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数来数去并没合适的人,不是年纪不相当,就是性情不合适。
两个人掰数了一阵,小冬拍了一下手:你铺子里有没家的年轻人没有?有,有不少光棍儿呢,正好他们找媳妇也不大容易,京城姑娘一般可不肯嫁外乡人,而他们要回乡去成亲,也不太方便。
秦烈一边答,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笑啊……秦烈扶着桌子,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以前听人说,这姑娘一出了阁,就特别热衷于做媒,把认识的别的姑娘也都给嫁出去。
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看你现在还真就……小冬啪一声拍在他头上:胡说八道我倒是不舍得红芙她们嫁人,可是那不就耽误了她们了?变成老姑娘没人要了,将来岂不要恨我怨我啊?小冬本来板着脸的,结果板不了一会儿自只撑不住也笑了好吧,算他说的有道理。
其实以前她身边的人也嫁出去过,不过那时候她还小,轮不到她来打点操办。
现在她终于是自己当家作主了所以当然要替红芙红荆她们做主一把。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两三日都才停,幸好新宅子是刚修讨的,排水沟也通过,倒是没有积水。
就是厨房的人抱怨柴湿了不好烧,米带了点霉气诸如此类。
唯一不怎么省心的,就是李家那一个丫头俩小子。
燕子虽然是个小姑娘,一点儿不比她两个哥哥差,上房揭瓦这种事儿她也干得出来一一前头只要有她两个哥哥带着,她肯定跟着撵上去。
婶子,嗯,你是郡主啊?小冬看燕子磨蹭了半天就问出这么句话来,觉得有些好笑,点头说:是啊。
这都在府里住了有些日子了、现在才想到问这个?啊。
那,你爹是王爷?那皇帝就是你伯父喽?小冬又点了下头:没错啊。
燕子的真正意图终于露了出来:那,婶子你能带我们去趟皇官吗?小冬险些被一口茶呛着:你想进皇官?嗯……你看,我秦叔他这两天就要送我们回遂州,回去了倘若我那些姐妹问我,京城什么样,皇帝什么样……我说都说不上来,那可不白来了一趟京城吗?小冬把茶碗放下,笑吟吟地问:皇帝可不是说见就见的,你知道,我一年能见皇帝几回吗?燕子眨眨眼。
她大概觉得,小冬既然是皇帝的亲侄女儿,那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见面……那还要论年算?一天不能见个几回?小冬想了想,竖起手指说:我记得,顺成十一年的时候我那一年只见过皇上四回。
过年时一回,上元时一回,中秋时一回,重阳时候再一回。
燕子小姑娘很不解:咦?那皇帝不就住在皇官里吗?那你不经常去皇宫吗?我是去见太后娘娘,也就是我的祖母。
她前些日子身染微恙。
我就多去了几次,平时请安也是有定例的,一个月也就两三回皇上多数时候不在后宫里,他在前朝处理政务的。
燕子看来不太理解,不过她也明白小冬没骗她。
也是,皇带高高在上的,要是她一个乡下小丫头随便就见着了,那皇帝也太不金贵了。
嗯,不见就不见吧,就算她回去了和人说她见过皇帝,恐怕别人也会觉得她在吹牛。
小冬想了想,本来终于雨停了,王府那边儿也送了信过来,说赵吕今天从成岭回来。
小冬也很想念赵吕,正想回王府去,秦烈又不在家,放着三个捣蛋精在家里实在不放心。
小冬露出有些象狼外婆似的笑容:燕子啊:皇帝虽然见不着,不过,王爷是我爹,倒是能见着,你要不要见一见,燕子挠挠头,表情有些苦恼:王爷啊……这意思还不希罕?小冬觉得自己的笑容有点僵。
那就去吧。
燕子说:我去问问我哥他们要不要去。
好象还很勉强,很给小冬面子似的。
小冬很想说,算了你别问了、你们就留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可是这话现在又不好说。
等小冬备车回王府的时候,后头就跟了三个拖油瓶。
这三个穿上新衣梳好了头发,看起来活脱金童玉女,只要不动不说话,完全能唬过人。
可惜他们没点儿正形,路上土生就把领子给扯松了,非说勒得紧不舒服。
他弟保成还好,就是说鞋子穿不太惯。
燕子倒是老实多了,毕竟是女孩子,要去的又是王府,一路上乖乖坐在小冬身边,只朝车窗外看过……嗯,十几次吧。
好在去王府路近,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小冬下车时,福海亲自上来扶了她一把,小冬笑着招呼:福海叔,几天没见你,怎么白头发好象比上回少了?是不是染啦?福海一笑,也不介意小冬开他玩笑:哪有那个功夫,郡主快进去吧,王爷在府里呢。
父亲回来的这么早?王爷今儿没出去。
哥哥呢?还没回来,不过想也快了。
身后三个小尾巴一个跟一个跳下车来,福海看了小冬一眼。
这是家里亲戚的孩子,姓李。
福海恍然,他也听说过,不过没想到小冬把他们一块儿带来了。
李家三个孩子平心而论并不讨人厌,即使顽皮捣蛋过了头,看着还是活泼可爱,充满朝气。
燕子到了陌生地方,看来淑女得多,土生个子最高,保成和他哥哥比显得更秀气一点。
小冬领着这三个孩子去见安王。
安王到了夏天总是更清瘦些,穿着件青布直裰,腰系玉带,小冬先行过礼,安王笑着说:过来我看看。
小冬站近了些,安王把她从上到下打量过,嗯,气色不错。
看来秦烈没敢欺负你。
他敢,要不是当着人的面,小冬很想冲安王撒个娇,爹和哥哥可饶不了他。
后头李家三兄妹也行过了礼,正眼瞅差安王,三双眼乌漆漆圆溜溜的。
燕子不确定地开口:你……真是王爷啊?安王点头一笑。
燕子十分好奇:可是王爷不是也穿黄袍的吗,小冬着着安王镇定正若的表情,觉得老爹的涵养功夫实在高深莫测。
王爷为什么一定要穿黄袍呢?小冬巳经预料到燕子下一句是什么了,果然她说,戏台上的都穿嘛。
安王也有黄袍,可是在自己家里没事儿穿那个做什么?哪有布袍来得舒服自在?安王呵呵笑了:戏台上的人不穿黄袍,看戏的人就不当他是王爷。
燕子点点头:对。
你不穿黄袍也县王爷真是大实话。
小冬觉得带李家兄妹来也不是件坏事,起码童言童语的安王听着也开心。
王府里头太安静了,缺少笑声。
等赵吕一回来就更加热闹了,赵吕不是自已一个人回来了,还带了三四个年轻人,都穿着戎装佩着宝剑,看来说不出的威风,土生和保成兄弟顿时两眼放光,一左一右地扑了过去,保成伸出手,讨好地问: 这位大哥,这……这是真盔甲啊?能让我摸摸吗?赵吕很是大方,一挥手准了、兄弟俩顿时一起上下齐手。
小冬忍着笑走过去:哥哥怎么穿着这一身儿就回来了,上午去了校场,赶着回来就没有换。
赵吕不由得伸手想模摸小冬的头,可是一看自己手上又是灰又是汗,又缩了回去,我先去洗把脸,回来陪妹妹说话。
好。
赵吕朝一边走,李家兄弟舍不得撒手,被他一左一方的拖走了。
燕子有些羡慕,不过她再怎么顽皮也是个姑娘,不能象她两个哥哥一样扑上去一通乱摸。
小冬拉着她的手:我去厨房看一看,你跟我一块儿过去吧燕子不情不愿,也只能答应下来。
小冬挽起袖子,亲手炒了一道笋尖银芽,又蒸了一个密清肉脯,燕子在一边儿转来转去的,说是打下手,不如说是看热闹。
婶子,我能尝尝吗?小冬递了个勺给她:尝尝吧。
燕于舀了一点肉和汤汁尝尝,点头说,婶子你手艺真不错,比我锦凤婶子强多了。
她就做过一回菜,还烧糊了,是么?小冬记得以常锦风是不谙厨艺的,榻不到过了这么几年,她还是老样子。
是啊。
就是他们成亲之后嘛,我家的那几个老叔叔婶子都来了,要吃新娘子做的饭菜。
嘿,结果我嫂子就烧了一个滚肉,还成了糊肉了。
我做的其实一般,也不是天天做的。
燕子又尝了旁边的点心:嫂子,你为么个会嫁我秦叔呢?你是郡主呀,郡主不都要嫁什么大才子,大将军的么?小冬寻思着,这八成又是从戏上看来的。
哪有啊,皇室郡主多得很,个个要嫁才子,世上哪来这么多才子啊。
这倒也是。
听说我们那儿也有人家娶了郡主的。
小冬手一顿:是么?嘿,听人说过。
你拾我讲讲。
燕子用力的回想:我也不知道真假,就是听人这么说过一句,多半不是真的。
真是郡主的话,肯定很神气,很威风啊。
那可不是。
如果真是赵芷的菇,她绝对威风神气不起来。
因为她是个坏了事的郡主,她爹景郡王巳经被玉碟除名了,她自然也……不再算是宗室郡主身份。
幸而皇帝没请追究出嫁之女,不然赵芷怕也会被牵连获罪。
第九十七 返乡燕子剥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是上回我婶子带我去镇主府逛的时候,那些人知道我家里过得好,买东西舍得花钱,拿了一匣子首饰给我们挑,说是一位郡主的东西。
我当时不信,我们那儿天高皇帝远的,哪来的什么郡主。
那人言之凿凿,说就是位郡主的。
我婶子倒是很识货,说那些东西的确是京城的式样手工,有两件还是内府的,旁的地方可做不来。
你们……买了吗?我婶子说她不喜欢京城的东西,所以就看看算了。
小冬点了点头,燕子善意地提醒她:婶子,那个该起锅了吧?哦。
小冬他掘开蒸笼,热腾腾的白气一下子涌出来,带着一扑股异的香。
燕于又忍不住了,取了筷子夹了一块儿尝味儿。
婶子,要是我能多住些天就好了,我想和你学学做菜呢。
小冬一笑:你不想家?燕子顿时泄了气:想…不过我们回去肯定要被罚一顿。
这是当然的。
都发展到烧房了还不罚?那说不定下回就杀人了。
婶子,你要不要去遂州啊?小冬怔了下,遂州啊……虽然她从来没去过,可是她对那里……一点也不陌生。
秦烈曾经许多次和她描述过,遂州的景色有多么天然秀美,那里是他的家乡。
小冬也十分心动一一但是…,她和秦烈计划的是,要么过年时回去,要么明年春夏之交回去,天气不会很热,水路陆路都好走,到遂州过个夏天,权当避暑了,等过了夏天的时候再回京城来,还能赶在下第一场雪之前到京城。
赵吕的几个同袍大约是对安王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王爷有些发怵,没留下吃饭,但是有李家兄妹在,这场面也冷清不了。
在安王面前也很放得开,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
吃相虽然不粗鲁可也绝不斯文,安王府的厨子为了郡主回娘家特意大居身手,吃得李家三小眉开眼笑。
看着他们的吃相,连安王都比平时多添了半碗饭。
小孩子的纯真一点儿不掺杂,他们心中还有没有权势的概念,对安王是纯粹的好奇而不是象旁人一样是为了什么才来讨好。
安王显然心情很好,几乎有问必答。
燕子眼睛圆溜溜的,忽然问了句:王爷,你能让婶子和我们一起回遂州吗?小冬一怔,安王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是何等城府,脸上当然不会露出什么来,只笑着问:怎么?燕于的筷子在碗沿儿划来划去,有些忸怩:我们……其实是偷偷从家溜出来的,跟着石家姐姐一起来的京城。
在家……闯了点儿祸。
要是我们自己回去,我叔肯定饶不了我们……嗯,烈叔和婶子要是一块儿回去……小孩子也狡猾呀。
安王笑了。
当然,要是秦烈把他们送回去,当着客人,家里长辈当然不能教训的太狠了。
再说,秦烈肯定会替他们求情的。
要是小冬一块儿回去,那把握就更大了。
小冬气也不是,乐也不是。
小孩子狡猾归狡猾,但是他们的狡猾显得很稚气可爱,并不招人讨厌。
安王忽然说了句:小冬,你和秦烈是怎么个打算?我们原打算,要么回去过冬,要么明年回去消夏。
安王点点头:其实你们今年回去也好。
这几个孩子看着就不老实,别回来半路上再跑了。
小冬也是这么担心的。
这三个孩子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虽然秦烈说派人送他们回去,可是他们在遂州闯了祸被关起来,还能偷着跑来京城呢,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可是……小冬很是犹豫。
说来说去,其实,是她舍不得安王和赵吕。
刚刚出嫁,还在适应新的宅子和新的生活,陡然间要去那么远的遂州,心里不可能不忐忑。
那里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那里也没有宠着她的安王,护着她的赵吕。
秦烈……秦烈是她的丈夫,可是,她毕竟同他生活的日子还很短。
再者说,在这个时代出一趟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在现代一切好说,买张机票,一个小包就成了。
可是在这个时代,吃的穿的用的样样要备齐,乘车乘船坐轿,绝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小冬还没有去过远处,顶多是去山庄消闲,那不过一天两天,和这样的长途跋涉是两码事。
其实还有一方面原因,他们不急着回去,是因为遂州虽然是秦烈的老家可是他在那里除了秦氏也再没有亲人了。
林家那边都差不多是仇人了,秦氏的娘家……那也早就一刀两断了。
既没有亲戚要拜访,也没每祖坟祠堂要祭扫上供。
这时候人们说割不断的乡土情,其实多数是对亲族的眷恋。
秦烈没这种牵挂,自然不急着回去。
回去看看也好,遂州……安王有些出神:你娘是在宿安出生的。
你要是经过了,可以去看看……是啊,那里也是姚青媛的家乡。
小冬对这位母亲的眷恋并不深。
一走因为她有前世的记忆。
二是,姚青媛走得太早,一直以来抚养照顾小冬的都不是她,如果说起来,胡氏更象一个母亲。
她照顾她十几年,小的时候替她穿衣穿鞋,喂她吃饭,哄她睡觉。
等大一些了,许多女孩家的道理规矩也是先由胡氏教导她……也好……回去,我同秦烈商量一下。
燕子和土生兄弟俩对望一眼,露出得逞了的微笑。
这三个孩子八成早就琢磨着给自己找靠山好避免挨罚吧?当时找到京城来估计也是这样想的,可没料到来晚一步,李万河和秦氏已经走了。
他们要是再被秦烈送回去,李万河估计不光要和他们算烧房子的账,还有他们离家偷跑上京城的账。
两罪并罚,肯定轻不了。
赵吕倒是露出不舍的神情:父亲,妹妹还从来没远离过京城…早晚总是要去看看的。
安王若有所思:若不是俗务缠身,我也真想去看一看。
赵吕闭上嘴巴闷头吃饭。
小冬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回去后同秦烈商量此事,秦烈倒是十分开心:现在去也好,正好刚下过了雨,往后这些天,天气应该不错,路上也应该好走。
可是……小冬轻声说,我还从来没离过京城…而头一次离开,就去遂州那么远的地方。
而且一路上水陆辗转。
秦烈笑着楼住她:这有什么,将来我还想带你去更多地方呢。
你知道么?一直向西,过了洮州,就是你哥哥曾经驻守过的叶安。
从那儿再向西,出双井,过丹震,就是一片大漠。
我曾经走过两次那条路,沙漠白天酷热,可是晚上又极寒,裹着皮袄还冻得人簌簌发抖。
守夜的时候,月亮显得特别的近,似乎一伸手就能摸着。
天是墨蓝的,星子比最明亮宝石还要美丽绚丽。
月光照得远远近近的沙丘一片银白如霜,就象落了一层雪一样,美极了。
那会儿我想起你,想起自己走过的很多地方一一我想都带你去看一看。
这天下大得很,处处都那样美丽……小冬被他描绘的美丽打动了。
是的,她的视野太狭窄了,只困在京城这么一块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这样的,所以她一直也不觉得自己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安。
可是秦烈却给她打开了另一扇门。
这个世界很大,不光只有京城这么小小的一块天空。
嗯……小冬轻声说:你让我想起坐井观天的故事,我就象那只青蛙一样,坐在井底,不敢跳出去。
井底虽小,可是安全…外面的世界虽然广阔美丽,可是却也陌生,充满了危险。
不用怕,有我在。
小冬向他微微一笑。
是的,她又不是自己一个人。
秦烈象座山一样稳健可靠。
更何况,只是回一趟老家。
四公主那么娇贵挑剔,还跟驸马一同回乡祭祖呢。
虽然回来后百般抱怨……那,好吧。
一锤定音。
突然间就要面对许多事情,出行的准备工作可不轻省,要穿的衣裳,准备的吃食、药林,光这些东西就能装大半船,铺盖,平日看的书,茶壶茶杯碗筷,甚至脸盆,漱盂,马桶这些也都要带。
小冬有些诧异:这些……也带着?胡氏重重点头:要带着。
小冬问秦烈,秦烈也点头说:既然能带得了,那就带着吧,不然在外面你会很不习惯的。
路上最好的客栈,里面的东西也就是那样,何况在船上要消磨许多天,不带着的话,难免处处不方便。
小冬很想表白一下自己并不娇惯一一可她这十来年的确是娇生惯养下来的。
让她用不洁的马桶,附着水污的脸盆,或是粗制的那些用具,她……呃,可不能打包票说自己一定适应得来。
还有就是带什么人去,胡氏是一定跟着的,虽然小冬劝过,觉得她不比年轻人,还是留守在府里得好,可是胡氏十分坚持,似乎小冬离了她饭也不能吃觉也不能睡了一样:郡主要让我留下来,我肯定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担忧。
至于其他人,红芙打理小冬贴身的活计,什么梳头更衣端茶叠被的全都是她来,所以她是必带的。
红荆沉默寡言但是心细谨慎,也是要带的。
其他人就由胡氏筛了又筛选了又选了,最后可儿妙儿几个也得以随行。
李家兄妹三人也激动得天天上窜下跳,京城虽好,可他们毕竟想家,已经是归心似箭了。
府里筹备着,其他出行的大事,车船安排,护卫人手什么的都是秦烈在张罗。
小冬忙得头晕,可是忽然想起件事来。
那位石秀姑娘,是留在京城她表兄处?还是跟着一起回遂州?第九十八 疑惑小冬猜的一点儿没错。
不但石秀要跟他们一起回遂州,安王还送了一个人来。
张子千。
小冬十分惊讶,猜张子千进来坐下,上了茶。
他们曾经共患难过,说话也不用多顾忌:你怎么会想去遂州的?张子千说话也坦白:我早就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
虽然王爷收留我,我却见识短浅帮不上什么忙。
正好这一回和你们一起上路,得麻烦你们多照应了。
小冬说:这是哪儿的话,快别这么见外。
我也是头一次出远门,咱们这回可是互相照应。
小冬也问了安王,她觉得张子千说的固然有理,但应该不是全部原因。
不过安王说的却也和张子千一样。
张子千只带了一个薄薄的小包袱,一个长随。
相比之下,小冬简直汗颜。
看看她自己那大包袱小行李,如同搬家一样,再看看人家,这才象个出门的样子,轻装简从,两袖清风。
但是要让她象张子千那样,她肯定办不到。
别的不说,光是衣裳就是好几大包袱。
同样都是没出过远门的人,差距实在太大了。
张子千的到来并没有让小冬有什么烦恼。
相反,张子千多少算是娘家人,有他在,小冬还觉得有种踏实的感觉。
另一个的的确确是麻烦。
想到石秀,小冬的心情就轻松不起来。
小冬当然不想让她留在京里,可是回去的这一路上,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一知道别人一直惦记自己家地里的东西,就算她偷不走,可老这么惦记着也让人不舒坦啊。
好象吃了一口凉凉的夹生饭,就这么噎在喉咙里头,咽不下,吐不出,堵得发闷。
好在把她送回遂州交给她家人,这件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还有,小冬想着,他们路过屏州,也许可以见到赵芷。
究竟燕子说的那些被卖的首饰是不是赵芷的?当时景郡王妃给了她那么丰厚的陪嫁,光是压箱的金银,也足以吃穿不愁,怎么会落到要卖首饰的地步?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婆家的人欺负了她?也许,都是自己在杞人忧天。
那首饰未必是赵芷的,或是旁人以讹讹,打着内造的旗号想多抬抬价。
小冬进宫去请安,也顺便辞行。
圣慈太后病已经渐好了,精神也好得多了。
听说小冬要去遂州,她倒是出了一会儿神。
不是说,今年不去么?是突然了些,小冬解释说:也不会待太久,冬天下雪之前会赶回来的。
嗯,去吧,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什么事都得当心,不要伤风着凉,不要贪吃积食,也别任性的增减衣裳,不太平的地方一定不能去。
是,我记下了,太后娘娘。
其实若能够,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圣卷太后说:从十几岁进了宫,这么些年最远也就去过温泉行宫。
小冬笑盈盈地握着她的手说:那,我把路上见的风景拣好看的画下来,带回来给您看。
好。
圣慈太后吩咐采姑去取东西,过了一会儿回来,是各式各样的常用的药丸。
什么祛痛丹啊入珍丸啊桑杏散啊,甚至还有外用的药膏药酒,另外专治晕车晕船的药更是大大的一包。
小冬忙说:这些我也都备了。
多带一些,有备无患。
宁可现在琐碎些,别到了要用的时候却没有。
太医院制的这些也比外头买的强。
正说着帮,四皇子来了。
他大概是刚从集贤堂回来就急急赶过来,一脑门的汗,小脸儿热得通红。
给太后娘娘请安。
你看你,怎么走这么急?圣慈太后吩咐人:把那冰糖银耳雪梨羹端一碗来给他。
四皇子小声说:那个甜腻腻的……太后娘娘,我还想喝上次那个冰镇酸梅汤。
那个不成,太凉了,太医还说你脾胃虚,不合吃那样给的。
我也嘱咐过你身边的人了,让他们不能给你冷的东西吃。
看来四皇子很投圣慈太后的缘哪。
以往除了小冬自己,还没见过哪位皇孙公主能让圣慈太后这么关切唠叨呢。
不过,想想也是,四皇子没有亲娘,虽然有皇后照者,可是皇后对待二皇子那套明捧暗杀的手段,小冬也是心里有数的。
圣慈太后和其他的孙子,孙女都不亲近,那是因为前期还有圣德太后夹在其中的缘故。
现在到了四皇子这儿,却没请什么妨碍了,四皇子来得也勤,圣总太后待他也慈蔼。
小冬姐姐,四皇子走到她跟前:听说你要出远门了?嘿,是啊。
小冬替他理一理头发。
四皇子还没戴冠,头发还束成童子的样式,颈上戴着一个黄澄澄的金球宝石的长命锁,气色好,精神好,渐渐不再象当初女孩似的精致苍白文弱,有种男孩子的虎头虎脑的气势了。
我也想去。
小冬一笑,还没说话,圣慈太后说:你还小呢。
可是,那天那三个孩子也不大啊,还不是大老远从遂州跑到京城来了……他还没忘了李家兄妹呢。
嗯,也是。
宫里没什么和他同年龄的孩子,去集贤堂读书,两个伴读也都比他大,十分老成沉稳。
再加上李家兄妹三人鲜活生猛,吃相惊人,他印象不深刻才奇怪呢。
和他们一比,他平时见的那些人都和木头一样。
所以这回就要把他们送回去,回去了肯定会重重挨罚。
小冬把后果讲得严重点,以免四皇子也生出什么离家出走玩玩的心思一一那可就糟糕了。
李家兄妹三个和石秀能大老远从遂州来到京城,多半原因是他们从前就常常出门,土生年纪不大,已经跟李长河跑过商队去过一次婆夷国了。
他们的结实泼辣和四皇子不是一个级别。
圣慈太后问起李家兄妹三人事情来,小冬拣要紧的说了,圣慈太后又是摇头又是笑:大胆,荒唐。
他们也不想想,路上万一有个闪失,那得让他叔叔婶子心里一辈子过不去。
两个男孩子就罢了,怎么把妹妹也带上?女孩儿家更吃不起亏。
是啊,秦烈也是这样训他们的。
可惜你训他们也不疼不痒,要打吧,终归又不是自家的孩子。
说的是。
圣慈太后说:赶紧送回去交给他自家叔叔,你们就不担这个干系了。
四皇子有些怏怏不乐,一口一口象吃药似的吃那冰糖银耳雪梨羹。
采姑做事很是周到,给小冬也端了一碗来,小冬笑着说:还是采姑姐姐好,有什么都不忘了我。
太后娘娘现在心里只有孙子啦,我这嫁了人的孙女儿可得靠边站。
圣慈太后被她逗得笑:你要想吃,回来那一锅都让你端走慢慢吃。
雪梨羹温温甜甜的,吃起来感觉唇舌一片滑腻满润,很是舒服。
果然圣慈太后比以前更讲究养生了。
冬日给,人的脾胃却燥热得多。
夏天里酷热,但是脾胃却总是偏虚寒。
所以太医们一说起来,就讲秋冬去火伏天温补,可偏偏人们各天爱吃辛辣燥热的食物,夏天里喜欢吃凉寒的东西。
小冬和四皇子陪圣慈太后用了午饭,四皇子念了一段佛经,待圣慈太后睡着了两人才出来。
采姑说:我送送郡主。
四皇子却抢着说:我送小冬姐姐。
采姑当然不会和他争,笑着说:那也好。
又吩咐人将圣慈太后给小冬路上用的东西包上拿好。
四皇子依依不舍一直送她到宫门口,不能再往外送了,还不愿意撒手。
小冬微笑着说: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冬天下雪之前我一准儿回来,给你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回来,怎么样?听说那边有人用水牛角做弓,你喜欢吗?嗯……虽然答应着,眉头还是皱了小小的一个结。
好了,你也快回去吧。
四皇子忽然问:遂州……不是和屏州近?是挺近的。
小冬有些意外:怎么想起说这个?那个赵芷姐姐就嫁到了屏州吧?你不要去见她,她不好。
小冬意外之极:什么?四皇子还记得赵芷已经让小冬觉得奇怪了。
这孩子以前扮女孩儿的时候,大概是怕说错了话泄露了他的秘密,所以从来不开口,很是古怪孤僻。
而且那时候小冬和赵芷,与他也没打过几次交道。
那次看灯前,我听到有人和她说,不要跟你一起。
小冬悚然一惊,明明热辣辣的太阳照在身上,可是却觉得背脊发寒,从心里战栗起来。
她压低声音问:什么?那回有刺客要来,她一定事先知道了。
四皇子就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说别的,转身就跑开了。
跟着她的两个小宦官和宫女也急忙跟着走了。
小冬站在那儿,只觉得唇舌发干,嘴唇和牙齿黏在了一起,耳边嗡嗡直响,仿佛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
那回上元节看灯,那黑暗中蹿出来的人影——她的恶梦中时常还会重温那一幕,死亡曾经如此逼近……只是平时她不去想。
四皇子这话,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