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2025-04-03 08:10:51

桃姑此时心已经定了,道个万福:夫人还容我先换了这身再从细说来。

她还是男装打扮,偏又做了女子的万福,刘夫人不由忍俊不禁,随即又敛了笑容,小婉此时已经拿了桃姑行李进来,看见这样情形,倒站在那里,刘夫人低低吩咐一声,小婉会意,从行李里拿出一套衣裤来陪着桃姑进到后面。

不一时桃姑出来,小婉把水倒去,换下的污浊衣裤也一并拿去,桃姑倒觉得有些不好,刘夫人已经开言:我这里人来人往,还是由小婉拿去吧。

桃姑这些日子遭遇的大都是冷遇,虽有朱三他们帮忙,却要掩盖了行藏,大为不便,此时听了刘夫人此言,顿觉无限感慨,眼里顿时已经有了泪。

刘夫人是个聪明人,瞧了她这么举止,沉吟一下道:罢了,你既扮了男装,又到这天外之地来,定是有不可解之事,我又何必徒惹你的伤心,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货物等我给你寻好的商人出脱了,陈大爷也是个极好的主家,他那里我再帮你掩饰,到时回了故乡,有什么泼天的仇,身边有了银子傍身也好解了。

刘夫人此话说的桃姑泪水涟涟,她没想到刘夫人竟是这样一个慈爱仁和想事通透的人,不免把裘家怎么对待自己的事略微说出,只不过说了几句,刘夫人也就跟着垂泪:没想到世上竟有这样无情无义的男子。

见刘夫人也掉泪,桃姑反安慰她道:这不过是我命薄,再则貌丑家穷,并不似那位江家千金,家私豪富,长的又那样可人疼,做男子者,薄情寡义也是,只是没想到有人能颠倒黑白如此。

刘夫人止住她:罢,世人大都是只以貌取人的,也不是我托大,这做人大事须要自己拿定主意,你能变了装扮,趁了海船到此,难道还不如一个闺阁中依靠男子的女儿家?刘夫人这样的话桃姑之前从没听过,不由起身行礼道:夫人不过一句,却似醍醐灌顶一般,多谢夫人了。

刘夫人忙把她挽起:倒是我惹你想起那些伤心事,往事已矣,定会否极泰来。

桃姑刚点头,就听到门外传来小婉的声音:老爷回来了,夫人在里面。

接着帘子一掀,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口,本来满面笑容的他眼转到桃姑和刘夫人相握的手上,那脸色顿时十分的不好看了,还算他经的事多,重重的哼了一声。

桃姑似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自己现时可是男装,若被王老爷误会了可怎么得了?一想到这,桃姑的面上又开始显出红色,看在王老爷眼里就越发显得有鬼。

刘夫人款款的迎上去:回来了,我这正在和妹妹说话,你怎么问也不问一声就闯进来了。

妹妹?王老爷眉头紧锁的往桃姑身上看去,眼前这人,身材瘦小,面皮黝黑,额头上还有个疤,一双手全是老茧,看不出半点似女人的样子。

刘夫人轻轻推王老爷一下:你啊,休要以貌取人,女生男相的又不少,难道你没看见她左耳还有耳洞,脖上没有喉结?王老爷这才重新细看,虽说桃姑身着男装,但也经不起男子这样细看,不由低下了头,手不自觉的卷着衣服的边。

王老爷这才道: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这女子为什么扮了男装,还到这天边之地来?刘夫人白他一眼:你啊,今日糊涂了不是?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王老爷急忙赔罪,桃姑从没见过夫妻之间可以这样的,不由呆住,知道桃姑是女子,王老爷也不好多待,正要出去时候又被刘夫人喊住:回来,等见了王大爷你可不能说出她是女子,就说已在我家住下,等寻好的商家,旁的什么都不要说。

王老爷点头应了这才出去,等他走了刘夫人又拉桃姑坐下,桃姑不由好奇问道:夫人又为何离开家乡,到这天外之地呢?刘夫人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我却不是有伤心事,而是想见识些外面的东西。

说到这里,刘夫人似乎想起了当日的事情,微微一叹:谁又想离开故土?只是总有些事让你不得不离开。

转头看见桃姑亮闪闪的眼,刘夫人又是一笑:我倒没什么,只是他肯舍下那些,也算是终身有托。

这个他不消说就是王老爷了,初来乍到,桃姑也不好多问,就安心在这王家商行住下。

吕宋极热,虽说房里用的都是苇席竹枕,海风也能吹进来,但桃姑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之前在船上时,因怕自己行藏露出,舱内再热桃姑都不敢出舱,那时反不觉得闷热,此时刘夫人既已知晓,心里松快许多,这一松快就觉得热的很,再者月事在身,只觉得到处都是粘稠的,索性坐起身来到窗前看月。

这日是十五,一轮满月挂在天空,想起曾听说过的拜月之事,桃姑双手合十,口里喃喃祝愿,愿裘家一定要安享荣华到她能报仇之时,从顶端跌落远胜过当日自己所受的羞辱,桃姑默默祝祷完,心里似才觉平静,想起白日刘夫人所说,暗暗握了拳头,定不会负了这个誓愿,重又躺下睡去,此时才觉困倦,迷迷糊糊一觉睡去。

醒时早已天明,小婉端了洗脸水进来笑道:夫人说了,你的行动就由我照顾,洗衣这些也全交由我去。

桃姑知道小婉是刘夫人身边得力的仆妇,忙要从荷包里拿出点银子谢她,只是银子不过只有二两,倒是那颗珠子值些银子。

桃姑的手在珠子上摸来摸去,昨日交税已去了两颗,这颗却是想自己留着,还是硬了心肠把珠子拿出塞到小婉手里:也不知怎么称呼,得了你家夫人这么大的恩惠,这点小小意思,就当是我谢你的。

小婉是个识货的,估一眼就知道这珠子并不便宜,也没接过来,只是笑道:楚姑娘这样说就外道了,我们都是女子,又都是在这天外之地,互相帮衬还不够呢,难道说姑娘还怕我到处说什么不成?这话说的桃姑立时面红耳赤起来,她本来就没这个意思,门外已经传来刘夫人的笑声:小婉,给了你,你就收着,还说那些话堵人的心。

见刘夫人进来,小婉行礼后就退下。

刘夫人今日的装扮和昨日不一样,昨日还是江南女子的打扮,头上虽依旧梳了髻,身上不过穿了夹纱的袄子,底下却不是裙子,而是撒腿裤子,走起路一双小脚在裤子里面遮掩,倒有别样的风姿。

桃姑不由看呆,还从没见过大户人家的当家奶奶这样打扮,刘夫人抬头见她这样表情,笑道:这里闷热,穿这样也凉快,昨日是要见客才那样穿的,你是没见过佛朗机的女子打扮,她们穿的那衣衫,竟是袒胸露背的,若是没有布倒罢了,偏生下面的裙子做的十分宽大,能再藏两三个人,你说这裁缝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不把裙子上的布用到上面去了?刘夫人谈吐机敏,桃姑用心听着,只是刘夫人的事情极忙,坐了一会就告辞,桃姑又没有事做,小婉见了笑道:姑娘若觉得的闷,何不去那集市瞧瞧,也有商人摆着货卖的,里面有些从佛朗机那边过来的。

这话真合了桃姑的心,小婉唤了个本地伙计过来,命他带着桃姑去集市上瞧瞧,这伙计年不过十三四岁,身材瘦小,却也机灵,还能说几句官话,昨日是从正门进来,今日出去却是从后门走,后门临着海滩,有高大的椰子树站在海边,昨日喝的那椰汁想必就是这椰子树长的,桃姑从没见过生长的如此笔直高大的树,看了一会才从小道绕过去到了集市。

集市虽然简陋,却也繁华,看打扮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是就算有佛朗机人打扮的都是男子,绝见不到一个女子的,桃姑本还想着看看刘夫人口里的那种上身光着,下面裙子能藏几个人的佛朗机女子打扮的,倒忘了去看那些货物。

再说这些商家拿出来摆的都不是上好的,桃姑行了几家,见不过就是些玻璃镜,玻璃匣,玻璃杯子这些,做工也不算很精细,正预备让伙计带着自己回王家,就听到前面传来吵嚷。

那伙计还是个少年好热闹的时候,听到有热闹可瞧,伸长脖子去看,桃姑见他这样,索性跟着他往前面走,那发出吵嚷的也是个商户,他打扮的稀奇古怪,长相和昨日的佛朗机人长相是一样的,也是满头金发,嘴里正对着面前站着的人嚷嚷。

面前的人倒很熟悉,是陈大爷,他脚下还有一些玻璃碎片,看样子是陈大爷不小心打碎了这人的货物,那佛朗机人嘴里嚷着,陈大爷倒很镇定,桃姑不由有些着急,这总是佛朗机人的地盘,陈大爷不知会不会吃亏?12疑惑那佛朗机人嚷嚷半天,见陈大爷还是那样站在那里,当陈大爷听不懂他的话,气焰更高伸手就去扯住陈大爷的衣领,看来这佛朗机人要拉陈大爷去见官,桃姑环顾四周,好像这里就只有自己和陈大爷是中国人,这出门在外本要互相帮忙,踏前一步,出言道:有何事都可解了,为何要带去见官?那佛朗机人听到有人出来管,一眼扫去,见是个矮小的中国男人,眼都不捎一下,转头还是对陈大爷叽里咕噜说个不停,桃姑还想说话,可是虽学了些时日的佛朗机语,可除了些价钱和货物还有打招呼之外,旁的一句都不会,这要被拉去见了官,他本国的人自然偏着本国人,桃姑憋足了劲才憋出几个佛朗机的话,那佛朗机人听到桃姑那生硬的话,倒转了身指着桃姑,又指了地上那摊碎玻璃,高声嚷了起来。

桃姑听了半响,只有那个三百是听懂的,难道说这堆碎玻璃他就要三百两银子,实在是狮子大开口,一急就用中国话说出来:这么玻璃,不过值的百把两银子,讨那么多,实在不该。

佛朗机人虽听不懂桃姑的话,却也猜出一点意思,他本是在本国犯了法,被流放到这离本国极远的地方来的,也没有什么技能,本钱也没有,就弄些粗劣的玻璃制品来,在这集市上靠敲诈各方商户为生。

见桃姑这样,反放下陈大爷往桃姑走去,边走还边把醋钵大的拳头捏起来,桃姑见他似乎要打,硬着头皮还要说话,就听陈大爷低低说了一句,那佛朗机人本气焰腾腾的,听到陈大爷所说的话,眨了眨眼还不相信,只是转头去望陈大爷,陈大爷手一摊开,亮出手心里的一样东西,那佛朗机人脸上顿时变色,本就白,此时更是白的可怕,反对着陈大爷行礼不止,嘴里还嘀嘀咕咕似在讨饶一般。

见没热闹可瞧,那些人都散去,陈大爷这才把那东西收进怀里,桃姑见陈大爷轻易就解开了,倒反而暗自怪起自己多事,陈大爷既走了这么多年的海路,每趟的利息极大,自然有他的路子,自己反还以为他解不了。

正在暗自怪自己,陈大爷已经走到她面前道:楚二哥也是出来走走。

听到陈大爷话里并没责怪自己的意思,桃姑这才松一口气,拱手道:本是想帮下陈爷的,谁知没帮到反而差点落的人笑话。

陈大爷微微一笑:楚二哥为人重义,确是难得。

别的就再没了,这话说的桃姑不知是赞自己还是贬自己,沉吟一会才道:既如此,在下就先回王家。

陈大爷跟着她转身:一起回去也好。

这下桃姑停下脚步:陈爷也住在王家?陈大爷点头:我初次来吕宋就认识了王兄此后每次来此,都是住在他家,货物也由他帮忙出脱。

原来如此,这倒怪自己没想到了,朱三既知道王家,定是陈大爷说的。

这集市也不长,说话间已到了王家,伙计上前掀起帘子,两人进到屋内,刘夫人穿着齐整,头上戴了金丝髻,髻上镶着偌大的红宝石,鬓上还簪了金簪,穿了湖蓝大袖衫,一双小脚遮在白绫裙下,正在那坐着和一个佛朗机人说着什么,见到他们进来,不过手微微一抬,露出藕臂上的一双绞丝金镯来,吩咐伙计请他们到旁边坐下。

桃姑是想见见刘夫人怎么谈生意的,陈大爷却也没回房,径自坐到桃姑对面,桃姑也不去细究陈大爷的举动,眼只盯着刘夫人那边。

刘夫人也讲的一口极流利的佛朗机话,桃姑是一句都听不懂的,心不在焉的接过伙计送上的椰汁,什么时候才能学的似刘夫人一样,要知道这经商一途,钱来的快,去起来也是极迅速的,若没有个稳妥的法子,一个孤身妇人,泼天的家私也守不住,总不能着了男装过了一世?难道说报了裘家,就躲入尼庵过一世不成?桃姑心里在想,耳边忽响起陈大爷的咳嗽声,桃姑也觉得胸前冰凉一片,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把整杯椰汁都倒到面前,竟没有一滴喝到嘴里。

桃姑的脸腾时红了,站起身含糊的说了一句就对刘夫人拱手回去自己房里。

昨日污了的衣裤已被浆洗干净放在床上,桃姑忙拿了衣服进到里面换掉,只是不好再劳烦小婉,见院子里面有井,索性自己洗了吧,刚走到井边就见小婉过来接了衣服:还是我来洗吧。

桃姑推辞不过,索性拿个椅子坐在旁边,边看小婉洗衣服,边和她白话,小婉也是个健谈的,问一答一,桃姑笑道:从没见过你家夫人这样的女子,却不知是怎么修的才能到这样?小婉用手抹一下额头的汗:我家姑娘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原先也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足迹都不出闺门的。

想到刘夫人的举止和那双总是掩在裙边的小脚,桃姑也有些明白,只是怎样的经历才能让原本娇滴滴的大家闺秀跑到这化外之地?桃姑还在沉思,就听到刘夫人的声音:小婉,又在背后说我什么?此时刘夫人已卸掉浓妆,头发只用一根玉簪绾住,穿了一件浅蓝的夹纱袄子,裙子也换成夹纱的,手里拿着一把蕉叶所做的扇子,笑吟吟的走过来。

桃姑急忙起身让座,小婉手上还是没停:姑娘,这不闲着白话一下。

说话时候,已经把衣服洗好,端着就要去晾晒,刘夫人并没坐到桃姑让出的椅子上,只是又拿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了才笑道:小婉跟了我几十年了,说话得罪之处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桃姑急忙道:不敢不敢。

刘夫人一双眼笑的弯弯的:妹妹还请坐下,何必这么拘泥,况且你此时扮了男装,若太拘泥了初时倒不怎么,时候长了,难免带了幌子出来。

这话是带着关心的,桃姑也想到这点,在船上时才肯经常出来,就算去请教朱三佛朗机语,也是瞅人少时候,在人多时节,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只为不露幌子,听到刘夫人这话急忙点头道:夫人说的是,在下也想过,只是从生下来就做了女子,此时虽然着了男装,又压低声音,却也怕被人看出破绽,只是偏又走了这条路,连避着人都不成。

刘夫人嗯了一声,继续看向桃姑,缓缓的道:何不干脆复了女装,有我这个例子在前,想来也没有人肯说什么。

这话听在桃姑耳里似霹雳一般,她双手摇的似拨浪鼓一般:这不成,我是附陈大爷的船来的,如果此时复了女装,到时只怕回不去。

回不去了?刘夫人的眼盯在桃姑身上,虽说桃姑的扮相已经像的十足,只是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一些破绽,那双手虽然布满老茧,但还是小巧的多,骨节处都不像男子,遮掩在高领下面的脖子,那里是没有喉结的。

反倒是左耳的耳洞没什么稀奇,常有怕小儿难养穿个耳洞的,就不信陈大爷的那双利眼没瞧出来,只是陈大爷为什么没揭穿呢?难道说是怜惜桃姑,但这不像自己认识的陈大爷。

见刘夫人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不由往身上瞧瞧,但是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小心的叫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吗?刘夫人摇下头,笑道:没什么,方才来的是个佛朗机的商人,他想要些货物,我想你的货物是否能出脱,只是他从没来过此处,我怕有些不妥,这才出神。

原来如此,桃姑道:我是初学做生意的,自然没有夫人这般明白,夫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了。

刘夫人微微一笑,等会可要设个宴席,请请陈大爷和桃姑才好。

13夫妻刘夫人在这里自己打算着,手里的扇子也越摇越快,她是个想到就要做到的人,恨不得立时就要起身吩咐小婉去备酒席,正要起身的时候,桃姑思前想后终于开口问道: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却不知夫人可允?这有什么?刘夫人只是微微一笑:远离故土,我们都是亲人,还有什么事?桃姑迟疑半响才道:方才听夫人能说一口的佛朗机话,我虽在船上请教过几个水手,只是他们说的却都不如夫人说的那么好,还想请教夫人一些时日。

哦,原来是这个,刘夫人刚想开口,就传来脚步声,刘夫人并没转身,依旧坐在那里,桃姑抬头,见是王老爷走了进来。

桃姑急忙起身行礼,王老爷看见自己的妻子和个男子坐在那里说话,态度还有些亲热,已是不满,那眉直皱起来,直到桃姑站了起来,王老爷看见是她这才把眉毛松一松,但脸上神色还是有些不好看。

刘夫人抿嘴一笑,手里的扇子轻摇:你今日是怎么了?做这个脸给谁瞧呢?王老爷的眉并没完全展开,看着桃姑,刘夫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嗔道:这有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老爷还是摇头:话虽则这样说,只是她总是男子打扮,若传了出去,终究不好。

桃姑的脸顿时烧红一片,自己怎么就忘了这点?刘夫人的眉只是轻轻一挑,看向桃姑,心里已有了主意,起身笑道:倒是你想的周到,我没想到这个。

听到妻子这样说,王老爷伸手轻轻抚了下妻子的肩,然后看向桃姑:实在不行,你换了女装吧。

这可怎么行,还不等桃姑反对,刘夫人已经开口:你也糊涂了?她是个孤身女子,若真换了女装,行走之时还是不方便,况且陈大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恨人骗他,到时他发作起来,你让这个妹妹如何自处?王老爷捻一捻唇边的胡须,看向桃姑,这个事情还真是有些难办,刘夫人一笑:这妹妹已经扮了男装,我的主意,也不要换了女装,索性就这样走下去,直到回了故乡再说。

这个?王老爷的眉头又皱紧,刘夫人白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怕人说,不然我让小婉服侍这位妹妹是做什么的?王老爷看向桃姑所住的屋子,那间屋子虽是在靠近内院的角落,并不和旁人住的屋子连在一起的,但靠近路边,总还是有人经过,王老爷微微摇一摇头:娘子想的极是,只是这妹妹住在这里,总是有些不方便?刘夫人重又坐下:我早想到了,索性就把这妹妹的住处放到陈大爷所住的院子,一来,小婉可以服侍他们两个,二来,这妹妹平日想学下佛朗机语,也可去和陈大爷请教。

只是这样吗?王老爷盯住妻子,刘夫人由他去看。

桃姑此时面上更是烧红,搬去陈大爷的院子,他是个男人,这单独和个男人住在个院子里面,和一群男人住在一个院子里面,到底是哪个更让自己不好意思?刘夫人用扇子点一点椅子,让桃姑坐下:你放心,那个院子就在后面,自带一扇门可以出去的,有五六间屋,你住了一间,陈大爷住了一间,再就是小婉这几日过去住一间,并没闲杂人等会出入,比这里好了许多。

王老爷也在旁边点头:陈兄弟一向爱清静,那个院子一直只住着他一人,不过就是打扫的人每日进去一遭,你住那里极好。

是好,但是陈大爷难道不会把自己赶出来?桃姑不由脱口而出,刘夫人差点笑出来:你放心,陈大爷人极好的,等我命人去和他说。

说着就叫小婉,王老爷已经转身出去:我恰要去找陈兄弟,顺便和他说了。

桃姑还怔在那里,这样就行了?刘夫人目送着自己的丈夫出了门抬头见桃姑怔在那里,用扇子掩住口:妹妹可是怕陈大爷?桃姑顿时被问住,但又不好意思承认,刘夫人眉一挑:妹妹,我说句话你别嫌我托大,此时是自己出来行走江湖,怎还能似当日在家时候,什么人都要去见,什么话都要说,不然日后回去,纵能报了仇,其它事情可还难说。

刘夫人所说,恰点中桃姑心事,她频频点头:我才疏学浅,当日不过是出于义愤,才改装出来,这几个月也前后思量过,虽说之后遭遇算是顺利,但那不过是运气使然,只是闯荡江湖,也要有些才能才行,昨日一见夫人,就觉得似天人一般,今日夫人又这般说,还望夫人不吝赐教。

说着桃姑起身,又行了礼,刘夫人也没还礼,只是端坐在那受了她的礼才道:万事开头难,妹妹现在即已出来,就比旁人要好多了,要说提点,也没有什么,只是行走江湖,总要记得胆大心细,再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千万不要贪多。

这道理很简单,桃姑点头,刘夫人看着她,眼中似有无限感慨:妹妹经历这些,还能挺的起身,真是羞惭我了。

桃姑不由奇了,听小婉所说,刘夫人是当日闺中娇滴滴的女儿家,和自己这种穷家出来的女子全不一样,定是吃了无数的苦,才能有了今日,怎么现在又这样说。

桃姑的眉微微一蹙:恕我冒昧,听的小婉说的,夫人也是娇滴滴的闺秀,都肯到这天外来,能在绝境时想起法子并不稀奇,能舍下富贵才称难得。

刘夫人似有感慨,微微叹了一声:想不到我的知己竟是你,不过那些都是往事,其实当日我,不过一点不甘心,再则或许如妹妹所说,还有一点运气罢了。

背后传来王老爷的声音:娘子,你们倒在这里互相恭维?桃姑急忙起身,刘夫人嗔道:谁有你这样的,进来不出声,倒在那里听我们闲话,实在不该。

王老爷只是呵呵一笑:这不是怕打扰你们闲话。

刘夫人一双眼只是瞧着丈夫:你啊,难道是见我和人说话,怕我在你背后说你坏话不成?王老爷转头去看她,眼里似有无限情意:坏话?似我这般,可还有什么可挑的?桃姑的脸顿时又红了,从没见过这样在人前的夫妻,她虽成亲五年,深记得床上夫妻,下床君子,裘世达对自己,能有好声气已是难得,当日去裘家说理,见裘世达对江玉雪轻言细语已是酸楚不已,当世上夫妻能做到那样已是极好。

哪曾见过这样?心里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原来世间夫妻,并不是只有哪一方占上风的,也有似眼前这般你敬我爱,互相体谅的。

刘夫人回身见桃姑站在那里,忙拉一下王老爷的袖子:瞧你,有什么话不能回房里说,只在这里说,羞不羞?这话倒说不清是嗔还是怪?王老爷咳嗽一声,正色道:方才我去陈兄弟那里,已经说准了,等会就把行李搬过去,只是娘子。

这后面的话已经是对着刘夫人了:这妹妹还是别叫出口,等叫惯了,一时改不出来,倒落了幌子,日后还是称楚二爷好了。

刘夫人连连点头。

桃姑见他们夫妻事事想的周到,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眼泪眼看又要出来,强忍住道:本当再没生路,谁知连逢贵人,只是也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说着就拜下去,刘夫人急忙把她扶起:这话就说的生分了,同在异国,本该互相帮了,哪能越说越生分呢?说了一会,伙计把桃姑行李搬到陈大爷住的院子,这小院果然和别的不一样,正屋三间,厢房两间,陈大爷既占了那三间正屋,桃姑也就在厢房栖身。

刚铺陈好,就见陈大爷慢慢的踱进小院,虽说刘夫人已经说过,见了什么人都不要怕的,桃姑见了陈大爷不知怎么的,总是怕他那双眼,原来在船上时还好,不常见面,这住在一个院子里面,怎么都要碰面,难道是第一次见陈大爷的时候,他的那双眼一直盯着自己看落下的毛病?桃姑一边想一边笑着对陈大爷行礼:忝在一院,还望大爷不要嫌在下扰了清静。

陈大爷只是嗯了一声,望桃姑脸上看了看,并没说话就径自进了正屋。

桃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手心又有汗出来,每次他往自己脸上瞧时,就怕他一开口就说自己骗了她,把自己赶下他的船,正在思索时候,进来个伙计对桃姑垂手道:家主人请楚二爷到前面去,说有客人想要了楚二爷的货。

14做生意桃姑收回思绪,对伙计笑一笑,就随他往前面去。

店面里除了王老爷和伙计,还坐了两个佛朗机人,正在和王老爷说的火热,见桃姑进来,王老爷起身笑道:这是佛朗机国来的商人。

说着说了个名姓,那名姓听起来奇怪的很,桃姑拱手行礼,那两人也起身还礼,等坐下后,桃姑才细细打量他们的穿着。

和中国人平日穿的衣衫不一样,他们连绸衣都没有一件,只是很厚的布衣,那外面的衣衫直到膝盖,看起来倒是短打扮,那衣衫上花花绿绿缀了些亮晶晶的东西,听刘夫人说过,那些叫扣子,穷人家就是布扣,富人家有用铜扣的,还有用金银做扣子的。

他们的坐姿也不同,竟是双腿叉开而坐的,桃姑心里不由嘀咕,难怪说他们是蛮夷,坐没坐相,穿的衣服也不成规矩,高鼻梁,凹眼睛,老一些的虽说满脸皱纹却不觉和蔼,年轻些的可能有些不耐,一直在转着脖子看,见到桃姑打量自己,一笑露出一口牙来,桃姑这才见他眼角似乎有没干的血迹,难道说还和人打架来着?桃姑急忙垂眼,还说别人,自己不也一样毫不礼貌的打量着吗?王老爷和那个年老些的想是寒暄完了,对桃姑道:楚二爷,这两位想要你的货物,价钱也开在那里,你瞧如何?桃姑一时被问到,顿觉心慌意乱起来,这可还是头一遭,小心的问王老爷:这价钱是?王老爷的手在桌上轻轻一敲:他们看中的是你那二十担茶叶,给出一百两一担,循例,本行还要从中抽一担三两的抽水,出关的时候一担也有二两的税,你觉得如何?那二十担茶叶就是王三爷抵的那二十担,当时是按三十两一担的价格,这样算下来,就算是按当时的价格,再除掉抽水和税,也能有一千两的赚头。

桃姑在心里筹划,尽量让脸上神情平静些,但手心已经慢慢冒出汗,一千两银子,虽然说这个利息没有当时小四说的那么大,但已经是翻倍的利了。

那佛朗机人的眼就没离开过桃姑的脸,见桃姑垂下头在那里挪动手指,他还当是谈不拢的,正要说话时候那年轻些的想是等不及了,叽里咕噜的说了句什么,王老爷想是没料到,放下茶杯往那年轻男子脸上望去。

这年老些的急了,开口正要说话就见到桃姑探询的眼光,就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对王老爷说了什么,然后带着那个年轻男子走出去了。

王老爷这才呼一口气:方才这两个是父子两人,做爹的是跑了二三十年这边了,儿子今年才头一次来。

桃姑点头,想起方才见到那年轻些的男子眼角有血迹,不由奇怪问道:难道这做儿子的还在这里惹是生非不成,怎么那眼角还有血?王老爷轻轻一晒:贤弟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知道走海路除了遇到风浪之外,时间长了,还会得种怪病,先是牙齿出血,再是眼角和脸上也会出现淤血,时间久了,命都丢掉的人不少。

原来还有这等怪病?桃姑恍然点头,王老爷叹道:只是商人逐利是本等,所以这些佛朗机人远隔了千山万水也要往这边来,虽说危险,利息也是大的多,方才那些茶叶,拿了回去,在他们本国足足可以卖出三百两一担,他再把从本国的货物一出脱,这一来一去就是八九倍的利息。

听了王老爷这番话,桃姑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不由低下了头,随即又想起什么,笑着问道:既这么大的利息,那怎么无人往他们本国去了,反倒把银子让他们赚了?王老爷摇头:我们这里最大的船最多不过就是能到波斯那边,也不知这佛朗机人的船是怎么造的?他们的反而可以一直远航,到了波斯那边的话就要趁了佛朗机人的船,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答应,所以也少有人到那边去。

那也就是说有人到过那边?桃姑的眼不由变的晶晶亮,不能做生意,去那边游历下开了视野也好,王老爷已经看穿桃姑所想:他们信的不是佛,而是天主,要趁他们的船,必要信了他们的天主,受了洗礼才可,不然就趁不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情?桃姑不由泄气,难道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去往异国吗?那两个佛朗机人重又走了进来,王老爷止住谈话上前重新行礼,老一些的坐下后又嘀咕了几句,王老爷点头对桃姑道:现在他肯出到一百二十两一担了。

一百二十两,也就是说又多赚了四百两,桃姑没想到不过瞬间,这钱数又往上跳了,咬下下唇对王老爷道:我是不懂的,还请王老爷替我拿个主意。

王老爷没想到桃姑会这样说,反倒愣住,不过既然桃姑这样说,王老爷也就回身对那人说了几句。

听了王老爷的话,那人顿时喜笑颜开,看来生意成了,果然王老爷吩咐伙计拿过一张纸,这纸好像是合同样的,却是印出来的,而且一半中国字是桃姑能看懂的,另一半想是佛朗机字,桃姑就看不懂了。

王老爷饱蘸浓墨,在空白处填了双方的姓名,所买的货物还有价钱,又让他们在骑缝处盖了章,签了双方的名字,王老爷也落了个名字,这才从骑缝处剪开,一人一半。

这佛朗机人收了另一半合同,从随身带的匣子里取出个钱袋样的东西,从里面倒出一些银子来,这银子不是成锭的,也不是散的,竟是一块块圆的,上面还铸了人像,背面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桃姑知道这些定是佛朗机国所用的钱币,无需大惊小怪,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王老爷接过那些银钱,数了数重新放到钱袋里交与桃姑:这是定钱五十两你先收好,等明日他们去船上拿货时再把剩下的银子带来。

桃姑接过钱袋,却又觉得不好,把钱袋又递于王老爷:不是说一担要抽三两银子吗?这些就先拿去。

王老爷一愣,随即又还回去:你先拿着,等拿了银子再说旁的,况且,王老爷顿一顿,并没说下去,桃姑不觉又有些脸红,王老爷定是明白自己手上没多少现银才这样说的。

生意谈成,佛朗机人也没多耽误,说了几句就告辞了,直到送他们走后,桃姑才觉得放松下来,手里的钱袋已经被自己捂出了汗,手心热热的,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自己紧张的缘故,王老爷正要进去,见到桃姑这样,笑道:你这是头一遭,等日后熟了就没什么,当日王兄弟初来的时候还不如你呢?是吗?桃姑眨眼,王老爷不由一笑,看她的年纪和自己离开时候妹妹的年纪差不多,不过自己的妹妹已经是一个后院的当家主母了,而她?想起自己妻子所说桃姑的身世,王老爷微微摇头,能在走投无路中找出一条路,她也算个奇女子。

这里既已无事,桃姑回了自己所住的屋子,这时方把那些银钱拿出来,细细的一个个瞧,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银钱上的人物真是栩栩如生,竟连胡须都能数的清楚,看完了正面又翻到背面去看,背面上的字就不认识了,桃姑皱眉在上面摸,这些银钱拿回去还要重新化掉了才能用出去,不然还会让别人觉得奇怪。

这些银币等到了爪哇岛时,可以换成香料,或者去换成宝石,这样就不用要化掉这么麻烦。

陈大爷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桃姑一大跳,抬头去望,原来是陈大爷恰好经过她窗前,桃姑急忙要站起身,偏生越忙越乱,把那些银币掉了一地。

桃姑又觉得脸热热的,倒不知道是要先行礼呢还是先捡钱,愣在那里,陈大爷已经走进来,弯腰捡起一枚:这正面的像是佛朗机人的国王,这背面的是他们的年份,就和我们的年号一样,不过佛朗机人不用年号,而是用他们的主诞生时候做年开始的,今年是他们的一千六百三十九年。

午间的阳光照的那枚银币亮闪闪的,桃姑不知道是太阳光刺眼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刺眼,她伸手接过银币,忙乱的把银币放到钱袋里面,但是这样总是不大礼貌,定一定心桃姑问道:大爷知道的这么多,在下却不知道何时才能似大爷这般。

逆着光,陈大爷的脸似乎在黑暗里面,他似乎笑了又似乎那张脸的表情没有变,桃姑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有些热辣辣的,但是想起刘夫人所说,自己现时既着了男装,就要什么人都见,随即补上一句:在下还想讨教大爷佛朗机语,也不知大爷可否有空?陈大爷的眉挑了挑,难道陈大爷嫌自己什么都不懂,还是嫌自己太贪婪?桃姑心里出现了无数个可能性,就在要把说的话收回的时候听到陈大爷的声音:讨教不敢当,既是乡里,帮衬是应当的。

桃姑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对陈大爷唱个大喏:既如此,还请师父收了我这个徒弟。

陈大爷被她的举动惹的忍俊不禁,张口轻轻说了一句,桃姑疑惑抬头,陈大爷抛下一句:那个就是师父,你记好了。

说完就离开桃姑的屋子,师父,桃姑轻轻重复刚才听到的那个词,努力的把它记下来。

15楚陶次日那两个佛朗机人依了昨日说定的时辰到了王家商行,随行还有两个仆从模样的抬着一个大箱子,当了王老爷的面把箱子打开,里面都是银子,却不是昨日那种银币,而是一块块的银块,桃姑自下生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块,觉得手心里又开始出汗,但面上依旧镇定。

上前随意拿起块银块掂了掂,差不多一块银块也有五十来两,想起离家之前为了三十两银子挣的艰难,而现在这么多的银子摆在眼前,桃姑心头一酸,差点流下泪,吸一下鼻子对王老爷点头示意。

王老爷早带着伙计在这等着,见桃姑点头,伙计们上前把箱子里的银块拿出来放到另一口箱子里,一霎时搬完,再在箱子上贴上封条。

这银子就算交完了,佛郎机人看向桃姑,桃姑对王老爷行一礼:还请王老爷帮着把茶叶交了。

王老爷点头,对着佛朗机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桃姑竖着耳朵去听,不过就是一两句打招呼的话能听懂。

王老爷对着桃姑做个请的手势,大家一起出去,桃姑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无限舒畅,没想到这么顺利,这笔茶叶出了,还有别的货物,照这个行情,最少也能有万把银子,到时再如陈大爷所说,换了香料和别的货物回去,等到了故乡,又能换数万银子,虽没有当日船上所想的三十万两银子之多,却也是个富户,到时裘家那里自然好处置。

桃姑心里想着,面上的喜色也露了出来,王老爷是看的熟了,只是微微一笑,此时已到了陈家船上,张大叔早得了陈大爷的吩咐,带着水手在那里等着,见了王老爷,抢前一步行礼。

王老爷双手紧紧搀住,嘴里说着,就从袖里摸出个小荷包递给他,张大叔恭敬谢过,佛朗机人也丢了两个银币给他,张大叔接了银币,面上的神情了没有对着王老爷那么恭敬。

桃姑见了,脸又红起来,怎么就忘了这个?往袖子里一摸,她是个穷惯了的,昨日得了那五十个银币,紧紧藏在屋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个银币来,还是觉得好看才带在身边的,拿出那个,桃姑满面通红的递给张大叔:大叔,累了你,这个拿去玩吧。

张大叔见她这样,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桃姑见他不收,脸都觉得快要烧起来了,好在原本就黑,被这海风吹了几个月更加黑了,红也只能微微看的出来,张大叔见她如此,想了想行礼接过:谢过楚二爷。

桃姑觉得自己的耳根都在发烫,王老爷他们已经进舱,张大叔也赶到前面伺候,桃姑长出一口气,这怎么赏人还真是学问。

到了货舱,把茶叶交于佛朗机人,陈家的船货舱里面封的紧密,佛朗机人是内行人,只看货舱就知道这货绝无问题,点清数目,把货搬下了船,桃姑看着杠夫把货搬下船,心这才落了下来。

昨夜欢喜过后就开始害怕,怕佛朗机人回去后觉得价格太贵,今日又要还价,还怕这茶叶出了问题,佛朗机人立时就不要了。

竟是一夜在枕上翻来覆去,方才虽见佛朗机人把银子送了过来,但没交货,现时见他拿了货去,这笔钱这才算进了自己的腰包,心一松,人也觉得发困,下船时候差点摔倒。

幸好桃姑走在最后,直起身的时候王老爷他们都走在前面没有看见,桃姑扯一下衣服正预备继续走的时候,抬头却看见陈大爷走了过来,顿时有些慌乱,也不知道方才他看到没有,不过桃姑还是停下脚步拱手,陈大爷和王老爷行礼寒暄必,见了桃姑,只微拱一拱手就走了。

桃姑等他走后才想到,自己现时是和他一样的,并不是原先那个要投了陈家为伙计的,可是为什么见到陈大爷还是不由自主的害怕,而不是像刘夫人所说,可以大胆的抬起头来?回到王家,王老爷把方才那只箱子拿出来,又重新验过银子,桃姑也把那一担三两的抽水付了,因还不走,这银箱又重新上了封条,却不是王老爷的,而是桃姑的封条。

当桃姑在封条上落下最后一笔才长出一口气,这些银子,现在真真正正是自己的了。

看着伙计把贴上封条的银子重新放到库房,桃姑轻轻的掐了自己一下,能感觉到疼,看来这不是梦,自己的确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似梦游般的回到屋里,桃姑直到坐到椅子上时才觉得心情有些平复,剩下还有十五匹绢匹和三箱瓷器,就等着这些出脱了,有人轻轻敲门接着小婉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些东西:我家夫人遣我送些椰子汁过来,这地方酷热,要时时喝水,不然就会中暑。

桃姑急忙起身谢过了:劳你家夫人费心。

小婉把椰子汁放到桌上,除椰子汁外,还有一碟椰肉,看起来洁白可爱,来此数日,椰子汁喝的不少,椰肉是见过没吃过,挑了一块放入口中,闻起来是淡淡的清香,吃起来这香味要浓烈些,不过这有些软,倒有些像是吃熟透的桃子一般。

见桃姑连吃几块,小婉笑道:这地方虽说扔下把种子就能活,只是这离家万里,带的种子不多,可惜这么肥的地,当地土人竟不知好好耕种,只以打渔为生,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

见小婉健谈,桃姑索性请她坐下,问些刘夫人的事情,只是小婉提到刘夫人的往事时候,口风却极紧,只不过略略说了些,听她话里,倒像是刘夫人和王老爷是父母不允,这才结伴来到这里,初到此地也是吃了无尽的苦,才有了现在的基业。

不过从小婉口中,桃姑知道佛朗机人并不喜中国人来到此地,他们生性蛮横,离国万里跑来占了别人的地方,偏生当地的土人又不习耕种,商贾之道更是不成,只可驱使奴役,要做别的就不成了。

只得招来中国人帮着耕种商贾这些,虽如此他们自然也当别人和他们一样,以横行霸道占地为乐,时时提防着中国人来抢这块地方,万历年间还两次下令驱逐中国人,并大开杀戒,等中国人被杀被撵的差不多时,佛朗机人这才发现没了中国人,耕作商贾等事都没人做了,又招揽中国人来此。

商人逐利为本,再说吕宋这边的货物总比运去倭国等处利息要大的多,渐渐又有人来,只是来虽来了,定居者少,似王家这样的,实在不多。

桃姑听的心中暗叹,这些小国之民,怎么如此的见不了世面?中国地大物博,圣天子温和仁慈,对化外之民只有施恩的,没有寡恩的,别说这样一块地方,就大上十倍,也不想来抢的,这些人想的真是眼皮子浅。

想到这,桃姑不由道:这佛朗机人若再说话不算话起来,又下令驱逐中国人并大开杀戒,这可如何是好?刘夫人的声音已经响起:小婉,叫你来送些椰子汁,倒坐在这里说个没完,吓到了可怎么办?小婉急忙起身行礼,刘夫人今日不出门,依旧做了素淡打扮,桃姑也已起身,刘夫人款款坐下:走一步行一步罢,这里不成就到别处去,实在不成就回故乡去,哪里不能安身呢?说的也是,倒是自己有杞人之忧了,刘夫人手里摇着扇子,眼一扫看到桃姑摊在桌上的纸上画的东西,拿起来一看,见是些数字和佛朗机的字,笑着道:楚二爷真是好学。

那不过是昨日桃姑睡不着时,拿了银币出来,用笔一点点照着画的,就像小儿初学写字时候一样歪斜,听到刘夫人赞她,耳都红了。

刘夫人提了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码:这是佛朗机人常用的记数的字,就和我们的一二三四一样。

说着刘夫人还在下面注上了一二三这些,桃姑频频点头,刘夫人又教了她怎么读,笑道:这些就是最方便的,就算言语不通,用这个字码也是一样的。

见桃姑求知若渴的表情,刘夫人放下笔道:其实我的佛朗机语还没陈大爷好,陈大爷还会说他们宫廷里的一套话,还会红毛国的话和倭人的话,你若真想学,还是和他请教的好。

桃姑只顾着点头,等刘夫人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现时见到陈大爷总还是有些怕的,更谈什么请教?刘夫人摇头笑道:这不对,你既要出来做生意,就要从最难的开始,以后才能独挡一面,若事事还是在人之后,那可怎么成?这话刘夫人昨日就说过了,桃姑点头道:这话说的甚是,只是我心里总是。

刘夫人轻笑摇头:凡事总是有开始,你既已出来,自然要好好的做,当日我在闺中,不也从没想过有今日之事?桃姑再次重重点头:说的是,我此时既不是当日的闺中女子,也不是裘家媳妇,只是楚陶,楚陶自然和楚桃姑不一样的。

16惊吓桃姑既这样想,处事也要灵活些,见了陈大爷,也敢请教一些事情,陈大爷人虽不多话,却是桃姑凡有问的,他知道的都能答了,这样的日子倒也过的快,不觉来此已有半月,那些货物渐渐已经出脱完了,连那三十担的粗茶也每担二十两的价格出脱了,算一算,桃姑囊中已有了万两银子。

当那明晃晃的万两银子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桃姑还是觉得手在发抖,想是一回事,见到银子又是一回事,她有瞬间说不出话来。

刘夫人是瞧习惯了,只是抿着嘴不说话,王老爷在旁边呵呵一笑:楚二爷的这银子,是要重新换成货呢?还是就带了这么多银子回去?这问话声总算把桃姑从看到银子的震惊中叫醒过来,她愣了下才道:这么多银子,路上也不方便,只是不知道要换货的话,可换成什么?刘夫人屈起手指开始算起来:这可换的可多着呢,香料,宝石,各种佛朗机来的新鲜玩意,自鸣钟,做的好的玻璃东西,只是佛朗机国来的东西不多,买的起的人更少,不如你还是换宝石和香料,宝石要凑巧,这香料的话,陈大爷的船还要去苏禄和爪哇,你就趁他的船去。

刘夫人说的快速,桃姑听的认真,等听完了又起身行礼道:来此若不是有贵伉俪,哪里知道这些生意道路。

刘夫人扶她一把:楚二爷,你别样都好,就是礼数太讲究了。

王老爷在旁只但笑不语,等她们两都直起身来才对刘夫人道:娘子,不是楚二爷礼数太讲究,是你离乡太久,不知道礼数了。

刘夫人的面微红一红,眼珠一转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去,嫌我礼数不周,你又好到那去?来此数日,桃姑已经惯了王家夫妻这样会当着外人的面开些玩笑,而不是她瞧惯的那种。

说笑一会,把银子依旧寄在王家,桃姑径自去寻陈大爷,问他趁船同去爪哇的事情。

陈大爷却不在房中,房门紧闭,从开着的窗子那里望去,里面也是空空荡荡,难道说是回去船上了?桃姑心里暗想,从后门转出去往码头走去。

此时已是六月,沿着海边一路走去,海风轻抚,觉得舒服很多,桃姑边走边随意捡起海滩上的贝壳,不一时就捡的满把,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玩耍,用草把那些小野果穿起来,当做手镯在用,桃姑不由想用什么东西把这贝壳也串起来。

海滩上除了贝壳就没有别的,往袖子里一摸,好像还有条绸带,把绸带取出来,小心的穿过贝壳,穿过一个,剩下的就好穿多了,不一时那些贝壳已经被绸带穿成一串,桃姑举起这串贝壳,迎着太阳,这些贝壳光洁的有些透明,头挨着尾,看起来倒十分好看。

楚二爷可着实有闲心,也不知穿了这东西,是想送给哪家的姑娘?有调侃的声音响起,桃姑抬头一看,原来已快到码头,出声的是别的船上的人,自己此时做了男装,还举着贝壳望来望去,着实忘形。

桃姑忙把贝壳链子往袖里一放,对那人行礼:不过是闲着无事做的,你们这是要回去了?来人点头:趁着海风先回漳州,楚二爷还要随陈家的船往爪哇吗?怎么人人都知道陈家的船要往爪哇去?桃姑心里暗道,但面上还是和平时一样:也不知陈大爷让我让我趁船呢?这不就是来寻他。

那人手一指:方才还在这里和我说话,才上船去了。

那自己拿着贝壳链子在哪里看的样子陈大爷也看到了?桃姑心里的尴尬又开始加深,但还是谢过那人上了陈家的船。

陈家的货物已经出的差不多,那些水手白日也只有两三个当班的在这守着,旁的都上岸去了,桃姑一路上来,几乎无人一样,虽在这船上时间长,但除了自己的舱和货舱之外,别的地方都没去过,上了船竟不知道往哪里去?站在船口定一定心,侧耳听听哪里有人声?但船里依旧寂静一片,除了偶尔能传来的海浪拍船的声音,这船上竟似没有人一般,和平时来的时候到处都是纷纷攘攘的人声不一样。

虽是大白天,桃姑却觉得有些害怕,小时候曾听过的鬼故事开始冒出来,她咬下下唇,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脚步声放的越轻,就越觉得那些紧闭的舱门后面会不会伸出一支手来把自己抓进去。

已经走了一半,还是没见到人影,听到人声,桃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了,她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一边强自把那种想拔腿往回跑走的念头打消掉,快要走到船头,已经能看到船头光的时候,靠桃姑这边的舱门突然打开了。

这突然而开的舱门吓了桃姑一跳,难道真的有鬼?她强迫自己去看那舱门处出现的人,偏生那舱又开着窗,后面太阳照了过来,一时看不清楚,倒觉得那人的脸是苍白一片,自己吓自己本就恐怖,桃姑这下差点叫出声来。

已经听到那人开口:楚二爷是来寻大爷的吗?这一开口桃姑才听清楚说话的人是张大叔,忙把快要跳出腔子的心又咽了下去,对张大叔道:不知你家大爷可在?张大叔呵呵一笑:大爷就站在窗口,难道楚二爷没看到吗?桃姑觉得脸上又一热,不过嘴上还道:方才阳光炫目,确是没看到你家大爷。

说着走进舱,这舱桃姑从来没进来过,看起来比自己在船上的舱房要大一些,桌椅俱全,陈大爷正站在船口往外看,见到她进来,手微一抬:楚二爷请坐,不知为何事来。

桃姑方才那乱跳的心好容易才平静下来,也不落座,只是笑道:听的陈大爷的船过几日要去爪哇岛,在下想去爪哇岛采买些货物,却不知能否依旧趁船?这件事有什么不可以,陈大爷却没回答,只是看着桃姑,半天才道:去爪哇岛的海路比往吕宋的海路要险,楚二爷的胆子,只怕还是在吕宋等我们吧。

桃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原来方才的一切他全看到了,这也是,哪曾见过大男人害怕一条空船的道理?桃姑此时也不想追究他怎么看自己的行动,只是红着脸道:在下在家中是幼子,少时祖母带着,为了不让乱跑,总是要吓唬下说那些地方有鬼怪之类,并不是生来如此。

说完这话,桃姑自己都觉这话听起来很有破绽,陈大爷微微一笑,开口道:你是幼子,家里长辈又宠爱,现时被你兄长赶了出来,话里对你兄长还无怨忏,实在是个君子。

这话说的桃姑不好意思起来,当时是朱三编的身世,没想到此时被陈大爷拿出来说,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坐在那里手心却又开始出汗。

陈大爷也不等她回答,只是对张大叔道:这里的事快完了吧?张大叔恭敬答道:银子都已入舱,该采买的货物也采买好了,后日就能开船。

采买货物?桃姑的眼又亮了起来,张大叔对桃姑道:这吕宋也有些香料,宝石,银子还能兑成金子,楚二爷何不也在这买一些,省的那许多银子不方便。

桃姑看向陈大爷,陈大爷还是那样淡淡的神色,桃姑刚想托张大叔,张了嘴又闭了起来,张大叔倒笑了:左右现时我也没事,不如就陪楚二爷走遭。

桃姑连连点头,这可是好事,辞了陈大爷就出来,等和张大叔走到码头上才跺脚道:怎么忘了,陈大爷还没许我随船而去。

说着就要重新回陈家的船,张大叔也不拦她,只是笑眯眯的道:楚二爷,既让我随你而去,自然也就允了。

桃姑松了一口气,对着张大叔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又继续跟着张大叔走,没看到张大叔在她走后的摇头。

17宝石在张大叔的带领下,桃姑头一次踏足了专门做交易的地方,这里的人不多,就算桃姑和张大叔衣着朴素,里面的伙计也一样的恭敬。

照样商行老板迎出来,这商行主人却不是中国人,但穿着和佛朗机人又不一样,桃姑来此半月,知道这里什么样人都有,所幸此人讲的一口官话,虽然生硬些,比起桃姑那三脚猫的佛朗机语好了很多。

寒暄几句,当知道来意的时候,商行老板打量了眼桃姑,桃姑不由又有些发憷,自己的穿着和这屋子里其他的来客比起来可有些寒酸,不过这主人还是吩咐伙计拿来一包包的宝石。

当布被打开,宝石呈现在桃姑面前的时候,她差点尖叫出来,就算是最美的美梦里面,都没见过这么灿烂夺目的宝石。

那似血一样鲜艳的红宝石,还有天空一样蓝的蓝宝石,桃姑使劲忍住才伸出手很淡然的摸了下那些宝石,宝石触手很清凉,只是不知道成色如何?可是这也不会看啊?桃姑学着别人的样子拿起一块宝石凑着阳光看起来,只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反倒对着阳光的时候拿眼被刺的有些疼,也不知道行情,桃姑转头看看张大叔,张大叔自从进来就站在桃姑身后,垂手侍立,一副唯主人之命而从的仆人模样。

见张大叔这个神情,桃姑放下宝石,那主人的眉不由微微挑了挑,这是个面生的人,还当他什么都不知道,谁知对自己的货却不声不响,难道说自己这双眼也有瞧错的时候?主人还在思量,桃姑牙一咬,起身道:这些货还请收了,在下先行告辞。

那主人不由愣了一下,这些货的确不算上好,但看着眼前这人的打扮,想来这样成色的货已经够了,主人站起身,想开口留住桃姑,转念一想又止住了。

等出了商行,桃姑才气吁吁的问张大叔:大叔,你方才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张大叔抬起眼皮瞧了瞧桃姑,脸上的神情有些变幻莫测,桃姑心中不知道张大叔这是什么反应,只得耐心等候。

半天才听到张大叔开口道:楚二爷,小的斗胆问你一句,你这做生意是想长做呢还是只做这一次?这倒问住桃姑了,她满心想的是赚到钱怎么复仇,从没想过此后的事,张大叔见她沉吟不语,手捻了捻颌下的胡子:照这样的话,楚二爷不过是只走这遭,那小的就劝楚二爷也别采买这回头货了,留着银子回家去吧。

若是没有去看过那些宝石,张大叔说这些话桃姑也不着恼,现时既已看过,怎么才来说这话?张大叔等不到桃姑的回音,又抬头看眼她,见她面上的神色也是有些变幻,微微一笑,还是没有说话,桃姑思来想去,沉声道:难道张大叔当我是那样轻狂的人不成,既定下了,就要好好的走,不当之处,还请大叔指教。

说着就行礼下去,张大叔的眼只是看着桃姑,并没有说什么话,桃姑的腰弯了许久,还是没有听到张大叔说话,心里更奇怪了,刚想站起身就听到张大叔轻轻的击掌:楚二爷果然既有主见,并不似那种文弱的人。

这话说的更怪,桃姑还是直起身道:不敢。

张大叔脸上此时完全笑开了,开始细细的讲起该怎么挑宝石,不过按了张大叔所说,要挑的宝石不要全都是上品,毕竟买的起上品做首饰的人家不多,最好是那些中等成色的,出脱最快,稍差些的也能买一些,这些就算卖不掉,也可以送到当铺里去。

桃姑仔细听了,又谢过了张大叔,这才重又去了几家商行,只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第一家的货色要更好一些,好容易挑了十多块成色普通的宝石,写了条子,让他们把货送去王家商行领银子,辞了这家主人要留饭的邀请。

和张大叔出来之后,看张大叔径自往码头那边去,桃姑不由叫住他,不过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大叔却明白了:楚二爷是想去先前那家?桃姑听到这话,松口气道:那家的货色看着比旁的人家都好,故此还想再去一看。

张大叔的眉一挑:那家的宝石是整个吕宋最好的。

果然自己没猜错,桃姑心里又有些恼,弄半天原来是试自己,不过桃姑脸上神色还是和平常一样,拱手一礼道:劳烦张大叔了。

见桃姑去而复返,商行主人的面色露出些舒缓来,方才他们走了后,细细思量才想起张大叔好像是陈家的管家,陈家走这条路差不多快二十年了,来这边也十多次,既能有陈家管家带了来,定不可小视,正在扼腕之时,见到他们两进来,那脸上的笑就和平时不一样了。

重新请他们坐下,这次也不消寒暄,伙计已经拿了一个匣子过来,那匣子一打开,桃姑觉得自己眼都晃花了,难怪说这家的货和旁人家的不一样,这些宝石不用透过阳光,看起来就是光辉灿烂。

这些宝石里面最小的都大过当日江玉雪头上簪子上镶的宝石,桃姑顺手捡了一块红宝石,颜色纯正似血,看不到一丝裂纹,若把这红宝石镶到手镯上,戴到江玉雪面前,定会让她眼都睁不开的。

桃姑心里想着,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带了出来一些,那主人察言观色,大拇指翘了翘:这颗红宝石是这些货里最好的,别看不大,这成色走遍吕宋的商行,都寻不出第二颗了。

听到寻不到这样的第二颗,桃姑不由有些失望,若能寻到同样的,配成一对手镯,戴了出去才能显得不同,这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到哪里找同样的去配,桃姑不由把这颗红宝石放下,又挑起别的来。

主人是没料到自己这番话反倒让桃姑打消了买这宝石的念头,还在想着别的话,见桃姑对别的宝石还算满意,又介绍起来,挑了半天,挑出二十来颗宝石,这才告辞出门。

看见伙计把匣子拿走,桃姑想起那颗似血一般纯正的红宝石,心里思来想去,一咬牙道:还请把匣子拿回来,在下想再瞧瞧那颗红宝石。

主人的眼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桃姑对那颗红宝石爱不释手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舍不得的,当又看见那颗红宝石的时候,桃姑觉得比方才看见的还要更美,主人也不再废话了,只是笑道:似这样的宝石,方才那些三颗的价钱也比不上这颗。

方才的宝石,一颗也就是一百来两,三颗的价格就是三百两,若再带了回去,差不多能卖到上千银子,上千银子都能置办三百亩地了,真要花置办三百亩地的钱置办手镯吗?桃姑的手在那颗宝石上面摸来抹去,越摸越感觉这宝石的清凉的触觉和刚才的那些宝石完全不同。

可是除了大富大贵的人家,谁家的女眷也不会戴这样的镯子,桃姑心里的念头已经转过千遍,算了,还是不要了,桃姑把宝石放下,笑道:这价格实在太贵,想来不好出脱,还是拿进去吧。

主人一点也不着急,眯着眼笑嘻嘻的:其实就算出脱不了,送于妻子也是好的,这宝石的成色极好,做妻子的在家操持家务,难道连一颗红宝石都消受不起。

主人说的话很慢,有些发音也不是很标准,但桃姑还是听清楚了,是,用一颗红宝石酬劳自己又如何?桃姑细细的打量着这块躺在自己手心的宝石,此时看来那血色似乎更纯了,隐约还有波光流彩。

桃姑握紧这宝石,笑道:这话说的是,只是这价格?看着桃姑开始有摸有样的和主人谈起价格来,张大叔不由有些着急,这宝石成色虽好,但这种东西是极难出脱的,只能烂在手里,不过无论张大叔怎么咳嗽,使眼色桃姑都像没听到一样,直到谈完价格,主人又让了一步,二百四十两。

这块宝石桃姑却没让伙计送过去,而是自己带走了,和主人谈的时候桃姑还怕主人不答应,谁知主人满口答应,这倒出了桃姑的意料,谢过主人桃姑和张大叔一起出门,张大叔见桃姑把宝石收好才有些怨气的道:楚二爷,论说小的不该说,但这宝石,好虽好,带回去是极难卖的。

在阳光下看这宝石,觉得更是可爱,桃姑听到张大叔这话,小心的把宝石藏到腰间才笑道:就似方才主人所说,送于妻子。

张大叔被桃姑这话噎住,桃姑却没注意他的脸色,拱手道:今日劳烦张大叔了,何不去店里沽一杯去?张大叔的神色已经恢复,摇头道:这里的店都没甚中吃的,倒要楚二爷带挈,去王老爷家喝一杯去。

桃姑笑着说请,两人往王家行来,桃姑摸一把腰间的宝石,心里已经开始满溢着甜,这颗宝石犒劳自己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