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别说楚家带来的人,连陈家的下人都惊住了,楚大嫂一下子就跳到萱娘跟前,嚷道:怎的这般,你家害死我女儿,还要去我家寻?萱娘直起身子,瞧也不瞧她,淡淡的道:楚大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是娘家,我是婆家,这婆家不在,难道不能去娘家寻寻?楚大嫂脸红一红,却是想到萱娘终没有证据,自己这里可还有个丫鬟,把丫鬟往前面一推道:三奶奶,却是这丫头说的,清早就不见了,难道她还说谎不成?萱娘看都没看丫鬟一眼,哧的一声笑出来:这逃妾也不新鲜了,难道楚大嫂还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好不好,先去楚家瞧瞧,也好解了这个疑惑。
说完萱娘也不理楚大嫂,转头就吩咐一个下人:跟着楚大嫂去。
话还没说完,就见楚大嫂坐地大哭起来:这是什么人家,女儿没了,反要赖到娘家。
坐下时还拉了一把跟她来的一个老年男子,那男子虽然皱纹已经满脸,却还是瞧的出来年轻时候有几分俊秀,被楚大嫂一拉,他本是在一旁呆站着的,也忙扯扯胡子,跟着大哭起来,他们两口这一哭,跟来一些看热闹的也纷纷说起陈家的不是来。
萱娘见这两个人撒泼,眉一皱,唤过两个年轻力壮的庄户来,示意他们上前拉起这两口子,楚大嫂虽在哭,却也是暗地里看着萱娘的举动,见庄户上前,手还没碰到她的身子,她就大嚷起来:干甚么,你们要干甚么,难道要行调戏之事?萱娘坐下,瞧也不瞧她,轻描淡写的道:你家口口声声说是人命,这人命我也不敢私合了,只好请两位去见官,生见人,死见尸,就算是拐子拐了,也要查个实情。
说着转头看向楚大嫂,唇边露出讥讽的笑:这样如何?楚大嫂这下被噎住了,没想到萱娘竟先发制人,原来的法子,看来全用不上了,旁边的男子听了萱娘这样说,也止住哭闹,只是坐在地上,呆呆的瞧着萱娘,萱娘起身:我妇人家不好出堂。
说着就唤留哥:你年纪也不小了,走一遭罢。
留哥出来,点头上前,楚大嫂一骨碌爬起来:奶奶说的是,这去公堂也不是甚好事,不然这般,奶奶这里也多派些人手去寻寻,小妇人也去相熟的地方去寻,等实在找不到人了,再说旁的可好?萱娘见她此时不撒泼了,也得饶人处且饶人,点头道:这才是正经事情,似方才一般,人不见了,急哄哄的就来说这是我家出的事情,且不说我们这里,还从没见过楚姨娘的面,就算昨日,也不过就是哥儿去了,旁的人都没去,上这来闹,却是甚么道理?楚大嫂经了萱娘这一役,脸已经臊成一块大红布,只是连声应是,行过礼,带着自家男人和叫来帮忙,却甚都没帮上的人走了,萱娘瞧着他们出去了,这才重又坐下,唤过管事的,问问准备的怎样了,听的诸事都已齐备,却除了尸首还没回来,想起玖哥怎的还不回来,本想寻个人去问问的,谁知又有楚家的人来闹就忘了这事了。
正待唤个人去寻寻,就听见门口又传来一阵混乱,萱娘还当是又有人来寻闹,正要皱眉喊人,就见玖哥进了门,萱娘见是他,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坐回椅子上,等着玖哥上前。
玖哥先行了礼,这才道:昨夜一夜未归,却是让娘悬望了。
萱娘刚预备开口询问,听见他这样说,微点一点头,就听玖哥说出缘故。
昨日玖哥领了母命,去了衙门,寻了个相熟的师爷,才知道二老爷的尸首还在当时案发现场,离这三十里地的黄泥滩,说已捡过尸了。
玖哥得了实信,谢过师爷,本预备就回来的,却是有个快手从旁经过,哼道:这等做侄子的,也要去瞧瞧你伯父的尸首,难道就让他尸首放在那里,全不管吗?玖哥听这话也是有理的,寻思着这来回也要不了多长时日,就花了银子,请衙役带路,前往黄泥滩。
三十里地,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到了时,却也是掌灯时分了,玖哥见二老爷的尸首孤零零在一个棚子底下躺着,头边点了两只烛,一个汉子在旁守着,听的是尸亲来了,本在喝酒的汉子斜眼看眼玖哥,对玖哥道:就没见过这等无情意的人家,听的还是大富之家的家主,怎的人都死了两日了,官府都来过了,却连个管家都没派来。
玖哥被他说的脸红红的,只是作揖不止,汉子见玖哥年纪幼小,又叹道:谁知来却来了,竟是个小厮家来,也不派个抵事的。
说着摇头喝酒,玖哥被这样说了,总不好转身就走,只得谢过衙役,就在那棚子底下守着。
虽说已是七月末,这棚子近水,又草木茂密,蚊虫极多,玖哥虽立志磨砺自己,却不过就是睡睡草荐,喝喝凉水,劈劈柴而已。
睡的房屋都是洁净的,每夜的蚊子也早被熏跑了,那棚子泥泞不堪,虽有几处稻草,也被践的坐不下去。
只得遣个小厮去前面村落里,寻的两个凳子,一床棉被过来,这才坐了下来,一夜只听的蚊虫飞舞,汉子不停絮叨,玖哥到了此时,不停的念孟子里的话,这夜却也实在难熬,一夜只是略闭了闭眼。
巴到天亮,地保来了,见玖哥是个秀才,也着实礼貌,唏嘘一会,听的玖哥要把尸首领了回去,全力帮忙,让玖哥先回城来,去县衙得个文书,再带着棺材来领尸首,玖哥谢过了,这才回来。
却是见自己一夜不归,忙先回这里来,然后方去县衙,萱娘见儿子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心疼的摸摸他的脸,他也不过一个十六的孩子,怎么就去守着尸首过了一夜,心里不停怪自己,忙叫丫鬟把茶水,点心都上来,让他垫垫。
玖哥吃了两口,起身道:娘,儿却还要去衙门,办了文书,好去领了二伯的尸首回来。
萱娘听了,替儿子理理头发,叹道:儿,辛苦你了。
玖哥笑道:娘平日理家辛苦,儿帮个忙也是应当的,只是怎么源哥哥他?萱娘听到玖哥提起源哥,心头也在嘀咕,怎么昨日源哥说去寻就再没回来,想起方才楚家所说,源哥是寻到了,那怎的也不遣人报信,其中定有蹊跷,只是不好说的,刚要开口说,丫鬟就来报:大老爷来了。
萱娘听的他来了,哼了一声,方站起来,就听见大老爷的哭声从外面传来:二弟啊,你死的好惨。
随着哭声,大老爷就到了厅上,他们却是夫妻一起来的,大奶奶被丫鬟扶住,捏着帕子,也一路哭着进来。
等进了厅里,也不理众人的施礼,两口只在灵前哭个不停,瞧来果然是兄弟情深,萱娘冷眼旁观,过了一时,见他们依旧哭个不住,这才冷笑道:大伯大嫂且停停,这尸首都没回来,在这哭也没用。
大老爷夫妻正哭的兴,听了这话,大老爷忙擦泪对萱娘道:三弟妹,却不是做大伯的说你,你昨日就来此,怎的这时还没把尸首拉回来?萱娘端过杯茶,轻轻啜了一口,抬头看着大老爷:大伯这话好笑,我是个寡妇,来帮着料理自然也只是内务,外面的事情不好插手的,再者二伯又是横死,尸首回来,却是要经官动府的,我这里,你两个侄子又小,源侄子又不见,大伯不出面,这二伯的尸首却是怎么回来?玖哥听了这话,刚预备说,却被萱娘用眼神止住,只得依旧侍立一旁,大老爷听了萱娘这话,皱了皱眉道:三弟妹此言有理,只是二弟的凶信到来时,我和你大嫂都有病在身,还是今早觉得好些,这才强挣着来的,并不是故意不来。
大奶奶听了这话,顺势咳嗽几声,见萱娘面上还是和方才一样的神色,忙问周围的人:二弟妹怎么不见?旁边有管家上前道:二奶奶却是不适,躺在里面了。
大奶奶起身就扶住丫鬟道:我且进去望一望二弟妹。
说着就进去了。
大老爷见她进去了,回头对萱娘道:三弟妹,都知道你能干,故此我才有这样一问,既然如此,横竖玖侄子也在此,源侄子是个靠不住的,就借重了他,先把二弟的尸身领回来。
说着走到玖哥身边,拍着他肩膀道:你却是我陈家的栋梁,就劳烦你了。
玖哥望眼母亲神色,见她微点一点头,行礼后就退出去衙门去了。
萱娘见玖哥走了,起身对大老爷道:大伯,虽说已经各自分家,却是你是长兄,二伯的丧事,本应当由你料理,做弟妹的就不插手了。
说着也不等大老爷说话,叫了声来,王大就上前,萱娘拿过账本,递给大老爷:却是昨日二嫂拿了两百两银子出来,支的工钱,布钱,材钱都在里面,下剩的也在这里,大伯你细点点。
说着就拿给大老爷一包碎银子,大老爷被萱娘的举动愣住了,刚想开口,又听萱娘道:我却进去辞了二嫂就走了,等到正日子才来。
大老爷只说的个你字,就见萱娘径自进了后面,内室却是大老爷不好进去的所在,只得在外等着。
萱娘进了二奶奶的房,见二奶奶在床上围着个被,大奶奶在床边坐着,握住她手,两人正在唏嘘,萱娘肚里冷笑,却还是走上前行礼道:二嫂,大伯却已来了,已有人主持,做弟妹的这就辞了。
二奶奶不置可否,大奶奶却跳起来道:三弟妹,凡事正当倚重于你,你却怎么辞了要回去?萱娘笑道:大嫂,你也知道,我这一出来,两个儿子都被带了出来,来帮忙的也多是男子,家里可就只剩下你侄女和侄媳妇,她们两个都是小小女儿,虽有几个下人,却也不甚放心,这才急着赶回。
大奶奶见萱娘把昭儿她们抬出来,不好再拦,却还是说了一句:何不把她们接来,这做侄女的,二伯的丧事,自然要来了。
萱娘笑道:接来却也轻易,只是这比不得当日的大宅子,连坐的地方都没,她们两个还是别来添乱,我自己回去就可。
二奶奶在床上点头:这却也是,这宅子,实在是不方便。
说着又深深叹气,大奶奶面上又红一红,萱娘这才辞了出来,却是二奶奶身子不快,惠姐送了出来,方到厅上,就听见大老爷发一声喊:你这忤逆子,你爹都没了,却跑去哪里逛了这几日。
萱娘抬眼望去,果然是源哥跑了进来。
丑闻源哥今日穿的却不是昨日那身,外面的袍子一看就不合身,宽大了许多,裤子竟然是条撒花料子的,再一细瞧,竟是条女裤,再瞧向他脸上神色有些慌乱,萱娘不由疑惑,不过这和自己无干,也不等源哥上前施礼,就对大老爷道:如此就偏劳大伯了,做弟妹的,本是女人,又是寡妇不宜出面,待的玖儿回来,让他回家就是。
大老爷正在训源哥,见源哥不似往常般顶嘴,还当说的话有见效,正要扬扬做大伯的威风,哪还管萱娘的事,只是手一摆,萱娘也就带着留哥出门。
萱娘带着留哥他们到门口上车,门口却有几个光棍模样的在那里嘻嘻哈哈,萱娘也不在意,只是微皱了皱眉,正要上车,那群光棍里面却有人说出这样一句:啧啧,虽说源哥被捆了一夜,却还是睡了他姨娘,艳福不浅啊。
萱娘听到这样话语,不由皱眉更深,回头瞧了一眼,却见旁边有人擦一擦唇边流出的口水,接着就道:说到楚家那小娘儿们,没从良前,如此风骚。
有人拍他一下,挤眉弄眼的往陈家大门看眼:这陈二老爷就算没死,只怕过不了几年,就在她身上化了骨头。
这话说的那几个光棍都大笑起来。
萱娘见他们说的污秽不堪,忙要上车,有人接了句:这陈二老爷刚死,楚家那娘儿们就被自己儿子睡了。
听了这话,旁边一人笑的又咳又喘:呸,不就是个圈套,今早进去宅子时,源哥可是光着身子被捆在床上的,谁知有没有睡呢。
萱娘这下气的手都抖了,恨不得立时进去门里,把那乱了伦常的逆子揪出来登时打死,却不是自己的儿子,也只得做罢,留哥年纪渐大,也知道事情,脸早羞的通红,扶了母亲上车,正要走时,就见玖哥匆匆从前面过来。
萱娘忙叫住车夫,玖哥过来行礼,萱娘掀开帘子,问过玖哥,知他去衙门拿了文书,回来预备带了棺材衣服去迎二老爷的尸身。
萱娘听罢,点头道:儿,你进去里面,把文书给了你大伯,横竖你大伯和源儿都在,由他们去迎尸身,你递了文书就速出来,和娘一块回去。
玖哥虽觉得娘这话蹊跷,还是点头应了,萱娘这才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想,那几个光棍定是源哥素日和他们一起混的,这楚家瞧来也不是甚良家,二伯要娶妾也罢了,怎的不娶个好的,想一阵,叹一阵,只是不说话。
玖哥此时已经出来,也约略听了那几个光棍的议论,上车后就迟疑的问萱娘:娘,方才他们讲的,可还?萱娘没好气的望着他:你小孩子家,听那些混话做甚,速速回去才是正经。
玖哥哦了一声,萱娘见他低头,方才却也是自己不合迁怒于他,放柔了声音道:玖儿,留儿,你们年纪渐大,知识已开,却是要记得礼义廉耻四字,可别学那些坏的。
留哥这几年也着实沉稳了,抢先说道:娘,儿子记得了。
萱娘见玖哥也点头,想起方才那几个光棍说的源哥之事,轻声叹息,这样的兄长,日后定又是他当家,可怜惠姐了。
回到家也才两日,二老爷家就遣人来请,说虽萱娘家里也要照料,不过这丧事却是大事,本是一家人,怎好不去帮忙?萱娘虽不愿去,况且又有源哥那个浑人在,更是懒的去见,却想起惠姐那日送自己出门之时,眼里点点泪光,不由心软了些许,还是去了,只是托言孩子们要忙于学业,孤身去的。
陈二老爷的宅子内外和萱娘上次来时大有不同,白灯笼,白对联,来往的人都穿了孝,灵堂前也有人举哀,吊唁的络绎不绝,瞧来也像个有了丧事的人家。
萱娘却是大奶奶说,这一辈的妯娌们剩下不多,二奶奶病着,方氏她们年轻,怕有什么不周到的,请萱娘来陪客的,陈家是大族,亲戚众多,来吊唁的人也是极多的,只是见了萱娘,总有人问怎么不见孩子们,萱娘只以学业繁忙为托辞,厚道的人也就一笑,却有那不厚道的,神秘一笑,对萱娘道:只怕是来了这家,会被人教坏罢。
萱娘只做不知道,无奈这人本就是个爱说话的,况且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就更爱传了,拉了萱娘的手道:这话本不应当说出来的,只怕会污了你的耳朵,只是这做父亲的刚死,儿子就淫了父妾的,却也着实稀见。
萱娘听的这话,暗自思忖,难道当日源哥所为,已经传遍了城里,见萱娘面上神色变幻,这人瞧一眼旁边,捏了萱娘的手一把道:难道三婶还不知道?说着就自顾自道:当日大伯父让二伯父一家搬出老宅,还有人说闲话,说大伯父这样做,实在太没兄弟情谊了,却是昨日那事出来,都在赞大伯父眼光极利,知道这源兄弟不是好人,才让他们搬出的。
萱娘听的这话,昨日的事,难道这办丧事还不安静,还接二连三出事?这话头一有人挑起,那些旁边本在说着旁的事情的,顾不得这就是在被说这家,也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虽人多口杂,却还是理出一个顺序。
昨日是念经的日子,请了几众僧人在那念经,孝子自然也要披麻戴孝在灵前跪着听,二奶奶觉得身子好了一些,也出来灵前,正是香烟缭绕,佛音纷纷,哭声不断之时,突有人一脚就把在灵前撅着屁股磕头的孝子踢进了灵堂桌下。
这下来的奇怪,念经的也不念了,哭的也不哭了,孝子从桌下爬了出来,理一理衣服,就叫道:这是谁打小爷?二奶奶回过神来,也起身走到前面怒骂道:这是甚么人,没瞧见在办丧事吗?还不等她说完话,就有一个女人上来抓住她的衣领,手还往她头发上招呼:我把你这不会教儿子的女人揪去见官,哪有父亲刚死,就淫了父妾的,这可是乱了伦常的。
口里骂个不止,二奶奶脸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听了这话,灵堂里本来打算上前拉开她的人都纷纷住了手,二奶奶听了这话,眼睛不由往源哥那里看。
源哥见来的是楚大嫂,口里还这般说,心里大慌乱,不由怪起那日去自己的几个朋友来,千叮万瞩这事可不能说出去,怎的楚家还是寻上门来了,不过他本就是个泼皮,牙一咬上前扯开楚大嫂:呸,你家女儿也不是甚良家女儿,沾过她身的,也不知有多少,也只是我爹那个老无知,把一顶绿头巾生生安到自己头上,这时你倒来寻晦气了。
楚大嫂却是不怕源哥这种泼皮的,早也打听过,知道萱娘回了家,这里只有大老爷他们,冷笑一声,转身对源哥,打着自己的脸就骂道:是,我家女儿却是一株摇钱树,只是从良了,嫁进你家,虽说是妾,却也是你的庶母,怎的你父亲前脚方死,你后脚去宅子里逼拿细软不说,还百般恐吓我儿,逼奸了她,她虽是个妾,却也有些气节,受辱之后奔出宅子,要跳太湖,若不是我及时寻到,这条人命却是落在你家身上。
楚大嫂这一席话却让源哥一时想不出回的,二奶奶不长于骂人,大老爷夫妇虽在旁边听见,却是作壁上观,哪个出面帮他一句,楚大嫂见这番话有效,上前就扯住源哥道:走,你和我去见官,问问这可是什么罪名?说着就要扯住他往外走,二奶奶此时慌了,忙上前拦住她,好言道:且停一停,虽说这事我儿子不对,却也是家事,怎能闹到堂上?家事?旁边早有人笑出来:这关了伦理的事情,怎么能算家事,你真是白活了半辈子了。
源哥却也不怕,前后事情细想一想,那日自己醒来,却是四肢都被裹脚带捆在了床上,还是几个朋友寻了进来,脱了件袍子给自己,这才遮了身子,当时也在那里寻了,除了些粗笨家伙,箱笼都是空的,连几只零散首饰都无,想通了,不由恨了上来,定是这楚家把细软都拐跑了,苦女儿身子不着,迷了自己,到时若自家去寻,反可拿了这事来堵了自家的嘴。
不由暗自懊悔,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色欲包天,死老头给那女子丢下的,总也有七八千两银子,这么多的银子,就是去买几个花魁也够了,只想了眼前的利,怎的就没想到后来呢?主意一定,就对楚大嫂嚷道:呸,你家拐了我家的银子走,等到丧礼完了,还要你抵赔出来,此时反倒来寻起我家的不是了,好有脸皮。
说着就要去扯楚大嫂的,楚大嫂才不怕呢,除那日被萱娘说过,败阵下来,却也从来没对手的,袖子一卷,手就戳到源哥脸上:什么银子,什么东西,我女儿嫁进你家大半年,统共做了三件衣裳,打了四件首饰,买了两个丫鬟,孝敬了老娘一套衣裳,一对镯子,旁的就甚都没有,当日说的好听,做成我家衣食丰足,谁知都是口里下菜碟,全没个准数,你现时倒好意思要起银子来了,真是没脸没皮。
旁边她带来做帮手的,也趁机起哄,二奶奶心头不知怎么想的,自己儿子做下这等事体,又见几个体面的亲戚脸上都露出不可思议的颜色,源哥和楚大嫂在那吵的火热,和尚们也收了经文在那看热闹,二奶奶一阵天旋地转,竟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倒救了源哥,丫鬟的惊呼一起,他就忙过去扶住他娘,只是嘴里还不依不饶:我娘要有个好歹,我定不会放过你家。
楚大嫂哼了一声:这要气也是你气,不是我做的。
大老爷这才上前:源侄子,你把你娘扶进去。
接着又对楚大嫂道:谁是谁非,却也要等到丧事完了再来论理,哪有丧事还在办,就连来找两次的事情,真是妇人之见。
楚大嫂今日本就是来宣扬的,好让陈家日后自惭,不来找自家的麻烦,见二奶奶晕过去了,这才摇着帕子,对大老爷飞个眼风,做个娇滴滴的样子,捏着嗓子道:既如此,就遵爷的命。
说着扭扭捏捏,带着自己的帮手出去,大老爷面上不由一红,还是让人请医生来。
萱娘听完,这才明了为甚要自家来陪客,二奶奶的病越发沉重的缘由,想起方才见了源哥,他竟似甚事都没发生一般,实在是。
家私这话都说完了,自然各人也开始议论,有几个笑着对萱娘道:倒是三嫂家过的安静,现时谁不赞三嫂当家,比个男人还强。
萱娘还不及说话,就有人插嘴道:就是,三嫂现时家事又好,玖哥又进了学,林家只怕悔死了。
听见提起林家,萱娘不由愣了一下,自从林家女儿出了嫁,就没听过他家的消息了,不由笑道:听的白家也是大富,这样人家可不是我们孤儿寡母比的上的。
大富?有人撇了嘴道:纵再大富,儿子不成,还不是害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这话说的,萱娘皱眉,难道这白家儿子似源哥一般,说话那人瞧了眼萱娘,亲亲热热的说:那人的品行想来还是好的,也是,身体弱,想出去逛也没法逛啊。
身体弱,萱娘还不及思量这话的意思,旁边有个女子就开腔了:就是,听说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十五岁之前还好,不过常常生病,十五以后就不成了,常常昏厥不说,还几个月起不来的。
她话说到这里,旁边就有人道:这样身子,纵要寻人冲喜,不过几十两银子买个生辰合适的丫头就罢了,谁知他家却瞒住了,还四处去寻合适的,门当户对的女子,这林家也不知哪里寻的晦气,就寻了他家,合婚时还说是上好一对夫妻,没成想。
说着就摇头不止,旁边有人赞同的道:是啊,听的初过门时,也好了几日,谁知这些时日,又不成了。
萱娘的心听的直往下沉,若果真如此,林家女儿日子想必不好过,想起那年在船上见到的美丽女儿,萱娘不由轻叹。
听见萱娘的叹息,有人就道:不过话说回来,这有因就有果,林家若不是悔了这边的婚事,去攀那边的高枝,也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做人就要似三嫂一般,做个好人。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萱娘只是带笑听了一些,一时白话讲完,一应事情都完了,也就各自告辞回家,萱娘迎来送往,也忙了几日,说的话不过就是这些,也碰见林奶奶来吊唁,当着她的面也没人说,她一走了就有人在背后说她的女婿如何如何,却是林家也望着女婿好,送医送药,全无效验,萱娘听了,也只是叹息罢了。
二老爷出殡的日子到了,所有的侄子侄女,大小亲戚,都聚了一堂,萱娘也才见到方氏,终是人多,她也不敢十分轻狂,只是尽着侄媳的本分,一时把棺材送出城门外,孝子还要去墓地上,其他送葬之人就回转陈家。
还有一条街就转到陈家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乘花轿,身后跟了吹打手吹吹打打,这送葬的遇到嫁人的,自然是先让嫁人的过去,萱娘的车也让到一边,花轿眼看就要过去,萱娘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却见轿后跟的婆娘,穿了一身的红,擦了一脸的粉,口里的胭脂只有樱桃般大小,手里捏了丝帕,扭扭捏捏的在那里走,有些厮熟,再一细看,不是楚大嫂是谁?萱娘还在疑惑,街道旁看热闹的议论声就传了进来:这陈二老爷今日出殡,他的爱妾今日另嫁,怎的也不见陈家来讨甚说法?萱娘这才知道花轿里坐的不是旁人,却是楚家的女儿,也不及再去细听,只是放下帘子,回身却见二奶奶面露怨恨之色。
萱娘刚要问她,就听二奶奶道:呸,这家人实在无耻之极,做成圈套坑害了我源儿,这下还有脸重新嫁人,真是气死我也。
说着就是一阵咳嗽,萱娘前后一细想,顿时明了这楚家设的是什么圈套,想来这楚姨娘也不是甚么好相与的人,只是可惜了二老爷辛苦一世,赚来的银钱,就这样被人轻轻拿去,转念一想,若不是源哥太过好色,把持不住,也不会反被人栽了一个屎盆子上去。
思量之时,车已到了陈家,惠姐却是和几个堂姐妹坐在一辆车里,早就到了,此时已候在门口,等着扶萱娘她们下车,萱娘先下了车,惠姐又去扶二奶奶,二奶奶虎着脸,一腔怨气就发作在她身上,劈手就是一个耳光:你但凡有那么一点懂事,也不会让你爹的钱被人拐走那么多,生你有何用,连嫁都嫁不出去。
惠姐虽说娘不是很照管,却也没被她这样骂过,又是在门口,人来人往的地方,几个堂姐妹都还在那里,不由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
娘却是下了车,正在和大房的两个侄女说话,却听见二奶奶排揎惠姐,忙要来解开,只见二奶奶打了人,就径自气哼哼的进去,忙上前拉住惠姐的手道:好了,你爹新丧,你姨娘却又是今日嫁去,你娘心里有不痛快也是有的,快休哭了。
大房的两个女儿,也过来劝她,惠姐难过一阵,也就和众人进去,堂上却是下人在收拾灵堂,惠姐见了这般景象,疼自己的爹爹却是不在了,自己的娘从来就是一味偏袒哥哥,哥哥本不是甚好人,现时家业也凋零了,这日后可怎么过?越想越心酸,又哭了起来。
所幸这是在灵堂,旁人也只当她忆父心酸,只是解劝了,这时一个丫鬟走到萱娘跟前:三奶奶,大老爷请你去商量事体。
萱娘这下疑惑了,二房只得源哥一个儿子,又没有分家等事,葬也送了,还有甚旁的事体,却还是随丫鬟来到后面。
屋子里却坐了满满一屋子人,除了大老爷夫妇,二奶奶外还有二奶奶的两位娘家哥哥,都坐在那里,面色严肃,萱娘虽心里敲着小鼓,还是行礼毕就坐了下来。
大老爷咳嗽一声,发话道:论理二弟已经过世,丧礼也完了,他也没多少儿女,家业本就该交给源侄子掌管。
说到这,大老爷顿一顿,看向二奶奶道:二弟妹,却也不是我说你,你平日太过宠孩子,对他放荡不管,以致酿成今日这般大祸。
萱娘听前面都是套话,不由暗想,难不成源哥还有比淫了父妾更过分的事吗?就见大老爷拿出一叠纸来:二弟妹,这却是源侄子素日在外面写给别人的字据,张张以田产抵押,言明父死来结。
这话却似一个雷般,惊的本一直低头的二奶奶跳了起来:大伯,你定是外面寻了人合伙来哄我,源儿游荡是实,却是没了银子就回来寻我,怎的还会在外面又立下这些字据?见她似发狂般,她的长兄秦大郎拉一把她:妹妹,陈兄所说,却是当日我们也亲见的,难道你连自己儿子的笔迹都认不出来吗?大奶奶也起身来安慰二奶奶,扶她坐下,二奶奶满脸是泪,又听到自己视为依仗的哥哥也这样说,心头不知怎么想的,也只得坐下,听大老爷说些甚么。
大老爷见二奶奶安静了,叹息道:这些字据,初算算却也有四五千两银子,二弟妹,若这般下来,别说日后源侄子娶亲,惠侄女嫁人的花销,就连日常所需,都只怕供应不上。
听了他这话,秦家两个兄长也点头称是,二奶奶此时只顾得哭泣,一切事情,只是听他们处置。
大老爷话方才落,秦大郎就接着道:却是陈兄本就只剩下这个弟弟,我们也只有你这个妹妹,难道要瞧你老来无靠不成,因此上和陈兄商量了个法子,还要听听妹妹的意思。
二奶奶早没有了平日的一分锐气,只是低声道:大哥,我却似软脚蟹般,有甚法子,还请哥哥说出。
秦大郎见她这样说,点了点头,萱娘在旁瞧着,却是见秦大郎面有得色,还是静听他们怎么说。
只听大老爷道:现下二弟身后,还遗的绸缎庄和那处宅子,乡下的田产,不过就够赔源侄子在外面立的字据,想来源侄子也不会做甚么生意,我和秦兄就这样想了,那绸缎庄当日分给二弟时,作价三千两银,此时不若我拿出这些银子来,索性把绸缎庄盘了过来,二弟妹买些田产,也好收租过活。
听到这里,萱娘不由轻咳一声,大老爷眉毛一耸:自然,若三弟妹想盘,也是成的。
萱娘心里算了一下,那绸缎庄当年作价三千两,却是那两兄弟暗自压价,到了今日,一年的利息只怕也就这个数了。
可笑二老爷当年何等算计,自己一倒了头,妾就拐走几千两银子嫁人去了,还设下计,让陈家无法追究,现时兄长也用同样价钱把这铺子拿了,实在是一报换一报。
肚里想着,嘴上却道:我一个孤孀妇人,守着那些田产就够了,那生意的事,也不在行,还是大伯管罢。
大老爷没料到萱娘这般说,还愣了愣,也就接着说了,萱娘听的那银子买来的田产,竟是要秦家照管,一年两季租子,都给二奶奶送来,心里越发叹息,只是二奶奶此时,见了自己仰仗的人都这般定了,也就点头。
一时商量已定,立了合约,方要散去,就见源哥穿了一身的孝,瞪着两只眼睛进来,也不行礼,劈头就对大老爷道:好啊,哄我去墓地看着下葬,你却在这里谋划怎么分我的家私,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说着就要去揪大老爷,旁边他的大舅早就过来一耳光抽上去:逆子,你做了蠢事,教你爹几千两银子都被楚家拐走,没法去追的,乡下的田产也早被你抵了出去,你这样行径,迟早败光家产,去街头讨饭,我们怕你娘和妹妹无依无靠,这才想出这个法子,你还有脸犟嘴。
说着就要又打,源哥可不怕,一头嚷,一头就往他大舅身上撞去,两边顿时吵嚷开了,萱娘无心去看,也不想劝架,只是走了出去,和惠姐说了几句,自己回去。
旧事过完中秋,时日又似飞一般往后过,萱娘料理家务,闲了时督着英姐姑嫂做些针线,去亲戚家走走,却脚步再也不去陈家大宅。
也从方三奶奶那里知道,那日源哥和大老爷,秦大郎他们吵的都要闹翻天了,临了还是依了大老爷他们的话,把三千两银子兑了出来,却只换了五百亩田地,剩下两千余两,统交与二奶奶手里,说是日用开销。
源哥虽不服,却也没搬到二老爷藏娇的那所房子里面去,拿来卖了,卖的得银子,说是要做生意,一厘都没交给二奶奶,不知怎么胡花,满城现在都在传,陈家这个败子,只怕也是当日严败子的下场一般。
讲完方三奶奶还叹道:却是我瞧她家惠姐,好一个女儿家,却是有了这样的哥哥,谁还肯惹麻烦上身?萱娘想起惠姐,心又往下沉了一些,源哥若真似严败子一样,败光家产才死,倒成了讨债儿子了。
那严败子是去年冬天,被人发现死在河边的,当时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竟是活活冻饿而死的,连收尸的人都没有,最后还是地保出面,寻了两个乞儿,一领破席,浅浅的埋在了乱葬岗上,埋他时节,有去看的都道,他若早死三年,也算享尽了福才死。
萱娘当日听了这话,也依言训诫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今日方三奶奶又提起,只是一笑,正待说些旁的,却是玖哥进来,行过了礼就站在一旁,萱娘见他脸上神色有些不对,望他一眼,方三奶奶起身道:这都来了半日,也就回去了。
萱娘起身送她出门,回转来时,见玖哥已经坐下,脸上神色还是变幻莫定,萱娘等了半响,开口道:有甚话你就说吧,我们母子还有甚么话不能说的?玖哥沉吟了会,开口问道:娘,儿子前些时日却听的有人议论,又去细细访了,只是他们说的,都前面矛盾,儿子仔细想过,才想来问问娘,我姨娘,究竟是怎么死的?萱娘没想到玖哥问的却是这话,虽然也曾想过玖哥会不会问起这事情,却是没料到来的这么快,抬眼看看眼前的玖哥,十七岁的他穿了一领儒衫,脸庞虽像极了叔洛,眉目之间却还是有他亲生母亲的影子,那还是当年不过三个月就抱到自己身边的小小孩童,萱娘不由叹气:玖儿,你都长这么大了,若不是林家退亲,也可给你完婚了。
说着手就往他脸上摸去,自玖哥十岁之后,自己就没这般对过他,手下的肌肤已不似孩童一般滑嫩,而略有粗糙,轻轻抚过他的眉眼,萱娘收回手,叹气道:玖儿,你姨娘的死却是和你爹有干系,你说,身为人子,能为了娘去怨爹吗?也能为了爹就不管娘了呢?虽说众人语焉不详,玖哥却也知道当日自己的生身母亲,确是和自己的爹起争执后才上的吊。
只是想法去寻到宋大之时,他话里也有些责怪萱娘不去回护,才让自己的生母丢了命,玖哥听了这话,还有些怨萱娘。
谁知方才萱娘的手在自己脸上抚过,那双记忆中温暖细腻的手,虽依旧温暖,掌心却多了些粗糙,瞧见萱娘的鬓边却有银光闪过,娘不知何时已经添了白发,又听到她问出这样的话来,玖哥喉头不由哽咽,身为人子,该何从抉择。
玖哥不由吐出一句:娘,罢了。
萱娘却似没听到一般,手拢在袖口里,目光游移,声音却带了无尽的疲倦,在陈家将近二十年,理家,丧夫,争产,抚子,处置各种事情,现时自己当亲生子一般带大的庶子又问出这样的话来,萱娘觉得无尽疲倦,缓缓的道:玖儿,你大了,这些是非曲直,想来也会自己去想,为娘的也不愿多说。
玖哥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娘,却是儿子不该问的。
萱娘深深叹气:你是她的亲生儿子,想知道这些,也是常事,只是为娘想告诉你。
说着萱娘直视玖哥:当日却是我回娘家去了,若是我在,宋妹妹她也未必会。
余下的话萱娘并没说出来,玖哥跪倒在萱娘面前,痛哭流涕:娘,却是儿子。
话没说完,又被萱娘打断了: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早知总比晚知好。
玖哥见萱娘这般,更是难过,萱娘瞧着他,抚了抚他的头:儿,你姨娘若知道你还念着她,想必心里也是高兴的。
听见萱娘反来劝自己,玖哥不由越发哽咽了,半天才点头,萱娘拿过一样东西,递给玖哥,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儿,这你瞧着办,该增该减任由你。
玖哥擦泪接过,却是一本帐,心里疑惑,打开看时,里面却记着,一年给宋家支十两银子,两担米,一百斤柴,上面还有宋大的手印。
玖哥瞧了这帐,心里似明镜一般,抬头望萱娘,萱娘却只是闭着眼,揉着左边的额头,显得疲惫不堪,听见玖哥吐出一个娘,挥手止住道:起来吧,他再怎么无赖,我瞧在你姨娘份上,总不能瞧着他冻饿而死。
玖哥越发心里明白,只是依然颤声叫娘不止,萱娘睁开眼睛,反笑了,把他搀起来:玖儿,娘这一世,连你妹妹算上,也不过三个孩子,不对你们好,该对谁好呢?玖哥的泪又在眼眶里面打转,萱娘止住他:玖儿,男儿有泪不轻叹,这些事情,你知道就好,也不必说了出去,你和你弟弟,虽则异母,却千万别忘了同父之情。
玖哥重重点头,母子俩又说了旁的,玖哥这才下去,萱娘却觉疲倦异常,望着玖哥出去的身影,萱娘不由把身子缩成一团在椅子上,这些事情,可甚么时候才是尽头,叔洛叔洛,也曾望过你能撑起家业,谁知你撒手而去,出拳之时,可曾念过家里妻娇子幼?萱娘正在感伤,迟疑的声音响起:三嫂,你却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听来是个男子的声音,萱娘忙直起身子,擦擦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抬头看来人,原来却是李成,忙笑道:李兄弟请坐,却不知甚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李成听的萱娘话里,还有些嘶哑之声,脸上的笑却似挤出来的一般,心里叹息,却也没说破,坐下来道:我却是来望昭儿的,谁知进大门就是静悄悄的,统没个人,一径来到厅上才见了三嫂,心头还在奇怪。
萱娘略一思索,就知这些下人定是被玖哥遣走了,心里微微叹了一声,却还是笑道:却是有些事情,遣他们去做了,本只一会就来,谁知过了这许多时,都没见他们回来。
说着就往外面叫人,叫了半日才有个丫鬟跑进来,当了李成的面,萱娘也没说甚,只是吩咐她预备茶水,李成方才却见萱娘感伤,自己也觉得尴尬,连声道不消,就要起身去见昭儿,萱娘也不多留,唤个婆子来带他去了。
却深深叹气,怎么偏生就让李成见到自己那般哀伤模样?可也是巧,李成不过昨日方回来。
思量一阵,萱娘叹气,却还是要去操心,自去厨下预备酒饭。
这件事玖哥日后也没再提,过了几日就把那笔帐还了萱娘,称凡事还是依了娘的主张,萱娘心头又放下一件事,不过全心过年罢了。
过罢年,忙完春耕,李成又似往年般出海去了,昭儿早已习惯,不过就是叮嘱爹爹自己小心。
萱娘却算着明年怡姐的孝期就满了,预备一满了服,就给她和留哥完婚,在宅子东边又盖了个小院,预备做留哥的洞房,唤了工匠打家具,打首饰,做衣裳,各样摆设采买,却也是慢慢的在预备了。
昭儿和英姐两人也在旁边帮着,萱娘反觉得没有原先烦累,这样一忙,就过了七月,玖哥去省城赴试,留哥读书不如玖哥,却对做生意很感兴趣,丢了书本去丝行请教小钱管家,现在也不称他为小钱管家了,都知道刘家还了他家的投身纸,人都称他为钱掌柜,留哥想学,钱掌柜也肯教,倒是好一对师徒,不劳萱娘操心。
这日萱娘正在和昭儿她们挑留哥新房里用的帐子等物,萱娘选个鲜亮的,笑道:这颜色,看着就喜气。
昭儿摇头,从五颜六色的料子堆里挑出一样,对萱娘笑道:娘,我瞧怡妹妹也是个恬静的性子,这个她会爱。
萱娘拿在手里瞧瞧,却是雨过天青色,上面还搀了金线,瞧起来素雅又大方,也不失喜气,点头笑道:就是你细心,记得她喜欢甚么。
昭儿抿嘴一笑,萱娘放下料子,伸个懒腰道:罢了,就你和英儿挑吧,选你们年轻姑娘爱的,我就不掺合了。
英姐手里拿着料子,听了这话,回头笑笑正要说话,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进来,急得话都不成句了:奶奶,出大事了。
萱娘正在喝茶,听了这话,皱眉看向那丫鬟,丫鬟见她镇定,定定神道:奶奶,方才有个认不得的人来了,他说是原先家里的总管要求见奶奶,奴不让他进,结果他说要奶奶快去,出大事了。
萱娘见她啰嗦半日,也说不清爽,皱一皱眉,起身道:前面带路。
丫鬟忙要来搀她,萱娘一推,径自到了前面,举目一看,那堂前皱眉踱步的不是陈大是谁,素日在大宅里时,陈大却是极尊重萱娘的,不是面上做出来的。
忙快步走上前,陈大听到脚步声,还要还规矩行礼,萱娘忙止住了:陈总管,却是有甚么事?陈大哀声叹气道:奶奶,却是源哥要把惠姐卖了,小的想求奶奶去止住。
惠姐,要被卖了,萱娘这一惊,不由看向陈大,陈大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奶奶,却是惠姐的丫鬟来求大老爷,说怎么能眼瞧着惠姐被卖去做妾,大老爷却一句,她亲生的娘都管不得,这个做大伯的自然更不能管,小的这才厚颜来求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