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2025-04-03 08:10:52

孙老爷,萱娘不由皱眉,前几个月孙家从外面回来时,却说在外行商久了,要在家长住,见过一面,却还康健,怎的今日就忽然说重病了?小翠身后已转出一个婆子,萱娘见她有些眼熟,想是孙家使着的,婆子先给萱娘磕了头,起身道:亲家奶奶,我家老爷却是前几日跌了一跤,这几日却有些不好,我家奶奶遣小的来,道总是半子,还请哥儿过去瞧瞧。

萱娘听了这话,知道孙奶奶是备着夏老爷有不妥,忙命小翠进去叫留哥出来,这里让婆子坐下,婆子却是知礼的,只敢站着伺候,萱娘不由问了仔细,却原来是上个月,孙老爷一个新收的妾有了喜,前几天找了稳婆来诊脉,说十有八九是个男胎,孙老爷夫妇,自大儿子去世,就再没孕,听了这话,心里喜欢,那日月色正好,不由多喝了几杯,谁知下台阶时一跤跌倒,昏迷了数日,请医问药,病势却反而一日更重似一日,孙奶奶急得没法,成日家垂泪,这才让人来请留哥。

萱娘听完,留哥却也出来,萱娘嘱咐几句,让他到了岳父家里,要懂礼知事,留哥点头应了,这才让他去了。

等留哥走了,一直没出声的老张才上前笑道:奶奶,也不是说我,孙家的时运怎么这么坏呢?萱娘只是不出声,老张继续唠叨:前年他家的大哥儿,眼看就娶媳妇了,却病死了,还连累的人家姑娘做了望门寡,刚听的新收的姨娘有了身孕,盼着是个男胎,怎么这孙老爷就摔了一跤。

萱娘看老张一眼,只是不说话,老张忙收了口,连福两福:奶奶,这我就走了,只是府上姑娘的婚事?萱娘手一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也要好好挑挑。

老张应了两声,也就出门。

小翠见她走了,笑道:奶奶,这张妈妈,又来唠叨一天,难为奶奶耐的住。

萱娘只是笑笑,小翠见萱娘不说话,想起孙家,皱眉问萱娘:孙家那里,奶奶不亲身过去?萱娘叹气:罢,等留哥回来再说。

只是孙老爷的死讯,第二天下午就到了萱娘这里,萱娘得了信,忙的唤小翠找素色衣服来,要去孙家吊唁,换了衣服,叫过王大,命他看好门户,就带着小翠和一个婆子去了孙家。

孙家离了庄子,还有三十来里,所幸走的全是水路,从庄子出来,上了船,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孙家,下了船,还没进村,就见有人在议论什么,萱娘心里急着去安慰孙奶奶,也没细听,小翠却侧耳听了听,对萱娘道:奶奶,好像亲家老爷家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这却是萱娘没想到的,况且这丧事都没理,怎的就先打起来了,转眼却到了孙家大门口,却见门口人山人海的围了几百人在看热闹,密密麻麻连个缝都没有,萱娘皱眉,这不应该是办丧事吗?怎的反围了许多人在看热闹?小翠见人这么多,都不能进去了,有些着急,跟来的婆子见了,上前大嗓门喊道:都让开让开,这挡着还让不让人进去了?连说了四五回,人群这才让开了一小个缝,勉强能让人进去,小翠小心的护着萱娘,让她进去,大门却是敞开的,却没有看门的家人,萱娘心里越发疑惑。

这疑问走进门就知道了,刚踏进门,就听见传来哭声,细听却是孙奶奶的,不光是哭,还带了骂:你们这些人,我家老爷刚倒下,就要来占房子,抢家私,怎的如此?边哭边诉,间或中间还夹着几个尖细的声音在骂孙奶奶,让她带着自己的赔钱货远远滚了。

萱娘不由脚步稍停了停,皱眉思索,听话音,是孙家族里有人要来占房子,抢家私,不说现摆着两个女儿,可以招夫支撑家业,那个妾肚子里还怀了个,总有一半的把握是男的,这样就来,实在太不像话了。

却是厅就在面前,孙家厅上,却有几个萱娘从没见过的人,有男有女,男的都横眉竖目,女的都卷了袖子,在那不停的溜东西,孙奶奶和两个女儿抱做一团,大女儿才十七,小女儿更小,只得十二岁,母女三人抱在一起,都哀哀哭泣,孙奶奶不时抬起头,和一个带头模样的男子论理,只是自己声音,怎盖的过那些粗脖大嗓的?虽有几个下人在那里制止那些女人,让她们不要去抢东西,却被一个男子瞪眼道:呸,不过是我家的下人,还敢管起主人家的事情来了?那些下人也不过意思而已,听了这话,也就缩了手,萱娘不由皱眉,却还在寻留哥,正没瞧见留哥,就听小翠小小的叫了一声,萱娘顺势望去,却见留哥被几个男子架在那里,留哥不停挣扎,几个男子还在那里道:你不过是孙家的女婿,孙家的家私,甚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都不知道你娘怎么教的?留哥急得满面通红,话都讲不出,萱娘冷冷开口:我陈家的家教好不好?倒想讨问一下,这放着丧事不理,在这里分家私,又算什么?声音不大,却是那几个抢的兴的,听了这话,都愣了一下,齐齐看向萱娘,孙奶奶猛的起身,冲到萱娘面前,拉住萱娘的手,唇抖了半日,却是甚话都没说出来。

萱娘拍拍她的肩,招呼孙家的下人:把你们奶奶扶进去,只怕等一会就有人来吊唁,凡事都预备起来。

孙家的管家忙的应了,萱娘也不看那些人,留哥见了娘来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开那些人就到了萱娘的身边,也顾不得施礼,只是叫了声:娘。

那泪就落了下来,萱娘拍拍他的脸,替他理一理乱发,正要开口说话。

有个长的端正些的,似拿的出手的人走了出来,对萱娘道:陈奶奶,这是我们孙家族里,为死去的二哥商议立嗣的事情,陈公子虽是孙家的娇客,却也是外人,奶奶还请吊了唁,自回家去。

萱娘只是拉着留哥的手,问他事情,全不管那人,那人说出这番话,见萱娘不理,不由急躁起来,旁边有个大汉,这等冷天,也只斜披着衣服,面色赤红,想是吃了许多酒,见那人说话斯文,把他一推,就来到萱娘面前,酒气直喷到萱娘脸上:陈寡妇,你一个寡妇,只该在家守着,怎的到了亲眷家指手画脚?孙家萱娘还是不理,问过了留哥,知道今日孙老爷方一断气,孙奶奶命人去报丧,哭哭啼啼,指挥着下人布置灵堂,谁知这群人突然就闯进来,说孙老爷没个儿子,出殡不像,非要把一个十岁的孩子过继给孙老爷。

大凡女子都是偏心自己所生,孙奶奶自然也不例外,皱眉道:休说现还有个妾,怀着四个月的肚子,若生的个儿子,也不算没后,再者人家没儿子的,女儿招夫进门,也是常事,怎的非要过继个儿子过来,别人身上的肉,也贴不到自己身上,不可不可。

摇头不允,那几个人,本就打着主意,孙奶奶应了最好,孙奶奶若不应,就硬做也要做的,把她们母女赶出,占了房子,那些细软自然是不让她们带的,就算有几亩田地,也有的是法子弄过来,就算孙奶奶不服,去报官,这却是孙家族内自己的事,官家也少管的。

领头的听孙奶奶说完,笑道:二嫂这话说的,小嫂子肚里的孩子,不过是一点血泡,男女都不知,况且世人生孩子,总有生不下来的,生下又死的,指望那一点血泡,还不如指望我们给二嫂挑的孩子,再者这孩子过继给二哥,自然是认二嫂为母,小嫂子就算生下个儿子,也是长幼有序,碍不着甚么事。

孙奶奶被这一番无理的话,气的手直发抖,说不出话来,领头的见状,笑道:二嫂,俗话说的,有夫从夫,无夫从子,二嫂现在夫子都无,自然我们这些做叔伯的话也要听了。

说着就要让那个孩子过来给孙奶奶磕头叫娘,孙奶奶怎么能依,那孩子的娘,见孙奶奶全不依从,发起暴躁来,偏巧这时留哥又出来,那人知道留哥是孙家女婿,又想起孙奶奶方才所说,女儿也可招夫,上前就抓住留哥,恨道:定是二嫂要把家私抵盗给这小子去,三叔休要再和她说,把那两个赔钱货都赶了出去,由她们自去,这里的房子,自然就是我家儿子在这住。

留哥正不明所以,那婆娘又对地下站着的下人们道:还不快来见过你们小主人?说着放开留哥,把自己儿子往前面一推,孙奶奶做主母时日长了,况且素日见这些族里的,都对自己低眉顺眼,还当是原先一般,也顾不得那领头的在说些甚,推开那婆娘,就是一掌,喝道:这还有没有规矩,怎的不分上下。

那婆娘是山野村妇,岂是孙奶奶这等女子能招惹的,被打了一掌,顺势就躺了下去,哭闹道:打杀人了,打杀人了。

随他们来的那些人,正愁没有机会下手,借着这个机会,齐声道:二嫂,你太不成样了。

有几个就发声喊:二嫂不成样,我们索性把这些东西都拿了,省的二嫂给人。

有了这句,女人们都卷起袖子,桌上的花瓶,茶壶,刚拿出来的尚未挂好的白布,都被这些人你抢我夺,搜刮一空,留哥见自己岳家被抢,要去阻拦,反被人架住,身上挨了几拳。

孙家那两个女儿,本在后房陪着那妾,听的丫鬟来说,族里的来打抢,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许多,姐妹急急出来,方到了前面,就被几个婆娘拉住,扯簪环,脱衣服,大女儿头上人家来下定的镶宝簪,二女儿耳边陈家送来的红宝石耳环,全都被扯了下来,所幸是冬天,穿的也厚,不过就是被扯去了两件外袍。

两个女儿,都是没经过甚么事的,又见娘也被他们揉搓,早吓得泪滚,母女三人抱住哭泣,萱娘听完缘由,摸摸儿子脸上的伤痕,安慰他几句,那汉子见他们母子,只是自己絮絮说个不停,全不来理自己,上前继续道:陈寡妇,说也说了这么久了,还不带你儿子快些走,我们这里自说自家族里的事。

说着就当萱娘是平日玩笑惯了的村妇一般,就要伸手欲去拍她的肩,萱娘皱眉,闪开,领头模样的见萱娘全不似孙奶奶般,肚里思量了下,上前拱手道:陈亲家,虽说女婿是半子,论理贵公子也不是外人,不过这论到亲疏,贵公子就要远了些,亲家即是来吊唁的,却请孝子来谢礼。

说着就招呼那个十岁的孩子过来,却不见他上前,细看一看,那孩子却是拿了果子吃了,吃饱后正坐在椅子上,身子蜷成个团,睡的正香,领头的不由皱眉,那孩子的娘方才哭的累了,东西也抢了不少,自萱娘进来后,正在歇息,此时听的领头的这样说,一把把那孩子抓下来,手就打到他脸上:你这不成材的,除了吃,就知道睡,连财主都不会做。

孩子被打,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萱娘见她举动,看向领头的:不知这位怎么称呼?领头的还做个斯文样子,拱手道:陈亲家,我行三,却是怡姐的三叔。

萱娘身子轻轻一弯,道个万福:原来是陈三叔,三叔,论理这事,本是孙家家事,我不该插手。

孙三听的这句,心道,人都说陈寡妇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却听萱娘话锋一转:不过这立嗣却是大事,总也要请族里的长辈们公议了,上了族谱,才算完了,况且孙亲家方咽了气,为丧礼上好看,请个近支的侄子来也是常事,等丧事过了,再从容挑选立嗣,方合规矩,这等匆忙的来了,第一浪费了三叔的好意,第二言语上有了不合,也让外人看着不像,这等浅见,不知说的可对?孙三没料到萱娘嘴头这等厉害,本打的主意是先发致人,这边强让孙奶奶应了,等众人来吊唁时,也自然都承认了,沉吟了会,那孩子的娘见孩子不哭了,扯着孩子过来,搡着让他跪下,嘴里道:放的甚么屁,立谁为嗣,本就是族里的人说了算,怎的一个外人,就在这指手画脚。

萱娘也不恼,微微转身,对那婆娘道:这位嫂子,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去,私下立嗣,族里长辈不承认,不上族谱的,多了去了,嫂子若今日硬做了,到时等到长辈们不认,岂不更不美?这个,那婆娘瞧眼萱娘,又看眼孙三,自己当时却只被孙三一篇话打动,说儿子过继了去,就是个大财主,吃香喝辣,穿绸着缎,一辈子快活,却没想这么多,等到挨了一巴掌,索性放赖,听萱娘说了这番话,肚里不由想到,孙三却没说族长有没有应,到时族长若真的没应,自己岂不成了别人的笑话?萱娘款款又道:三叔,今日孙亲家西去,你们来帮忙,本是美意,却没说的明白,闹的人都看笑话,这样不成。

这话却是给孙三台阶下,孙三用手摸着脸上的一颗痣,肚里在想,陈家势大,听说和城里的知府大人也素有往来,到时若真要为了立嗣一事告上公堂,自家也没甚成算,有些恼自己只想其一,不想其二,孙奶奶娘家没势力,她的二女婿家却是有势力的。

再看眼自己带来的人,见女人怀里都揣的鼓鼓的,心里懊恼,本想来赚点钱的,谁知反让他们打了偏手,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就道:本是至亲,帮忙本是应当的。

萱娘一笑:忙帮的差不多了,有劳了,还请各自回去。

孙奶奶此时已经出来,听了半响,不由佩服萱娘嘴头厉害,听了萱娘这句,也上前道:各位叔伯兄弟,来的有劳了,等会我让管家前去致谢。

那些人瞧孙三已是应了,各人却也捞了些好处,也三三两两回去,那婆娘牵了自己哭哭啼啼的儿子,一路数落着回去。

等他们走了,萱娘才长出一口气,孙奶奶含着眼泪上前道:今日还多亏亲家,不然真不好收场。

萱娘伸出一只手,拍拍她的背:不防的,这些人不过就是想捞些好处,却也有他怕的。

孙奶奶感激的去握住她的手,见萱娘的手心全是汗,鼻子又是一酸,萱娘怎不知自己方才面上沉静,心里还是怕的,毕竟他们人多,若真要发起狠性,自己也是没法,却没说破,那些下人这时才有各自忙碌起来,布置灵堂。

管家四处搜检一检,对孙奶奶道:奶奶,所幸只有这间厅里的东西被拿走了,其它地方的,都还保住。

孙奶奶不由鼻中又是一酸,对管家道:你去备上几两银子,拿上几匹尺头,去五叔公家里,请他来主持丧事。

说着那泪就掉了下来,萱娘叹气,却还是拍着她的背,却又想起一事,叫住管家道:那个孙三家里,也备上一份礼去。

管家一愣,看向孙奶奶,孙奶奶点头,对萱娘道:亲家,让你看笑话了。

说着就心疼,想起自己的丈夫,哭了出来:我的人,你怎的去的那么快。

萱娘听她哭的这般厉害,却也自己感伤,不由也陪着垂了几滴泪,孙家的两个女儿,去后面换好衣服,这时方出来给萱娘磕头,听见娘哭的这般哀痛,也跟着哭了出来。

正哭的兴,丫鬟却来报:奶奶,王亲家奶奶来了。

孙奶奶听的是大女儿家的婆婆来了,起身出去迎,刚下了厅,就看见王奶奶扶住个小丫鬟进来,身后还跟着个男子,仔细一瞧,却是王家的儿子,留哥的连襟王大郎。

乱局王奶奶见了孙奶奶,不曾开口,脸上的泪就落了下来,抬眼又瞧见萱娘,只说的一句:陈亲家,想不到今日我们三个,竟是一般。

就别过脸去,用帕子捂住脸,萱娘方才滴的几滴泪,此时不由又要往下落,王大郎本想安慰母亲几句,却是这里全是女人,也不好上前,只是垂手侍立。

王奶奶先忍住了,回身道:本是来安慰孙亲家的,怎的反惹的她哭泣,倒是我的不是了。

孙奶奶也忍了泪,请她们进厅里,三人你推我让,到了厅里又是好一阵行礼,这才坐下,留哥和王大郎又各自行礼,孙家两个女儿见各自的女婿都在,又躲进后面去了。

王奶奶坐下,说了几句,见孙家厅内的灵堂布置好了,再细瞧瞧,也没甚和往日不一样的,不由小声问道:亲家,我们是至亲,有句话问问,方才我来的路上,却听的有人来你家打抢,唬的我和你女婿,急急赶来,谁知到了门口,却似往常一般,难道是他人传错话了?孙奶奶见王奶奶问,泪不由落下来,略略说了几句,落后又拉着萱娘的手道:亏的陈亲家恰好赶到,不然也无法收拾。

王奶奶叹了几声,泪眼婆娑的说:当年只听的陈亲家在陈家分家当日,不理陈家二位大伯的好意,执意分家单过,当日我们听说了,还背地里怨陈亲家不通情理,谁知过的几年,我家爷去了,才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说着那泪落的更凶,萱娘也陪着掉了几滴泪,孙奶奶触动心思,想起那许多事情,妾虽怀着身子,却不知是男是女,若再生下个女儿,必要立嗣,自己一个孤孀,到时只怕连两个女儿的嫁妆和自己的养老钱都守不住,心里越发苦痛起来。

这时丫鬟进来,快步走到孙奶奶跟前:奶奶,五太爷来了。

孙奶奶收收泪,出去迎接,王奶奶和萱娘见这边有长辈过来,再看天色也不早了,就欲告辞,孙奶奶忙拉了她们的手道:二位亲家,还有事要请教,天色晚了,就在这里歇,也不防的。

萱娘和王奶奶互看一眼,也就点头,两人来到后面,院子里一张石桌坐下,此时才见几个婆子,手里拿着衣服等东西,想必是进房去入殓,王奶奶不由皱眉,有个带头的,见两位亲家奶奶都在,上前行个礼,叹气说:小人从下生到现在,几十年了,还从没听过这样的事情,那些人闯进来时,还拦住我家奶奶,不许她命人给老爷装裹,非要现时立定了嗣才成,实在是。

说着不住摇头,王奶奶皱眉不止,萱娘心中似被火烧一般,自己是个刚强妇人,守寡这许多时,外有王大管家,内有小翠他们帮衬,都还被人说成甚么样,孙奶奶自成了亲,就在外面这十多年,虽说回来这几个月,家人却大多是新收的,就算有几个人手,终究强龙难压过地头蛇去,不由叹气。

转脸去看王奶奶,见她脸上神色,想必也是和自己一般想法,不由伸手去拉住她的手,王奶奶定一定,这时孙家的丫鬟送上茶果,王奶奶接了茶在手,对萱娘笑道:亲家,却有一事,想求亲家一个肯字?萱娘忙碌了这些时候,不由有些倦了,用手支着头,笑看着王奶奶道:亲家有甚话就说,能应的我一定应。

王奶奶身子前倾,又思量了一下,开口道:亲家,你是个能干妇人,不逊男子,想来你女儿也是能干的,我自先夫弃世,家务繁重,支持不来,大媳妇虽说是个温柔人,只是亲家也深知,才干有些不足,故此想恬着脸,求亲家的女儿为我家二郎的妻子,做个亲上加亲,如何?萱娘听了这话,心里思量起来,王家也是大族,王奶奶平日也很和气,自从三年前守了寡,和自己两个儿子过活,田地东一亩,西两亩,也被人弄去一些,她虽比孙奶奶能干些,却也渐渐有些把家业守不住的光景,喜的王家的叔伯们,敬她是个节妇,还能帮忙些须,不然更是艰难。

王二郎今年却也十四了,只是父亲的服没满,一直没寻的妻子,前些日子还听的寻亲,怎的把主意打到昭儿身上,不由皱了眉,只是不语。

王奶奶见萱娘皱眉,索性把实话说了出来:亲家,我素日寻媳妇,不过是要她温柔些,谁知今日见了孙亲家这般,倒让我冷丁想起了,家里还是要有个能干妇人撑了,这才能兴旺,大媳妇的娘是这般,只怕。

萱娘听她话说到这份上,却也见过王二郎,是个清俊的哥儿,人也是礼貌知事的,王奶奶教子却也有方,并不肯似别人般,说儿子没了爹,就娇惯他,两家也算知根知底的,笑道:亲家话既然这等说,只怕小女娇痴,不堪为配。

王奶奶见她话里,已有些应了的意思,笑道:亲家怎能这般说,论起来,两边却也差不了多少,若说家事。

王奶奶顿一顿,脸色有些红:亲家能干,这么几年,家事是腾腾的长,倒是你不嫌弃,也就罢了,我怎好再嫌弃。

萱娘见王奶奶是实心实意,并不有丝毫的隐瞒,笑道:姻缘本是天注定,今日的事,却也真是巧。

王奶奶见她这般说,连连点头,两人又说些旁的,不过是派谁去说媒,甚时候下定这些事情。

两人攀谈的热闹,才见孙奶奶来到,此时孙奶奶面上虽依旧有泪痕,却镇定许多,两人忙起身,孙奶奶也不坐下,道:劳烦两位亲家了,却是我娘家哥哥要到明日才能赶来,还请两位亲家在这里帮忙,等明日再走。

这个,萱娘和王奶奶又看一眼,好像礼上有不合之处,孙奶奶见状,叹道:我虽说嫁到孙家几十年,却是在外面的日子长,和那些妯娌也不很亲热,娘家在的又远,至快也要明日,若当时家中,有个能干人在,也不会有人这般发难。

说着那泪又似断线珠子般落下来,萱娘和王奶奶忙搀她坐下。

孙奶奶挂了两道泪,抬头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两位亲家这些事都是经过的,就请帮我在这里料理,也不枉亲戚一场。

说着就要起身跪下,萱娘和王奶奶忙扶住她,到这种地步,自然应了。

又劝解她几句,婆子从房里出来,垂手道:奶奶,老爷已经装裹好了,却是甚时候入殓。

孙奶奶听了这样说,又是悲从中来,推开萱娘她们,就进房去看,萱娘她们却不好进房,只是站在外面,听见孙奶奶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萱娘不由叹气,王奶奶早已泪流满面,萱娘上前拍拍她的肩,王奶奶用帕子捂住嘴,半天才拿下来,对萱娘道:失态了。

萱娘瞧见她们都这般苦痛,孙奶奶罢了,王奶奶却已守寡三年,还是一想起王老爷就泪流,不由也想起叔洛,和他十年夫妻,却也不过平淡如水,那些戏文里唱的花前月下,恩爱情浓,却似和自己无缘般,为他生儿育女,纳妾理家,当时人人夸自己贤惠,却是若真对他有半点挂牵,怎会容的人分人恩爱?萱娘正在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哭声:老爷,你怎的就抛下奴去了。

转身望去,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标致女子,穿了一身的素,肚子微微隆起,身后除了一个丫鬟,却还有孙家大女儿,王家的儿媳,紧紧跟在后面,急的没法:姨娘,你要牵挂自己身子,休再哭了。

想来这就是孙老爷那个怀孕的妾了。

孙妾怎听她的,早一步一哭的进去房里,孙家大女儿见了自己婆婆在这里,面上羞红,却还是行个礼,跟着孙妾进房去,王奶奶走了两步,却不好进去,和萱娘重又坐下,刚过了一时,就听见房里传出丫鬟的惊叫声:姨娘,你怎的了。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孙奶奶近似暴跳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你这丫头,让你看着姨娘,怎的让她出来了。

接着孙奶奶又哭了:天啊,你把我也收了吧,老爷,我对不起你啊。

萱娘和王奶奶听到这里,觉得定是有事发生,见丫鬟忙的出来,奔走去取东西,这时再不问问,也是不像,两人点个头,掀开帘子进去。

却是孙老爷的尸身已经装裹好了,停放在一张太师椅上,想来是要抬出去入殓,孙妾却晕在一边,裙子处有血渗出,那些鲜血,看在萱娘眼里,触目惊心,王奶奶啊了一声,房里人不少,却只见她们跑来跑去,不知在做甚么。

孙奶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孙家女儿手捂住脸,那巴掌应该是她挨的,王奶奶急步走到孙奶奶身边,劝道:亲家,快些把姨娘扶到床上,请个稳婆来是正经。

孙奶奶茫然应了,萱娘急忙挽起袖子,招呼几个婆子来,把孙妾扶到床上,又命她们去烧些开水,拿药来,孙家女儿见状,也放下手,上前帮忙,萱娘见她脸上还有些委屈,拉她一下,小声说:你娘是急怒攻心,快别这般。

孙家女儿这才含着眼泪点头,稳婆也已请到,洗了手,往孙妾肚子上摸摸,产门里面看看,孙妾此时身下,早有一团血肉掉出,稳婆摇头叹气:还是个哥儿。

孙奶奶似天塌了一般,又大哭起来,稳婆遇上这样事情,却也不知怎么安慰主家,萱娘从袖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打发了稳婆,稳婆也不计较多少,留下一包药,告辞出去。

孙奶奶此时这哭,却比哭孙老爷更甚,捶胸顿足,似要把自己身子替那孩子去了一般,王奶奶在旁劝解,萱娘见下人们都垂手不敢上前,扶住孙奶奶的身子道:亲家且请收一收伤悲,还要商量不是?悲凉孙奶奶听了她的话,擦擦泪,刚欲张口说话,那泪又掉落下来,王奶奶见了,也跟着掉泪,萱娘心里酸了一下,却见天色渐渐晚了,孙老爷的尸身还在那里,未曾入殓,这再哭下去,没人主持,也是不像。

又款款的道:亲家,我却也知你心里哀痛,只是一来这亲家老爷的尸身还在这里放着,二来这姨娘的事情,也要计较,三来。

萱娘不忍再说,三来,这孙家族里是怎么回事,又要重新应对。

孙奶奶强忍酸楚,起身道:亲家想的妥当,只是我此时心乱如麻,怎么应对,都想不出来。

王奶奶叹气,上前道:亲家,都是经过的,先找了阴阳生来,选了时辰,把亲家老爷的尸身入殓了,再来调理姨娘,后再想法应对,甚事都先把丧事办了再说。

孙奶奶点头,含泪叫过下人,让他们各自去忙碌,这主人发了话,下人们自然也就去行了,王奶奶和萱娘也帮着料理,棺材却是早已备好,几个家人抬了进来,照了请来的阴阳生说的,忙;了半夜,才把孙老爷的尸身收进棺材,孙老爷头枕了一袋米,嘴里含了一颗红宝石,左手握了一卷金刚经,面色却也安详,头边放了两锭金子,脚边放了两锭银子,萱娘她们扶过孙奶奶让她看,孙奶奶见孙老爷恰似生时,那泪又哗哗的流。

众人齐声举哀,哭声震天,才哭的几声,就听见传来女子的嘤嘤哭泣,却是孙妾被孙家两个女儿扶住,满脸是泪,孙奶奶见了她,又想起那个流了的男胎,更是悲伤加悲,拍着孙老爷的棺材就哭喊道:你走了,也要睁开眼瞧瞧,我们这受的什么罪啊,你怎么就不保佑那个孩子。

孙家大女儿忍不住,扑了跪到孙奶奶的身边:娘,却是女儿不好,你打我骂我吧。

孙奶奶转身看着女儿,语带悲伤:儿,当了你婆婆在这,我怎好打她家的人?孙家女儿再也忍不住了,扑进她怀里就哭起来了:娘难道不要女儿了吗?孙妾这时已到了孙奶奶身边,跪在旁边抚棺大哭:奶奶,也怨不得兰姐,是奴命苦。

边哭边诉,怡姐也冲到棺材旁边跪下,只是哭的苦痛,主人在哭,下人们自然也不甘落后,方才本是装样子的几个,也纷纷揉一揉眼,弄的两眼红通通的,张着大嘴,大哭起来。

倒反是萱娘和王奶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按常情,总要陪着哭几声,但眼看着天快亮了,这甚事没做,只哭了一夜,等到天一亮,吊丧的人更是多了,那时甚都没准备,岂不慌乱?萱娘和王奶奶互看一眼,点一点头,两人一边一个,对孙奶奶百般劝解,孙奶奶只是哭的兴,也听不进去,主母哭的没完没了,其他人自然也要跟着哭。

萱娘见状,牙一咬:亲家,我说句不当说的话,你心中哀痛是有的,只是亲家,眼前除了丧事,家里的事还要你主持,难不成亲家还要见白日之事重行?孙奶奶听了最后一句,一个激灵爬起来,想起白日五太爷说的,叫自己静待几月,等到妾生下孩子,是男是女,再行筹划,族中之人,自然有他弹压。

现时妾已经流产,自己的指望也没了,却实在不知怎么行,转头又瞧瞧两个女儿,却是她们的婆婆也在这里,想一下,却只有这条路可行了,牙一咬,索性对萱娘和王奶奶道:两位亲家,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我自然也是没了指望,两位亲家若想帮忙,就请趁着热丧,把两个女儿都接了去。

说到这里,孙奶奶已经是鼻涕眼泪齐流了,王奶奶半日才说的一句:亲家,虽有这样的例,娶荒亲在我们这样人家,总是不体面。

孙奶奶抹一抹泪,平日掌家娘子的威风又重新现出一些:都这时候了,什么体面不体面,趁现在,想来还能有些嫁妆,若真等到三年后。

说着就捂住嘴,不忍再说,萱娘也鼻子一酸,把自己儿媳拉了过来,见她孩子气十足的脸上,依然懵懂,不由替她理理乱发,对孙奶奶道:亲家,我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现时还小,先接过去,等她女婿满了十六,再来圆房。

王奶奶见萱娘应了,细一想想,娶荒亲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况且自己儿子,已经十九了,若再等三年,到时二十多岁还没娶媳妇,也不好支撑的门户,再则娶荒亲所花不多,也省了一笔钱财,上前拉住自家儿媳,脸却向着孙奶奶:亲家,只是委屈了她。

孙奶奶的泪,今日就从没干过,此时心中酸涩,却流不出泪来了,只是拉着两个亲家的手,闭闭眼:受一时委屈,总好过平白受人的折辱。

兰姐听了娘的话,那泪本就是流个不止的,此时却又添上一层苦痛。

下人们听了孙奶奶的这番调停,内里有几个各打主意的,萱娘冷眼看去,见下人们虽一个个垂手侍立,却只怕各有各的盘算,不然若真有一个似王大的,白日也不会闹到要自己出面,只是听孙奶奶方才话语,已是心如死灰般,想必她也不愿再理这些事,过了丧事,应当就会料理了,自己也不好再开口说。

此时却听见有丫鬟惊呼,原来孙妾今日苦痛两场,又逢丧子之痛,本就强撑着出来,这样大哭一场后,又晕了过去,孙奶奶瞧见她,心中叹一叹气,吩咐丫鬟把她扶进去好生照料,孙奶奶心中,此时已经一片清明,自己的两个女儿,有了着落,自己当娘的心,也就定下来了,剩下的只是把丧事料理清楚,孙家族里,该有甚么说话,到时由他去,就算田产全无,自己手里的细软,也过的一世。

心里这样想了,就觉得肚皮咕噜噜叫起来,原来人心里有事时,却也会不饥不渴,此时事情盘算清楚了,心内空了,自然也就饥渴起来,自己的肚子饥了,嘴里干了,孙奶奶这才想到,从孙老爷的事情出了,全家上下却是粒米未沾牙的,想必两位亲家也没吃东西,面不由红一红,吩咐下人去煮些粥来让大家垫垫肚子。

萱娘却是肚中早就饥了,只是主家不说,自己也不好开的口的,况且孙奶奶既吩咐人做吃的,想来心里已有了打算,孙奶奶理理头发,请她们两坐下道:反劳烦两位亲家忙碌一夜。

萱娘和王奶奶也只是陪笑,孙奶奶又吩咐上茶,却是早没了开水,还要现烧,王奶奶忙说几声不消的,却细看看周围,不见自家儿子,抬手唤过个下人,问可见到王大郎,下人手垂的笔直:亲家奶奶,两位姑爷却都在外面等候,一步也没离开。

孙奶奶听了,嗔怪下人道:我们自家人却罢了,怎的让两位姑爷也没去歇息,还不快请他们去歇着。

下人应了,开门出去,转身却带着他们两连襟进来,留哥睡眼惺忪,想是在外面盹着一觉,王大郎显得清明些,却也是忍不住的呵欠,各自给岳母母亲行了礼,又去灵前上了香,磕了头,两人也就站立一旁。

此时粥却已经煮好,虽只是白米粥,一家上下却都饿了,也不须让一让,各自拿碗盛了粥就吃,吃完粥,天色却已明了,萱娘见这般,笑道:亲家,却也不消去歇息,瞧还有甚事,能帮忙的就帮。

孙奶奶喝了两碗粥,肚子里有了东西,心思就更明一些,拿过帕子擦擦嘴,对萱娘道:今日我娘家哥哥就来了,剩下的就是些接了吊丧的人的事情,正日子却在七天后,两位亲家劳烦一夜,还请先回家歇息,女婿留下就可。

萱娘见孙奶奶此时说话做事,都似平常一般,想来也不会再出甚事,自己也疲倦异常,况且再待下去,怕孙家族里又有人说些甚么,转头看眼王奶奶,见她脸上神色,想也和自己想的一般,又说了几句,下人来收了碗筷,萱娘和王奶奶叫过各自儿子,让他们好生在此尽半子之责,就要告辞。

孙奶奶一手牵住一个,对她们道:且请进内室一叙。

接着示意两个女儿也跟着来,萱娘想孙奶奶定是要交给她们一些东西,随她来到上房,孙奶奶把门关紧,开箱子取出一些东西,却是几张地契,一些细软,孙奶奶把东西往她们两面前推推:两位亲家,虽说是娶荒亲,论起来不给嫁妆也是当的,况且说句不怕笑话的话,这族里这等情形,也容不得我备好嫁妆送她们出去了。

萱娘和王奶奶忙又劝她,孙奶奶挥挥手:只是我家女儿,做了富家女儿,难不成就真的只送一个光身人过去,这里有四百亩地契,几件首饰,地契是我当日攒下的私房,族里却没人知道的,这几件首饰,虽则不多,却两个女儿各自分分,也当做娘的一片心。

兰姐怡姐听的孙奶奶这般说,双双跪到她面前,只是痛哭不止,孙奶奶摸着她们两的头,叹道:做了女儿,总是要出门子的,你们俩的婆婆,却都是善心人,定不会亏待的,总好过在这族里,听那些人讥讽。

说着起身,把四百亩地契交给萱娘和王奶奶各两百亩,那一匣子首饰,分做两半,孙奶奶见她们收了,叹道:兰姐的嫁妆,却也是备的久了,想必到时还能拿出去,只是怡姐。

说着拍拍她的手:娘委屈你了。

怡姐虽一脸孩子气,却也知道娘说这话的意思,却似被人堵住嗓子一般,只是哭泣,话却说不出来。

萱娘和王奶奶各自收了东西,又劝了她们母女,这才出门,此时宅中各处,都挂了白幡,灯笼也尽换了白的,下人们挂了孝,穿梭其中,瞧来还算兴旺,萱娘却似乎品出一丝悲凉和败落,唤了小翠和从人,在码头处别了王奶奶,各自上船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