顾远南上来,马车在三个人的沉默之中驶向了七里河。
此时夜已经暗了下来,正常情况,外面街道上应是鲜少有人。
因今日阴阳节的缘故,却是取消了宵禁,外面时时传来锣鼓喧嚣之声,又有呼儿唤女的声音,更甚者,还有拉长了声音,哭爹喊娘的。
那声音喊的凄苦无比,顾盼一时心悸,身体往车厢角落里又缩了缩,这两日对她冲击极大,身世虽然解开大半,对那死去多年的亲娘除了丝丝惋惜外,并不觉得特别伤感。
唯有贺大娘的死,却仿佛剥夺了她的信仰一般,让她纵使在这人声鼎沸的街头,纵然身边坐着亲如兄长的表哥,依然觉得孤苦伶仃。
顾远南看出她的异样,默不作声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顾盼的手,顾朝阳大手一扬,却是同样握住了顾盼的另外一只手。
顾盼吃惊地抬头看向顾朝阳,却见他脑袋偏向一边,闲着的一只手掀开车帘一角,专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被两只温暖的大手握着,顾盼渐渐安定下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开始浮现起和贺大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中的一切汇成了一条激流,涤荡着她的心胸,最后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却只有七个字,子欲养而亲不待。
顾盼深深地吸了口气,反手握住顾家父子的大手,逝者长已矣,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马车终于到了七里河边,顾远南率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来搀着顾盼,顾朝阳灵活地一跃而下,又有护卫卸下了几个箱子。
今夜月亮极大,七里河上波光粼粼,又漂浮了无数莲花灯,一眼望去,却仿佛天上的银河。
顾远南挽起了袖子,亲自打开了笼箱,捧出一个莲花灯来,顾朝阳取出火折子,擦着了,点燃了顾远南手里的莲花灯,顾远南却凑近了顾盼,顾盼一眼看到那莲花灯的花瓣之上却是写了名字的,她默默念道,顾氏爱北。
顾远南喃喃低语道:小妹,你心地最是善良,每次给穷人舍粥都亲自动手,别人一锅粥可以救济一百个人,你的一锅粥散了二十个人便没了……顾盼听的心酸,再一想到顾远南口中的小妹竟是活活饿死的,喉中登时哽咽起来。
在顾远南的示意下,顾盼伸出手,和他一起捧着灯,虔诚地放进了河里,一个激流闪现,莲花灯瞬间被冲出了丈余。
顾远南又拿出了一个莲花灯,这次的灯上面依然写了三个字,顾青云,顾远南再次捧到了顾盼面前,一脸痴迷地盯着手里的莲花灯,轻声道:你我虽然是堂兄弟,却只相差了三日,青云,你从来不肯唤我一声哥哥,我一和人打架,你却总是拦在前面,回家了被责罚的又总是你,你就不知道忍辱负重吗?前锋营那种地方,一个奴隶兵能活着就是万幸啊,你怎么就被活活打死了呢?顾盼倒抽一口冷气,再看着那莲花灯,却带了和顾远南一样的虔诚的表情,仿佛那并不只是一盏灯,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倔强的少年。
载着少年的魂灯飘向了远方,顾远南把莲花灯一盏盏地拿了出来,每放掉一盏灯前,都会对着顾盼窃窃私语一番,顾家的几百口人在顾盼的脑海里渐渐鲜活起来,不再是一堆死气沉沉的牌位。
却也让她更加难过,两眼的泪水始终没有听过,她死死咬住下唇,听着顾远南的自言自语,只字片言也无法回复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张嘴,便是嚎啕大哭。
待这几百莲花灯放的差不多了,已经接近午夜子时,据说地下的亡者们便是此时出来享用家人的供品的。
顾远南慎而重之地捧出了最后两盏莲花灯,一起捧到了顾盼面前,顾盼一眼看到,左边是顾氏曦月,右边是贺氏出梅,顾曦月,贺出梅,顾盼嘴唇微动,念了一遍,又一遍,这两个,便是她的母亲和贺大娘的名字吗?顾远南说了许多话,喉咙早已经沙哑,最后还是说道:你刚生下来小小的,姑姑把你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只是却终究留不得你,她在怀着你的时候,便做了一堆的小衣服小裤子,只可惜一件都带不走。
顾盼的脸上涕泪直流,她第一次对母亲有了亲近之感,母亲,不再是画里美则美矣却不食人间烟火的仕女,也不再是淑宁轩里高贵有格调的贵妇,不是青瓦白墙,篱笆小院里的悠闲山人,这是真正的母亲,是骨血相连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母亲。
顾盼默默地接过写着顾曦月名字的莲花灯,轻轻地放进了河中,看着她顺水飘走。
默立半晌,回头接过顾远南手里写着贺大娘名讳的河灯,却是仿着顾远南的样子,哽咽道:我自幼受人欺负,却一直懵懵懂懂,从不晓得反抗,直到遇到了贺大娘,受她教诲,知道了是非黑白,知道了如何做人,大娘教我良多,顾盼今生,唯一所盼望的不过是供奉大娘颐养天年罢了。
说到后来,顾盼却已经泣不成声,她透过泪眼看向顾远南,却见他的脸在莲花灯的映照下明灭不定,轻轻地拍了顾盼的肩膀一下,沙哑着嗓子道:我懂的,哥哥都明白的,贺大娘有多疼爱你。
顾盼抽噎着,把写着贺氏出梅的莲花灯放入了河中,见她很快流入了灯河之中,无数的莲花灯汇聚到了一起,河水似乎在无穷远处通到了极乐世界。
兄妹二人就在河边屹立半宿,顾朝阳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的眼眶亦是微红,默默地看着七里河中无数的莲花灯,一年当中也只有今天,他们父子二人可以放肆的悲伤一场,一旦到了明天,就又是无懈可击的威武大将军和将军公子。
待到太阳从星光点点的河面之上一跃而出,七里河上烛光闪烁的莲花灯瞬间光芒尽失,阳光为河水披上了一条橙红的丝带,随着河水的流动跌宕起伏,看着美不胜收。
顾远南的脸上同时浮现了一丝笑容,顾盼却心底一颤,她宁愿这个表哥如同昨日般哀伤悲绝,也不愿意他这般的微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一般。
顾远南轻声道:本来我打算给你在世家子弟或者监生之中寻一良配,只要家境中上即可,最好没有高堂,又或者是嫡出的二子,嫁过去不用受气的,也相看了几人,可惜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顾盼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顾远南,却见他偏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眼角犹带着些许的血丝,反倒多了几分浪荡公子的颓废,比往日里更加吸引人。
顾远南低声解释道:咱们家十二年前被人赶尽杀绝的原因,就是牵扯进了皇储之争,我和爹爹都是不愿意你卷入其中的,可惜现在却是身不由己了。
他这番话说下来,顾盼却越发糊涂,她努力睁开红肿的双眼,想从他脸上寻找些蛛丝马迹,顾远南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顾盼的额头道:如今太子已有正妃,三皇子却只有一个侧妃,五皇子和七皇子更是妃位虚悬,众位臣工纷纷上奏,皇上已然下诏,叫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王公大臣们递上画卷。
顾盼隐隐有些明白了,她只怕也在这些适龄女子当中。
顾盼咬了一下嘴唇,毫不犹豫地道:我生的如此普通,定然不会进入皇家的法眼。
顾远南脸上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定定的看着顾盼,轻声道:我们天朝的女子,多是十五及笄之后方才议亲,只有极少数的情况,才会把这个年纪提前,皇上这次拟制的送选闺秀,限定的年纪恰好是十二岁,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呢?话罢,顾远南却是把顾盼送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直接把表小姐送回长乐候府,又派了两个侍卫跟着,他却与顾朝阳又在河边站了半晌,直到马车回转来接了二人离去。
顾盼的头昏昏沉沉,两日未尽水米,加上前日夜里担惊受怕并未休息好,又得了天大的噩耗,昨晚情绪激烈起伏,一回到候府,便发起了低烧。
她这烧来的却是恰到好处,刚巧这几日里御用画师到各个达官贵人家中为小姐们画像,顾盼这一病,却是错了过去,让侯爷夫人不禁心花怒放。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陆家的赏花宴仿佛为了喜上加喜,没多久,宫里的贵妃娘娘居然传出了有喜,要知道,皇上可是十年没有增加新子嗣了,皇上龙颜大喜之下,却是把几个皇子的事情抛诸了脑后,那些送进宫里的画像如同石沉大海,却是从外面又抬了几个良家女入宫,数日内,连提了好几个美人才人。
一时之间,名门大户之中人心惶惶,却也搞不清楚当今的风向了,各家各户频繁拜访亲朋好友,勋贵之中暗流涌动。
顾盼的病却是一直拖拖拉拉,过了月余才好,人又消瘦了一圈,这日里,她见天气甚好,便唤柳芽搬了椅子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丽娘巧手泡了壶菊花茶来,顾盼缩在了椅子中,看着院子里前段时间种下的黄瓜秧子,沿着刚搭好的架子蜿蜿蜒蜒的爬了半截,看着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心里突然舒服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把人关的死死的宅院里,总还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年,母亲放弃这么雅致的院子,转去那青瓦白墙的小院居住,是不是也这么想的?这几个月,她想了很多很多,顾家的事情像是一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顾远南始终没有告诉她仇人的名字,应该就是不想她参与其中吧。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顾盼无奈苦笑,她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这一生,都无法象陆三姑一样,活的自由自在了吧。
柳芽悄无声息地走到顾盼身后一丈远处,刻意加重了足音,行到了顾盼身后一步之远处,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小姐,韦嫂嫂来了。
顾盼微微抬了下手,有气无力地道:叫她过来吧。
柳芽听命而去,片刻后带着蔁姐儿一起回转了来,蔁姐儿亦是站在了顾盼身后一步之远,轻声道:小姐,陆家下了帖子,后日请夫人小姐们去赴菊花宴,夫人说,若是小姐身体尚好,便一同前往。
蔁姐儿说完,便敛声静气的等着顾盼的回答,却久久没有声音,待她以为顾盼不会去的时候,却听得前方的小人儿疲惫地道:告诉夫人,我会去的。
蔁姐儿虽然知道顾盼看不见,却还是恭敬的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盼已经彻底地想通了,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就像是顾远南所说,她身为世家子,就要承担起世家子的责任。
她不知道顾家的敌人有多强大,但是能让兴盛昌旺的顾家几近灭门的,总不会是一般的世家,表哥也说了,现在真正的豪门,也不过只有三家半而已。
首先可以肯定,那半家必然是和顾家有仇了,顾盼伸出自己的手,平摊在了阳光之下,上面有许多浅白色的疤痕,都是幼年留下的。
这双手能为顾家父子做些什么呢?转眼到了第三日头上,顾盼头一天就选好了衣服,一件淡蓝色的襦裙,她这些日子没出房门,人却是白皙了许多,本就纤细地皮肤下隐约看的到青青的血管,却是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又叫丽娘把她好生打扮了一番,细细地描了黛眉,又点了朱唇,当她盛装出现在了侯爷夫人面前时,侯爷夫人也愣了片刻。
顾盼病了这些日子,她也曾亲自探望几次,每次都是面无血色,看着狼狈不堪,本以为今日里依然病容满面,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侯爷夫人拉过顾盼的手,笑道:看你病了一场,却是又瘦弱了许多,以后可得好好给你补回来。
话罢,又偏头对柳芽吩咐道:带了外衣没有,等下莫忘了给你们姑娘披上,千万莫要着凉了。
柳芽沉静地应道:带了,还带了兔毛坐垫和小暖被。
侯爷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又检查了下珏姐儿和琇姐儿,最小的琬姐儿却是留在了家中。
陆家的赏花会极是有名,一年只在百花盛开的时候办这么一次,递出的帖子上鎏金烫银,受邀请的都是一等一的豪门。
能收到陆家的帖子,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若是当年没有收到陆家的帖子,要么意味着这家还不够档次,要么就是已然失势。
陆家的赏花宴,俨然已经成了世家们相互往来的风向标。
侯爷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坐上了马车,却是吩咐了又吩咐,今日里会见到别家的千金,可莫要丢了身份,想想王嬷嬷和燕嬷嬷是如何教导你们的。
哩哩啦啦地说了一路,便连珏姐儿也皱起了小巧的鼻子,赖在侯爷夫人身上闹道:母亲若是如此不放心,我和姐妹们便不下马车了,在这车上坐上一天好了。
侯爷夫人嗔道:好好,那娘不说了,你们自己注意着点。
珏姐儿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又撒娇地在侯爷夫人身边腻了会儿,顾盼冷眼看她们亲热,却没有当初的又羡又妒,整个人似乎都成长了起来,一夕之间,稚嫩的肩上便挑起了王屋太行两座大山。
半晌之后,马车终于到了陆府门口,验过请帖,径直从侧门驶了进去,行到了二门处,女眷们方才下了马车。
车外便有陆家的大孙媳妇来接客,她年约二十出头,生的端庄娴雅,中规中矩地穿了件青葱绿的夹袄,便像是陆家的宅子一样,方方正正毫无出奇之处。
顾盼毫不起眼地缩在了侯爷夫人身后,心里却默默记诵着这个陆家大孙媳妇的种种,她谨言慎行,虽然笑容满面,却并不经常开口相问,和侯爷夫人只略略谈了几句今日的几朵名花,便唤来一个管事嬷嬷,引侯府的女眷往后园去了。
侯爷夫人自然不会自降身价,与这个半百的嬷嬷闲话,一行人无声地穿院过宅,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陆府后花园。
这个花园却也和前面的宅子一样,规整的井井有条,每一种花都自占了数畦之地,绝不与别的花混淆。
一眼望去,却都是大片大片的姹紫,又或者大片大片的嫣红,却也十分的壮阔。
就在花陇之间,临时搭建了许多竹木小棚,放了桌椅,里面三三两两的坐了不少客人。
侯爷夫人一眼扫去,却带着几个女儿先去拜见主家,陆家的老太太身体康健,稳稳地坐在了最大的凉棚之中,一笑眼角的皱纹便堆了起来,和蔼地看了看侯府的几个小姐,又特意地在顾盼身上停留了几眼,笑道:等下咱们开几桌牌九来耍,小姑娘们自己去玩便好,你们姐姐妹妹的最是不耐烦和我们老婆子坐一起了。
却见立在陆老太太身边的一个穿了一身红衣的少女顽皮地道:那敏儿就和几个姐妹去耍了,老祖宗您自己玩吧。
陆家老太太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唤作敏儿的少女,便伸手拉起了珏姐儿,两个人却是旧识。
顾盼看了一眼向外走去的敏姐儿和珏姐儿,又看了一眼局促不安地琇姐儿,伸出手拉起了琇姐儿的小手,对侯爷夫人浅浅一笑道:女儿也去了,看看老夫人的这一园锦绣。
老太太喜她会说话,又夸奖了几句,才放她们姐妹去了,珏姐儿和敏姐儿却是走的远了。
顾盼便牵着琇姐儿的手,在这园子里缓缓地走着,柳芽手捧了一堆物什跟在二人身后。
这园子却比一开始所见为大,中间又有景墙,月门,每转过一堵墙,便是一个景色,琇姐儿好奇地东张西望,渐渐恢复了一派活泼,时不时地送开顾盼的手,跑去摸一摸花骨朵,又或者嗅一嗅花瓣。
小孩子体力终究弱些,连奔带跑地行了一会儿,琇姐儿便累的不想动了,顾盼好笑地牵着她的手,寻了个阴凉所在,柳芽拿出了坐垫,姐妹二人背靠着景墙坐下了。
凉风习习带着阵阵花香,琇姐儿的小身子一歪,却是靠在了顾盼的膝头睡了过去,顾盼好笑地从柳芽手里接过给自己准备的外衣,仔细地给小妹子盖上了。
静静地在这鸟语花香中坐了不知道多久,耳边是琇姐儿细细的鼾声,柳芽却是去给二人取茶水了。
身后墙的另一面突然传来了少女们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顾盼眉头一皱,直觉地取出帕子拢在了琇姐儿耳边,却听到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激动的说:我哥哥说了,你家姐姐就是生的极为丑陋,所以你母亲才拼命地想把她嫁出去。
顾盼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是哪家倒霉的小姐,却也因为外貌被人嘲笑了,心中竟然不自觉地起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微妙感觉。
没有听到那小妹子为自家姐姐辩白的声音,尖嗓子却是越来越嚣张跋扈,我家哥哥说了,你家那个姐姐不知道什么来路,一点礼数都不懂得,还会用头去撞人的。
她的话嘎然而止,一声尖叫传来,那少女突地大声啼哭起来,旁边又传来几个少女安慰她的声音,却是那被骂之人的妹子终于发威,干脆地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似乎又好巧不巧地坐在了一堆牛屎之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背叛吧那推人的少女委实做的过分了些,一时间却成了千夫所指,那少女似乎十分倔强,始终一言不发。
那些少女越说越厉害,突然一起惊呼起来,却是那少女又推倒了两个人。
登时哭声骂声混杂到了一起,又有人要去寻夫人们做主的,少女们吵闹着渐渐去的远了。
顾盼微微挪开手,看着睡的脸蛋红扑扑的琇姐儿,轻轻呼了一口气。
墙的另外一边,突然又响起了一个男子压低的声音:陆兄,那长乐侯府的大小姐是否真的丑陋非凡?顾盼登时一惊,却又竖起了耳朵去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笑道:那长乐侯府的大小姐生的如何我不知道,二小姐倒是十分泼辣啊,还有那个李家的姑娘,却是个妙人啊,听说你父亲上门提亲了?竟是陆十六。
先前的男子讪笑两声,轻声道:怎么会,谁敢娶个那样的进门。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们非要拉着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么一群无趣的小姐们?又是个熟人,安浩然却也在了。
少年们开始玩笑起来,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顾盼一怔,就见几个穿着宽袍广袖的少年施施然的转了过来,安浩然依然一身紫袍,在几个少年中却是高了半头,陆十六微微与旁人站开了些距离。
陆十六几人亦是一愣,几人都未料到这里还有人在,一时之间,俱是大为尴尬,还是陆十六率先反应过来,上前笑道:我等不知道姑娘在此,却是扰了姑娘的清静了。
未待顾盼答话,琇姐儿被吵的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娇娇地唤道:姐姐,我好渴。
顾盼赶紧安慰她:柳芽已经去取水了,你且等上片刻。
转头对陆十六颔首示意,正要开口,柳芽急急地喊声传了来:大小姐,大小姐,二小姐把几个姑娘推到了花肥里,夫人叫你赶紧回去呢。
待她行的近了,却不禁一愣,自家姑娘和几个少年面面相对,那群少年却都涨红了脸,一副尴尬无比的样子。
顾盼率先反应过来,她径直起身,把琇姐儿身上的外衣拿起,交给了柳芽,牵着琇姐儿的手,对着陆十六微微一福,谦逊有礼地道:小女先行一步了。
话罢,顾盼目不斜视地领着琇姐儿去了,只在走了几步后,轻轻催促琇姐儿道:走的快点,莫要晒的黑了。
陆十六一怔,这个少女,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几个少年目送她远离,互相望望,突地大笑起来,最先开口的少年笑的眼泪都出来,朗声道:刚笑话完别人,自己就被捉了现形,话说回来,这长乐侯府的大小姐长的也称不上丑陋,堪堪清秀罢了。
安浩然眉头一皱,催促道:赶紧的吧,不是说要去听戏?那崔大家可不是每日都有空的。
心里却有些暗暗失望,上次没有见成的长乐侯府的小姐,原来生的这般模样。
待顾盼回到了花田之中,却见中间最大的竹棚里人声鼎沸,几乎所有的宾客都集中到了那里,她眉头微皱,牵着琇姐儿的手紧了一紧。
柳芽紧张地唤道:小姐。
顾盼回头一笑,轻声道:无妨,且看看怎么回事。
话罢,却谨慎地把琇姐儿推到了柳芽身旁。
她自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人群,听到里面一个尖锐的女声嗷嗷的喊着:这就是你们侯府教出来的姑娘,随随便便的动手推人。
尖锐的女声持续吼叫着:老太君,您可得给我们家娜姐儿做主。
侯爷夫人嗔怒的声音传来:你这个不孝女,还不给你李婶婶赔罪。
珏姐儿倔强的一言不发,站在人群后的顾盼一眼看到侯爷夫人高高扬起的右手,她眼睛一眯,不管不顾地挤了进去,侯爷夫人犹豫半天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顾盼及时拉过珏姐儿闪在了一边,侯爷夫人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转而对顾盼怒道:你怎么带着你妹妹的,还能叫她动手推人?!顾盼咬牙不语,环视左右,却是看到了站在陆家老太君身边的敏姐儿,她朗声道:我相信妹妹不会无故打人的,敏姑娘不是和妹妹在一起么?还请敏姑娘把当时的情景说上一遍。
敏姐儿一怔,陆老太君咳了两声,严厉地道:敏儿,你就把当时的情况给在场的夫人们一五一十地说上一遍。
敏姐儿直直地盯着顾盼,平静地道:当时我和珏妹妹,娜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姑娘一起逛着园子,珏妹妹便嘲笑我们衣裳都不如她的精致,娜姐姐不服气,与她争执了两句,珏妹妹一时火气上来,便动手把娜姐姐推倒在地。
敏姐儿说完,场上鸦雀无声,一干夫人们的眼睛在这些年轻姑娘的身上扫了几圈,一眼看出,侯府的几个小姐穿的衣裳无论是样式还是料子果然要高出一筹,登时便信了敏姐儿的话。
顾盼惊诧莫名,随后却立刻看向珏姐儿,只见这个妹子双目赤红,死死地盯住敏姐儿,突然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吼道:你胡说,你胡说,亏我还当你是要好的姐妹……顾盼随即扑了上去,一把揽住了珏姐儿的腰,死死地拖住了她。
侯爷夫人脸色大变,场上的夫人们开始了窃窃私语,这个侯府的二姑娘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就敢动手动脚,看来果然是个没教养的。
就有知道内情地悄声道,那侯爷夫人本身也是庶女出身,教出来的女儿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侯爷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她来回指着两个女儿,却不知道先骂哪一个,珏姐儿依然挣扎不休,一张口里喷骂着敏姐儿和娜姐儿,只是她自幼却没听过什么骂人的话,翻来覆去的也只会说上一句坏的要死。
顾盼轻叹一口气,她低下头,凑近了珏姐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狗咬了你一口,你还非要咬狗一口吗?话罢,顾盼却是松开了双手,不再去管珏姐儿。
随后缓步行到了老太君的面前,顾盼半弯下身子耳语了几句,陆老太君面色大变,她凶狠地瞪向了敏姐儿,扬起了手里的龙头拐杖狠狠砸去,口中喝斥道:你个坏东西,哪个教你说谎的,烂嘴巴的玩意儿敏姐儿惊吓的傻掉了,站在原地躲都不知道躲,陆老太君的龙头拐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她身上,杖击打在肉上发出的扑扑上让人一阵心里发寒。
其他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去拦上一拦,只有顾盼晓得会是这种结果,她却指尖都不曾动上一下。
顾盼看了一眼敏姐儿,悄然退回到了珏姐儿身边,伸出手来默默地牵着大妹的手,珏姐儿的手很凉,抖个不停,顾盼一阵心疼,手不由自主的一紧,同时感受到了珏姐儿的回握,心里一暖,偏头看着珏姐儿淡淡一笑。
陆老太君年事已高,挥杖两下便已经气喘吁吁,场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下站过来两三个妇人,有人伸手扶住老太君,有人去拉开敏姐儿。
老太君喘上两口气,怒容再现,手里的杖又挥舞起来,便是拉架的妇人也挨了几下。
看的出来陆家家教甚严,敏姐儿两眼泛红,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来,委屈地看向祖母。
陆老太君再次骂道:平日里因你没了父母,对你宠溺过甚,没想到却养出了这么个毛病,你给我跪下敏姐儿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老太君犹自气恼地道:说,你今天见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敏姐儿抽噎着,再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李家姐姐说那长乐候府的大小姐貌丑如无盐,脾气又差,韦家妹妹便发了脾气,把李家姐姐推到了花肥之中……场上众人面面相觑,这李家果然是暴发户出身,却是没丁点的修养,那李家的姑娘也太没大脑,这种话也当着人家的姐妹面前说的,却是一个个暗自上心,把娜姐儿从备选儿媳的名单里划掉了。
又都同情起了珏姐儿,也难怪这孩子发起了脾气,任谁家的姐妹被这么说也会气恼不休的。
最后,玲珑八面的贺家少奶奶上前扶起了敏姐儿,对着老太君笑道:小孩子么,一时糊涂,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出话来也是有情可原的,倒是老太君家教如此严格,值得咱们借鉴啊。
她话音刚落,便起了一片附和之声,众**加,一起赞起了陆家的家教。
谁都看的出来,这陆家老太君也不是真心想责打孙女儿,那龙头拐一径地向着手臂大腿这等不易受损的地方招呼。
一片和谐中,那李家的媳妇却是又喊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动手打人便是不对,何况哪里有人会把姑娘家家的推到粪坑中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后千秋寿礼李夫人身边的一众夫人纷纷避让,她身边很快呈现一片真空,若是有人不知羞耻到了这个地步,与之为伍也实在跌份。
情势扭转太快,侯爷夫人却是尚未反应过来,珏姐儿的情绪终于平定下来,她斜视着李家母女,嗤笑一声道:那不过是沤好的花肥,能有多脏,再脏还脏的过你的嘴吗?侯爷夫人脸一沉,上前一步,拉过珏姐儿,对着老太君赔罪道:在下教女无方,却是献丑了,今日里扰了众位的雅兴,实在抱歉。
话罢,却是执意离去,老太君挽留不得,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看着侯爷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匆匆离去了。
到了晚上,老太君却在婆子的搀扶下来看敏姐儿了,敏姐儿手脚俱疼,趴卧床上,时不时的抽搐一下,看的她贴身的几个丫鬟一阵心疼。
老太君无声地摆了下手,一众下人俱都退了出去,她悄然坐在了敏姐儿身旁,低声问道:乖囡,今天打疼了你没有?陆敏儿登时觉得满腹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泪,从两眼之中滚滚落下,她把脸埋在了被褥之中,只微微抖动的肩膀让人越发心疼。
老太君和颜悦色地道:乖囡,你可是还在怪罪祖母,今日里当众责打了你?敏姐儿没有出声,老太君面色依然和蔼,她轻叹一口气,伸出盘根错节如同老树根须的枯手摸了摸敏姐儿的头发,柔声道:你可知道,那侯府的长女今日里跟我说了什么?敏姐儿侧过头来,眼里仍然带着泪,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晶莹剔透,满是好奇,她自然好奇,那侯府的大小姐也的确厉害,一句话便扭转乾坤,让她平白挨了一顿打,还是那么多人面前,简直丢脸死了。
老太君对着孙女苦笑一下,平静地道: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今**十六叔要去听崔大家唱戏。
敏姐儿睁大了眼睛,双手撑在身侧,却无意牵动了伤处,她嘴角一咧,忍耐片刻,问道:她和十六叔是旧识不成?祖母就因为这个维护于她么?陆老太君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孙女果然宠的过头了,耍耍小聪明也还罢了,脑子转的却是不够快。
她皱起眉头,本就满是褶皱的额上骤然又垒起几条山脉:她怎么会认识你十六叔,她应该只是听到了你十六叔与人闲聊,你十六叔定然是又被那群狐朋狗友说动,跑到园子里偷看了。
陆老太君看敏姐儿依然一脸懵懂,无奈地道:若是她把这件事情捅了出来,那可真是大大地丢了咱们府里的颜面,祖母也只得丢卒保车,没想到你反应还真快,当即便又编出了一通谎言来。
陆敏儿怔怔地看着祖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根本不是谎言,是事实啊。
老太君微微一愣,愕然道:那你先前为甚么要说谎?敏姐儿面色一红,撇过脸去,低声道:因为三姑,不住口的夸奖那个长乐侯府的嫡长女,我,我……老太君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盘算着,敏姐儿年岁也不小了,过几日便给她寻个人家吧,只是那种高门大户却是万万嫁不得了。
回府之后,侯爷夫人对顾盼依然故我,顾盼和珏姐儿却亲密了许多,如今每日上完甄先生的课,姐妹们却还要厮磨些时光,往往都是凑到了顾盼的淑宁轩中。
这三个妹妹里,珏姐儿是应付差事,琇姐儿是聪明但不爱读书,最小的琬姐儿倒是很认真,只可惜天资不足,甄娘子又严厉地很,虽然不至于体罚她们,成日里板着张脸呵斥几句,也够打击她们幼小的心灵了。
顾盼有些于心不忍,便把几个妹妹带到了淑宁轩里,姐妹几人一起读书,效率却是高了不少。
女红亦是如此做,顾盼虽然藏了拙,那一手绣活依然叫几个妹妹惊艳,一个两个都缠着她,叫她帮忙绣荷包,顾盼却是不肯,只叫她们自己动手,自己从旁指导,一来二去的,几个妹妹的女红也是进步不少。
这日,姐妹几人正在淑宁斋外面的黄瓜架子下面绣着荷包,柳芽领着蔁姐儿匆匆赶来,蔁姐儿顾不上满头大汗,一看几个小姐都在做着女红,请了安后,掩嘴笑道:夫人让我来告诉姑娘们,皇后娘娘的千秋就在下旬了,却是叫姑娘们做个称手的绣活送进宫去,以做贺礼。
顾盼刚要应声,珏姐儿却拉了下她的袖子,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蔁姐儿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往年不都是从外面绣庄买了成品送去么?蔁姐儿讪笑道:夫人说姑娘们以前年纪小,也不会绣什么东西,昨儿个夫人把穆娘子唤去,问了下小姐们的绣功,穆娘子却是好一阵夸,夫人便决定今年叫小姐们自己动手了。
珏姐儿嘴巴一撇,责问道:母亲也真是糊涂了,这前几年送的绣活那么精致,今年却换了我们这粗糙手工,也不怕被冠上欺君的罪名。
蔁姐儿笑笑,却是不好接话了,珏姐儿也觉得为难一个下人未免无趣,无精打采的挥了挥手,叫她下去了。
顾盼奇怪地看了珏姐儿一眼,不明白她何来这么大的怨气,她好声好气地道:前几年,你们年岁尚幼,只怕母亲也不会打着你们的旗号送寿礼,应是用的侯府的名头吧,今年用咱们自己的名义,自是不同。
珏姐儿赌气地把手里的荷包往桌上一丢,振振有词地道:皇后娘娘地东西自有定例,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粗糙东西,便是往年从绣庄里精心买回的成品,只怕也都丢到了内库之中。
话罢,她又恋恋不舍地把荷包从桌上拣了起来,甚是惋惜地道:这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绣了个荷包呢,怎么舍得送出去。
顾盼愕然,却见另外两个妹妹,琇姐儿和琬姐儿也是一般的表情,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顾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纳鞋底的心情,也是小心翼翼百看不厌的,现在回忆起来,那个鞋底却实在是丑陋的很。
她悄然一笑,突然和几个妹妹起了共鸣,不免想要维护妹妹们这种敝帚自珍的心情。
顾盼放下手里的绣活,扭头见了左右无人,脑袋往中间凑了凑,低声道:我替你们做好了。
珏姐儿大喜过望,琇姐儿和琬姐儿对望一眼,欢呼一声,一起扑到了顾盼身上,一个搂住她的脖子,一个搂住她的腰,连声道:好姐姐,姐姐最疼咱们了。
顾盼看见几个妹妹如此高兴,心里亦是欢喜,却把食指立起,在嘴边比了个嘘声,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喧哗,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琇姐儿和琬姐儿听话的坐下了,却难掩满面喜色,顾盼手里加快了动作,她心里开始盘算着,绣四个什么东西献上去,衣服褂子就免了,她们年纪尚幼,绣这种大件太扎眼,索性就绣点荷包扇坠好了。
当天晚上,顾盼便寻了些边角废料,她却是和珏姐儿一般的心思,她们这般手艺定然入不了皇后娘娘的法眼,随意地用些角料也就罢了,只是这长乐侯府的边角废料,却也是上等布料了。
她日日和几个妹妹一起做女红,对几个妹妹的手艺却也大致心中有数,做琇姐儿和琬姐儿的扇坠时,索性用左手去绣,果然粗糙了许多。
至于珏姐儿,她便精心了许多,却是小心地绣了个锦绣河山图,只是藏了些拙,看着不那么精致罢了,珏姐儿自己若是认真点,倒也绣的出来,不过要费上两月功夫罢了,这个却是顾及了侯爷夫人的想法。
她自己的,倒是简简单单地一个荷包,没有什么花俏,用的也是普通的针法,只是胜在针法扎实,看着却也中规中矩。
没几日,顾盼便把绣好的扇坠荷包拿给几个妹妹观看,琇姐儿和琬姐儿把顾盼眼中粗糙的扇坠和自己绣的荷包一比,登时泄了气,不依不饶地非要顾盼把这扇坠送给她们,再重新绣两个作为娘娘千秋的献礼。
顾盼又好气又好笑的从两个小妹手里把扇坠夺了下来,假装生气道:你们就这么不争气啊,姐姐还等着你们绣了帕子送给姐姐呢。
一句话成功激起了两个妹妹的上进心,二人赌咒发誓一定要好生练习女红,等顾盼出嫁,便亲手绣上对枕套给她。
顾盼无奈地仰头望天,这两个妹妹还真是志向远大,想的够远的了。
琇姐儿和琬姐儿打闹一番,这才发现珏姐儿痴痴地看着手里的荷包,方才顾盼却是分别拿出扇坠荷包递给她们看的,珏姐儿是最后拿到,琇姐儿和琬姐儿却是没有见到珏姐儿的那份荷包,这时见了珏姐儿的这副神情,二人不免起了好奇心,一起凑了过去。
却见那荷包不过巴掌大小,却绣了山山水水,底子仿若水墨山水画,又点缀了苍松红花,一眼望去,气势澎湃,这巴掌之地竟然容纳了大好河山。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冤家路窄琇姐儿和琬姐儿也如同珏姐儿一般,傻愣愣地盯着那荷包,半晌,珏姐儿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怎么可能绣出这样的荷包?顾盼右手一捞,把荷包从珏姐儿手里拿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笑道:你们都上当了。
看着三个妹妹睁大的眼睛,顾盼指着荷包笑道:这作为背景的山河图不过是寻了一副水墨山水画,先临摹到了和这荷包一般大小的纸片上,再把纸片放到了半透明的白纱之下,用笔再临摹一遍,之后白纱覆盖到了选好的布料上,沿着画好的笔迹绣上一条边便是了。
话罢,顾盼把荷包递到了珏姐儿眼前,珏姐儿仔细一看,见那本来以为雾气蒙蒙地山水图果然不过是层白纱,却是描上的而不是绣上的。
顾盼指着上面的苍松红花,笑嘻嘻地道:这松树和红花,前儿个穆师傅不是才教过咱们吗?珏姐儿恍然大悟,却是生起了动手的心思,便连琇姐儿和琬姐儿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顾盼见几个妹妹这么感兴趣,笑道:这也就是因为给皇后娘娘的千秋献礼,才讨了这么个巧,她定然不会佩戴,自然不会清洗,那这墨迹也就不怕花掉了。
珏姐儿登时就泄了气,随意把玩着手里的荷包,懊恼地道:只能看不能用,却有什么意思?顾盼嘿嘿一乐,拍了下珏姐儿的小脑袋,笑道:咱们侯府的二小姐如果肯专心学上半年,绣个真的又有何难?珏姐儿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睁得圆滚滚地看着顾盼,怀疑地问道:此话当真?顾盼笑而不语,右掌伸出,竖直立起,珏姐儿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掌与她相击,顾盼看着三个妹妹俱都燃起了熊熊斗志,忽地想到,当年贺大娘教导自己女红时,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看着几个妹妹从什么都不懂,到可以独立绣荷包扇坠,制作成衣,是否也一起收获了其中的满足感?顾盼专心教导着几个妹妹,恨不能把自己会的一窝蜂地都教给她们,顾远南最后的那一番话,却像是布满了天空的黑色雷云,带着团团闪电,不知道何时会劈下来,顾盼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越发珍惜和几个妹妹相处的时光。
两个弟弟也总在下了学以后来打秋风,小豆沙包为人狡猾,却是每个姐姐那里都敲诈了一个荷包一个扇坠,铭哥儿比较害羞,却是不好张口,顾盼反倒怜惜他多些,随手便把先前绣好的一个荷包送了给他,小豆沙包登时翻脸,顾盼无奈,只得允诺给他做双鞋子,才哄得小胖子笑逐颜开。
皇后千秋很快到了,却是九月十二,秋高气爽,朝廷命妇们获准觐见,像是长乐侯府这种有爵位有官身的,便连小姐们也是可以一同前往的。
侯爷夫人鉴于上次的教训,却只带了珏姐儿和顾盼二人,又叮咛再三,叫她二人不可乱走,定要紧随在她身边。
顾盼头一次见到侯爷夫人穿起了诰命夫人的服饰,层层叠叠,最外面是件深红色对襟大袄,正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鱼跃龙门的补丁,下摆是锦鲤潜水浪花图,头上也戴了镶满珠翠的朝冠,看着庄重无比。
珏姐儿和顾盼尚未及笄,还没有封号,却是没有资格穿这种命妇朝服的,侯爷夫人特意为二人做了两身新衣,样式颜色俱都老成无比,珏姐儿不满地抖了抖袖子,嘟囔道:白白浪费了银子。
侯爷夫人回头白了她一眼,厉声道:你休要多言,今日再有失仪,便把你禁足一个月。
话罢,侯爷夫人怒气冲冲地登上了马车,她本来不想带顾盼通往,谁知那几个荷包扇坠送上去后,皇后娘娘居然独独中意了顾盼的这一份,说是和她年轻时的手艺甚象,非要见一见这心灵手巧的小姑娘。
珏姐儿在侯爷夫人背后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转眼便是一副正经的小姐样子,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前后反差实在强烈,顾盼愣了下神,方提起精神跟在了珏姐儿后面,登上了马车。
长乐侯府本就在皇宫边上,却是行了没有多久,便到了朱雀门外,半晌停滞不前,顾盼不明所以,却见珏姐儿正襟危坐,只得强自按捺下焦虑的心情,心里默诵今日前几日刚学的论语新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外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可是长乐侯府的车驾?顾盼一怔,这声音她听了足足一月有余,绝对不会错,是陆六那家伙。
便听得驾车的车夫干脆地应了一声,陆六在门外恭谨地言道:还请夫人稍候,末将这就去通融通融,让夫人的车驾先行。
顾盼偷偷地抬起眼看侯爷夫人,却见她面露一丝喜色,沉静地答道:有劳将军了。
顾盼登时明白了,侯爷夫人也是不耐烦等下去了,听这个意思,今天大家是排着队进宫的。
想想也是,听说今年是皇后娘娘的整五十的千秋,多少朝廷命妇要赶来朝贺,只怕尚有许多外地的命妇们,这马车排成了长列也不足为奇。
陆六果然神通广大,等了没多久,车上三人便察觉到了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却是往外偏了下,随后笔直前行。
行了片刻,车外传来了要求验证腰牌的声音,侯爷夫人咳了一声,从腰上解下了代表她朝廷一品诰命的玉佩,微微掀起车帘一角,递了出去, 顾盼一怔,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脖子处,衣服下面恰恰是当初李祈正送她的那块青龙玉佩,难道说,七皇子的玉佩也是身份的象征么?片刻之后,玉佩便又从车窗里被送了回来,侯爷夫人仔细地重新系好,马车再次启动,却不妨一个颠簸,母女三人一起闪了一下,顾盼和珏姐儿跌做一团,她的下巴刚好被珏姐儿顶了一下,侯爷夫人犹为狼狈,她正双手系着玉佩,却是整个人都滚到了座椅下面。
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嘲弄地道:这是谁家的马车,真是好大的气派,给老子滚回去排队一听到这个声音,顾盼条件反射一样从心底升起了气愤羞恼厌恶种种情绪,她半垂下眼帘,又是廖勇这个匹夫。
耳边传来了重重的喘气声,顾盼偏头一看,衣衫半乱的侯爷夫人亦是怒容满面,未待侯爷夫人发火,却听到陆六沉稳地道:廖将军今日似乎并非在此当值,若是被顾将军发现了您擅离职守,只怕不妙啊。
廖勇嗤了一声,训斥道:本将军的事情你一个小小的郎将也管得?你今日又该在哪里当值?此后,外面再无任何声息,顾盼可以想想的到,陆六一脸凝重的和彪悍的廖勇对恃,车厢里的空气渐渐沉闷起来,顾盼感觉的到额头上渗出的细小汗珠汇聚到了一起,脸上淌过几道湿热。
汗水糊住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顾盼看不清楚侯爷夫人的脸色,却知道她此时心情必定不好,珏姐儿也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在这让人窒息的沉闷中,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清冷的质问道:皇上让洒家来问一下,为什么平安公主还没有到?顾盼眉头皱起,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走神间,听到外面廖勇一声冷哼:你个没了鸟的东西,在爷爷勉强装毛鸟蛋。
还等着爷爷给你请安不成?那尖细的嗓子再次响起,却是带了几分嘲弄:可惜,有的人就算有那话儿,依然断子绝孙。
廖勇一声怒喝,接下来挣扎不休地喊道:放了我,放了老子,爷爷要杀了这个阉人。
顾盼暗自心惊,终于忍不住看向了侯爷夫人,却见她一脸的幸灾乐祸,镇定地整理起了衣裙,不忘低声数落两个女儿道:还不坐好了,马上就进宫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的廖勇中气十足的喊叫骤然而止,外面传来了陆六彬彬有礼的声音:李公公,平安公主的座驾就在后面。
那个李公公想必就是那尖细嗓子的主人,支吾了一声,冷冷地催促道:还不叫长乐候府的马车赶紧先过去?马车很快启动起来,顾盼正襟危坐,强自按捺住掀开车帘偷看的欲望,这里,便是天朝的皇宫,是皇帝陛下日常作息的地方,她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了,她出现在了什么地方,以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地方,今天竟然有幸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马车的速度很慢,顾盼估计,她下车步行都跟的上这马车的速度,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停下时,顾盼两脚都酸麻了,外面传来一声唱诺:长乐侯夫人,一品诰命,安氏到砰,砰,车门被轻轻的叩了两下,一个温柔的女声恭敬地道:夫人,请下车。
PS,因为加精很麻烦,某点老是抽抽,有的人实在是懒啊懒啊,为了感谢大家的留言,每天选取一条评论打赏,钱不多,图个乐呵,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属本人所有。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六章 皇家威仪侯爷夫人又扫了眼两个女儿,见并无纰漏,手轻轻抬起,把车门的把手向下转了半圈。
马车的把手是特制的,侯爷夫人在里面向下转,外面的另外一半也同样向下转,这样外面的宫女便晓得马车里的贵客已经准备妥当了,不至于贸然打开车门让对方尴尬,也不需要对方亲自开车门掉了身份。
门外的女声再次温柔地响起:失礼了,夫人。
话罢,车门才被人从外轻轻开启,侯爷夫人双手放在身侧,提起大礼服的下摆,顾盼和珏姐儿跟在她身后依次下了马车。
却见开车门的女子很是年轻,约莫二八芳龄,装束却十分简单,青衫外罩了件天晴色开襟外褛,发上简单地挽了个髻,用一根玉钗束起,行了个全礼后淡淡地笑道:夫人请随奴婢来。
这女官引着长乐侯夫人和小姐三人,一路前行,顾盼不敢张望,只用眼角余光斜视这宫中的景观,却见身在一处小广场内,地上俱是大理石铺就的黑白纹路,行了片刻,便登上了汉白玉的台阶,边上的低矮扶手只到人的膝盖处,却是雕刻了各种虫鸟鱼兽,惟妙惟肖。
穿过一重大殿,殿后行了没多久,赫然又是一堵高墙,那女官掏出腰牌,给守门的两个黄门看了,方进了内宫。
一路之上黄门和宫女开始多了起来,手捧托盘,盘里装满了瓜果梨桃,来往之间,井然有序,又没有半点声音。
顾盼轻轻抬头看向前方带路的那年轻女官,见她行走之间婀娜多姿,却与王嬷嬷教导过的行路姿势不谋而合。
顾盼不知不觉挺起了胸,按照王嬷嬷教导过的,端庄娴雅,缓步漫行。
她精神过于专注,待那女官停下时,方发现到了一处大殿之中,殿中高挂帷幕,又设香炉,周边却满是矮凳,一眼望去,穿着各色诰命朝服的 夫人们坐的密密麻麻,任你有多大的权势,到了这里,也只能摊上一个矮凳。
侯爷夫人自然也不例外,那女官给她们母女三人指了三个矮凳,见她们坐下了,便施施然地告退了。
却见前方尚有百余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在陆家的赏花宴里见过的熟面孔。
每过上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个黄门在大殿门口高声唱诺,被点了名字的诰命们五人一组觐见皇后娘娘。
顾盼腰板挺直,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夫人的脸孔,心里默默记诵着她们的头衔和名号。
顾盼以为要等很久的时候,那另外一个女官出现在了宫门处,她在人群里望了望,突然面露欢喜之色地迎了来,先对侯爷夫人行了个礼,笑道:娘娘正寻着夫人呢,怎地还在这里候着,这些奴才太没规矩了,也不晓得通报一声。
她声音故意说的极大,惹得周边的夫人们纷纷侧目,顾盼陪在侯爷夫人身边,亦觉得尴尬无比,却见侯爷夫人一派镇定自若,笑道:咱们对娘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来这里的,谁不是一心祝着娘娘千岁的呢?她这番话说的妙极,连打带消的把人都捧了起来,那女官手一伸,笑道:娘娘等着见夫人呢,这两个是贵府的小姐吧,也请一起来吧。
侯爷夫人极有礼貌的又对坐在身边的几个夫人颔首示意,这才随着这女官后出了大殿,珏姐儿和顾盼乖巧地跟在了后面,珏姐儿果然规规矩矩。
未及,到了一处雄伟所在,宫门几乎和侯府的府门一般大小,顾盼低头只看见脚下高约一尺的门槛上刻的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她轻提裙摆抬脚迈过,随着那女官转进了旁边的侧殿候着了。
那女官却去与皇后娘娘通禀,过了片刻,她回转来,庄重地宣布道:皇后娘娘宣长乐侯夫人及两位小姐觐见。
三人便随在了这女官身后,在这正德殿中蜿蜒前行,穿越了三重宫室,终于到了一处宽阔所在,顾盼未及抬头,便见侯爷夫人已经当先拜下,赶紧跟着一起跪下,口中喊道:民女韦顾盼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又按照侯爷夫人事先教导过的,继续喊道:愿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罢,却久久闻不到动静,顾盼的两条小腿开始打颤,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终于听到高堂之上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吩咐:起来吧。
顾盼缓缓站起了身子,头却还是半垂下的。
却听到皇后娘娘又道:长乐侯夫人,你左手边这个,可是绣了荷包的那个女儿么?长乐侯夫人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娘娘明鉴,正是此女。
皇后娘娘唔了一声,清冷地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顾盼手心攥出一把汗来,她缓缓抬头,却也终于看清楚了坐在高堂之上的女子,一片扎眼的黄把这女子完全淹没,朦朦胧胧中只觉得这女子甚是威严,容貌反倒看不清楚了。
那皇后娘娘似乎看的颇为仔细,却是久久没有说话,顾盼心中越来越是紧张,脚心亦是一片湿濡,袜子黏在了脚底,十分不舒服。
小黄门一声通报解救了水深火热中的顾盼:贵妃娘娘到~顾盼直觉从前方射下了两道噬人的光,她的眼睛一刺,情不自禁地便低下了头,一股香风袭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臣妾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次的回答却是快了许多:你身子不便,免礼吧。
又厉声对身边的女官呵斥道:都瞎了不成,还不赶紧给你们瑜主子搬椅子?瑜贵妃坐下后,娇娇柔柔地道:臣妾身子重,今日起的晚了,还请娘娘勿怪,这是臣妾给娘娘的贺礼,祝娘娘青春永驻,长命百岁。
皇后娘娘丝毫不领情,冷冷地道:你既然身子重,就不要来了。
瑜贵妃潸然欲泣,哀哀戚戚地道:娘娘还在怪我不成?这瑜贵妃刚巧坐在了顾盼身边,顾盼只看得见她的玫瑰红罗裙的裙角,端的是雅致无比,她的声音悦耳动人,便是同为女子的顾盼听了,也不由自主地起了怜惜之心。
皇后娘娘却毫无惜香怜玉的心思,她冷淡地道:你身子不方便,还是赶紧回去吧。
话音刚落,小黄门又是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顾盼感觉袖子一坠,却是珏姐儿大力地扯了她的袖子,顾盼福至心灵地跪下了,在一众口呼万岁之中,慢了半拍便动了动嘴巴做了口型。
顾盼眼前飘过一朵明黄色的云,远在天边的皇后娘娘终于走下了神坛,在天朝唯一的主人面前弯下了她高贵的腰。
一个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的冷漠男声淡淡地吩咐道:平身。
耳边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襟摩擦声音,顾盼也站直了身体,眼角瞥见那一朵明黄色的云变成了两朵,却相隔甚远,一前一后的从眼前飘了过去。
这次皇后娘娘选择了沉默,皇上问道:下面是哪家的诰命?侯爷夫人恭敬地道:臣妇乃是长乐侯之妻。
皇上淡淡地哦了一声,皇后娘娘突然道:皇上,你看长乐侯的长女绣的这个荷包,朴实典雅,绣工很是扎实。
皇上似乎看了几眼,再次淡淡地应了一声,许是对这女儿之物不感兴趣,皇后亦是知道他的性情,终于把话引到了正题之上:皇上,太子虽然已有正妃,却尚无子嗣,不如便封长乐侯的长女为侧妃如何?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顾盼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叫她嫁给太子?皇上尚未回答,却听得身畔的贵妃娘娘娇笑一声,柔柔地道:若说开枝散叶,三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可都还没有正妃呢。
皇上如若刚刚想起一般,询问道:皇后,朕叫你给几个皇子筛选正妃,前些日子不是已经送了不少大家闺秀的画像进来么?你选的如何了?皇后登时无语,前些日子,趁着贵妃有喜,皇上的注意力被转移的功夫,她便把给几个皇子选妃之事压了下去,现在皇上重提话头,却不能不应,她略想了下,便笑道:臣妾看那些大家千金都很是不错,实在难以抉择,还请皇上圣裁才是。
话罢,皇后对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捧了一叠画像来供皇上御览,她却也精乖,皇上对这等琐碎之事最无耐心,最好看上两个便失去兴趣,然后她继续把这选妃之事淡化下去,等到太子妃有喜再说。
纵然顾盼年纪尚小,却也察觉出不对来,皇家选妃,何等的大事,她们在此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便等于惹祸上身。
侯爷夫人亦已想到这一层,她顾不得失礼,拜倒在地,径直开口道:臣妾不敢打搅皇上和娘娘,恳请告退。
顾盼和珏姐儿默默地跟着跪下了,等了足足有一辈子那么久,才听到皇上淡淡地道:你们家长女是不是也满了十二岁?既然是备选之一,正好让朕见见。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七章 指婚顾盼缓缓抬起了头,眼睛却依然瞄着地上,却听得皇上咦了一声,在那叠画像里翻找半天,最后质问道:怎么不见这长乐侯府长女的画像?话语里充满了质疑,皇后却也未曾打理过这叠画像,自然不晓得是长乐侯府没有送上画像来,自以为是宫人遗失了,只是这是她却无法为自己辩解,说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
皇后娘娘展颜一笑,声音轻快了许多:皇上,这真人就在你面前,又何必非要看什么画像呢?皇上却也得给皇后留些面子,他仔细端详了顾盼的脸,沉吟半晌,问道:这就是韦侯爷流落在外的长女?威武将军的外甥女么?他说一句,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便淡去一分,低低地应了声,皇上呵呵一笑道:如此家世若是做了侧妃,朕的两个爱卿还不得和朕拼命?皇上此话一出,皇后脸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她强笑道:那皇上您的意思?三皇子野心勃勃,五皇子不显山不露水,呼声却是最高,既然太子出局,那么皇后重新恢复了一派淡然,对低头沉思的皇上笑道:不如就指给七皇子吧,看这侯府的千金年纪也不算大,却只有老七的年纪还般配些。
皇上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面露疲倦之色,凝声道:也好,就依皇后的意思办吧。
话罢,皇上却是站了起来,对皇后例行公事般嘱咐道:今日是你寿辰,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朕修晚课的时间到了,便先回了。
行到了瑜贵妃跟前,皇上脚步一顿,淡淡地道:贵妃的身子不爽利,便跟朕一起走吧。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皇上和瑜贵妃相携离去,转头看到侯爷夫人母女三人仍然跪在地上,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她的心思皇上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她却一样的明白,七皇子向来不理朝政,这把刀放在他手里果然是最安全的。
皇后娘娘重回御座,看着地上的侯爷夫人,声音低沉地道:长乐侯夫人,方才皇上的话你也听到了,该怎么做想来也不用本宫教你,回去候旨吧。
侯爷夫人震撼交加,这一帝一后三言两语间便决定了顾盼的婚事,先前一番布置全部付诸东流水,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顾盼亦是晕乎乎的,这是什么情况,皇上和皇后娘娘刚才说的是她吗?她要嫁给七皇子了?李祈正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时之间,她完全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如同梦游一般,喃喃低语,我在做梦,这一定是梦……三人之中珏姐儿却因事不关己尚算清醒,她一心为姐姐高兴,皇子正妃,这可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地位了,将来七皇子若是能够封王,便是王妃了。
因此皇后娘娘的话却也只有珏姐儿听了进去,她赶紧伸出手无声地捅了下侯爷夫人的后腰,又抓了把顾盼的手,这两个人才如梦方醒,一起叩谢了皇恩浩荡。
随后又如同梦游般离开皇宫,一直到马车停到了侯府门口,侯爷夫人和顾盼还一脸迷茫。
几人回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蔁姐儿一杯热茶递到了侯爷夫人手上,侯爷夫人一个激灵,脑子终于开始运转起来了,无论如何,这个继女的婚事也不是她做的了手脚的了,她心中黯然,懒散地摆了下手,对顾盼吩咐道:你回去歇着吧,过几日圣旨就要下了,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侯爷夫人郁结半生,酝酿数月为了出这一口恶气,最后却又活活闷在了胸中,不可谓打击不大,她颇有些意兴阑珊。
顾盼迷迷糊糊地行了礼,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柳芽和丽娘迎了上来,却见她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登时担心的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顾盼无力地摆了摆手,整个人依然神魂不属,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她要嫁给七皇子了,她竟然要嫁给那个嬉皮笑脸的李祈正了。
叫柳芽和丽娘都出去,顾盼怔怔地坐在了屋子里,两只小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胸前的玉佩,她猛地把玉佩从脖子上拽了下来,阳光之下,这玉佩晶莹剔透,像是初春的第一抹鲜绿,细细数去,一共七条虬龙张牙舞爪,似乎要冲破这玉佩的禁锢,飞向宇外天都。
顾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甘心,还有些不明所以,她自然知道这头婚事的分量,皇上既然当了她们母女的面金口玉牙,便万万没有儿戏的道理,也就是说,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顾盼突然泛起了一股无力感,回想她从顾家到李府,又从李府到了候府,一步步,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每一次都是被别人安排好了路,她只要照着走就行了。
以前,她的愿望渺小的可怜,不过是求得一顿饱饭,等她终于能吃饱了,她发现,她还想要更多,她想要自由自在,如同陆家三姑一般,行走四方,见识下这大好河山。
顾盼突然意识到,这个愿望,今生今世只怕都不可能实现了,不知不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顾盼伸出手在眼脸下轻轻一抹,满手湿润。
她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绝望的发现她的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痛苦如斯,也只能哭一场便罢。
顾盼趴在桌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天色阴暗下来,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上前一步,担忧地道:小姐,吃点东西吧,顾少爷特意给您送了城南铺子的菊花糕。
顾盼一下坐直身体,直直地看着柳芽,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柳芽退了一步,低声道:奴婢说顾少爷特意给您送了城南铺子的菊花糕。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还没成定局,灰心丧气实在太早,她还有表兄,还有顾家,舅舅既然能从一个罢黜之身,一步步爬到了威武大将军的位子上,想来,皇上也要顾及他几分吧。
想清楚了关键之处,顾盼毫不犹豫地吩咐道:铺纸,研墨。
她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笔,圣旨未下,若是明晃晃地说了这指婚之事,却是不妥,顾盼思量再三,却只写了一句话,待墨迹稍干,她仔细地叠好以后,装入了信封,封了口,交给了柳芽,认真地道:你一定要亲手交给表哥。
柳芽一脸坚毅,沉稳地道:姑娘放心,柳芽一定把信送到。
话罢,柳芽却是找了雷嬷嬷去了,如今天色已暗,若想出府,也只有找雷嬷嬷想办法了。
柳芽到达将军府时,顾远南却不在府中,她惴惴不安地侯在门房之中,一直探头向外望去,到掌灯时分,终于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顾远南摇摇摆摆地从车上爬了下来,身后跟着同样摇摆的李祈正。
柳芽牢记顾盼的吩咐,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唤道:顾少爷。
顾远南一怔,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少女,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柳芽只得自白身份:顾少爷,奴婢是伺候小姐的。
能在顾远南面前如同自家人一般被称为小姐的,便只有顾盼一个了,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却偏头对着半醉的李祈正道:你哥哥我到家了,你还是回你的皇子府去吧。
李祈正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嘟囔道:你这破地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本,本皇子才不愿意来。
话罢,却是又晃着身体爬上马车,只是他醉的厉害,一只脚蹬了几次总是蹬不上去。
顾远南已经无暇顾及他,柳芽把信掏了出来,郑重地放到了顾远南手里,严肃地道:小姐哭了整整一天了。
顾远南一惊,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手忙脚乱地展开,只开了一眼,便立刻回头对已经爬上了马车打着酒嗝地李祈正吼道:老七,滚下来李祈正酒未清醒,迷蒙地眨了两下眼睛,很不配合地道:凭什么你叫我滚,我就要滚?我偏要自己滚。
话罢,李祈正果然一个歪倒,从马车上跌了下来,单手撑地,哈哈大笑,似乎胜了顾远南一般。
顾远南酒劲却是退了大半,他大步行到了李祈正面前,压低声音严厉地道:皇上要给你指婚了李祈正愣愣地看着顾远南,一头雾水地道:早些日子不是就说要指婚么,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顾远南无奈,伸出手先把李祈正拉了起来,一边帮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低声道:你可知道,给你指婚的是哪家的姑娘?李祈正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一个巴掌拍到了顾远南肩膀之上,大声道:自然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小家碧玉,哈哈,像是我这等不着调子的皇子,只怕那些世家大族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了。
话罢,李祈正用肩膀顶了顶顾远南,挤眉弄眼地道:本皇子成亲的时候,你这个旧爱可要包上个大大的红包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备嫁顾远南阴沉着脸,一手拖着李祈正,转身对柳芽道: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就说我知道了。
话罢,又叫侍卫安排马车送柳芽回候府,自己一手拖着李祈正进了将军府。
到了他房里,把李祈正往床上一丢,自己去投了湿帕子来,亲自给李祈正抹了一把脸,待他清醒些了,却是把顾盼写的信拿了出来,往李祈正面前一放。
李祈正醉眼朦胧,摇了摇脑袋,嘟囔道:天……仙配?他一脸困惑地抬起头,看着顾远南,顾远南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李祈正的头,顺手揉了两把,解释道:这是说她要成亲了,那天仙配不是说的七仙女和董永么?你排行第几?李祈正迟缓的脑袋开始运转起来,他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却是又拽过顾远南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随后他把帕子随手一丢,在地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恼怒地道:怎么会这样,她那种家世,不是应该被三哥或者五哥抢去吗?怎么会掉到我头上?顾远南反倒镇定下来,他凝神一想,嫁给李祈正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家伙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品行如何,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顾远南翘起了二郎腿,一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吞下,冷水沿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肚子里,一片清凉,他的脑子里迅速地开始计算起了得失。
按照李祈正的性格,只怕就算娶到了表妹,也不会参与到皇位之争去,却大大的增加了顾盼的安全系数,顾远南越想越是满意,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
李祈正仍然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喃喃道:这却如何是好,是去求父皇收回成命,还是干脆地自请边疆?顾远南见他已经失了方寸,忍不住开口敲打道: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先把人接过去的。
何况,应该不仅仅是皇上的意思吧。
李祈正脚步一顿,刷的一下回转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顾远南,沉声道:你是说,她也有份?顾远南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不嫁给你,嫁给三皇子或者五皇子,太子岂非很头大?李祈正两步到了顾远南面前,直直地盯着他,质问道:那嫁给一个世家子弟岂非很好?顾远南头大地看着李祈正,这个兄弟脑子也不笨,怎么一到了朝党之争,头脑就不灵活了,他单刀直入地道:嫁给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子,再把这皇子拉拢到手,岂非比直接去利用一把刀要容易的多?李祈正半天无语,他双眉紧皱,最后一拍顾远南肩膀,轻声道:兄弟,保重了。
顾远南仰头看向李祈正,见他脸上一片坚决,知晓这个兄弟心意已决,顾远南面上浮现了一丝浅笑,很是温柔地道:我明白,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我的小妹子。
李祈正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远南,一转身,大步行了出去,灯光映得他的身影一片寥寂。
顾远南知晓,从此以后,二人必将形同陌路,李祈正虽然同意迎娶顾盼,却也定然不会因此便卷入争储之战,那么唯一能做的便是和将军府以及长乐候府保持距离。
顾盼千盼万盼,终于把柳芽盼了回来,柳芽满头大汗,却顾不得上擦一把,只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轻声道:顾少爷说他知道了。
顾盼一怔,追问道:表哥便是如此说的么?柳芽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重复道:顾少爷确实如此说的,他说,知道了。
顾盼呆立半晌,最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表哥说他知道了,而不是说交给他,或者放心吧,这即是说,他也无能为力啊。
柳芽看着顾盼的表情,却不知晓小姐为何如此不快,明明已经通知了表少爷。
顾盼无力地挥了挥手,人力果然不能胜天么?圣旨却一直拖到了半个月以后才下,据说是七皇子上书曰,几个兄长尚未迎娶正妃,长幼有序,他怎能先行成亲。
皇上大赞七皇子知礼守节,却是又给三皇子和五皇子选了正妃,三皇子迎娶的是陆家的嫡孙女,陆敏,而五皇子的则是户部尚书之女,姓于名馨的,却并非世家之女。
圣旨一下,长乐候府之中络绎不绝地便来了许多恭贺之人,有亲朋故眷,亦有各级官员,顾盼却死守着一方小院,死活不肯出房门半步,韦相国便只当她害羞,也就不去管她。
柳芽却成了包打听,三天两头地来禀告最新进展:五皇子和三皇子前几日都下了聘礼,那聘礼足足抬了一条街。
三皇子已经和陆家敲定了迎娶的日子,就在大年初十,说是百官休沐,省的耽误了朝政。
五皇子亦是定于二月初迎娶了,取春暖花开的好兆头。
在柳芽的八卦当中,终于出现了七皇子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盼的脸色,轻声道:昨天七皇子轻车简骑到了府里,却是和老爷说了,待到五皇子成亲之后,二月中,便迎娶小姐过门,老爷也同意了。
顾盼正在写字的手一沉,最后一个远字的捺却是不由自主地按的重了,一眼看去,最后一笔的浓彩,让这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却是失了清心寡欲的味道。
顾盼轻叹一声,放下毛笔,把这刚写好的大字揉成一团,轻轻的丢弃到了地上。
柳芽赶紧拣了起来,一手抹平皱皱巴巴的纸,一脸惋惜地道:小姐的字写的这么漂亮,为什么每次写好了都要扔掉,太可惜了。
顾盼回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不读书不明事,明了事理才知苦恼多。
顾盼伸出双手,原本醒目的疤痕如今淡淡浅浅几乎看不出来了,她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长叹一声,若是当初只学了厨艺和女红,今日是否会快活许多。
罢了,到三月总还有好久,且好生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嫁了人,只怕又是一番光景。
顾盼怔怔地望着窗外,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凶兽嗜人待发。
七皇子来敲定婚事之后,侯爷夫人对顾盼却是亲热许多,无事便把她唤到身前说话,又把几个弟妹也一同叫来,叫她们兄弟姐妹间多多亲热。
顾盼仿佛一下成长起来,站在弟妹中间,宛如小大人一样,气度风范却与以前大不相同,侯爷夫人无意间瞥到,心上便是一痛,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死死捂住胸口,强把那股厌恶忿恨压了下去,却刚巧看到珏姐儿手拿着荷包到了顾盼身前讨教,姐妹两个脑袋抵到了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珏姐儿说了什么,顾盼抿嘴一笑,那笑里清澈自然,却是让她平平的相貌骤然闪亮许多。
琬姐儿和琇姐儿也凑了过来,琇姐儿调皮地道:咱们说好了,给姐姐绣上一对枕面。
顾盼故做嗔怒,白了她一眼,恼道:你二姐方才已经说了,叫我给你们裁好布料,描好底图,再给你们勾好轮廓,这图案还不能选的太难,到底是我绣呢,还是你们自己绣的?琇姐儿吐了吐舌头,机灵地躲到了琬姐儿身后,小妹性子有些胆小,平日里却得了两个姐姐的爱护。
珏姐儿见她一副没出息又知晓趋吉避凶的样子,忍不住敲了一下琇姐儿的脑袋,转头对着顾盼理直气壮地道:自然是咱们绣的了。
顾盼只笑了笑,便放弃了争论,手里却加快了速度,嫁衣还有床上的一套铺盖,按照习俗,却是要她亲手来绣的,算算时间,却也赶得很了。
侯爷夫人却是单手持着账册,借着这次长女出嫁,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从那沈嬷嬷手里把库房收回来,莫要仗着是老太太活着的时候用的老人便可以蔑视她这个当家夫人。
她一狠心,给顾盼选定嫁妆的时候俱都勾选双份,到时候那沈老婆子若是叫唤,便正好叫那老婆子把权放出来。
顾盼只顾低头刺绣,几个妹妹也卯足了劲地绣那一对枕头,却是大朵牡丹的花样,按理说,绣上一对鸳鸯戏水最好,只是鸳鸯却不好绣,若是绣成一对乌鸦,那便有趣了,顾盼可不敢冒险。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便听到许妈妈唤了声:夫人,哥儿们下学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小豆沙包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一眼看到顾盼姐妹中间的小桌子上摆放的绿豆糕,毫不客气地抓了两个,塞了一个到铭哥儿手里,另外一个一口咬下。
顾盼阻止不及,珏姐儿毫不客气地一把拍下了伦哥儿手里的半块绿豆糕,骂道:你越发没有教养了,手还没洗,便吃上东西了。
伦哥儿把口里的一大口绿豆糕咽了下去,这才对着珏姐儿做了个鬼脸,随后机灵地躲到了顾盼身后,珏姐儿气极反笑道:你就会欺负大姐,老是叫大姐给你背黑锅,你且等着,大姐出嫁以后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夫妻小豆沙包从顾盼身后探出头来,毫不犹豫地道:那二姐你替大姐出嫁好了珏姐儿伸手一把将他拉了出来,食指和拇指揪住他肥嘟嘟的小脸蛋,狠狠一拧:说的什么昏话,你这些日子读书真是白读了,越读越不知礼。
小豆沙包两眼瞬间酝酿出一泡泪,嘴巴里开始召唤救兵:大姐救我~顾盼看他可怜,却偏一本正经地道:大姐就要出嫁了,你还是早点适应你二姐的管教才好。
说话间,许妈妈又叫了起来:侯爷您回来了,奶奶和小姐们都在呢,两个少爷也刚回来。
屋子里的人闻得声音,顾盼和几个弟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都站了起来,看着进来的韦侯爷恭恭敬敬地行礼,参差唤道:父亲。
原来今天刚巧是腊月初一,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韦相国依然穿了身朝服,面带疲惫之色,侯爷夫人赶紧张罗着给他更衣净面,又叫人开始布饭。
韦侯爷看了下一堆小萝卜头,却伸手摆了摆,沉稳地道:先不急摆饭,几日都没顾得上考校他们功课了。
小豆沙包悄悄地往顾盼身后缩了缩,他恨不能整个都藏到姐姐身后,可惜生的肥嘟嘟,藏的了脑袋却是藏不住肚子。
韦相国冷笑一声,喝道:韦绝伦,你给我出来。
小胖子扭扭捏捏地从顾盼身后转了出来,两只脚并起又扭开,低着脑袋,垂头丧气。
韦相国随口问道:最近先生讲到哪里了?小豆沙包战战兢兢地道:讲到论语述尔篇。
韦相国盯着小豆沙包的眼睛,命令道:你且背上一遍给为父听听。
小豆沙包瞠目结舌地看着韦相国,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小豆沙包干干脆脆地一转身,正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这小胖子腰一弯,屁股一翘,壮士就义般悲壮地道:不会背。
韦侯爷眼睛一眯,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却听得小豆沙包童声稚嫩地恳求道:您,您打的时候可要惜香怜玉啊。
话罢,十分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圆圆的小屁股。
扑哧一声,珏姐儿率先笑出声来,顾盼亦是低头偷笑,韦侯爷哭笑不得,侯爷夫人赶紧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他刚学,背不下来也是正常。
韦侯爷瞪了她一眼,叱道:慈母多败儿。
侯爷夫人脸上登时讪讪的,毕竟当着这么多儿女的面,却不敢多言,低了头不再说话。
韦侯爷转而看向庶长子,任由小胖子气喘吁吁地翘着屁股,对着铭哥儿反倒和颜悦色许多:铭儿,你会背吗?铭哥儿眼睛亮亮的,他本就生得清秀,朗声背道: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韦侯爷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指轻磕,连连点头,待铭哥儿背到一半时,便举手示意道:可以了,可以了,记的不错,你可知道其中含义?铭哥儿又逐句解释起来,他却知道小豆沙包耐性最差,因此解释起来却是毫不断句,且越说越快,也难为他口齿伶俐,听起来倒还分明。
韦侯爷知道他心意,却是故意地打断他,又逐字逐句地问起来,铭哥儿答上一句,便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小胖子,却见小豆沙包双腿打颤,明显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韦侯爷见他们兄弟友爱,却也动了恻隐之心,便打住了话题,淡淡地道:你以后要多帮着你弟弟些,你毕竟是兄长,若是他有什么不妥的,打也打的,骂也骂的。
铭哥儿应了,晓得父亲却是放过了小胖子,便奔过去,一把将弟弟搀扶起来,小豆沙包死皮赖脸地一下靠在了铭哥儿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顾盼和珏姐儿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以后多多管教他一些。
珏姐儿撇了下嘴巴,恼道:我不一直管着他么,还不是姐姐,老是护着他。
顾盼嘿嘿一乐,转头却掏出帕子来给小豆沙包揩着额头上的汗,又倒了杯水喂给他吃,珏姐儿看着一点脾气都没了。
冯姨娘和李姨娘也都来了,侯爷夫人赶紧张罗着开饭,一家人围坐一起,因了韦侯爷,却是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进食。
待吃罢饭,顾盼便告退回房,姨娘们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了,却是初一十五,准许少爷小姐们随自己亲娘一起。
珏姐儿拖着小豆沙包一起,回了院子,剩下侯爷夫人却是伺候起了韦侯爷。
韦侯爷的生活十分有规律,初一十五在侯爷夫人这里,初七和二十一便去另外两个姨娘那里,余下的时间却是独自宿在了书房。
侯爷夫人住的屋子旁边却也带了个浴室,虽然不及淑宁轩的奢华,却也修建的宽阔舒适。
韦侯爷仅着了里衣,缓缓沉入了水里,侯爷夫人上道地替他按摩肩背,过的半晌,韦侯爷眉头一皱,低声道:你出去吧。
侯爷夫人无声地退了出来,却把干净的衣物棉巾放到了韦侯爷触手可及的地方。
许妈妈早已经叫人在屋子里准备了一个大木盆,放好了热水,侯爷夫人褪了衣服,进到了木盆里,许嬷嬷乖巧地给她搓着背,侯爷夫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她撇到了胸前。
看着长发里若隐若现的几根白发,侯爷夫人轻叹一声,许嬷嬷小心地问道:夫人,要不老奴帮你拔了?侯爷夫人微微摇了下头,低声道:大女儿都要嫁人了,还拔它做甚。
许嬷嬷压低了声音,不忿地道:又不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哪里做的了数!侯爷夫人脸一沉,叱道:休要胡说,她虽然不是我生的,却是候府的嫡长女,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
许嬷嬷尴尬地笑了下,讪讪道:老奴也是替夫人抱不平。
侯爷夫人叹了口气道:艾,我晓得你忠心,只是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她以后便是皇子正妃,就是我见了她,也要先行君臣之礼的,以后我这两个孩儿还要靠她提拔的,你也看到了,伦哥儿是个不长进的,幸好和他这个大姐很是投缘。
絮絮叨叨地,侯爷夫人说了许多,许嬷嬷闷头听着,夫人有多委屈,她最是清楚,如今却要为了儿女低头,许妈妈忍不住眼眶湿了起来,轻轻地道:夫人,辛苦你了。
侯爷夫人低头不语,半晌,估计侯爷那边也差不多了,轻声道:扶我起来吧。
许嬷嬷乖巧地扶着侯爷夫人起身,拿了长棉巾包了她的头发,又取了另外一条干面巾给她略微擦拭了下身体,掸上花露粉,又取出套干净里衣帮她穿上了。
许嬷嬷用手捧着包了头发的棉巾,上来一个丫鬟一个搀扶着侯爷夫人,扶着她进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烧着暖炕,侯爷夫人坐上锦被,又有丫鬟取过毯子给她包了起来,许嬷嬷叫丫鬟端过火盆,却是把侯爷夫人的头发微微放置其上,借着热气缓缓烘干。
待侯爷夫人头发半干之后,韦侯爷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间内出来了,许嬷嬷识趣地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侯爷夫人双手微微颤抖,抓着毯子又紧了紧,每个月总有这么两天,这么多年了,她依然紧张,像是一块大石堵在胸口,压抑地她喘不上气来。
韦侯爷一屁股坐在了侯爷夫人旁边,侯爷夫人赶紧又拽过一张毯子给他披上,随后做起了方才许嬷嬷为她做过的事情,轻轻给韦侯爷烘烤着头发。
她故意把韦侯爷的头发抓的离火盆远些,只希望这头发慢一点干,再慢一点干,不不,最好永远都不要干。
韦侯爷半靠在了塌上,却渐渐不耐烦起来,眯着眼睛命令道:休要管头发了,吹了灯安歇吧。
侯爷夫人手一颤,垂下头,低低的应道:是。
她手一松,任由韦侯爷的头发散乱在塌上,掀开身上的毯子,磨磨蹭蹭地下了地,慢行到了火烛前,一口气却不稳,吹了又吹,三次终于吹灭了火烛。
转身又磨磨蹭蹭地到了榻前,见韦侯爷已经躺好,她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撑在了炕边,缓缓地爬上了炕,探出半个身子,却是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思,使劲一吹,一口气吹熄了床前的火烛。
随后迅速地缩回身子,钻进了被窝,感觉身边的人老老实实地躺着,侯爷夫人登时松了一口大气,暗自庆幸。
她合上眼睛,半睡半醒间,胸前一紧,却是被人捉住了软处,吓得她立刻就要尖叫,却在喊声将要冲出口时及时刹住,一下咬住了舌尖,冒出的一口腥气让她瞬间清醒。
韦侯爷一双手温柔地游移起来,从她的胸前一路摸索到了身下,侯爷夫人身上燥热难耐,人却越来越紧张,待韦侯爷轻轻牵扯着里衣带子,她死死咬住了双唇,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侯爷夫人胸前一片清凉,韦侯爷温柔地吻在了她的锁骨之上,轻轻柔柔,像是一只蝴蝶停留在了花朵之上。
侯爷夫人心中的恐惧却达到了最高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喉咙深处传出的尖叫,韦侯爷低低地唤道:阿月,阿月……侯爷夫人登时像是一个鼓足了气的气球,骤然被针一扎,瞬间泄了气,当恐惧的东西真正来临时,恐惧反倒消失不见了。
听着这名为夫君的男人在耳边口口声声,深情地唤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安氏整颗心都在发颤,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习惯,她的眼角缓缓地滑出两行清凉,沿着耳边一直落到了枕上。
韦侯爷仿佛察觉了什么,他的动作微微停顿,轻柔地吻上了侯爷夫人的脸,一边吻**的泪水,一边轻柔地哄道:阿月,莫要哭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依你,好不好?侯爷夫人默不作声,她只不过是一个替身,替身是不需要说话的,她也曾反抗过,第一次她拒绝与韦侯爷同房,第二天,便从外面抬了冯姨娘进来。
第二次她拒绝了韦侯爷的求欢,当天夜里,韦侯爷便宠幸了打小伺候他的李姓丫鬟,这是明摆着告诉她,府里的丫鬟有多少,姨娘就可以有多少。
他的动作很轻柔,每一下碰触都像是抚摸绝世奇珍,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如果可以把自己的耳朵堵死,也许她会幸福的许多。
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侯爷夫人无言地睁大眼睛,她的生活就像是这漆黑的夜晚,看不到一线光明。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来上一回,她很累,每当她心情稍稍平复,又要重复一次这样的折磨,周而复始。
白天,她是光鲜亮丽的侯爷夫人,晚上,她却是个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生活,没有丝毫希望。
有几次,她都在枕头下偷偷地藏了刀子,想要一了百了,可没等她行动,身体开始不适起来,恶心反胃,待请了大夫诊脉,竟是有喜了。
整整九个月,他没有再碰她一下,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等到珏姐儿出世,小小的,粉嫩的婴儿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只小嘴巴努动着,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一瞬间,她便再也不是为自己活着了。
只是有些事情,永远也习惯不了。
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一直睁着眼睛的侯爷夫人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困意上涌,她呢喃着低语:老爷,让妾身服侍你更衣。
耳边传来了韦侯爷一贯地答话,冷静而平淡,与夜里的柔情万缕判若两人:不用,夫人继续睡会儿吧。
两个人的例行公事般的对话对答完毕,侯爷夫人眼睛一闭,安心的睡死过去,下一次,又在半个月以后了。
蔁姐儿感觉身边男人的胳膊又把她紧了一紧,忍不住推他道:你快起吧,今天不是给老爷办事儿去吗?韦祥支吾地应了声,翻身起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你再睡会儿吧。
蔁姐儿媚眼如丝,瞄了他一眼,低声骂道: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待韦祥出了门,蔁姐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开始盘算起来,现在虽然在夫人面前终于排的上号了,却没有什么实惠,那许嬷嬷像是一根钉子,拔了几次都拔不出来,夫人有许多话似乎只跟那老婆子说。
唔,每到了初一十五,她便被早早地打发回来,夫人只留了那老婆子伺候着。
蔁姐儿想着,却是懒得起身,前几次得了教训,初一十五的隔天,夫人都要睡懒觉,她去的早了反而不妥当。
下人们私下里都说,韦侯爷当真是老而弥坚呢。
蔁姐儿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想到了韦侯爷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床底之间竟然如此厉害。
转而却又想到了自己,这韦祥却也生的体面,就是私下里不大好用,她嫁过来一年多,肚子还没个动静,韦祥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却对她百依百顺,只是总觉得不那么称心如意。
蔁姐儿这边还在躺着,外面便传来了家里打扫的老婆子路嬷嬷的叫唤声:奶奶,送信的来了。
蔁姐儿暗骂一声死老太婆,懒洋洋地应了声:知道了,叫他等会儿。
人却动也不动,又发了一会儿懒,这才挣扎着坐了起来,随意地套了件夹袄,又把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下,这才出了房门。
却见门外一个小厮,生的很是机灵,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着她衣衫略有些不整,一张白嫩的脸登时就红了。
蔁姐儿却起了戏弄之心,她伸出手平摊在了小厮面前,带着一丝慵懒地问道:信呢?小厮慌乱地翻找出信来,手忙脚乱地放到了蔁姐儿手上,蔁姐儿小指一勾,在他掌心上轻轻划过,待这少年愣神间,又对他妩媚地一笑,袅袅婷婷地转身进了屋子。
蔁姐儿进到了屋子后,静立半晌,却听得外面传来了路婆子指桑骂槐的声音:你这半大小子,送了信还不走,赖在我们奶奶门口做甚?快走快走。
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死老太婆,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整个人摔倒在了床榻之上,两只脚一甩,绣鞋东一只西一只地飞了出去。
路婆子是韦祥家中破落以前用惯的,据说在他小时候还奶过他几口,整天倚老卖老,说是伺候她的,还不是为了监视她?那个不中用的,就会使这些歪歪道道。
蔁姐儿闷闷地想了半晌,这才把信掏了出来,母亲向来不会有旁的话说,无非是叫韦祥有机会跟侯爷求求情,把父亲调到京城中来。
调到京城中做什么,她现在过的滋润的很,若是母亲来了,指不定要闹什么幺蛾子。
蔁姐儿展信读了起来,片刻之后,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神再次看去,没有错,白底黑字写的清楚,父亲年终述职,三房全部都要到京城来了。
母亲毫不客气地叫她收拾好客房,又叫她引荐侯爷夫人。
蔁姐儿气的双手一合,愤愤地把信揉成了一团,丢到了地上,母亲当真好算计,泼出的水也要用来浇菜地。
她气恼半晌,突然想起一事,却是光脚下地,把信又拣了起来,重读一遍,忍不住笑了,怪不得她总觉得似乎忘记某事,母亲指明了叫她安排四间屋子,其中一间父母住,一间妹妹,一间小弟,另外一间,却是给了大哥和两个妾室。
一个是她以前的丫鬟韩满娘,另外一个却是顾怜香。
顾,怜,香,不正是候府新进的小姐以前的姐姐么?蔁姐儿手背掩住嘴巴轻笑了起来,这下,可有趣了。
蔁姐儿立刻洗漱打扮,穿戴整齐后,却是往了侯爷夫人那里去了,她家里的院子虽然不小,若是三老爷全家住进来,却也是放不下的,尤其她那爱排场的母亲,肯定前呼后拥,用惯的下人也要带上几房的。
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远远便见了许妈妈如同门神一样立在了侯爷夫人门外,蔁姐儿如今却也会见人下菜碟,便是这许妈妈,纵然对方恨她入骨,她却也笑的出来。
就在许妈**怒目圆睁下,蔁姐儿满面笑容一步步接近了侯爷夫人的睡房,不待许妈妈说话,便热情地拉住许妈妈地手,压低了声音道:嬷嬷今天气色真不错。
话罢,不带许嬷嬷回答,蔁姐儿一努嘴巴,轻声问:夫人还没起来吧?许嬷嬷冷哼一声,却是不爱搭理蔁姐儿,蔁姐儿却也不恼,依然笑着贴近了许妈妈道:我今天却是有一事要托嬷嬷帮忙了。
许嬷嬷狐疑地看着蔁姐儿,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还当鸡不知道啊?许嬷嬷无声地把胳膊从蔁姐儿怀里抽了出来,向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蔁姐儿,两只手默默地把手腕上的一对吉祥如意金镯子往里面撸了撸。
蔁姐儿再好的涵养也不禁脸色一变,这老婆子明摆着骂她是贼啊,当她是个傻子啊,只是她终究心机深沉,转眼又笑靥如花,凑近了许嬷嬷道:大小姐就要出嫁了,嬷嬷就不想提夫人出口气吗?许嬷嬷却是真心为着侯爷夫人的,她本就是侯爷夫人的陪嫁。
侯爷夫人的打算向来没有瞒过她,从开始想要把大小姐嫁入安家,到了后来,一道圣旨让夫人的计划彻底报废,昨日里,夫人无奈的叹息仿佛还在耳边。
许妈妈心一紧,却顾不得与虎谋皮,低声问道:你要如何出气?蔁姐儿浅笑道:我和大小姐本有一番渊源,想必嬷嬷也是知道的。
许嬷嬷点了点头,她腹诽,若不是因此,夫人怎么会让这韦祥家的蹿红的这么快。
却听得蔁姐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原本在养父家中,却还有个义姐,嬷嬷可知道这义姐却是到了何处?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一章 母女许嬷嬷一怔,下意识地问道:身在何处?蔁姐儿婉转一笑,凑近了许嬷嬷,这次许嬷嬷却没有抗拒她,蔁姐儿压低了声音道:她现在是我哥哥的一个妾室。
蔁姐儿得意地看着许嬷嬷一脸吃惊,继续低声道:我哥哥还有一个妾室,却是唤作韩姨娘的,她二人水火不容,很是有趣。
许嬷嬷一头雾水,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蔁姐儿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家父母不日便要入京,到时候请嬷嬷划个院子借住,若是把我哥哥的两个姨娘安顿在那院子里,又离大小姐不远。
蔁姐儿嘿嘿一笑,悄声道:嬷嬷说,若是她们闹将起来,大小姐是管还是不管呢?许嬷嬷低头不语,蔁姐儿知晓她顾及什么,这总算是个丑闻,若是捅了出去,坏了大小姐的名声,也就等于坏了侯府的名声。
蔁姐儿抿嘴一笑,继续咬着耳朵: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用我母亲府上的下人,她们一个人都不认识,自然不会乱嚼舌根了,再寻个老实本分的每日替她们送饭,平日里,不叫她们出来便是了。
许嬷嬷抬头看了她半晌,脑海里再度浮现了侯爷夫人默默垂泣的样子,她亦是压低了声音道:好,不过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要叫夫人知晓。
蔁姐儿自然满口子应了下来,如今却算是一举数得,母亲不是非要亲近侯爷夫人么?就叫她住到侯府来,到时候能不能说上话,就看她的本事了。
把女眷都迁到这侯府内院,家中只安顿父亲和三个兄弟,只要腾出两间房便可,就不会那么逼仄。
况且父亲根本不理世事,只要伺候好吃喝,万事不管自己的,兄弟更是好拿捏。
就不晓得,顾惜玉看到韦顾盼会是什么脸色,韦顾盼看到顾惜玉又是什么样子,蔁姐儿忍不住捂嘴偷乐,却又马上反应过来,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缓了步子,端庄稳重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去,提笔给三太太写了封信,却说自己费了不少口舌,终于说动了侯爷夫人,特意在侯府之中辟出一处院落,给家中女眷居住云云。
顾盼这段时日忙的昏天暗地,却是专注绣那一堆嫁妆,她也顾不得藏私了,只求快速完成,又想着给几个妹妹绣些帕子荷包,给两个弟弟绣些鞋子扇坠,却是整日里坐在房中不曾出门。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三老爷一家浩浩荡荡地进京了,多亏了蔁姐儿的信,三太太却是铁了心要摆一摆官太太的谱了。
蔁姐儿已经和许嬷嬷两个人,暗地里把淑宁轩隔壁的院子打理妥当,待三太太一落脚,她便带着几个女眷连同丫鬟婆子,一起领到了那院子中,因是清早,侯府里却也没多少下人走动。
三太太带着两个女儿,前后左右看了这两进的院子,正屋且不去论他,便是东西厢房也布置的极为雅致,黄梨木的桌椅,簇新的被垫靠枕,靠墙一溜的百宝阁,上面摆了古董花瓶。
三太太啧啧两声,拉着蔁姐儿的手夸道:女儿啊,还是你有本事,在侯府能寻个这么大的院子给娘住。
蔁姐儿亲亲热热地挽着三太太的手臂笑道:女儿这么做还不是想母亲住的舒服些,何况也方便母亲多亲近亲近侯爷夫人,若是能给父亲个助力,便是再好不过了。
三太太听蔁姐儿这么一说,心中十分欣慰,这个女儿果然没有白养,再次证明自己的眼光多么正确,从一众青年才俊里挑了个乘龙快婿,她却似乎忘记了,那个乘龙快婿还是媒婆费尽唇舌才说服她的。
蔁姐儿见三太太已经熟悉的如同自家院子,微笑着告辞了,只说夫人那边还有事情吩咐。
三太太待蔁姐儿一走,迫不及待地开始安排房间了,两进的房子,她自然占据了正屋,又把东边厢房给了蕙姐儿,却把西厢房给了顾怜花和韩满娘同住,另外几间屋子便分给了几个丫鬟婆子。
三太太本也带了些摆设过来,见侯府一应俱全,自己的东西却是比不上,便只叫下人整理了衣衫,余下的尽皆封箱不动,待一切妥当,她便按捺不住地要在这侯府逛一逛。
按照蔁姐儿说的,她如今算是侯府的客人,做客么,自然要赏一赏主人家的风景。
自打三太太做了婆婆,人生的乐趣之一便是修理大儿子的两个小老婆,她自然喊上了顾姨娘和韩姨娘,又见蕙姐儿满脸倦容,便心疼地叫小女儿留下休息。
自己带着两个姨娘和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踏出了院子。
三太太方才过来之时,便已经看见了隔壁院子的风景,矮墙之中假山林立,又有活水萦绕,处处可见亭台石椅,端的是富贵景象,李府虽然富贵,却也只是衣食之上讲究一些,住的地方宽阔一些,院子里无非种了些花草树木。
三太太一见之下便甚是欢喜,也悄悄拉住蔁姐儿的袖子,低声问她,隔壁住的什么人,蔁姐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亲娘,一口咬定,里面是个空院落罢了,只留了些下人做着日常洒扫。
三太太便恼她不把这么好的院子给亲娘居住,蔁姐儿登时满脸委屈,攥着帕子低泣道:原本在府里的时候,母亲也晓得人多口杂的道理,像是女儿刚刚得了夫人信赖,又怎能做这树大招风的事情?三太太心里骂着蔁姐儿胆子太小,口里却不住地安慰她,蔁姐儿心里只想着,这个狠心的娘亲快快做出些不合体统的事情,惹恼了侯爷夫人,轰她出去便是。
她自己却是不怕的,韦祥深得了侯爷信任,大不了推说母亲是小地方里出来的人物,眼界太小,以后定不叫她在侯爷夫人面前出现就是,至于母亲那边,便说她惹恼了侯爷夫人,为了父亲的仕途着想,叫她以后莫要再来侯府。
只要这个亲娘莫要再来打搅她,叫她做什么都行。
三太太趾高气昂地迈进了淑宁轩的院子,近看之下果然秀丽婉转,却又与隔墙看时景观不同,只可惜此时尚属寒冬腊月,百花凋零,院中未免萧瑟,只有几棵老梅树,光秃秃地伸展着枝干。
三太太信步由缰,却又要韩满娘和顾怜花一左一右搀扶了她,三人行走起来又是别扭又是缓慢,刚走了两步,便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婆子,这么不懂规矩,这院子,也是你随便进得的么?三太太一惊,随即想起蔁姐儿说过,这个院子无人居住,只留了些洒扫的丫鬟,登时恼了起来,她抬头望去,见不过是个小丫鬟,约莫八九岁,生的倒是满清秀,此时粉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
三太太仗着客人的身份,倚老卖老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没规矩的东西,好生打扫你的去,休要管奶奶的闲事。
这帮小丫鬟平日里却是被柳芽和丽娘调教过的,闻言狐疑地打量一番三太太,印象里府上没有这么一位奶奶啊,她立刻回头唤道:柳芽姐,柳芽姐,快出来看看。
柳芽正给顾盼打着下手,闻到小丫鬟的喊叫,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嗔怒道:这些没规矩的小蹄子,又该紧紧她们的皮了。
顾盼头也不抬地道:她们也不是没分寸的,你出去看看便是了。
柳芽把手里的活计一放,她实在不愿意出去,这些日子才真正见识到了小姐的绣工,正要好生学习学习的,这小丫头片子,偏来惹是生非。
柳芽一出门,便看见三太太高高扬起下巴,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斜觊着小丫鬟,她却比小丫鬟见识的多些,一眼看出眼前这妇人的衣服款式虽然土了些,料子却是上好的。
柳芽脸上立刻绽了个笑容,迎了上去道:请问您是哪家的夫人?怎么到了咱们园子里?转头又对小丫鬟呵斥道:怎么看个院子都看不好,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进得来?话罢,柳芽看也不看三太太青红交加的面孔,随意一指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对着小丫鬟训斥道:那后面有一泡狗屎,还不去清理了?小丫鬟掩嘴退了去,柳芽转头对着三太太抱歉地笑道:这些小蹄子就得看着,您瞧,一个不注意就……实在让您见笑了,不知道您是那府的夫人啊?三太太一怔,随即想到,是报上丈夫的官号,还是说女儿的名讳呢?她却也是个聪明人,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女儿如今是侯爷夫人用的上的,便报女儿的名头好了。
三太太微微侧过脑袋,依然斜着眼睛看着柳芽,冷冷的道:我是你们李管事的娘亲。
柳芽愣了一下,傻傻地问道:哪个李管事?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调教丫鬟下人的李嬷嬷的亲娘竟然这么年轻么?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二章 姐妹之争三太太脸彻底转了过去,义正言辞地道:自然是夫人身边的李管事了。
三太太却不晓得,侯府之中唤人只唤作夫姓,蔁姐儿平日里却是被唤作韦嫂子的,柳芽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想起夫人身边哪个管事姓李,何况就算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许嬷嬷,也不敢叫自己老娘跑到淑宁轩里遛弯柳芽面色一沉,凝声道:不管你是哪个管事的亲娘,还是赶紧退出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三太太脸色大变,眼角瞄到了顾怜花一脸恭顺,只是怎么瞧都觉得带了几分得意的样子,另外一边韩满娘却是义愤填膺地冲了出去,右手掐腰,指着柳芽鼻子骂道:你这没规矩地东西,怎么跟我们奶奶说话的,等我们家姑娘来了,定要她好生修理你一顿。
三太太面色依然阴沉,这个韩满娘虽然总是和她同一阵营,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跌份,便如同她和顾怜花间的战争,若不是自己明里暗里的支持着她,只怕韩满娘早就出局了。
这个顾怜花却也是个会套牢男人的,前几月把自己妹子接了来,却叫那唤作顾惜玉的丫头来伺候自己,说是这丫头做事仔细,让她来伺候奶奶最是放心。
背地里,又对着明哥儿话里话外地暗示,等这妹子再长上两年,就成全他姐妹共事一夫的美事。
明哥儿被她挑唆的意动,却是跑来这里几次了,央着她把那小丫鬟赏给他。
三太太哼了一声,她已经打算便遂了儿子的心愿,不就是个小丫鬟么,这顾怜花打得主意当她不晓得么?不就是吃不到的话就叫明哥儿惦记着,吃到了又如何呢?三太太巴不得早日看到顾怜花的脸色大变了。
那边韩满娘已经和柳芽对上了,韩满娘口齿伶俐,柳芽却是节节败退,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韩满娘得意时,却见柳芽弯身在旁边拣起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奇石,抬手便丢了过来,韩满娘吓得心神俱裂,总算她晓得避让,没等她开口,柳芽的下一块石头又丢了过来。
韩满娘却也是有两把子力气的,每天给三太太做牛做马,端茶倒水,一立就是一天,她反应过来后,猛扑到了柳芽身上,下意识地便把她想象成了顾怜花,伸手便抓住了柳芽的头发,却见柳芽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她。
韩满娘一怔,下一刻顿觉胸前凉飕飕,她低头一看,柳芽两只手一手抓住她一边衣襟,毫不客气地一撕两半,露出了里面翠绿的肚兜。
只是她为了挽留明哥儿,肚兜却是做的靠下了些,此时便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段雪颈和半个胸脯。
韩满娘嗷的一声,从柳芽身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衣襟合到了一起,又用手死死抓住了襟口。
柳芽宛如得胜的将军,趾高气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扬头看着她们这一群被吓得呆掉的妇人,便像是帝王巡视嫔妃。
三太太气的肺子都要炸了,韩满娘这个没胆子又丢人现眼的,她玉手一指顾怜花,命令道:你去顾怜花一怔,随后面上却露出了真诚地笑容,转而向柳芽行去,到了柳芽跟前,她款款一摆,温温柔柔地开口道:姐姐有礼了。
柳芽警惕地退了一步,她不怕动刀兵,却怕旁人礼尚往来,柳芽心中警铃大作,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顾怜花。
顾怜花却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家姑娘嫁给了这侯府的大管事,现在姑娘也在夫人面前当差,我们奶奶却是夫人请来做客的,便想在这侯府中见识一番,可否请姐姐行个方便?柳芽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当下也好言好语地道:实在抱歉了,这园子却是不便让姐姐逛的,姐姐还是往旁的地方去吧。
她话音未落,就见顾怜花脚一歪,跌倒于地,眼圈泛红,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抽噎道:姐姐嫌弃我出身低贱,不愿我在这园中借用茅厕,我走便是了,何必还要动手推人呢?话罢,顾怜花伸出手轻抚脚踝,一副疼痛莫名的样子。
三太太暗自点头,忍不住白了韩满娘一眼,这家伙纯粹是会叫的狗不咬人,远远比不上顾怜花段数高,顾怜花也是伶俐,现在身边都是自己人,任那丫鬟说破了嘴去,她们只要一口咬定她先动手推人,谅侯爷夫人也得秉公处置。
柳芽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冷笑一声,缓步行到了顾怜花身旁,声音异常轻柔:姐姐的脚很疼么?话音未落,顾怜花一声杀猪般的大叫,却是柳芽凶狠地一脚踩在了她脚踝之上,一踹之下,莫有千斤顾怜花脚上传来阵阵痛楚,仿佛断掉了一般,柳芽俯下身子,笑呵呵地看着她,轻声问道:另外一只脚是不是也崴到了?顾怜花疯狂地摇着脑袋,惊恐地看着柳芽,这,这个女人是疯子啊啊顾怜花一只手捂住脚踝,另外一只手撑住地面,屁股使劲地向后挪动着,只想离柳芽远点,再远点。
柳芽笑看她一点点向后挪,闲庭信步一般优雅地跟进,顾怜花看着柳芽,仿佛眼前的是个恶鬼,浑身鲜血淋淋,张着血盆大口,她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忍不住尖叫出声:啊~柳芽却对着她粲然一笑,一只脚高高抬起,顾怜花绝望地抬起手臂,无助地想要抵挡一下,却从三太太身后的丫鬟婆子中猛地冲出一个少女,她如同炮弹一样死死抓住柳芽腰间,把她撞倒在地。
顾惜玉死死抱住柳芽的腰,大喊道:不许欺负我姐姐屋子里专心做着女红的顾盼手一颤,指尖上立刻冒出一个血珠,外面吵吵闹闹,她一直不予理会,只因对柳芽十分放心,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顾盼却坚定不移地相信柳芽一人便足以搞定。
但是方才那一声姐姐,顾盼皱着眉毛,迟疑地道:惜,玉?她放下手里的绣活,唤道:丽娘丽娘立刻从外屋里行了出来,她却是在查探秋天时研制的胭脂,和买来的胭脂相互比较,看看差在什么地方。
如同顾盼一般,丽娘对柳芽的信心却更为强大。
顾盼凝神听了片刻,外面却一片安静,她看着丽娘,吩咐道:你去看看,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丽娘应了,转身就要出去,顾盼却福至心灵一般,突然地又唤住她道:罢了,我和你一起去走一遭吧。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方才那吵闹之声丽娘却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她行走间故意抢先,却是把顾盼密密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远远地看到园子口处,柳芽一人和一群妇人对恃着,丽娘禁不住加快了脚步,顾盼却遥遥地看着其中一个少女,她生的眉目端正,此时挥舞着小拳头,挡在了柳芽面前。
一个久未念过的名字从顾盼口中轻轻逸出:顾惜玉……顾盼不断重复低语:惜玉,惜玉……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了巨大的喜悦,这喜悦来的如此强烈,几乎要把她淹没至顶,顾盼脚下越来越快,不知不觉竟然超过了丽娘。
她却不管不顾,单手拎起裙摆狂奔,眼里只剩下那个少女的身影,顾盼高声大喊:惜玉~场上众人一起调转了视线,同时看到了这奔出的少女,三太太脸色瞬间拉黑,这世界上若是还有什么人是她所讨厌的,昔日里灶上的烧火丫头便要名列其中。
三太太一时之间却没有多想,没有想原本府里灶上的丫鬟怎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这侯府之中,怪只怪李府大太太关于这顾盼之事一直瞒着她罢。
三太太依然当着对方是自己府中的丫鬟,呵斥道:你乱吼乱叫什么,还不给我退下去三太太话一出口,便察觉到了一束有若实质的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却和柳芽冰冷地视线对个正着。
若说方才柳芽还是一只优雅的猎豹,玩弄着自己的猎物,现在却成了被激怒的雄狮,为了捍卫领地,什么疯狂之事都做的出来,她突然对着三太太裂开了嘴巴,呲牙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白光,刺的人眼花。
三太太害怕地退了两步,却见顾盼已经奔到了顾惜玉的身边,到了跟前,顾盼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反而是顾惜玉,怔怔地看了顾盼半晌,突地大叫一声,扑到了顾盼身上,又搂又抱,欢喜地语无伦次地道:姐姐,二,二姐,真的是你么?顾盼反手抱住了顾惜玉,眼睛瞬间湿润,她双唇紧闭,拍打着顾惜玉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的挂念都拍掉。
余人都傻傻地看着这姐妹重逢的一幕,坐在地上揉着脚的顾怜花最先反应过来,她嘴角闪过一抹冷笑,转眼又是一副柔弱的表情,呻吟出声,轻唤道:惜玉,惜玉……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三章 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第二百零三章 究竟有几个好妹妹顾惜玉回转身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姐姐,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却坚定起来,她偎依在了顾盼身边,平静地道:大姐,我以后要和二姐在一起。
顾怜花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顾惜玉,又死死瞪着顾盼,眼里满是恶毒,她嗤笑一声道:你跟着她做什么?一辈子当丫鬟?顾惜玉咬了咬下唇,反问道:如今我不也是在做丫鬟么?顾怜花一怔,反驳道:那只是暂时的,你终究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让你一直当丫鬟?顾怜花的话勾起了顾惜玉的回忆,她的胸前剧烈起伏,两条眉毛几乎要倒立起来,她愤愤道:不错,你是没有打算叫我做丫鬟,却打算叫我给姐夫做小,和你一起共伺一夫。
顾怜花脸色微变,仍然嘴硬道:做姨娘有什么不好?有吃有穿,还不用你动手做什么。
余下人等听她们姐妹二人你来我往,俱都听的呆掉,一个个都在心里想到,这个顾怜花便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舍得算计,不由一阵心寒,只觉顾怜花此人城府太深。
顾怜花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微微弯下腰,伸手扶住一条腿,哀怨地看着顾惜玉,凄凄婉婉地伸出手道:好妹妹,你若是不愿意,我自寻上一户好人家给你,嫁了便是了,爹娘已经去了,难道我们还要姐妹分离吗?话罢,顾怜花以袖掩面,却是嘤嘤哭了起来。
顾惜玉面露不忍之色,她呆呆地看着顾怜花半晌,想着这些日子在顾怜花身边,呆了不足一日便被她差去伺候三太太,又想起以前在顾盼身边,被呵护被照顾,受了多少教导的日子。
顾惜玉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姐姐,你做你的姨奶奶好了,有吃有住又不用动手,就让我跟着二姐吧,哪怕是一辈子做丫鬟,我也心甘情愿。
话罢,顾惜玉转身牵着顾盼的手,满脸恳切地看着她,轻声祈求道:二姐,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顾盼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跪在贺大娘身前恳求的样子,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
三太太眯起眼睛,喝道:我们家的丫鬟,还轮不到你做主,你是什么东西?顾盼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三太太笑道:奶奶只怕还不知道吧,大*奶已经收了我做义女,只怕我还要唤您声婶婶了。
三太太脸色大变,她黑着脸,不假思索地撇清关系道:你是大房收的,和我们三房没有关系。
她却不晓得,顾盼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公私分明吧,顾盼回头看了眼柳芽,笑着吩咐道:去把我平日里收拢起来的那个小包拿来。
柳芽恭敬地行了礼,款款退去了,三太太突然有一丝不好的感觉,她这才仔细地打量起顾盼来,却见她一身打扮,虽然说不上多么奢华,却也自带了一分典雅,又见远去的柳芽,身姿翩然,若是忽视了方才她发飙的样子,端的是个秀雅的美人儿。
而这个秀雅的美人儿却在这昔日的丫鬟面前低头,满是甘心情愿,三太太又突地反应过来,大太太怎么会收个小丫鬟做养女?三太太起了疑心,面上却是收敛了许多,叫人把顾怜花搀扶过来,韩满娘也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一群人观望着,想看看顾盼还有什么后手。
柳芽回到了顾盼房中,径直到了她床边,掀开枕头,却是个小巧的布包,这包里的东西尽是小姐的心爱之物,她也曾经好奇过,小姐却亲手把布包打开来给她看,里面却是一套绣针。
柳芽手握住布包,却不知道小姐要这个包是什么意思,她匆匆赶了回来,顾盼沉稳地接过包去。
众目睽睽之下,顾盼把布包解了开来,把里面插在了布帮子上的针全部解开,又把布帮子层层解开,却见最中间,赫然是一张契约。
顾盼拿在手里,对着三太太抖了抖,笑道:这个是顾惜玉的卖身契,便是进了衙门,她也是我的人。
三太太一愣,她如今已经不在乎顾惜玉到底该归谁所有,左右不过是个小丫鬟。
三太太忍不住问道:你在这侯府中是……?未待顾盼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朗朗道:她是长乐侯府的大小姐,是韦相国的嫡长女,也是本小姐的二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三太太闻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生的娇小可爱的少女一脸倨傲地看着她,这种表情她很熟悉,她刚嫁入李府的时候,梅氏便常常用这样的表情看她,那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
三太太退了一步,却是迅速地拣起了丢弃的面具,表情恭顺柔和,轻声道:失礼了,我们这就离去。
说话间不卑不吭,与方才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珏姐儿皱起了小鼻子,她却也见过人前人后两张脸的,但是变化如此之快的,尚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三太太带着一众丫鬟媳妇,伤残的顾怜花还有死死抓住了衣襟的韩满娘退出了淑宁轩,珏姐儿一头雾水地走近了顾盼,不解地问道:方才那些妇人是做什么的?顾盼似笑非笑地道:应是韦家嫂子的娘家人。
珏姐儿一怔,不禁奇怪地道:那韦家嫂子很是知礼识进退,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顾盼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一旁的顾惜玉怯生生地拉了下顾盼的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二姐。
珏姐儿眼睛一眯,看向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少女,紧紧地偎依在顾盼身边,心里却是起了一股无名火,她一把拉开顾惜玉,责问道:你是谁,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姐姐也是随便叫得的?顾惜玉求救地看向顾盼,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看阴沉着脸的珏姐儿,再看看一脸无助地顾惜玉,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蔁姐儿看看时辰,估摸着侯爷夫人也该起了,便有条不紊地向着主宅行来,快到侯爷夫人院子门前时,远远看到了珏姐儿匆匆而来,便停住了脚步,候着珏姐儿。
待珏姐儿行的近了,这才注意到她一脸的不痛快,因最近一直在侯爷夫人身边伺候着,却也和珏姐儿有些熟了,便笑着凑近了道:谁惹咱们的姑娘生气了?我去替姐儿出气。
珏姐儿一把将她推开,厌恶地道:离我远点。
蔁姐儿一怔,眼见珏姐儿进了院子,她咬了咬下唇,却也尾随其后,却见珏姐儿一往无前,挡路的一概推开,便是请安的丫鬟婆子也俱都不理,她往日可不是这样的,至少会微微点头。
蔁姐儿自然晓得,这不过是驭下之术,偏偏下面的人很吃这一套的,蔁姐儿不禁起了些好奇,脚下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待她赶到房门外时,却见三五丫鬟鱼贯退出,明显是被轰了出来,蔁姐儿讪笑两声,乖觉地退到了房门外。
珏姐儿板着脸,把今日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侯爷夫人越听越怒,把手里的茶盏一摔,反问道:你看的可清楚?她们果真进了淑宁轩旁边的院子?珏姐儿小脸上一片肃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母亲,那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唤大姐做姐姐,姐姐却也没有反驳,着实可气。
侯爷夫人面色一缓,看着珏姐儿道:这里却有一番缘故的,这个你不用管,我自会与你姐姐说。
话罢,侯爷夫人提高了声音,唤道:韦嫂子可在?许嬷嬷呢?蔁姐儿一听,赶紧应了一声,却听见身边的大丫鬟回道:许嬷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家里母亲生病,因夫人还在睡着,便没敢打搅夫人。
蔁姐儿心里一咯噔,这许嬷嬷怎么家里老人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赶在这时候生病,她脚步缓了下来,却见身边的丫鬟俱都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蔁姐儿开了条缝,闪身进了屋子,一眼看到侯爷夫人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赶紧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赔笑道:夫人唤奴婢有事?侯爷夫人看着她,脸上神情突地缓和下来,和颜悦色地道:你家相公是侯爷本家的侄子,只不过家境败落了,才来这里帮帮忙,平日里,侯爷也不当他外人看的。
蔁姐儿提心吊胆地听着侯爷夫人叙旧,脸上配合的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懂事儿的应道:奴婢都晓得,多亏了夫人和侯爷的照顾。
侯爷夫人神色越发祥和,她柔声问道,仿佛长辈关心晚辈:那你家里父母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咱们也好把客房打扫出来,偏叫她们住的那么偏远。
蔁姐儿张口欲辩,随即想到许嬷嬷已经回家伺候老娘去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一张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却是颇为可笑。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四章 惊人的真相蔁姐儿身子一抖,心里暗骂,却是被那老虔婆下了套了,只得勉强笑道:是奴婢考虑不周,让夫人费心了。
侯爷夫人冷哼一声,如今小姐已经要嫁入皇家,若是这个时候传出什么流言蜚语的,看我怎么收拾那帮烂嘴巴的东西蔁姐儿晓得,侯爷夫人终究还是顾及了韦祥的颜面,却是敲打于她了,止不住两腿打颤,轻声道:奴婢这就叫母亲搬出来。
侯爷夫人含笑盯着蔁姐儿,蔁姐儿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在她忍不住就要擦一把汗的时候,侯爷夫人若无其事地道:叫下面的人打扫出两间客房出来,请你母亲住进去,若是缺什么的,尽管开口。
话罢,侯爷夫人瞄了一眼惨白着脸的蔁姐儿,吩咐道:你下去吧,对了,你母亲安顿好以后,你去大小姐哪里说一声,就说我叫她过来有事情讲。
蔁姐儿恭敬地应了,垂着头倒退着出了房间,自去给三太太安排客房了。
顾盼拉着顾惜玉一起坐下,丽娘识趣地送上一壶热茶,便拉着柳芽下去了,两个人一人搬了张凳子,门一关,就坐在门口闲话家常。
顾盼见了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大娘是怎么去的?你当时可在她身边?顾惜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抽噎道:自从姐姐离开,大娘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我很担心,很害怕,害怕大娘要是去了,自己一个人不晓得该怎么办,就成日里守在大娘身边。
顾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惜玉,凝神倾听,一双手安慰地握住了顾惜玉的手。
顾惜玉眼睛飘渺,陷入了回忆当中:大娘吃不下饭,我便去讨来生米,自己碾碎了,熬成米糊,一点点的喂她吃,她一次只吃几口,我便多喂几次。
顾惜玉顿了下,直勾勾地看着顾盼道:大娘原本多壮实的人,姐姐也知道,可你知道她最后瘦成什么样子了吗?顾惜玉伸出手腕,她年岁尚小,手腕很是纤细,在顾盼面前比了比,声音轻的像是羽毛飘落:大娘的手腕,最后比我还要细。
顾盼喉咙深处传来一声低呜,她死死咬住下唇,泪水汹涌地从她双眼之中流出。
顾惜玉抽了抽鼻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继续道:可能是我每天拜佛,佛祖听到了我的祈求吧,大娘渐渐吃的下饭了。
顾盼一怔,两只眼睛还在下意识的流泪,脑子里却开始昏沉了,她愣愣地看着顾惜玉,听她话里的意思,贺大娘是好转了啊。
顾惜玉看着顾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娘身子好些了,我就陪着她说话,大娘说的最多的就是姐姐,她说,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么聪明的,什么事情都一学就会,又肯上进,难得还有一副好心肠。
顾盼已经完全糊涂了,她怔怔地看着顾惜玉,莫非这个小妹在贺大娘去世后,人有些糊涂了?顾盼终于忍不住问道:贺大娘,不是去了么?顾惜玉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大娘已经去了……她看着顾盼又低下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盼一惊,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她一把握紧顾惜玉的手,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大娘是怎么去的?顾惜玉低着头,沉默半晌,反握住顾盼的手,仿佛从中能汲取到力量一般,轻声道:大娘,是吞金自尽,就在那个白衣公子来过的第二天。
晴天霹雳顾盼盯着顾惜玉,犹自不敢相信,她打了个哈哈,勉强笑道:怎么会,你骗人。
顾惜玉抬起头,眼角泪花犹在,她嘴角牵强的一扯,附和道:是我骗姐姐了,自然不是如此。
她如此模样,顾盼反倒信了她的话,顾盼松开顾惜玉的双手,愣愣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表哥为什么这么做……顾盼的身体猛地一震,表哥,他并没有说贺大娘是病重过世的顾盼立刻站了起来,她要去问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会这样。
门外突然传来了柳芽的声音:小姐,韦嫂子来传话了,说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顾盼恍惚地应了一声,人就向外飘了去,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表哥为什么会这样做,她恨不能现在一脚跨出去就到了将军府。
蔁姐儿一看顾盼踏出房门,便讪讪地迎了上去,却见顾盼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行了过去,只得怏怏地随在她身后。
柳芽看出顾盼神情不对,着紧地追了上去,犹然记得对丽娘喊道:你照顾下新来的那姑娘。
顾盼完全是下意识地行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却对一切请安问好完全无视,下人们也看出了大小姐的异样,和珏姐儿的寒霜满面不同,大小姐是完全的目中无人。
丫鬟婆子们却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寒意,俱都愣愣地看着顾盼从眼前飘过。
蔁姐儿抢先一步,为顾盼打起了帘子,又冲着里屋唤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侯爷夫人坐直身体,看着迈步进来的顾盼,却觉得怪异莫名,这孩子两眼发直没有焦点,看着吓人的很。
侯爷夫人唤了两声:顾盼,顾盼?顾盼这才醒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侯爷夫人,后知后觉地行了礼,垂下头,低声道:母亲有何事吩咐?虽然依然觉得顾盼有些情绪低落,侯爷夫人却管不得那么多了,单刀直入道:听说你在李府时认识的丫鬟投奔你来了?顾盼一怔,侯爷夫人这话明显是不打算给顾惜玉一个身份了,她抬眼看着侯爷夫人,张口欲辩。
侯爷夫人伸出纤细的右手抢先挡住了她的口,循循道:你的心思我很清楚,只是你想想,你若是认她为干亲,置珏儿于何地?琬儿琇儿呢?她将来出嫁要怎么算?是按照候府小姐的规格,还是随便打发了?话罢,不待顾盼言语,侯爷夫人一鼓作气地道:你若是把她当做手帕交留在府里,那你出嫁以后,她是否继续留在府中?到时候又是怎么个说道?侯爷夫人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她跟着你当个丫鬟,你放心不下,也可以带到皇子府去,将来她年岁大了,寻一门好亲事便是。
侯爷夫人不容反驳地说完,一抬头,却见顾盼已经是泪流满面,不禁有些愕然,恼道:我苦口婆心地跟你说这些,你都没有听进去吗?顾盼却不仅是为了顾惜玉,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贺大娘如是,顾惜玉亦如是。
她不但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便连身边人也都带累了。
顾盼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听见话轻飘飘地从嘴巴里出来,却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听到了,一切按母亲吩咐的就是。
话罢,顾盼镇定地道:母亲若是无事,我便退下了。
侯爷夫人见她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心里一阵厌烦,挥挥手,不耐烦地道:你去吧。
话罢,见顾盼果然抬脚便走,气的她伸手一呼拉,桌上的茶杯一起摔倒了地上,咣咣几声,侯爷夫人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胸前不停的起伏着,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难得她设身处地的为这继女着想,怎么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若不是看在她要嫁入皇子府的份上,哪个爱搭理她?顾盼一出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却急匆匆地往回赶,柳芽闷头跟在她后面,行了一段距离,顾盼猛地止住脚步,阴沉着脸,低声吩咐道:你去弄两套小厮的衣服来。
柳芽一怔,直觉地回复道:小姐,若是没有腰牌,是不能出府的。
顾盼一咬牙,低声道:你去唤韦家嫂子过来,莫要惊动了旁人。
柳芽低低地应了声,顾盼左右望了望,见前方不远有块大石,便快步行了过去,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探头看到柳芽带着蔁姐儿急匆匆地过来,顾盼探出头唤道:这里,这里。
蔁姐儿狐疑地看了一眼柳芽,柳芽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袖口,皮笑肉不笑地道:韦嫂嫂,姑娘在唤你呢。
蔁姐儿一凛,她已然从母亲口中听到了这柳芽的厉害,自然不想与她冲突起来,忙紧走两步,转到了大石后面。
顾盼抬起头,对她森然一笑道:四小姐,还请你帮个忙。
蔁姐儿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顾盼,谨慎地道:奴婢为小姐做事是份内的,小姐何必这么客气。
顾盼淡淡地笑了一下,却让蔁姐儿越发胆战心惊,仿佛那个木讷的顾盼突然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奸诈的本性一般。
顾盼看着蔁姐儿,眼里一片冷然,四小姐特意把三太太还有顾姨娘安排到了我隔壁,不就是想提醒我,您昔日里可是我的主子么?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五章 顾远南蔁姐儿脸色灰白地看着一身小厮打扮的顾盼坐上马车,回想方才顾盼的神情,那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带着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两只手往袖笼里又缩了缩。
顾盼一头秀发都藏在了帽子里,短打布衣,配着宽腿裤,裤脚掖到了袜子里,脚下一双黑色布鞋,一副标准的小厮打扮,端正地坐在了侯府这专门供下人乘坐的马车之中。
这下人坐的马车十分的不舒服,不过是两片木板架到了车厢里,臀下又硬又硌,顾盼却完全感受不到。
她抿紧双唇,眼睛死死盯住前面的车板,两只脚踮起又放下,她心里一方面急于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又害怕知道真相,这局促的车厢压抑的人直想尖叫。
脑子里一忽想起贺大娘的亲切教导,一忽又想起表哥的百般爱护,顾盼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呻吟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把头埋在了膝盖之中。
和顾远南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地在脑海之中慢镜头回放,不时地定格一下,她突然想起,表哥虽然一副书生打扮,房里那满满的书却都积满了灰尘。
校场之中,箭无虚发的陆十六面对廖勇的挑战,不战而败,表哥却把这沙场之中踩着累累白骨出来的悍将挑落马下。
阴历七月十五,表哥那一身的阴鹜,那是被屠满门,被屠满门啊,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表哥就算原本是个忠厚老实的,经历了那种事情后,难道还会是个烂好人么?林林总总堆积到一起,顾盼终于正视了以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实,顾远南心里到底隐藏了多深的恨意,才能表现的如此若无其事?马车终于停下了,顾盼恍若不觉,头依然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直到车夫来催,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迷茫,她迟疑了下,伸出手推开车门,看着外面刺目的阳光,眼睛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坚定起来,似乎这满眼的阳光给了她勇气,无论如何,她也要亲耳听到表哥说,贺大娘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顾盼一跃而下,左右张望了一下,这里却是个小巷,前方不远处便是将军府的侧门。
一个满身盔甲的卫兵手持长矛,极为醒目地站在侧门边上,青铜的头盔包住了他的头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见顾盼过来,他手里的长矛一歪,喝道:府衙重地,闲人止步。
顾盼一怔,以前来都是表哥派了车来接,今天她才第一次见识到这将军府的防卫竟然如此森严,她平静地看着卫兵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道:小的是七皇子派来给将军公子送信的。
那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顾盼一脸的镇定自若,坦然回视,这卫兵却是信了三分,回头朝里面喊了一句,片刻后,里面出来一个长袍束带的管事,约莫三十出头,一脸的精明干练,与那卫兵交头说了两句,上下打量了两眼顾盼,笑道,小兄弟把信交给在下即可。
顾盼正要一口回绝,旁边突地冲进一个人来,一股刺鼻的酒气直扑面门,顾盼自然而然地退了两步。
这人一冲进来便死死扒住了那管事的袖子,口口声声地哀求道:求求你,秦管事,让我见见公子。
顾盼见他虽然形容憔悴,衣服也污皱不堪,似乎多日未曾洗过,那料子却是上好,心里起了一丝疑心,她既然对顾远南有了芥蒂,便不象原来那样,把顾远南看成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书生。
顾盼悄然又退了两步,她倒是想看看,这醉汉和表哥又有什么恩怨。
秦管事单手撑起那醉汉,口里很是温和地劝道:白大爷,您喝醉了,还是回去吧。
白姓醉汉一挣,却是没能从秦管事手里挣脱出来,他依然嘟囔道:让我见顾公子,我有话要说,别,别拉我,我要见公子。
秦管事劝慰他道:白大爷,您现在醉醺醺的怎么和公子说话?听小的一句劝,回去洗干净了,换上身干净衣服再来。
那白姓醉汉手一挥,啪的一下打在了那秦管事的脸上,他破口大骂:你别给脸不要脸,爷爷叫你声秦管事是看得起你,谁不知道你原来的大名是秦二狗。
赶紧叫顾远南那混蛋滚出来,老子要问问他,老子答应他的事情都做到了,他答应老子的呢?秦管事面色不变,依然温和地看着那姓白的醉汉,顾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突然发现这个秦管事和表哥如出一辙,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那笑,看久了却让人心慌。
门里突地传来一声厉喝:放开他,让他使泼,叫大家都来看看,昔日的四品主簿白大人如今是什么样子。
顾盼一震,身子不动声色地又退了两步,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那卫兵的影子里,她的头垂的低低的,心里却在呐喊,表哥,不要让我失望。
见顾远南已经出来,秦管事搀住白姓醉汉的手更紧了,那姓白的歪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顾远南,嘻嘻笑道:白大人,白大人在哪里?顾远南阴冷地看着他,像是一条吐着红信的眼镜蛇盯住了一只青蛙,他不屑地笑道:白大人莫要忘了,你家里还有妻子,还有一个尚未订亲的女儿和一个刚进了学堂的儿子,哦,对了,我都忘记了,白大人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顾远南仿若地狱的催命使者,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白大人的脸,压低了声音道:过不了多久,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会是顾某的囊中之物了。
白大人眼珠突出,死死地盯住顾远南,声嘶力竭地吼道:竖子,敢尔他拼命挣扎,秦管事的手却像是一道枷锁,扣的他动弹不得,顾远南的右手微微抬起,秦管事心领神会地拖着白大人向外行去,白大人的愤怒一泻千里,最后化成了声声哀鸣:涟儿,爹爹对不起你啊。
顾盼艰难地张口,却发现嗓音沙哑,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她伸出右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痛让她清醒了些,喉咙也似乎正常了些:你,你就不怕他如此大声,引来旁人非议吗?话一出口,莫说顾远南,便是顾盼自己,也愣住了,怎么会,她竟然在为表哥开脱么?直直地看着转到了她身前的顾远南,那一脸温润祥和的笑容,顾盼悲哀地发现,她竟然真的没有办法恨之丁点。
顾远南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盼,他自然已经认出,这个乔装改扮的小表妹,他自然地牵起了顾盼的手,一边向将军府里行去,一边轻声解释道:这巷子全是咱们府里的地盘,何况,他一个猥琐了上官妻子的罢黜官员,谁会听信他的话呢?没有说出口的却是,那姓白的,以后再不会开口了,有限度地让这小妹子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他的底线。
顾盼咬牙走了两步,终于挣脱了顾远南的手,她直直地看入顾远南的眼底,轻声问道:贺大娘的死,和你没有干系吧?顾远南却没有回答她,他双手背向身后,仰头望向了天际,此时碧空如洗,只有絮絮的云丝挂在了天边,他缓缓的开了口,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只告诉她,若是她回到你身边,会成为你的软肋,会被人利用,她很好,自我了结了。
顾盼怔怔地看着顾远南的侧脸,依然丰神如玉,俊美一如往日,她缓缓摇着头道:不可能,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顾盼的头越摇越烈,脚步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后挪动,眼前一片模糊,她骤然转身,向外狂奔,心里痛的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跑到将军府外,怎么坐上马车,又是如何回到侯府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表哥怎么会逼死贺大娘,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贺大娘的她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心里的悲鸣之声越来越大的时候,顾盼呜咽一声,伏在了桌面上痛哭出声。
柳芽带着一众丫鬟默默地退出了房子,顾惜玉满是担心地看着顾盼,丽娘拍了拍她的脑袋,牵着她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外面隐隐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顾盼抬起头,两只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眼前一片模糊,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她最信任的表哥逼死了最爱戴的贺大娘,理由是为了她好,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守卫的呢?顾盼一瞬间,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柳芽进来的时候,发现了软倒在地的顾盼,她面色潮红,额头滚烫的吓人,这一病却足足病了一月有余,病好以后,又养了一个月,转眼却是到了出阁的日子,那身早已经裁制好的大红嫁衣却肥大了许多,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