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晚上秦烈回来,兴冲冲地说:我今天跟新来的厨子学了一手儿,晚上我做烧肉给你和儿子吃。
小冬打起精神:真的?那我让人把父亲和哥哥也请来。
秦烈哈哈笑着:请吧请吧,我去厨房准备准备材料去。
小冬警告他:你可别献宝不成变成现丑啊,上次那个臭豆腐……那一揭盖子的瞬间,连泰山崩于前都面色不改的安王都变脸了。
秦烈忙挥手:不会不会,放心吧。
小冬打发人去请安王和赵吕,安王还没回来,赵吕倒是很快来了。
临近年关户部事情多,看来今天父亲是赶不上了。
咱们先吃吧。
赵吕伸手逗逗阿大,阿大奋力揪着赵吕的衣襟往舅舅的腿上爬。
赵吕纵容地看着他,并不伸手帮忙。
秦烈亲手捧了一个大砂锅进来了,后头跟着厨下的仆役端着个小炉子。
来来来,我给你们烧肉吃。
赵吕也来了兴致,挽起袖子来:我帮你。
秦烈会厨艺小冬是知道的,毕竟秦烈以前的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全职全能。
但是赵吕……他从小锦衣玉食,喝杯水都不用自己倒,还要给秦烈帮忙?别帮倒忙就好了。
可是小冬料错了,赵吕不但帮得上忙,还熟练得很。
似乎是猜出了小冬的想法,赵吕抬起头来说:在边关那些日子,我可学会了不少东西呢。
啊,是。
烧热的砂锅里抹了薄薄一层油,秦烈把肉一片片贴在上头,滋滋的响声和香气一起腾起来。
阿大很感兴趣,一直想往前凑,胡氏怕他烫着,一直哄着抱着不撒手。
好香,你们这是弄什么?帘子一掀,安王走了进来,带进一股他北风。
他的斗篷上沾了细碎的雪珠,小冬忙迎了上去:父亲回来了?秦烈说新学了一道烧肉。
安王解了斗篷,也在桌边坐了下来。
秦烈拿了长筷子,给肉挨个翻面,一股熟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看着火候差不多,秦烈将一边的汤汁儿倒了下去,又将煎好的干豆腐一一铺在上头。
来来来,都尝尝。
肉切成一口就可以吃掉的方块儿,鲜美滑嫩,肉汁浓香。
连阿大都说好吃,吃完了肉再吃已经被砂锅里的肉汁烧好的豆腐,感觉仍然象是在吃肉,但是却多了干豆腐特有的那种耐嚼的口感,回味也是豆子的素香,好吃又不腻。
最后他们还在这锅里就着汤汁儿又烧了白菜,年糕和干豆角,个个儿吃的肚皮溜圆。
下次我们吃暖锅吧。
小冬笑着说:正好天气冷,吃那个暖和,自己动手吃得也香。
正好过年,那么吃也热闹。
他们还喝了酒,赵吕和秦烈算是棋逢对手,安王和小冬都只喝了一杯。
桌上其他的菜都没怎么动过。
安王抱着阿大逗他,问今天进宫的情形。
小冬笑着又说又比划:三个棉团儿滚作一堆,把旁边的人吓坏了,其实他们三个什么事儿都没有。
安王显然是累了,说笑了一会儿就要先走,还嘱咐秦烈和赵吕不要喝多了。
小冬想了想,也让人拿斗篷来:我陪父亲走走,消消食。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纷纷扬扬,遮天匝地。
小冬从丫鬟手中接过灯笼,安王则把伞接了过来。
父亲,今天我无意中听到明贵妃和五公主母女口角。
小冬轻声说:五公主似乎很敌视明贵妃……而明贵妃也不象是重病缠身的样子。
她心很大。
安王替小冬整了一下风帽:她家乡在宣州,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宣州第一美人的名头了,家里人不肯轻易许人,辗转送她进了宫。
虽然不太想承认,可是小冬听这些陈年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儿。
这个大概是人的天性,尤其是皇宫里的八卦,谁不爱听啊?明贵妃的妹妹就是他们府里曾经的那位明夫人,数年前京城动乱时失踪。
她也是位美人。
小冬还依稀记得她的模样,和明贵妃有几分相象,不过明贵妃更显得温婉。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温婉。
实际上明贵妃的性格,大概和温婉半点都沾不上。
那,五公主和明贵妃,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呢?只是因为五公主染病时明贵妃不去照顾她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明贵妃从生了五公主之后再也没有生育。
江山代有才人出,宫中的美人前仆后继的……小冬噗哧笑出声来。
前仆后继……安王用这词儿真是太精辟了。
可不是前仆后继么,明贵妃前头有皇后,后头更是有大批的美女追赶,就说六公主的娘,那就不是盏省油的灯。
红颜的保质期是很短的,更何况,即使红颜未老,可是皇帝对她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
明贵妃要邀宠,单靠自己的美貌、才气是不成了。
所以她在五公主身上下功夫,从她会说话开始悉心教导,五公主也的确争气,生得聪慧伶俐,琴棋书画上头又下苦功,几位公主里头皇上最宠她……那五公主……这么想,五公主有些可怜哪。
从会说话开始就学那么些东西。
这么一比,小冬觉得自己简直幸福得天怒人怨了。
安王从没强迫她学什么,只要她开心,哪怕大字不识安王也不会管她。
在集玉堂混了几年,学那些诗书画根本是敷衍了事,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
哪怕她和赵芷要好,安王也没干涉她。
这种包容,体谅和爱护,五公主六公主她们都没得到过。
在宫中,什么东西都要去争,去抢。
皇帝只有一个,争宠的人又太多了,根本不够分的。
五公主和沈静的事情,明贵妃好象也知道了。
小冬轻声说,雪片落在额前,沾在发丝间,她抬手拂去。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而且肯定是阻拦过。
就算是亲生母亲,五公主也不会情愿一辈子当明贵妃手里的提线人偶。
她有自己的爱,自己想要生活。
是啊。
可是五公主和明贵妃的话,应该有更多涵义。
五公主说明贵妃想当皇太后——可是明贵妃一不是皇后,二来她也没有儿子,她怎么能当皇太后呢?她都做了些什么?那年景王与二皇子发动宫变,明贵妃在其中——也扮演了什么角色吗?第一百七十五章 暮春秦烈这话说的实在刻薄。
本来么,哥俩都是单身,在水里扑腾着谁也别嫌谁身上湿。
可是现在他上了岸啦,娶了媳妇成了家有了儿子,立马摇身一变,摆出一副前辈的谱来对赵吕谆谆教导。
这叫什么?这叫叛变哪!好么,你娶了媳妇,一转脸就把自己当成盘菜了。
赵吕能理他这盘菜吗?肯定是不能得。
大过年的两个人又跑到练武场去打一架,打完了还喝了一场。
没在比武时两败俱伤,倒是都倒在酒桌上了,结果把小冬气的——去去,西屋睡去,臭死了!连阿大也落井下石,学者小冬的样冲着他爹直摆手:去去。
秦烈嘿嘿笑着:我知道,我就是过来看你们睡了没有。
一手拧拧老婆的脸蛋儿,一手拧拧儿子的屁股,秦烈心满意足的奔西屋去了。
小冬气的直瞪眼,气完又笑了,让人拿香进来熏一熏,搂着儿子睡了。
迷迷糊糊的,听着外面轰轰作响,感觉儿子也动了一下,小冬拍了拍他,往窗外看了一眼。
这谁家大半夜的不睡还放炮放花的?扰人清梦。
阿大不安的扭了扭,小冬知道他这是要撒尿,急忙叫人进来。
乳娘和胡氏一个端盆一个端水,伺候完小祖宗,小冬也接过茶喝了两口。
郡主也让打雷声惊醒了?打雷?小冬很是奇怪?不是有人放炮竹?胡氏摇摇头:不是放炮竹,是打雷。
这种时候,不会的吧?这可是大冬天哪,这会儿打雷,可以称得上异象了。
有诗里不说么,什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之类。
胡氏说:大概是春雷劈早了吧。
郡主快睡吧,明儿还要进宫呢。
不过等服侍小冬躺下,胡氏与乳娘端着灯出来,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乳娘是个识趣的,就算心里琢磨什么也不会这时候说出来。
天有异象,多半是凶多吉少。
听老一辈人说:有一年也是冬天打雷,然后那年死了一位皇太后、一位皇后,民间先是大旱,又是大疫——谁知道这雷打的,又是什么兆头呢?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冰雪消融百花绽放。
春天仿佛一夜之间就来了,可是没等人细细的体味,就又悄悄地走了。
赵吕的韵事,连小冬都听说了。
大概天底下的女孩子都是一样的。
自己没成家的时候,也不希望哥哥弟弟那么早成家。
不是说反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总觉得那样的话,本来属于自己的兄长,就被另一个女人抢走了,从此他们是小两口,自成一国。
他们休戚与共,祸福相依——而妹妹终究是外人罢了。
但是当成了家,想法就不知不觉的变了。
哥哥总是一个人,没人知冷知热,没人体贴照顾——总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就越发见不得人单身了。
小冬整天琢磨这事儿,一听说赵吕与殷舜华还在来往,心里顿时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殷姑娘已经在长青书院谋了一个教职——女才子,女先生听起来风光,其实生后是孤寂而清苦的。
而且还听说,殷姑娘和她母亲都从殷府搬了出来,不再寄住在伯父家中。
小冬对她不是不佩服的。
赵吕对她应该也是既敬且怜,又爱吧?可是……安王的话却让小冬大吃了一惊。
哥哥要定亲?小冬睁大了眼睛:和谁?淮远的周家。
安王微笑着说:是那家的长女,姑娘比你大两岁,其实我早就有这意思,不过因为他们要守孝,所以才没有提。
我……我怎么不知道?安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这个女儿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又已经生了孩子当了娘,可是依旧保留着一份稚气。
也许她的温柔和天真能一直这样直到老。
这也是件好事。
说明有人爱着她,保护着她,让她一直幸福无忧的生活。
又不是给你找婆家,干嘛非得你知道?你哥哥知道不就行了?哥哥也知道?他自然知道,周北望可是他在叶安时的兄弟呢。
那……小冬觉得想不通。
哥哥不是喜欢殷姑娘的吗?以这时候的眼光看,殷姑娘是不合格的。
失去父亲孤女,无财无势,抛头露面的谋了教职——诚然,她是有才的。
可是女子无才才是德,越有才,反而越成了缺陷。
那,殷姑娘……安王摇头一笑:殷姑娘没有周乐如合适。
那位周姑娘温婉大方,和你哥哥性格可以相互填补承托,周家家风严正,将来……也有好处。
将来指的是赵吕的下一代吧?这时候一个家的女主人很重要。
品性、德行、能不能持家、治家、相夫教子,才是这时代衡量一个好妻子的标准。
而不是爱。
是的,安王说的没错,不管从哪一点看,那位周姑娘都是合适世子妃的位置。
至于美丽、才气、爱情……这些东西都只是风花雪月的点缀,不能成为生活的主流。
那位殷姑娘……说实话,你哥哥曾经想向殷家提亲的。
是么?什么时候的事?就是你在公主府见过殷姑娘之后不久。
那后来怎么……没提呢?殷姑娘自己不肯的。
安王口气淡然:不管她是以进为退也好,另有打算也好。
她不愿意嫁给你哥哥,说情愿做一个知己。
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能够后悔。
你哥哥有他的责任,不可能永远这么和她耗下去。
小冬没有再说什么。
安王对她百般宠溺纵容,因为她是宝贝女儿,掌上明珠。
对殷姑娘,安王就没有那么多的耐性了。
赵吕是安王的世子,是他的继承人,他需要一位般配的,合格的妻子。
小冬只是在想,赵吕心里还装着殷姑娘,他娶了周姑娘能幸福吗?赵吕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来,四月里,暮春,圣德太后薨逝。
这是一个早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的人。
虽然她现在才死去,可是在更多的人印象里,她早就消失了,有权势的人物,在失去权势的那那一刻,已经与死亡无异。
也许对他们来说,失去那一切比死亡来的更绝望更痛苦。
小冬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圣德太后时的情形——她意气风发,雍容华贵,她是凤仪宫的女主人,是皇帝的嫡母,圣慈太后王氏当时在她的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忍气吞声。
可是就在她觉得自己无往不利,权倾朝野的时候,一下就从顶峰重重的栽下来。
也许她疯了其实是件好事。
疯了,就不用面对自己失去了一切的事实。
陈家辉煌早应经成为过去,现在朝堂上数得上的,是三皇子的母族李家,还有他的妻族吴家。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种新旧更迭是必然的,也是残酷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春雨小冬换了衣裳预备进宫,首饰都摘了下来,鞋子也换了双素的。
圣德太后固然早就失势,可 至死她都是太后。
所以她还是有一份应该有的体面。
胡氏拿了一备手帕给她:郡主.这个还是备着吧。
小冬虽然觉得大家可能连做样子静懒得花力气,可是有备无患。
真到时侯旁人都哭出来,就她挤不出来,那可不怎么好看。
她接过帕子来掖好,胡氏撑着伞一路送她到门口上车,小冬嘱哗一句:可能要晚些回来,妈妈先照看阿大.吃饭睡觉都别耽误,天气不好就不要出门了,在屋子里待着吧。
胡氏应着、往后退了两步.有人过来收了脚凳。
马车刚朝前走了没两步.又停了下来。
小冬探头朝外看了一眼.安王正齐在马上.头发和肩膀都己经让雨水打湿了。
马应该是刚跑得急.前蹄不安地创着地,不停的打着响鼻.喷出一团一团的白气。
父亲?安王一向从容沉稳、这是怎么了?回去再说。
小冬前后看了一眼,点头说:哦,好。
难道另有变故?小冬又下了马车.随安王一同回了府.一直进了书房。
安王转过身来:三皇子死了。
小冬怔了一下:什么?你现在不要进宫,外头的事我和你哥哥来料理。
安王脸色郑重:这事若是料理不好,京中又是一场大乱、三皇子他……是怎么死的?安王并没瞒她.不过说的很是婉转:在离宫打猎时,出了意外。
小冬半晌说不出话来。
三皇子……怎么就死了呢?明明二月二的时候还见过他一回。
虽然大家年纪都大了.各自成家.不象小时候一样见面那么随意.可是那天见面时.还是有说有笑的。
自从皇后薨逝后.三皇子好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迅速成熟起来.还蓄了一点短髭}看起来仿佛已经三十开外了一样。
当时小冬还和自家男人开玩笑,说男人最怕别人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秦烈还笑着说,自己也考虑留一驰胡子来震慑一下旁人。
其实他还不到三十。
还不到三十啊。
在宫廷这种地方,人很容易苍老。
十几岁的孩子说起来话来也老气横秋,仿佛为透了人生的沧桑起落。
府里忙而不乱的准备起来。
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只知道圣德太后薨逝.这算得国丧。
但是圣德太后地位尴尬,其体这个规格该怎么办还是个疑问。
福海过来找小冬请示商议.小冬有些心不在焉.已经商议过的事情转眼就忘了。
福海看了出来.却没有多问。
屋里头很安静,进出的人脚步都不自觉的放轻了。
只有阿大一个懵然不觉.捧着一个缠彩绳的藤球玩得开心.从屋子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赶到这头,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幸好秦烈很快回来了.他还没进屋.阿大已经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嗷嗷叫着朝门口扑过去:爹参!秦烈笑呵呵的把他一把举了起来:哎哟你个胖小子,又偷吃什么了.越来越沉了你。
阿大傻乎乎地重复著:偷吃.偷吃。
小冬迎了上去.把阿大从他怀里接过来:今天回来得倒平一一先换衣裳吧。
秦烈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先去更衣洗脸,而是把小冬和阿大娘俩个一起抱住了。
他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胸膛坚实有力.小冬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她一直惶惶不安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
小冬轻声问:你都知道了?秦烈应了一声:嗯。
不用担心。
阿大乐呵呵的.一边是爹.一边是娘.他左边蹭蹭右边摸摸.不亦乐乎。
秦烈把阿大放在炕上.看他抓着球乱爬.低声说打猎的时候三皇子坠马.还被惊马践踏。
从猎场送回离宫的时挨.路上就断了气。
小冬默然。
她初来乍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听到一些意外,还以为是真的意外。
可是这世上的意外哪有那么多呢?尤其是三皇子这一桩。
此人武艺不错,弓马精湛.怎么就坠马了.好好的马怎么会惊了?从猎场送回离宫的路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
关键要看皇帝的表态。
三皇子文武全才,沉稳端方、颇有人望。
可以说,是个几近完美的储君。
皇帝这几年也已经逐步放手让他做事.只要不是傻子前看得出来.皇帝在培养接班人。
上头没有兄长.三皇子既是长.又是嫡.自己又优秀知道上进。
再过个数年.皇帝上了年纪,他的性情也更稳定了……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是遇到了意外。
晚饭端上来,不过差不多每个人都食不甘味.小冬差人到前头去,只要看到安王回来就立刻来回禀.半个时辰已经去为了三四,看到第四四的时侯.终于回报说、安王回来了。
但是赵吕还是没消息。
按说,赵吕现在在兵部做事、并不在军中,也和离宫没任何关系,这种事情不会牵累到他。
可是这种时候,什么都说不堆。
当年京城那场动乱,小冬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三皇子的死.让小冬陡然间闻到了危险逼近的味道。
仿佛一场大乱在暗中已经酝酿了很久.三皇子的死.就是点燃药包的那根引线。
京城……难道又要乱了吗?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呢?安王不会和她商议这样的事.小冬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她等着安王回来.只是确定父亲平安。
秦烈倒是唤人进来更衣.一边伸袖子一边说我去王爷那里一趟.要是回来晚,你和儿子就先睡不用等我。
小冬应了一声。
本来……本来今天她还想和秦烈说.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他们搬回自己家中去住。
房子不住.没有人气.朽坏得特别快。
也许住过整个夏天、等秋谅时再搬回王府来.在这里过冬——冬天总让人觉得凄凉她也希望能陪陪父亲。
可是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活小冬不知道那天晚上秦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起先一直惊惶,还要安抚儿子,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一睡竟然睡得很沉,夜里一次也没有醒——要知道平时她夜里总会醒一两次的。
小冬是自己照料阿大的,并没有把他交给乳娘。
这不是说她不信任安王给找的乳娘,她自己就非常的信任胡氏,差不多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看待。
但是她不照看儿子,还做什么呢?用现代的说法,她算是全职主妇了。
料理家务,相夫教子。
既然不用象职业女性那样家外忙,家里累,只耕种这一亩三分地儿,还要把孩子交给乳娘来带,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再说,小冬也不舍得。
她自己由胡氏照料长的——但这是有原因的。
亲娘早早的去世了。
阿大也很黏她,饿了也是喊娘,困了也是喊娘,从梦中醒过来要撒尿还是喊娘。
自从有了孩子,小冬想起前一世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一是因为忙,没养过孩子的人真想像不到养一个孩子会多出那么多的事情。
二是因为……心里某一个角落,也终于认命了。
向命运,向这个时代,向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举手投降。
她终于死心踏地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个时代的人。
她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母亲。
她不再是这个时代的客人,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其实早已经不是了。
但是心中一直不能真正接受这一点。
毕竟她来自一个更先进,更发达,更文明,更自由的地方。
而这里……虽然生活优越,既富且贵。
可是这里没有她曾经习惯的,热爱的一切。
在梦里头她经常回到过去。
梦到现在的时候,常常是茫然,有时候甚至是恐惧。
这种情形断断续续,一来的时候严重,后来渐渐少多了。
生了儿子之后,就慢慢绝迹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前世才是一场梦。
小冬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胡氏过来服侍她梳洗。
一夜之间,天气好象重新回到了隆冬,虽然小冬没有出门,可是听府中其他人说,街上已经一片肃杀,有许多店铺都没开门,摊贩也不做生意,路上象被大风扫过一样干净,行人车马都不知去哪儿了。
住在京城的人,哪怕只是市井小民,政治嗅觉也远比别处的人灵敏,三皇子的死讯未必他们都知道,但他们起码知道出了事,懂得躲在家中。
谁知道出门会撞上什么事呢?这种时候,沈芳居然上门来了。
小冬十分意外。
这种时候还有客人?不过这种时候会来,必定是有要事。
沈芳眼睛通红,未施脂粉,看起来象是通宵未睡的样子。
芳姐?你这是怎么了?人大凡有委屈有压力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可能还能忍得住,可是别人倘若来关心询问一下,情绪通常会决堤。
我……沈芳还没说出话,眼泪就流了下来:宝儿他爹……昨天夜里没有回来……小冬心一沉:姐夫他……不是去衙门么?没有,前几日他们都给补了假,因为过年时忙碌都没得休一日……有朋友说随三皇子去打猎,力邀他也去,他却不过面子,就跟着去散心。
本来说昨日就该回来的,可是却没回来,我让人去他朋友那里打听,没有消息不说,情形还很不对头。
今天……今天看着京里这样子,我实在在家里坐不住。
一旁宝儿已经是个半懂事的小姑娘了,扯着沈芳的袖子说:娘,不哭。
小冬理解沈芳的心情。
孟辉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不算是个顶好的丈夫,也不算是个顶好的父亲,但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男人都是这样的,他还是很顾家的,薪俸和其他的收入也都交给妻子支管,虽然也有姨娘,通房,可是也不会让他们越过妻子去。
他不会哄女儿高兴,给她买这买那……但是差不多的人家都是这样的。
这人不算很优秀,可是也不糟。
他是沈芳的主心骨,也是这小家庭的顶梁柱。
他若是倒了,沈芳……下半辈子基本也没什么幸福可言了。
怎么偏偏就是去了……小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这消息即使她不说,晚些时候必然也会尽人皆知。
而且,沈芳在宫中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给公主做侍读,她了解宫廷,见识过权利斗争的残酷,和其他妇人不同,她能懂。
三皇子在猎场意外身亡了。
小冬只说了这一句。
沈芳脸色煞白,愣了半晌,才低声问:那……没有其他消息了,现在只能等。
小冬没有猜错,沈芳听到了确切消息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擦干净脸,又抱起女儿喂了她喝茶,问她饿不饿。
早上小娟姐给我芝麻糕。
这孩子在怀里摸摸,居然摸出半块已经压扁的糕来。
娘,吃……沈芳摸摸女儿的头:娘不饿。
小冬知道她肯定没吃过东西,起码没心思好好吃。
自己早上也等于没吃,吩咐人整治了几样简单的吃食。
阿大被胡氏从后面抱过来,这孩子向来不怕生,好奇的打量了宝儿几眼,上去拉她的手。
小冬柔声说:这个是宝儿姐姐,你不记得啦?阿大干干脆脆的喊:姐姐。
宝儿心事重重,不过还是朝他笑笑,显得很腼腆。
阿大很是豪爽的把自己新近钟爱的彩珠拿出来和宝儿分享。
等吃食摆上来,小冬和沈芳都没什么胃口,却都很积极的吃东西。
这种时候不能自乱阵脚。
要积蓄力量,以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沈芳用过饭就带着宝儿告辞了,小冬答应她,若有了孟辉的消息一定会尽快的通知她。
阿大对宝儿有点依依不舍,以至于沈芳母女两人走了半晌,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打不起精神来。
他玩伴很少。
小冬想,过了这件事,也许该给他找几个伴。
嗯,就这么定了。
也许每天都是我们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明天,天要塌下来,我们今天还是要好好的度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斗篷世子爷回来了。
小冬抬起头来:真的?刚回来。
可儿顿了一下,小声说:小宋说,看见世子爷还带了一个人一同回来的。
什么人?看不清,离得挺远的,那人从头到脚都包着……小宋觉得……可儿声音更小了:象个女子。
女子?这种时候,赵吕带了一个什么女子回来?小宋说,世子爷和那人,看着形迹亲密……小冬本来是要去问赵吕有没有办法打听到孟辉现在的下落。
按说孟辉是文官,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的……可是出了这样的事,谁也说不准。
这种时候怎么会带女人回来?肯定看错了。
小冬更加坐不住:我到哥哥那儿去看看。
赵吕原来住的院子和玉芳阁很近,但是他年纪渐长,从西北回来之后,就迁到靠近前院的一间院子去住了。
可儿撑着伞,其他人在后头跟着,小冬步履匆匆,一路上安王府的下人无不躬身行礼,小冬也顾不上理会。
到了院门口,护卫看到她怔了一下:郡主来了。
哥哥回来了吧?是,世子爷在屋里,不过……小冬看他一眼,抬脚就往里走,那护卫一脸为难,忙过来拦阻:世子爷十分疲惫,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
小冬沉默地看着他。
护卫有些慌:请郡主见谅,世子就是这么吩咐的。
那你进去禀报,就说我想见哥哥,有事情要和他说。
护卫应了一声进去了,另几个还是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看来……赵吕屋里就算没有女人,也肯定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那个护卫又匆匆从屋里出来,恭敬而惶恐地说:世子爷请郡主进去,不过这几位姑娘就……其实他不用这样怕,小冬没心思和这些人为难,他们也是忠于职守。
安王身边的护卫更是如此,小冬的面子在那里也不是全都好使。
她转头吩咐可儿她们几个人:你们在这儿等我。
小冬接过伞来自己撑着,走到屋门前将伞放下。
哥哥。
赵吕朝她伸出手来:瞧瞧你急的,下着雨还过来,裙子都湿了。
不但裙子,鞋面也湿了。
不过这会儿管鞋湿不湿呢。
小冬看了一眼,屋里只有赵吕。
并没有小宋说的她看到的人。
小冬的目光在通往内室的门边微微停留了一下。
哥哥昨天晚上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回来了?赵吕只说:昨天有件紧急的事情绊住了,我这回来收拾点东西,等下还要出去。
对了,父亲说了什么没有?没有。
小冬摇摇头:那件事……哥哥知道了吧?赵吕怔了下:是圣德太后……哦,你说三皇子那件事。
赵吕今天怎么有点儿不太对劲。
三皇子之死牵涉太广,相比之下谁还顾得了圣德太后的死呢?这种山雨欲来的要紧关头,赵吕竟然好象有点儿——不在状态啊。
对,就是不在状态。
相比于安王的郑重,秦烈的忙碌,赵吕的行径实在有点不寻常。
外头又有人禀报:世子,饭菜备妥了,端进来用还是摆在西边?哥哥还没用饭吗?赵吕看了小冬一眼,说:端进来吧。
这一端进来,小冬就看出来了——托盘上两副碗筷啊。
只有赵吕一个人的话,干嘛要备两副?赵吕倒是挺坦然的,看人摆好了桌子退了出去,自己走过去掩上了门。
妹妹……哥,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方便知道,那我就先回去吧。
我来其实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
现在看见你没受伤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哥哥等下出门还有要事,那我就先回去。
赵吕脸上微微露出歉意:妹妹放心,不是什么……等这事儿过了我就都和你说清楚。
冬说:还有一件事,今天一早沈芳来了,她说孟辉也随同僚去猎场凑热闹了,一直没有回来,她很放心不下。
赵吕点头说: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会派人去寻他的。
哥哥你自己……要当心。
赵吕点了点头:知道。
从屋里出来,外面的雨依旧绵绵密密的下着,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
可儿随着小冬走了一段,小冬都不说话。
可儿虽然心里好奇,可是切记着红荆姐姐吩咐的,主子不想说的事,伺候的人就不能胡乱探问。
很多人别的都好,手艺也有,人也机灵,可就是管不住耳朵管不住嘴,有时候犯了忌讳受了罚,自己还不知道错在哪儿呢。
小冬也知道,内室是有人的。
但是赵吕既然现在不能让她知道,肯定是有她的原因的。
只要他平安就好,小冬也就可以放心了。
赵吕没待多久,又匆匆的出去了。
据小宋这个小耳报神得的消息,那人也是和世子爷一起出去的,仍然从头到脚都裹着一件厚斗篷,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冬可不信赵吕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
不过他的反应的确有点不太对。
难道……那个斗篷神秘人是殷姑娘?安王替赵吕定亲的事情,赵吕并没有表示过反对。
但是有句话说得好,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赵吕是不是也意难平呢?就算这样,赵吕也不是那么不分主次的人。
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儿女情长。
小冬看了菜单,划了一个菜,又添了一个热汤。
不过中午没人回来用饭,只有她自己带着阿大吃饭。
她一走神,阿大的手里就攥了一团米饭,傻笑着往嘴里填。
那动作倒不象是吃东西,倒很象是在涂墙,米粒糊了一脸都是。
小冬让人拿了湿布巾来给他擦手擦脸,吃完饭哄他上床睡觉,阿大睡得很香,一翻身,一条腿就搭在小冬身上。
小冬给他把腿拿下去,没一会儿又搭了上来。
小冬也就任他这么搭着,她睡不着。
不过这和儿子的腿是不是搭在她身上没有关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死人不管怎么样,再拖延,圣德太后的丧事也开始预备了,小心还是得进宫。
可是,三皇子的死讯却迟迟没有公布。
拖的时间越久,越让人心里没底。
小冬换了衣裳,天不亮就进了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以往熟悉的宫门,在依稀的晨光中,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也是,短短两天功夫,圣德太后和三皇子相继死去。
一个是皇帝名义上的嫡母皇太后,一个是皇帝倚重的继承人。
小冬收回目光。
车子进了宫,盘查也比平时严密了很多,禁军与侍卫一脸肃然,门旁倒还有个熟人。
皇帝身边的 李公公,收了徒弟,就是眼前这人,姓郑,他倒是正要出宫去,禁卫正在查看他的腰牌和手令。
郑公公,这么早是去哪儿?郑宦官抬起头来,匆匆向小冬行个礼:见过郡主,小的要出去传旨。
那呆是正事,不能耽误他。
不过传旨只带三两个人?不是往常传旨的作派啊?小冬没有多问,先到长春宫见圣慈太后。
满宫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圣慈太后最疼的就是这个孙女儿。
她没有女儿,同皇家的公主们也不 是很亲近,却对安王家的女儿特别偏疼。
当然,圣慈太后不是那种抓权太后,喜欢把后宫女眷、宗室们和官眷们在手心儿里捏着,享受那 种高高在上的,母仪天下的快感。
皇帝当然是君临天下的,但那是男人的世界。
在女人的世界中,太后——可以说是最有地位权势的人了。
圣慈太后只喜欢清静的生活,从不对皇帝或是后宫的什么事情指手划脚。
但是皇帝是十分孝顺的,安王也是一样。
所以……你不能因为人家不说话,就把人当哑巴。
人家一出声,那就有一句是一句,那是顶用的。
对慈太后的神情依然平静,她早已经起身了,穿着一身素服,神情平静恬然。
快进来,外头可冷吧?也不算多冷。
小冬行过礼,才在一边坐下来。
圣慈太后让人端了一碗燕窝来:多少喝一点儿。
小冬道了谢,接过来尝了一口。
阿大呢?在家里头,奶娘看着他的。
圣慈太后点点头:嗯,不带来好。
今天这里肯定人又多又吵闹,别把孩子吓着。
说吓着,大概有点冤枉阿大了。
这孩子挺人来疯的,上次进宫时,就跟六公主家那个,还有三皇 子的儿子阿觉打成一片——想到三皇子,小冬顿时觉得嘴里的燕窝全没了味道。
圣慈太后劝她:再吃一点。
小冬又勉强吃了几口,还剩小半碗,实在吃不下。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吧。
小冬应了一声。
圣德太后的灵堂设在慈庆宫。
这里原该是太后的居所,只是圣德太后失势前一直占着凤仪宫不肯迁宫,后来得了疯症就挪到了 南景殿。
名为养病,实为幽禁。
在她死了以后,却还是停棺在慈庆宫。
小冬轻声问:圣德太后……当年为什么一直不肯迁到慈庆宫呢?小冬以前没有进过这所宫殿,只听说年久失修,很破败。
但是现在看来,旧是旧了一点,但是整齐完整,十分宽敞气派,并不堕太后的身阶。
圣慈太后也轻声说:大概……因为当年诚敬太后死在这里,她心中总是不安吧……再说,她喜 欢凤仪宫,两次修缮花了不少钱,后一次她自己掏了私房。
她不止一次说过,凤仪二字合她心意 。
诚敬太后,这个小冬知道,就是自己的曾祖母了,圣德太后的婆婆。
婆婆死在这儿,她不安什么?看来……是另一段久远的公案了。
看来圣慈太后不想说,小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追问。
太后的奠仪是有规矩的,全按礼官的指挥来就好了,哭灵分批分段分次,小冬的身份算是第二批 里。
透过层层的帐幔,和屋里弥漫着的青烟,小冬的目光投向后殿。
圣德太后……就躺在那后头。
从今以后她再享不了人世的荣华富贵,也不用再和人勾心斗角,不用承受痛病疾苦。
明贵妃算是第一批人里最哭作俱佳的——这是六公主的形容。
不知道还以为是她亲娘死了呢。
六公主对圣德太后和明贵妃都没好感,下嘴当然也不留情: 不过说起来也是,当时圣德太后在的时候,她可没少上赶着献殷勤。
那会儿圣德太后不待见皇 后,明贵妃觉得自己很有机会问鼎凤印呢,做美梦吧她。
圣德太后根本是见不得有人当皇后,不 管谁当皇后她都不会待见的。
六公主刚才干嚎了一阵,嗓子有点哑,端起茶来咕咚咕咚灌了一气。
四公主没有来?四姐两口子据说都病了。
六公主小声说:也不知道怎么病的这么巧。
哎,那个,离宫那事 儿……六公主不愧是六公主,这事儿差不多人人都心知肚明了,但是这么堂而皇之说出来的,她可是第 一个。
就算其他人坐得离她们有些远,说这个也太不合适了。
其实要我说……六公主突然愣了,呆呆的看着门外,眼睛瞪得象是要掉出来。
‘六姐姐?小冬坐的位置是看不到门边的。
你,你看那人是谁?是谁?六公主怎么这样表情?难道是圣德太后从棺材里活过来了,正站在门外不成?你快过来看看。
小冬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去。
门外果然站了一个人,肩宽腿长,一身孝装。
大概是看到屋里有人正在看他,那人转过身来,朝她们点了点头。
小冬顿时目瞪口呆。
真是死人活过来了!不过不是圣德太后,而是三皇子!活见鬼了!看起来是三皇子的那人,索性走了进来:六妹妹,小冬妹妹,还请节哀顺便。
小冬勉强把张着的嘴闭起来。
眼前这人有声、有影,说话时还有热气,应该是活人。
不是鬼。
六公主就没她那么镇定了,指着三皇子说:你,你不是……第一百七十九章 替身好在她没把死了二字说出来。
三皇子却很通情达理,自己先提了起来:六妹和小冬妹妹也听说那谣传了,说起来也真是,我不过是受了一点儿伤,当时晕了过去,想不到竟然传到京城就变成这样了。
小冬可不相信安王的消息会有这样的谬误,昏过去和断气怎么会变成一回事\'六公主呆呆的问:那....你这两天怎么没露面啊?前天天已经晚了,从离宫回京,要走一大段山路,两边都是密林,夜间多有猛兽虎狼,所以耽搁了一天。
咋天下午我就回宫来了.....只是没想到,圣德太后娘娘.....不对,这事儿肯定不是三皇子说的这样。
不过他没有死,那真是谢天谢地本来是满城风雨,现在却是云破天开啊。
小冬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不管什么谣传了,人没事儿才是最要紧的。
伤不要紧么?三皇子说:皮外伤,不打紧。
他又朝屋里看了一眼,在这屋里头的女眷们,不管知道不知道那消息的,现在倒是都没有太失态的表现。
这份儿镇定功夫,她们还有。
三皇子露了这么一面就走了,屋里顿时一片沉寂。
大变活人哪。
经过两天,大家都已经接受了三皇子不幸身亡这个事实了,可这个不幸身亡的人居然又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过了半响,六公主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咱们不是做梦吧\'小冬很肯定的点头:不是。
我怎么觉得....六公主呸了一声:这人没事儿也不早说一声,我在家里还难过了半天呢。
小冬一点儿都没发现她哪儿难过了。
三皇子是皇后之子,和六公主从来也不亲近。
再说,三皇子要是没了,六公主的那个小弟弟六皇子,可不就.....屋里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了,小冬敏锐地发现,其中有些人似乎有些坐不安稳了。
嗯,知道三皇子不在了,也许这些宗室中人不少都在打什么盘算。
毕竟皇帝另两个儿子,老五老六都年幼。
不是有句话叫国赖长君嘛,说不定就有人琢磨点儿别的。
可能有人不光琢磨,还已经有所行动。
现在三皇子突然现身,肯定粉碎了不少人的美妙盘算。
她们多半想快些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想到这儿小冬也琢磨了一下,自家父亲和哥哥没什么打算吧?他们知道不知道三皇子还活着的消息? 要不要想个办法告诉他们一声?不,小冬摇头。
如果有一个重要的,有关朝廷和宫廷的消息,那父亲和哥哥一定比自己知道的要快。
而且三皇子刚才是从哪里过来的?慈庆宫靠东北,要到这边儿来,要经过好几处殿阁,先知道三皇子括着这消息的人,肯定不是现在慈庆宫里这些哭哭啼啼的女人。
过了午再哭一场,下午也就没什么事了。
一到时辰,几乎满屋子都都迫不及待似的散了个干干净净。
六公主摇了摇头:一群母鸡似的 我今天不出宫了,我去看看母妃。
我得回去,儿子在家我不放心。
淑妃这些日子够忙的,结果吃力不讨好不说,自己还生了一场病。
不管在哪儿,管家婆都不会太招人喜欢。
王熙凤够能干,仇人也够多。
贾母和王夫人看起来什么都不管,谁提起来都夸声好。
小冬出宫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京城。
她掀开车市朝外看了一眼,街上仍然冷冷清清的,一片清冷肃杀。
雨已经停了,西边的天空仿佛是被朱砂浸染,是一种让人觉得不详的深红色。
三皇子没有死可是这件事也没有完吧\'不远处,秦烈已经迎了过来。
小冬朝他微微一笑,秦烈快步迎了上来。
咱们回家吧。
嗯。
秦烈上了车,小冬第一句话是:三皇子还括着。
我知道。
秦烈对赶车的说一句:快着些,回王府。
那人应了一声,一挥鞭子,马撒开蹄子朝前奔。
好在路上没人,平时这车可跑不了这样快。
父亲和哥哥知道吗\'王爷只会比我们知道的更早。
秉烈说:咋天世子带了一个人进府,你知道吧?小冬点了点头。
那就是三皇子。
小冬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亏她猜了那么多,可是全在风月事情上头打转,一点没往这上头想。
死在离宫的是三皇子的一个谋士,和他相貌很象。
三皇子自己已经连夜赶回京城,路上还出了波折,他才寻上世子帮忙。
小冬想起咋天去找赵吕时的情形,那时候她知道内室有人。
原来那时候在屋里头的就是三皇子?当时如果她促狭一点,过去把门市掀开.....三皇子身边,那么巧有一个和他相貌相象的谋士?只怕是早预备好的替身吧?未雨筹谋...三皇子难道早就知道有人要向他下手\'那,想对三皇子动手的人是谁?秦烈摇摇头:这个现在还不好说。
马车到了王府门口,胡氏已经站在门口翘首张望。
暮色中她的身形显得那样矮小瘦弱。
小冬忽然间发现,原来胡氏头上已经有了那么多白发。
在她心里头,胡氏永远象她到这里的第一天看到的那样,身上带着好闻的,让人安心的香味儿,手臂温柔有力,能把她牢牢抱在怀里。
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胡氏忙撑了伞迎上来。
妈妈怎么出来了?胡氏的手冰凉凉的,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长时间了秦烈往左右看了一眼:先进去再说。
阿大今天乖吗?胡氏说:很乖。
今天吃了中饭要技娘,哄了好一会儿才睡。
醒了之后吃了半碗粥,在屋里头玩儿,一点都不闹。
回到屋里头,小冬换下衣裳,洗了脸,才觉得整个人松下来。
在宫里头绷得紧紧的,哭过的脸总是干干的不舒服。
阿大喊着娘,朝她扑了过来。
小冬忙伸开手把他抱住。
秦烈从她手上把儿子接过去:你快歇一会儿吧,脸色很不好看。
小冬摸了一下脸。
床已经铺好,小冬靠在枕头上,阿大不肯让人抱走,秦烈把他揪过来放在床上,他四肢并用爬到小冬旁边儿和她一起卧着。
你也歇会儿吧。
秦烈应了一声,也脱了鞋,合衣卧着。
阿大睡在中间,一会儿瞅瞅爹,一会瞅瞅娘,两只眼睛黑葡萄似的滴溜溜转。
小冬对自己说,只歇一会儿,等下就起来。
可是这一合眼,疲倦如排山倒海一般打过来,她几乎立刻就沉沉的睡着了。
第一百八十章京城还是阴湿寒冷的天气。
可是空气中却弥漫着无形的,浓重的火药味儿。
京城的又一次清洗开始了。
这和上一次动乱的时候不太一样。
那时候是叛乱。
虽然一部分人在攻打宫门,另一部分在城里也没少干坏事。
有些固然是有目的性的,比如攻击安王府和其他宗室府第,还有的就是趁火打劫了。
那种破坏力可以无以伦比。
人们一说起天灾人祸,都把天灾放在前头。
一是天灾令人敬畏,二是天灾更具有破坏力。
可是照小冬看,天灾和人祸相比,人祸更加惨烈,且延绵反复,经久不息。
苛政,杂税,官吏,兵匪……天灾不是天天有,可是人祸却是要日日经受。
这一次京城的清洗,是由上而下的,皇帝发令,三皇子挑头,以宗室,朝堂上的清洗为主,兵部下面的几个营所也有涉及,但京城的治安并无问题。
一般百姓还是能过太平日子,能买菜,能出门。
不象上次一样家家自危——不少人家就躲进菜窖里避祸,据说还有的人家躲进火炕洞子里。
反正那炕是冬天才烧,不烧的时候放个东西躲个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小冬再进进宫去的时候,敏感地发现,来得人变少了。
好几个熟面孔不见了。
虽然男人在外面做的事情,女人多半不知道也无从参与,可是一旦出了事,却是株连全家。
尤其是这种谋反的事情,上上下下无一幸免。
剩下的人哭得更加悲切,也许是因为熟朋故旧被牵扯进了这一次的事情当中,也可能是在哭自家未卜的命运。
举哀时哭声震天,跪在小冬身旁和身后的那两个女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冬只觉得茫然。
虽然这一世一生下来她就在权势的包围当中,小冬也绝不能违心的说权势是个不好的东西。
可是权势许多时候更让人恐惧。
圣慈太后没有露面,女官说她身体不适。
小冬十分关切,连忙追问。
那女官也是圣慈太后身边儿的,和小冬很相熟,小声说:其实是这边太吵,气味儿也不好。
太后娘娘并没有什么大不适。
小冬点点头,只是还不太放心。
圣慈太后爱清净是不错,但是礼数从来不错,更不是那种拿乔摆谱的人。
我去看看太后娘娘。
也好,这儿实在吵闹,郡主去了,正好在长春宫歇一会儿。
小冬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高女官正领着宫人匆匆走来,当面遇见,高女官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高姐姐这是从哪儿来?这位女官是与众不同的,许多人都说她其实也是皇帝的嫔妃,只是皇帝不舍得她一身才学在后宫中埋没,所以一直没有给她一个妃嫔的名份。
传言有几分可信,小冬并不确定。
但是高女官的确一身才学,时常给皇帝起草诏书,在宫中也许有人看不起她,背地里议论,可是绝没有人敢得罪她。
小冬起码能确定一点,就是对于圣德太后失势疯颠的事,这位高女官一定没少给皇帝出力。
高女官有些急,小冬见她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衣帽整齐,现在帽子后面的软翅居然有一边拧过去了,她好象也没注意到。
她的匆忙是难得一见的。
难不成……要出什么事?长春宫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那些香花香草才刚刚萌出细芽,那一点薄薄的隐约的浅绿色透出一点惨淡的春意。
采姑将小冬迎进去,她换下了平时的绿绸宫装,穿了一件灰色粗布袍子,腰里扎着孝带。
郡主快请进。
采姑说:太后娘娘刚才还提起你来。
太后娘娘身体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头疼。
多半是昨天在慈庆宫被吵的。
说实在的,小冬自己听着那一阵阵哭嚎声,也觉得脑仁儿疼。
寝殿里帘幕低垂,一缕碧烟从销金兽嘴中缓缓吐出来。
圣慈太后靠在大迎枕上,朝小冬招了招手。
快过来。
小冬行过礼,挨着圣慈太后坐下来。
娘娘yu体不适吗?我没什么事儿,就是不耐烦出去见那些人。
圣慈太后让人上茶,又问:家中如何?阿大怎么样?他在家里跟着胡妈妈,挺乖的。
小冬顺手接过采姑手里端的药,闻了闻气味儿。
这是什么药?反正不是圣慈太后惯常吃的补药。
是宁气安神的汤药,今儿太医院的掌院来请过脉,开的方子,说是吃不吃都行。
那还是别吃了。
小冬觉得是药三分毒,看圣慈太后现在精神还可以,脸色也不算差,那这药就没必要吃了。
我替娘娘揉一揉吧。
圣慈太后欣然同意。
外面就算凄风苦雨,长春宫里却是一派安详。
如果不是采姑她们都戴着孝,小冬几乎都快想不起宫里还在办丧事——京城现在还处于一片肃杀恐怖当中。
这世上要说能让小冬安心的地方。
安王府,自己家,长春宫。
呃,这话好象有点多余,她生活的圈子本来就小,除了娘家,自己新家,宫里,旁的地方她也不去啊?就算去,别庄、离宫,温泉那些地方,也只是小住而已。
说起来,小时候还要去集玉堂上学,有一定社交活动,现在人长大了,反而整天宅家里了。
当年那些一起念书的女孩子们,现在也都嫁人,生儿育女了,大家只是偶有来往,见了面也并不亲热。
小冬念了几年书,关系好的只有赵芷——嗯,姚锦凤也算一个。
还有沈家姐妹也可以算得上。
但是赵芷和姚锦凤两人一个死了,一个远嫁。
沈氏姐妹呢?沈芳是个忙碌的主妇,沈蔷并不是长住京城的。
现在真的能称得上手帕交的,好象……只剩了六公主?小冬有些啼笑皆非。
以前她和六公主可不怎么对付。
六公主的脾气可真让人有些消受不了——但是处的时间长了,会发现这人也有可爱之处。
她不做作,不虚伪,心计少。
连她的驸马罗渭,一开始也接受不了她,但现在不是过得很幸福么?当然,据说两人在家还经常拍桌子砸板凳的吵架,但是床头吵床尾和嘛,夫妻没有隔夜仇。
也许一开始双方都不满意这桩婚事,但是孩子都有了,也就得认命的过,好好的过。
刚才在慈庆宫没见六公主。
小冬轻声说:淑妃的身体不好?圣慈太后他说嗯,已经好几天了,都没有起身。
她这病也蹊跷,太医看过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么……怪不得今天六公主没到慈庆宫去。
小冬想起刚才见着高女官的事来——不过她没和圣慈太后说。
高女官以前服侍圣德太后,后来跟在皇帝身边,与长春宫素无往来。
圣慈太后对她好象也不待见。
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下午也别过去了。
小冬笑笑,正要说话,忽然听着外面采姑说:娘娘,贵妃求见。
第一百八十一章圣慈太后微微抬眼看了看,抬了下手。
采姑朝外面说:太后娘娘歇下了,请贵妃回去吧。
外面宫人当然转达了采姑的话,小冬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可是外面却没象预料中那样平静下来,反而宫人的声音急切起来: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明贵妃竟然就这么长驱直入硬闯了进来,外面的宫人毕竟不敢十分拦阻。
小冬要站起身来,圣慈太后的手按在她的膝上。
小冬又坐了回去。
明贵妃穿着一件绿绸子衣裳,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好象几天没有更衣了一样——事实上也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换过了。
现在宫里人人都换了孝衣,明贵妃却不是。
就算她躲在屋里不出门,衣裳也该换过。
明贵妃脸色煞白,直挺挺地在圣慈太后面前跪了下来。
小冬跪坐在圣慈太后旁边,这一下可是不折不扣受了明贵妃的大礼了。
贵妃这是怎么了?圣慈太后语气淡淡地问:怎么行这样的大礼?是的,双膝跪下,一般是晚辈,外眷向圣慈太后行得多些,贵妃淑妃她们平时也就是福身,也称福礼。
太后娘娘……贵妃还没开口,泪先流了下来。
虽然憔翠狼狈,又有了年纪,但贵妃看起来仍然风韵楚楚,尤为动人。
可惜屋里头的人,都未必欣赏她这份儿动人。
求太后娘娘救命……贵妃重重的叩头,虽然地下铺着厚毯,这一下一下的闷响听着也不是开玩笑的。
贵妃言重了,你若有病,该让太医请脉,来找我做什么?她显然不是因为病。
小冬结合前后的事情——不用问,三皇子那档子事儿,明贵妃一定牵涉进去了。
就算不是主谋,也肯定有嫌疑,又或者她根本也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五公主不是曾经说过么?明贵妃一直做着太后梦。
什么人能当太后?象圣德太后,她是先帝皇后,虽然无子,可是新帝一样要尊她一声太后,且要把她摆在自己生母前头。
象圣慈太后,她是皇帝的生母,尽管出身卑微,无权无势,一直到先帝死的时候她才不过是个五品昭仪,但是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她就是太后。
但明贵妃两样都不占。
她既不是皇后,又没有要当皇帝的儿子,条件不符。
她想当太后,必须另辟蹊径给自己创造条件。
比如,三皇子若死了,她将一个年幼皇子收归名下,这不就有条件了?还有一个条件,就是皇帝挂掉。
太后嘛,死了老公才叫太后啊。
明贵妃的样子很可怜,但是小冬并不同情她。
她的野心很大,而且当年和姚青瑗的死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即使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说起来,以前小冬觉得六公主跟着宋淑妃,没学会什么温柔谦逊,才识更加不用提。
但是宋淑妃做为一个娘,好歹还是愿意给女儿撑腰的,六公主当时婚事不协,她也没少跟皇帝哭过求过。
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明白了好些。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明贵妃和五公主那样母慈女孝的场面只是假相,反而淑妃和六公主吵吵扰扰的更真实亲切。
圣慈太后摇了摇头:自己做下的事,也得自己去承担。
贵妃倘若没做过什么,自然不用害怕。
圣慈太后的意思很明白。
倘若明贵妃做了什么,那她也不用再求情,求也没用。
明贵妃慢慢直起身。
她脸上带着绝望的神情:太后娘娘当真如此铁石心肠?圣慈太后脸上带着悲悯,可是她说:你这么些年来,午夜梦回,就没有后悔惧怕的时候?旁人不提,曾经在你身边服侍过的那个碧桃,真的是上吊自尽的吗?明贵妃的目光有些躲闪,低声问:太后娘娘还记得她……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是啊,许多年了。
圣慈太后说:你也还记得她吧?门外面已经站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他宦官,殿内也有宫人,明贵妃又不是什么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高手,倒不怕她对圣慈太后不利。
外面宫人禀告说:太后娘娘,紫宸殿高掌侍求见。
高女官?明贵妃打个哆嗦,膝行向前,却被宫人拦阻。
她朝圣慈太后的方向伸出手,哀哀恳求:太后娘娘,好歹看在我这么些年恭谨服侍的份儿上,救我一命圣慈太后转过脸去,朝一旁的采姑点了点头。
采姑会意,过去开了门。
高女官先向太后请安,又说皇上召明贵妃有事,这便要带她去。
其实屋里人都明白,这所谓的有事,只怕是明贵妃东窗事发了。
明贵妃也知道事不可为了,慢慢的扶着膝站起来。
大概是知道求也无用,反正已经到这一步,她反而镇定下来了。
看起来,倒还是一副贵妃的派头。
没有皇后,贵妃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女人里头地位最高的。
高女官也没对她无礼,客客气气的请明贵妃动身。
明贵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高女官淡然自若,仿佛明贵妃眼里透出的是温柔也好,还是射出刀子也好,都同她没关点干系。
明贵妃走到门口,几个宦官和宫人有的在前有的在后,反正不管她想夺路而逃或是想暴起伤人,都绝没有那个机会。
明贵妃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忽然问:请问郡主,我妹子到底是死是活,身在何处?小冬怔了一下。
明贵妃要不提,小冬真想不起她妹子来。
小冬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年变乱后就没了她的消息。
明贵妃一笑,有些自嘲地说:她倒比我聪明多了……高女官的人将明贵妃带走了,采姑长长的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哎哟,这叫什么事儿……小冬琢磨两件事儿。
明贵妃做了什么?还有,她走时说起她妹子,又是什么意思?圣慈太后倒拉着小冬的手安慰她:可吓着没有?小冬摇摇头:有太后娘娘在,我才不怕呢。
圣慈太后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去问问你父亲就知道了。
就算太后不这么说,小冬也是要问的。
不过这会儿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五公主她……会不会被牵连?不会的。
圣慈太后说:你不用替她担忧,放心吧,皇帝心里明白着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圣慈太后打发了宝珠送她出来,小冬有些心神不宁,明贵妃、五公主的身影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的。
太后娘娘吩咐了,郡主直接出宫吧,慈庆宫就别去了。
就算圣慈太后没吩咐,小冬也不打算去慈庆宫。
那里人多口杂的……到了出宫门处,远远看到那里一团人,兵荒马乱的。
宝珠和小冬今天都吃了惊吓,说是惊弓之鸟也不为过。
宝珠忙停下来,让人先过去探问是怎么了。
宝珠和采姑都是圣慈太后身边的老人了,体面非凡,这边一差人过去,那边忙有个中年宦官颠颠儿的跑来回话。
原来不是象她们想的有什么动乱,而是今天慈庆宫里有好几个人昏厥过去了,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只怕情形不好,刚才抬了来让家人接出去了。
另一家来接老太太的只见这边抬了人来,还以为是自家的,结果扰攘一番才各自弄清楚了。
宝珠这才放下心事来,直送小冬上了车,见是秦烈亲自来接的,才放心的回转。
说起来,郡主也是有福气的。
安王为了怕委屈这一儿一女,从姚王妃去了之后就不娶了。
郡主嫁的这个男人虽然只捐了个官身,可是一看就是可靠的人。
这女人啊,最要紧的是实惠。
面子上风光那没用。
没谁比宝珠她们这种在宫中待了多年的人更明白了。
要说面子上风光,谁有皇家风光?皇后,皇妃,皇子皇女……就连太后,也是孤枕冷衾。
晚上睡不实,醒过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宝珠想到明贵妃……又想到现在安置在慈庆宫的圣德太后。
当年圣德太后失势前的那场大病,就有人暗地里风传,说其实圣德太后其实不是病,是小产亏虚。
还说她将宫外俊男假充宦官,带进宫来私会云云,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好象个个都亲眼见了一样。
这当然不是真的。
宝珠比谁都清楚圣德太后,那个女人独断专横了一辈子,恨她的人不少,可是她在品行上头是没得说。
那些造谣的人也太没谱了,不想想宫里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
圣德太后又排场惯了,出出入入,进食安寝都是一共四十个宫人排两班儿轮候着,她就是想偷人,也得能偷着啊,偷着了放哪儿?要是知道怎么偷,说实在话,宝珠都想偷一个呢。
白天还好,夜里漫漫的寂寞冷清,真的很难捱。
宫里头也有假夫妻,宫人和太监假凤虚凰,甚至宫女和宫女之间结下什么情谊……虽然不象外面的夫妻间真能做些什么,可也是恩恩爱爱,知冷知热——刚才秦官人接郡主的时候,那眼睛只一扫,把人从头到脚都细看过了,扶着上车的时候更是无微不至,怕碰了脚所以车辕特意放低下去的,回来只怕得重新再套一次车。
怕碰着头,那手是虚护着车门框的。
这不是什么表面功夫。
宝珠心里感慨——她可不敢在外面多停留,宫里现在可是多事之秋。
别说她是太后身边的人,连贵妃都不知下落了,她有什么体面?宝珠回去向圣慈太后回了话,出来时采姑正吩咐宫人清扫后殿偏殿的屋子。
这原不是清扫的日子,只怕是采姑不放心,借着清扫,让人查看下有无不妥。
换了宝珠也会这么干。
采姑回头看见她,点了一下头,又示意她别走。
吩咐完事情,采姑走了过来。
两人站在廊前低声说话。
郡主送走了?嗯。
在宫门那儿看着乱糟糟的不成样子,慈庆宫有人熬不住。
怕是宫里大办,京城里也有要跟着出殡的。
哪回国丧不得搭上些人。
采姑压低声音:高菁她们一路朝东走的,出了顺安门。
出了顺安门,就不是后宫的地界儿了,她们的人想再打听消息可不容易。
但这也说明,贵妃犯的事儿大了,涉及朝堂。
难道交给刑部?宝珠话一出口,自己就知道说错了。
后宫的事自有后宫法度处置,贵妃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嫔妃,哪怕她真犯谋逆大罪,为了皇家的体面,也会了结得无声无息,对外头就报个病亡什么的。
多半皇上要亲自过问吧。
两人都沉默了。
宫里就是这样,几番起落难料,一时富贵无极,一时落魄成泥。
唉,这一年又不得太平了。
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被牵连进去。
贵妃身处深宫,她要做什么事,必不是自己做的。
肯定有人传递消息……这种事情一查起来,相互攀咬,谁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人破门而入,直接把自己拖出去。
两人又沉默了。
小冬在马车上低声和秦烈说了刚才在长春宫发生的事情。
贵妃她临走的时候,问起明夫人,你还记得她吧?记得,印象不深。
明夫人以前在安王府里头就象个影子一般,无声无息的,秦烈那时候住在王府,总共没见过她几面。
景王之乱的时候她失踪了……以前小冬没细想过,为什么单单明夫人失踪了呢?她所住的那个院子并没有事,丫鬟们都安然无恙,可是没人说得清楚,当时都很慌乱,以为明夫人就在屋里,可是后来再寻她就找不到了。
是乱中有人将她杀死了?掳走了?还是,她自己走了?明夫人失踪之后,安王对此事缄口不提,也没有追查过。
小冬以前觉得,因为这事涉及女眷名节,怕有碍王府的声誉,所以安王才没有查下去。
秦烈的注意力却不在明夫人身上。
他紧紧握着小冬的手:明贵妃竟然闯到长春宫里……要是她狗急跳墙伤了你和太后怎么办?不成,往后几**不能再进宫了,回去就差人给你报个病。
小冬想起来也觉得有些后怕。
她在慈庆宫已经遇到过高女官一次,那会儿她行色匆匆,可能就是在寻找明贵妃——也可能还有别的后宫嫔妃牵涉到这件事情当中。
这种事情一向牵连甚广,报病待在家中无疑是稳妥的办法。
小冬心中一直疑惑,晚间和安王说了明贵妃的事情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出来:父亲,到底明夫人是生是死?她的下落您可知道?第一百八十三章安王这几天并不显得特别忙碌,他穿着件素白的长袍——一点也不显老。
说他是赵吕的哥哥肯定没有人怀疑。
小冬觉得温文尔雅、面如冠玉这些词儿扣在安王身上那是一扣一个准,再合适不过了。
安王把手里那扎系着蓝带的白色信笺放下,有些懒洋洋地说:这肩膀有些酸哪……小冬立马讨好的过去替他捶肩膀。
这活计她没出嫁前常干……嗯……想一想自己真够不孝的。
成了亲之后顾着自己小家的时候多了,自然把父亲和哥哥都忽略了。
也怪不得人常说,儿女都是债,尤其女儿是赔钱货。
尤其在这个时代,你说养大了女儿有什么用?前十几年娇惯着,后面几十年都是别人家的人了,还得破费偌大一笔嫁妆,可自家父母哪得着孝敬了?安王舒服得唔了一声,示意另一边肩膀也得照顾到,翻着那叠信,有些漫不经心地说:她现在做着道姑呢,日子还算自在。
小冬手顿时一抖,捏得安王哆嗦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走?她早就想走了。
安王说:从你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就提过一回,想到观里去。
那会儿明贵妃和皇后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她一走,不定宫里头两位又琢磨什么心思,所以我没答应。
她……潮生和明夫人真的不熟。
完全不了解她的脾性,只知道明夫人挺老实的,尤其是在安王面前,老实得不象个女人。
但凡美女,总有那么几分自矜傲慢。
这不怪她们。
因为男人见了美女们,骨头都要轻三成。
美女的傲气也就是被男人这么给惯出来的。
但明夫人在安王面前总是心虚的,就象偷了安王府上万贯的钱赖着不还一样。
父亲……明夫人为什么怕你?这话小冬早想问了。
安王如此玉树临风,明夫人又是美人如花,为什么两个人在一起看着就不般配呢?毫无才子佳人的气场。
当然,没多个后妈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小冬是很感谢父亲的。
但是她也很好奇。
安王平时多一个人在书房歇,偶尔也会到程、刘二位那儿去,但是明夫人那里……好象一次都没去过。
诶,没有猫儿不爱鱼的。
程、刘二位长得也不丑,可跟明夫人一比,明显不是一个档次的啊。
安王只是一笑:行了,阿大今天可闹腾了一场,你还不好好哄哄他。
小冬顿时忘了八卦,颠颠的哄儿子去了。
人生离合无常,潮生看着儿子嗷嗷地朝她扑过来时,对这句话的体会更深了。
小冬捞着儿子,娘俩你挨我我挨你好一顿肉麻。
晚上阿大也不肯让乳娘抱走了,早早儿爬到小冬和秦烈的床上去等着了。
小孩子脚热,阿大总是爱把脚伸到被子外,小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一开始总象有强迫症似的非要把他的脚掖进被子里头,可是每次她掖进去,一会儿就发现阿大又把脚伸了出来。
小冬睡床里,阿大睡中间,秦烈睡在最外头。
小孩子没什么心事,很快就睡着了,小冬却睡不着。
秦烈也一样。
明贵妃一个人干不了这事儿,外头肯定有人操纵……小冬小声嘀咕:五公主可能早就知道什么了,她劝不了自己的娘,又不想被这事儿卷进去,所以她那时候才要到观里去住。
要不然公主,郡主们守寡的不少,可不是每个人都非要去道观、尼庵里度日。
那种地方也许是自在些,但是寂寞清苦。
但是五公主觉得那样更安全。
还有,小冬到现在都不知道,到底五公主是怎么怀孕的。
从她丈夫去世,到她服了虎狼药想堕胎,五公主是一直待在宫里的。
宫里头的男人……好吧,只有皇帝一个。
但这是绝不可能的。
那问题来了,那男人是谁?是怎么进宫的?明贵妃知道这件事吧?也许那人……和明贵妃脱不了干系。
所以母女的关系在五公主堕胎之后降到了冰点,比陌生人还不如。
秦烈轻轻拍她手背,低声说:睡吧。
阿大翻了个身儿,脚丫毫不客气的搁在小冬身上,嘴里嘟囔了两句,仿佛在梦里和人吵架了。
这孩子太野了,小冬觉得他指定是象他爹。
自己脾气多好啊,在哪儿都没和旁人吵过架。
这孩子倒好,倒梦都不消停。
话虽这么说,癞痢头儿子也是自己的好啊。
小冬立刻把别人的恩怨情仇抛开,轻轻拍抚儿子。
其实阿大睡得熟着呢,一点儿不用安抚。
倒是阿大的爹不大乐意。
媳妇儿就在身边,中间隔个儿子——想干嘛都干不了。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太平了。
整个春天,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哀痛惊惶之中。
小冬再也没有见过明贵妃。
官方消息是:明贵妃伤心过度,病了,所以不能见人,现在在静养。
但小冬想,按惯例,养不了太久的,可能圣慈太后的事儿一结,明贵妃也就悄无声息的殁了,然后随便在皇陵里哪个地方埋了。
事实上,现在明贵妃可能已经不在了。
皇帝的作风小冬还是知道的,皇帝和安王是同胞兄弟,但皇帝的作风是绝不姑息,明贵妃嘴里的话一吐完,命就不可能保住。
那日后要葬入皇陵的也不知道是谁。
五公主回了宫,可是皇帝并不见她。
小冬听人说,她在长春宫前长跪,可圣慈太后也没有见她。
如果把她换在五公主这个位置上,小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贵妃做过什么,五公主都清楚。
可她毕竟还是五公主的亲生母亲。
小冬万万没想到五公主会求到自己面前来。
小冬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她算哪根葱啊?出了嫁的宗室女而已。
太后都不沾手的事情,她能碰么?五公主是打着给她探病的旗号上门来的。
可是这病——真病假病,谁不知道啊?报病的不止她一个,不过这几天小冬倒是真的不太舒服,人懒洋洋的,总提不起精神来。
胡氏说:让五公主回去吧……这会儿就是见了她,又能怎么样呢?小冬抬起头来:还是见吧。
第一百八十四章不是小冬和五公主的交情那么好。
只是——天还阴雨蒙蒙的五公主肯定是求告无门才来找她。
其实小冬知道胡氏说得对。
人情来往,很多时候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
现在不见,下次见了,还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但是见了当面拒绝了,以后总会存着个疙瘩的。
小冬只是想……如果换了她在五公主的位置娘要死了自己能袖手旁观吗?处处碰壁,处处绝望……哪怕帮不上她,也能宽慰她两句,请她喝一杯茶暖一暖。
五公主里面穿着孝服,外面披着一件青莲色的斗篷,头上半点珠翠饰物也没有,形容憔悴,眼晴里都是红丝。
小冬妹妹……她神情呆滞,眼晴里没有一丝亮光,嗓子也哑了。
小冬刚才想好的宽慰的话都忘了,直接问:你多久没睡了?五公主低下头不说话。
好吧换个问题。
你早饭用了么?五公主轻轻摇了下头。
小冬唤人去准备茶点,五公主说:不必了……我不饿。
多少吃一点。
有什么话吃完了再说。
说是茶点,其实就是按着一顿早饭预备的,热糕,春卷儿,水晶饼,汤包,热粥,汤……小冬亲手给五公主盛了汤:不吃东西,好歹喝口汤也暖和。
五公主道了声谢,接过去喝了。
汤熬得浓浓的,鸡肉、菌子这些都已经熬化在了汤里,又香又浓又热。
热汤一下肚,五公主打个了哆嗦……已经麻木的知觉在这个时候都被这口汤唤醒了。
疲惫,酸痛,寒冷,困倦,饥饿……吃点儿东西,才有力气张罗奔忙。
小冬夹了两块热糕给她。
五公主并不比小冬大多少,可是现在看来,她却显得比小冬要沧桑得太多太多了。
她的遭际着实令人叹息。
原本是天之骄女,以美貌和才学闻名京城。
可先是得了人人闻之色变的重病,和心仪的人不能相偕白头,出嫁后丧夫,接着又因为要堕下腹中骨肉误服虎狼之药,损了身体,迁入道观,日子清苦寂寞。
现在……又遇到明贵妃参与谋逆这样的祸事。
皇帝没有追究这个女儿的罪责,可是五公主却不能对亲手母亲不闻不问。
换了是自己,身在逆境承受这一连串的打击,自己能有她这样坚强吗?小冬不知道。
五公主安静的吃下小冬放在她面前的食物。
大概在道观里的日子还算平静,五公主倒不象以前那样瘦,只是突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气色并不好看。
看她吃的差不多,桌子撤了下去,这次端来的才是清茶。
小冬并没有兜圈子打太极,她坦率直接地说:五姐姐要想要求我帮忙,我没办法帮你。
若是想见我父亲,他现在也不在府中。
不用解释更多,比如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和敏感性,安王和赵吕的立场,皇帝和一皇子的决心,这些都不用说,五公主心里也明白。
连太后都不沾手,小冬又算是哪根葱?五公主并不意外她十分平静。
我知道,其实今天我本就不该来,这一来反而让你让安王叔都为难了。
牵扯到皇权争斗即使是父子,夫妻、兄弟这也都没有什么情分可讲。
当初景郡王和皇帝的关系怎么样?二皇子还是亲生儿子呢不是一样事败身死?何况明贵妃。
我母妃她,一直不服气。
论才、论貌她觉得哪样她都胜过先前李皇后,可是偏偏让李皇后压在头上,她向往的是圣德太后那样的风光,母仪天下,说一不二,连皇帝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
可是这么多年她还不明白么?圣德太后是风光过,可眼下是什么下场?,她以前总说我不是个儿子,要不然她就是另一番境况了。
现在我也觉得她说得对,如果我是个儿子,肯定有别的办法,不会眼睁睁着看她一条死路走到黑。
其实我六岁那一年,母妃曾经又怀过,那是个男孩儿,可是因为皇后下了手,没能保得住。
如果生下来也是她的倚靠。
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明贵妃变成现在这样怎么能是五公主的错?就算五公主不是儿子不能替她争一争那个至高的位置可这又不是五公主能决定的。
母妃和皇后有着杀子之仇,可是见了她还得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
在那以前,她好象还没有那么执着。
是从那以后她才变得越来越厉害,一个人夜里不睡,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能一直坐到天明。
我曾经希望姨母能劝一劝她,可是母亲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后来…… 谁?五公主看她一眼:我的姨母,你也知道。
小冬忽然间明白过来。
安王说明夫人现在在道观中。
而五公主也是在道观中,难不成这说的其实是同家道观?姨母原想去离开京城去别处的,她有积蓄田产,生计并不发愁。
可是她对京城之外的地方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反倒是京城更安全一些。
反正认识她的人不多,她整日在观中也不出门,不虞有人认出她来。
即使有人认出来只怕也会当没看到。
平白无故用不着和安王府过不去。
真是想不到。
明夫人倒是能守得住这种寂寞过日子。
倘若明贵妃也这样,五公主就不会有今天的忧虑了。
小冬想安慰她两句,外面有人来回禀:郡主,沈大人来了。
小冬一怔。
沈静怎么这会儿来了?五公主还在这里是巧合?总不会是刻意吧?小冬顿时头疼起来。
这二位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一块儿来?五公主忽然站起身来朝小冬盈盈一拜:小冬妹妹,我想见他一面,求你成全。
这叫什么事,难道沈静也是知道了五公主的消息,特意赶来的?要不然这一前一后的还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不出声,五公主哀恳说:我不会强求什么,只是想和他说两句话。
事到如今她还能强求什么?沈静不是不硕大局的人。
可是这会儿他还过来,小冬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两个人都不是不聪明的可是一个情字和你是不是聪明没什么关系。
这两个人总是有缘无份只能遥遥相望。
当初男未娶女未嫁时就已经不可能。
现在一个寡居一个使君有妇。
纵然见面又能说此什么呢?五公主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这件事没有人能帮得了她。
皇帝与一皇子是铁了心要将这股势力连根拔起,受牵连的人不少,其他人躲都躲不及,沈静前途远大,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绝不会犯傻搅进这种事情里头。
我问问看他的意思。
小冬这就算答应了。
沈静的意思呢?这还用问么。
他要是看到五公主的车驾在门口有心想避开可以干脆不进来。
但他知道五公主在还是进来了。
再理智的人也有不理智的时候。
外面又下起雨来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今年的春雨就象扯不断的线一天一天的下着总不见天放晴。
廊下门边搁着一把伞应该是沈静进屋时放在那里的。
青灰的伞面上面绘着白梅。
伞上还沾着点点雨珠。
果然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物件。
沈静当年的神童、才子之名虽然渐渐淡去了但是他总在细微处遇别人有此不一样。
胡氏有些不安:郡主,这样不妥吧。
小冬没出声。
反正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也许就是说几句一直埋在心里的话。
胡氏还是不放心。
小冬正要说话,忽然见门一开,五公主从屋里出来了。
她掠了掠鬓边的头发:多谢小冬妹妹了,让我总算了结了这桩心事。
她看起来是比刚才的神情轻松了不少,似乎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五姐姐你千万要放宽心。
五公主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世上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是放不开的。
沈静站在门边,五公主却没有回头。
她向前走侍女连忙跟上去撑开伞替她遮雨。
可能是侍女着急拿错了,她取的那把是沈静的那把伞。
青灰的伞面上那枝白梅显得瘦削单薄飘摇不定,很快消没在雨雾中。
那是小冬最后一次见到五公主。
当天晚上五公主自尽了。
她留书给皇帝希望皇帝能免明贵妃一死。
如若不能的话也请将她们母女葬在一处。
那天的相见是最后一面。
第一百八十五章皇帝终于也病倒了。
也许是因为天时不好,也许是……最近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管是他关切的还是他厌恶的。
调养了许多日子,皇帝才算渐渐好转,开始上朝理政。
皇帝病中,三皇子揽过了大部分政事,威望日隆。
许多人开始意识到,皇帝终究要老的,将来的一切……可还都说不准哪。
五公主已经出嫁,不能再算做皇家的人,她不能再葬入皇家陵园之中。
但是林乡候家呢?五公主也不再回去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五公主与林乡候家早已经形同陌路。
最终五公主是葬在了灵华观后面的墓园里。
那里葬的多是孤苦无家的公主,郡主们。
她们的遭遇各不相同,但相同的是,她们都在灵华观孤独终老死去,然后就葬在那里。
皇家每年都会有人祭拜供奉她们,总算不是孤魂野鬼。
想不到五公主也步上了这些人的后尘,无声无息的葬在那里。
小冬不知道,那天五公主和沈静都说了什么。
不过沈静也病了。
病得很重,李氏还来府中寻过药,小冬给了她两颗菩提果,李氏千恩万谢的。
看她的神情,她也一定明白沈静这病是由何而起。
大概都是心病。
小冬一连好些天提不起精神来,六公主特意来找她对着哭了一场。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寻短见?六公主说:她娘待她也不见得就全心全意,她居然还想出拿自己的命替明贵妃赎罪的办法,不值得啊……小冬沉默不语。
她哭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心里很难过,可是哭不出来。
我昨天晚上又做梦梦见她了。
我们都还小,小时候我总觉得她什么东西都好。
她娘是贵妃,我娘才是个婕妤。
她聪明,我笨。
她长得好,我不如她。
她反正……她吃的穿的玩的,我什么都想同她抢。
她有的我也要有,沈静那事儿你知道吧?小冬意外:你……你也知道?六公主点头:我知道的恐怕比你都早。
那会儿二哥也在,三哥还有你哥哥他们一帮子人开赛诗会,沈静拔头筹。
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懂他们做的那诗是在讲什么,可是沈静生得好看,五姐拿了一条手绣的锦带当彩头,还亲手递给他的,我那会儿就觉得不服。
凭什么呀?我长得也不丑啊。
小冬恍悟过来:那你当时想和沈静……六公主比她说得直接,一边擦鼻子一边说:对,那会儿我固然是不想随便被父皇嫁给一个不中意的人,一半也存了和她较劲的心思。
要是我能嫁了沈静,可不就赢了她一次了?结果没成。
幸好也没成。
不然六公主这脾气和沈静这怎么能过到一块儿?后来我没嫁成嘛,她也没嫁成,可嫁得还是比我好,她嫁的是公侯之家。
六公主又哭了起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和她斗气了。
小冬沉默地又递给她一块手帕。
听说是她的侍女发现的。
早上去叫她的时候,人躺在床上,打扮穿戴得好好的,毒肯定是夜里服了,人都凉透了,信就放在床头。
小冬头转向一边。
小冬也觉得五公主太不值了。
可是,就象她那天说的。
这世上真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
对五公主来说,她已经无牵无挂了。
亲人?爱人?都了断了。
生无可恋。
也许,是前些天处处碰壁的经历让她绝望。
也可能,她早就想过这一步了。
小冬猜不着。
那天雨中那朵伞影似乎还在眼前飘摇。
小冬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五公主的时候,她那么聪慧娇美。
我听我母妃说,明贵妃其实好些天前就己经没了。
六公主摇头:她还拿自己的命去换,真傻,能换来什么啊?是么?明贵妃她已经……嗯,你知道高掌侍吧?六公主说:她和明贵妃也有旧怨,不会放过她的。
父皇很倚重她,你不知道,宫里暗地里有人喊她高内相呢。
宫里头的恩怨错结是拆不开理不清的。
这次京师的动荡已经到了尾声。
屹立不倒的有,比如安王府,比如六公主的夫家罗府。
一夕倾塌的也有,象先前同圣德太后娘家走得近的几家,还有宗室中人,比如惠郡王,这人为人处事十分圆滑,很难说这次他究竟有没有参予,还是皇帝和三皇子纯粹想借这次机会顺势收拾他。
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可是小冬也知道,不会的。
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如果能离开这个地方就好了。
和父亲和哥哥,和秦烈阿大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遂州多好。
小冬越来越想念遂州。
虽然她只在那里住了短短一段时日,可是那里没有京城这样的险恶,今天还高高在上,明天就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也许将来有一日,他们能一起到那里去。
她会好好奉养父亲,照料家人,太太平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送走六公主,阿大从外面跑了进来,乳娘她们慌慌张张跟在后头。
娘!阿大手里攥着大把粉色的花,不知是在哪里揪的。
他把那些花一古脑的塞进小冬怀里:给你。
花粉扑扑的,颜色动人,上面还沾着雨珠,潮漉漉的。
阿大扑进怀里,小冬环抱着他,长长的叹息。
失去的越多,才越觉得现在拥有的是多么可贵。
父亲、哥哥、丈夫、儿子,只要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她没有别的奢求。
娘?阿大不理解她的烦恼,有些不耐烦的扭动起来,挣扎下地,拉着小冬一只手就朝外走。
雨不下了。
是吗?小冬走出门。
是的,雨已经停了。
连日的阴雨终于停歇,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
阳光炽烈,照得一切都格外鲜亮。
天显得更蓝,花显得更红,叶子显得更绿。
人们换下厚重的衣裳,脚步轻快,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这好天气似乎预示着,接下去是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