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来客

2025-04-03 08:10:39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小冬打从那次进宫后就再没出过门。

不过她在家里过得也不闷,有沈家姐妹相陪,赵吕和沈静也一下了学就过来。

而且,王府有一座大花房,虽然时已隆冬,里面却还是百花齐放,别说牡丹芍药茉莉海棠这些花都不同季,可偏偏却都能在花房里同时开花吐蕊。

用乳娘胡氏的话来说:王爷旁的又不爱,看着些花草也是怡情养性的。

再说,三十个花匠分作三班看护,再养不好花,那要他们做什么用。

红绫也笑着说:旁人府上都养戏子歌伎,咱们府上养花,人家养了耳朵,咱们养了眼睛。

胡氏摇头说:你知道什么,人多了是非就多,纷纷杂杂扯不清。

哪儿有花儿草儿的省心。

对!小冬举双手双脚赞成。

那些家养的戏子也好,歌女也好,也就等同于家妓,生死买卖都掌握在家主手中,可是一家之中肯定不止一个男人,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一团烂糊纠葛不清,幸而她老爹安王爷不好这口。

安王府里头人口简单,安王死了两任妻子,现在身边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妾,一个是明夫人,另外两个都是婢女出身,一个姓程,和明夫人一样是宫中所赐,但是却没有夫人名份。

一个是先头沈王妃的侍女,姓刘。

这两个人在府里跟隐形人一样,小冬只在安王那里见过她们一回,还因为她们行了礼就退下了,连正脸儿都没看清楚。

不过她们倒是送过东西过来,一套衣服和两双鞋,说都是亲手做的。

不过胡氏笑着收下来,转脸儿就撂到一边儿去,还叮咛红绫红英说,外头人送的衣裳,饭食,甭管是谁做的谁送的,一概不能用。

小冬常见的,只有胡氏对她笑呵呵温柔爱怜的样子,乍一见她的冷脸,还真是不习惯。

不过胡氏一转过脸来,冷厉立刻不翼而飞,笑得又是一副护雏母鸡的样。

母亲去世,小冬也难过,可是并不是那么深刻。

因为对她来讲,这辈子实际上的母亲,应该是胡氏才对。

而且,胡氏对她也没有半点保留,没有人的时候,胡氏都是小声喊她的名字,象所有母亲喊自己的孩子一样亲热。

只在有旁人的时候,才称她郡主。

至于不吃别人给的东西,不穿别人经手的衣裳,小冬倒是可以理解。

别说皇宫王府,就是寻常富户人家,后宅里的争斗手段也不少,她以前在小说里电视里可没少看。

不出门小冬也有消遣。

她可以写字。

对,就是写字。

赵吕教她的,从最简单的天地人开始教起,这些和后世的字差别不大,小冬当然一学就会。

学生如此给面子,当老师的自然教起来倍儿有劲头,没教几天,赵吕赫然发现自家妹妹已经学会了上百字了,那叫一个意意洋洋。

赵大世子认为,妹妹认识这么多字,一方面当然是自家妹妹是好胚子,聪明。

另一方面当然是他教得好,教得妙,才能有这样的丰硕成果。

小冬认字是快,可是写字却不行了,套句话说,那是笔走龙蛇啊——横是弯的,竖是曲的,嗯,要说有如龙蛇的话,倒有些委屈龙蛇了,好吧,那就笔走蚯蚓好了。

不过谁都不在意。

才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能识字就不错了,能写更是难得,至于好看难看,那有什么关系?一来她还小,刚学刚练。

二来,她是女子,又不求考状元当才子,谁还来指摘她的字不成?赵吕却是得意到不行:妹妹就是聪明,象我。

将来呀,肯定是个大大的才女。

小冬只是笑。

就算她聪明,那也是象安王或是象她娘,赵吕就是排队也轮不上号。

不过小冬虽然字写不好,用得可是上品的纸墨。

那纸是上等青竹纸,墨是宫坊制的松烟墨。

小冬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这么烂的字糟蹋了好东西,后来才明白,这笔啊墨啊也是她做为郡主的份例。

这份例不光是每年的银米,衣裳,吃食,也包括了这些纸笔墨在内。

甚至她还比赵吕的份例多出一份:脂粉和首饰。

虽然她年纪还小用不着,可是朝廷就是这么规定的,绝没有说因为她年纪小,给她的米就要打个对折,胭脂就扣下不给这事。

别说小冬是安王唯一的女儿,正经嫡出上了玉碟的郡主,又受宠爱,就是破落到了每月只领十两银的远支宗室,内府也绝不会扣他这一份钱。

她那些用不着的脂粉,胡氏分了给沈家姐妹用,但是那些宫花簪环之类却一件不送。

小冬起先觉得她是不是觉得脂粉白放着会过期过废,不送人留着也没意思,而簪环之类比较值钱,所以才不送与亲戚用。

结果有天红绫和小丫环说起来她才知道,这些宫制东西,随便戴不得,怎么戴,戴什么样的,都有讲究。

不说头上戴的,就是身上穿的也是一样,什么能绣什么不能绣,连花边儿扣子都错不得。

小冬写字时,两手的袖口扎了起来免得蘸到了墨汁。

来,看,拿笔是这样的……喏,拿稳,来,先写个一字。

小冬动作僵硬,从来没感觉一枝笔有这么重。

一笔落下去,扭扭弯弯的,象只丑陋的黑虫子爬在洁白的纸上。

赵吕忍着笑:嗯,写得不错。

什么叫睁着眼说瞎话,这就是活脱的例证。

小冬把笔一搁,赵吕忙赔笑:真的,写的真的不错。

来,小妹,再写一个。

不写了。

真是……这个一她还能不会写啊?只不过是用不惯这软软的毛笔而已。

一旁磨墨的赵吕的书僮小唐笑吟吟地说:世子爷上了一阵子学堂,就能给咱郡主当起师傅来了,这学堂可真没白上。

赵吕平时待人和气,身边的小厮丫鬟都不怕他。

倒是在旁做针线的赵吕的乳娘齐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小唐一下子就蔫了,气焰顿消,低下头去老老实实磨墨。

小冬把赵吕的手一推:我自己会写。

赵吕笑呵呵地拢着手站到一边:好,小妹最聪明,来来,你写吧。

小冬也很想象赵吕教她的那样握笔,可惜笔杆太滑太硬太沉——这是一套又风雅又奢侈地玉笔,一盒五枝,不知是谁家送的一套生辰礼。

看着好看,拿来写字还不如街上五文十文一枝的便宜货呢。

她颤颤巍巍又划了一横。

这次比刚才好多了,不象蚯蚓了——唔,象条扁担。

赵吕眉开眼笑,连声夸赞:写得好!写得太好了!小唐把脸扭到了一边去,世子爷是人见人夸的聪明才子,又文武双全,可是这逢迎拍马夸赞人的本事就太差了,这夸的多假啊……连他都听不下去。

小冬把笔一放:不写了。

好好,不写了。

今天太阳好,咱们去园子里玩儿吧?我陪你去看鱼?反正赵吕今天休假不去上学,有的是功夫慢慢在家陪妹妹。

小唐看着世子爷象捧宝贝一样带着郡主出去,看看自己磨的一池子墨,再看看那只写了两根蚯蚓和扁担就被弃在一旁的豪奢玉笔,愣了一会儿神,才利索地卷起袖子收拾起书案来。

他刚把写了字的笔细细淘涮干净,水里清得没有半点墨痕,外头有人说话。

小唐哥,世子可在屋里?小唐把玉笔收进盒中,应了一声:在。

他推门出来,外头站的那人是内院副管事朱勇。

朱勇都快三十的人了,比小唐大了不知多少,却客客气气称他一声小唐哥。

世子不在,陪郡主去后面园子里了。

小唐问:朱管事,有什么事情?朱勇说:罗将军家的两位公子来了,说想拜见世子。

小唐奇怪地问:世子与罗将军家的两位不熟啊,在学堂不过点点头就算的,他们来做什么?朱勇知道小唐虽然机灵,但年纪还小,这里头的事儿不太懂。

安王是皇帝的同胞弟弟,又很受皇帝信重,旁人想巴结,可惜安王性子冷淡,为人清高,并不爱与这些人应酬,他们巴结不上。

若是想走内宅路线,连着两位安王妃都过世了,也走不通。

那当然要另想办法。

这也不算什么,这快到年关了——我琢磨,说不定过两天还有哪家千金来想见郡主呢。

小唐摇头不信:郡主还是小孩子,旁人见她做什么?你信不信?不信咱们打个赌。

朱勇拍拍他肩膀:你以为沈家少爷小姐来做什么的?小唐眨眨眼,有几分明白,只是还没想透。

难道兴他们来,就不兴旁人来了?朱勇说:你或是自己去,或是叫人传话,禀告世子一声,虽然没什么深交,可是旁人既然上了门,总不好见都不见。

小唐答应了一声,他年纪也不算大,还不用避讳。

一路走他一路琢磨。

朱勇说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了——能跟世子攀上关系,那是多大的福份。

别人不说,就拿他小唐自己来说,以前在王府里谁知道他是哪根葱?可是因为世子挑书僮时喜欢他手脚伶俐挑了他,现在府里谁见他不是一脸笑模样?前头就是世子同郡主了,正带着人在亭子上喂鱼。

小唐振奋精神,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小冬抬起头来,他们俩刚才应该是在喂鱼,但不知道为什么,拌好的鱼食渣儿竟然沾在脸上了。

小唐忙低下头去:世子,郡主。

嗯,什么事?赵吕抬起头来,果不其然,他脸上也沾着鱼食。

罗将军家罗骁、罗渭两位公子求见世子。

咦?谁?赵吕不记得不能怪他,他在学里和这两位就没说过话。

小唐做书僮的却不能失礼,这两人他自然记得,而且印象还挺深。

这两兄弟向来跟一个人儿似的,出入都在一起,且个子又高肩膀又宽,两兄弟往门口一站,跟堵墙一样,连风都不透,绰号双门板,小唐就算想印象不深刻也不行。

就是……小唐压低声音:门板兄弟……赵吕恍然大悟:原来是他们——可他们来做什么?小唐寻思,肯定是来抱您世子爷的粗腿呗。

可话到嘴边变成:想是因为得了一天学假,来寻世子玩耍吧。

赵吕说:我和他们又不熟。

小冬好奇地问:门板兄弟?赵吕一心讨好妹妹,笑着说:这兄弟俩是将门出身,长得五大三粗,身如门板,以前他俩一起进门,被学里的人看到了,说‘有此二人,何需门扇’,所以后来都管他们叫门板兄弟,他们也不在意。

他顿了下:妹妹要是好奇,我叫他们进来好了,你也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