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想不出沈静有什么事找她,一年大二年小的,沈静…… 言行越发规矩,处处都避着嫌。
他若有大事,肯定是找安王。
要是小事,那就是找赵吕。
实在没事,也不会跑来找她。
沈静后来也没有说是什么事,过了一天小冬又遇着他的时候问起来,沈静只是笑了笑,把话岔开了。
或许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重阳节宫中传宴,小冬早早进了宫,圣慈太后正由宫人服侍着梳妆更衣,礼服由宫人们捧着,一重重一件件说不出的锦绣华美。
给求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康宁。
圣慈太后朝她抬手:快起来。
小冬笑嘻嘻地凑近前去,采姑笑着让开位置,小冬替圣慈太后抚平领襟,结好系带。
你父亲和你哥哥呢?他们在前头呢。
小冬扶着圣慈太后的手,皇后娘娘她们也该过来了。
嗯,时辰差不多了。
圣慈太后吩咐采姑,去取些糕饼来。
你先垫一口,今天事多。
采姑端了一碟重阳糕来,上头还撒着些木樨花,热腾腾才刚出锅。
有一股甜蜜蜜的香气。
小冬也不客气,捏了一块吃。
圣慈太后说:小心烫着,慢些吃。
采姑倒了茶来给她,小冬就着茶吃了两块糕,果然皇后带领后宫嫔妃们也来了。
今天各人都是按品装扮。
皇后一身鸦青服色,戴着珠冠,比平时更显凝重呆板。
她身后跟着的是明贵妃,她小病不断,小冬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明贵妃穿着贵妃的服色,头上也戴着珠冠,只比皇后的减一等。
她有些消瘦,身上的冠服缝制之时她应该比现在丰腴些,现在穿起来有些空荡荡的,有些撑不起来。
小冬很自觉的朝后站,离五公主不远。
她脸上红痕犹在,似乎又浅了些,看上去淡淡的粉,仿佛残雪未融,桃花新落,并不显得难看。
这时女子常贴花钿,做梅花妆,桃花妆,五公主这样看起来倒别有一番秀丽o虽然染上了恶疾,可是却保住了性命,容貌也算是保住了。
五公主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小冬把玩着彩绣香囊,里面装着红艳艳的茱萸。
五公主倒先寻她说话:前几日四姐姐府上的赏花会。
听说十分热闹?小净点头说:倒是去了不少人,赏了菊花,还做了些诗。
倘若五公主去了,想必别人是压不住她的风头的。
从前的五公主堪称才貌双全,满京城里没人比得上。
说长相,除了姚锦凤小冬真没见过谁能越过她。
论才华,公主,宗室女,还有小冬认识的一众闺阁千金里头也没有象她一般出色的。
六妹妹也去了?啊,去了。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她过得还好吧?五公主和六公主不合这是人人皆知的,六公主以前处处都被这个姐姐压一头,加上双方的母亲也争宠较劲,算是积怨已久,五公主一病,若说有谁高兴,那肯定是六公主。
五公主的话听起来并不是刺探或是讥讽,倒象是真心实意的在关心六公主一样。
六姐姐看着挺好的……只不过六公主的快乐,是建立在旁人的痛苦和忍耐之上的。
罗渭被挫磨的和从前相比都判若两人了,罗家也不复往日的平静和睦。
小冬腹诽,其实皇帝你是看罗家不顺眼,有意整治他们家的蚆?你家女儿没管教好,象扔烫手山芋一样扔给了臣子家,人家不能打不能骂,得让着,供着。
怪不得都说女儿要往高嫁,媳妇要往低了娶。
门第太高气焰太盛的媳妇进了门,实在是祸非福。
听说你哥哥已经回了京,省得你天天牵肠挂肚了。
小冬点头说:是啊。
虽然父亲说出外麻砺是好好事,可叶安实在远了,捎封信路上都要走那么长时间。
我觉得那儿天气该冷的时候,已经早早让人送了鞋袜衣裳去,到那里还是晚了,都已经下过两场雪了呢。
五公主愿意和她扯家常,小净也不介意陪她聊天。
说起来五公主比六公主是好相处多了,她比六公主聪慧机敏,又能体察旁人的心情。
别管是真心假意,起码相处时让人舒服。
六公主倒是真性情,可是有时候冲得让人受不了。
开了宴,皇帝皇后向圣慈太后上酒祝祷,皇帝还亲手给太后棒盏执著奉食,一副二十四孝好儿子的表现。
若是寻常人家,过重阳节时,儿孙自然也会如此孝敬侍奉家中长辈,但是皇帝这做的是政治秀,要的只是形式和意义。
酒是烫过的,一股菊花香气、显得十分甘例。
小冬妹妹……小冬看着五公主,心中微微警惕,脸上不动声色。
她上次和小冬说的那话,小冬到现在还记得。
沈三公子……他还好吧?小冬怔了下,沈静?五公主怎么会问起他?表哥挺好的。
五公主也饮了几杯酒,脸上的红痕似乎颜声更深了些,她望着案上的重阳糕微微出神。
这两人……应该没什么交往才是。
五公主问过这句之后再没说什么,小冬心里疑惑猜测,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来。
对了,前天得了准信儿,五公主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
是么?采姑把盒子打开:太后娘娘看郡主喜欢吃长春宫小厨房做的这糕,又让装了些给您带回去慢慢吃。
嗯,替我多谢太后娘娘。
对了,五姐姐她嫁的是……还是林乡候家。
虽然因病耽搁了,好在现在公主病也算是好了,婚事也不宜再拖。
林乡候家的次子听说也是个爱风雅的。
脾气也好,相貌也好,将来和五公主必能夫妻和美顺顺当当的。
小净嘴上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五公主刚才和她说了半天话,绕了半天圈子,其实……小冬感觉只有那一句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五公主对沈静……小冬捧着一盒子重阳糕和满腹心事回了安王府,到了晚上赵吕特意过来:妹妹今天一定累坏了吧?小净看他的衣裳打扮,问了句:哥哥从哪儿来的?陪沈静往城东去走了走,他唱得多了些,栽想问妹妹,上次做的那醒酒汤挺有效验的,喝了觉得人舒服不少……啊,我这就吩咐做了送去。
小冬犹豫了下,他怎么喝多了?今天的酒烈,一时没留意,他自己喝了一壶呢。
沈静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为什么突然喝起酒来了?还有今天,五公主问的那话……醒酒汤做好了之后,小冬亲自端过去。
赵吕将人安罢在客院。
沈静果然是醉了,脸红红的,睡的人事不醒。
小冬看着人把醒酒汤给他灌下去,一边有人收拾沾了酒污的衣裳出去。
小冬转过头看见样东西,抬手叫住人:你等一等o夹在衣裳中间的,是一条锦带。
锦带已经不新了,也许是常常摩挲的原因,上头绣的花已经不光鲜了o这条锦带小冬见过。
这是当年沈静刚到京城,在赛诗中出了风头。
那时四公主和五公主正好遇上了,五公主拿出一条亲手绣的锦带当了彩头。
那天晚上他们因为这个还在一块儿庆贺,小冬见过这条锦带,正是当时那一条。
小冬握着锦带出了一会儿神,收拾衣裳的那人没得吩咐也不敢走,轻声问:郡主若没旁的吩咐……哦,你去吧。
小冬转身进了屋,赵吕擦擦头上的汗:这就算再斯文的人,喝醉了也死沉死沉的。
幸好他不是那种酒疯子,喝醉了便睡,倒还不算太麻烦。
咦,你拿着什么?小冬将锦带放在沈静枕旁:没什么。
对了,哥哥你知道表哥的亲事如何了么?哦,听说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他要告假回去娶亲呢。
是么? 这件事情小冬对谁也没有说,沈静和五公主之间……不可能有什么。
和当年三皇子、姚锦凤不同,沈静没可能和五公主密约私会,暗通款曲。
五公主居于深宫,沈静连见她一面都困难之极。
一条锦带,一句问候,也说明不了什么o五公主马上要嫁人了,沈静也将要迎娶妻子。
他们的人生就象两条平行线。
沈静是河东沈家这一代被寄予重望的子弟,家族培养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自毁前程当个闲散附马。
沈静第二天酒醒,还来向小冬道谢。
谢我什么?那汤又不是我亲手做的。
沈静只是一笑,者起来温文依旧。
小净想起他在假山石洞里偷读侠义小说,又想起那条锦带……世家子弟是不是总要这样委曲求全?压抑喜好和个性,喜欢的事不能做,喜欢的人也不能去接近。
小冬这一刻忽然理解了沈静。
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这个人如此不真实。
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从来都不是真实的他。
他的长辈,他的家族,他的师长,他身边的人对他的期望要求太多,他是为了这些人而话的。
小冬看到的,是众人眼中的沈静。
他聪敏谦逊,温文俊秀。
他沉稳端方,才德兼备……他很完美,就象画上画的人,展露给人的永远是一个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