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2025-04-03 08:10:52

萱娘见新人止住行礼,傧相也不再赞礼,来宾们纷纷起身去看,萱娘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镇定一下,对傧相颌首道:礼还没行完,怎的不赞了?这话一出口,众人似方醒过来一般,傧相继续赞礼,众人继续观礼,新人也随着行完了礼,送入洞房,坐床撒帐。

女客都簇拥着新人进去了,留哥看眼萱娘,萱娘对他点头,留哥上前作揖,请男客们出去外面坐席,登时热闹的厅内只剩的数人,大奶奶过来扶住萱娘:三弟妹,怎的也不出去瞧个究竟?萱娘转身瞧她一眼,唇边露出一丝笑:不是大伯出去瞧了吗?他们兄弟,骨肉连心。

大奶奶听萱娘这话,也笑道:想来三弟妹是有怨气的。

萱娘冷笑:哪似大嫂有福,儿子孝顺,媳妇乖巧,和大伯更是举案齐眉,谁不称羡。

萱娘这话却含着讥讽,上个月方氏却被送回娘家,随着去的,还有方氏的嫁妆和休书一封。

这事闹的整个湖州都议论纷纷,有说方氏太过刻薄,以致被休,也是自作孽,却也有个把老成的说,虽则方氏为人刻薄,这做婆婆的也有些不对,怎的失了教导之责,任由她胡行?萱娘听了,再细细一想前后事由,不由冷汗淋淋,照前后来看,大奶奶竟是对方家早有不满,才这样做的,难怪会由着方奶奶在陈家指手画脚,也任由方氏在陈家兴风作浪,原来却打着这样主意,面上还是依旧贤惠温柔,心里叹息,却也不说甚么。

此时大奶奶听的萱娘这样说,微怔一怔,脑子里还在想着,就听见大老爷的笑声从外面传来:哈哈,弟妹快些出来瞧,天大的喜事,三弟回来了,这真是双喜临门啊。

随着声音,大老爷携着一人的手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大老爷是满面喜色,携着那人脸上却有些许惭色,瞧他穿着,也是衣着华丽,唇上两撇八字胡,面皮白净,年纪已有四十来岁,有些发福,行动之间也十分沉稳,不似当年那么轻狂了,正是那传说已经死了十年的陈家三爷叔洛。

大老爷满面喜色带着兄弟进来,还当是满堂的人都会喝彩,谁知进了厅,里面空荡荡只有萱娘妯娌两人,不由愣了一下,再瞧萱娘脸上也没甚欢喜,不由咳嗽一声,对萱娘道:弟妹,你想必是欢喜过了,都不说话,你守了这么十多年,可也算守到头了。

说着就示意叔洛上前,叔洛方要上前,萱娘已携了大奶奶的手道:大嫂,且随弟妹进去瞧瞧新人去。

说着拉了大奶奶的手就走,大奶奶和大老爷正预备说话,却被萱娘拖走,大老爷抢前一步,萱娘转身,冷了的道:大伯,难道内室你也要乱闯?萱娘虽则一向厉害,却对大老爷还是礼貌,这还是头一次这般直接,大老爷止了步子,萱娘冷哼一声,甩了大奶奶的手,自己往前走了,大奶奶有些不明了,对叔洛点一点头道:她守了这十多年,想必也有些怨气,等我去劝劝她。

说着跟上萱娘步子。

叔洛还对大奶奶施了一礼,起身之时,叔洛身后转出个人来,瞧着萱娘身影,有些恨道:三叔,侄子说的话可是正经,这三婶现在变成这般,三叔可要为侄子做主。

说着就假意哭了两声,大老爷在旁听见,眉头皱皱,对那人道:源侄子,这事?不等大老爷说完,源哥对大老爷嘻嘻一笑:大伯,有三叔为我做主,难道不对?说话时还对大老爷挤一挤眼睛,大老爷一怔,想起若真能闹出来,自家也能从中渔利,不由点头,对叔洛道:三弟,三弟妹虽理家辛苦,有些事却也实在不好说。

说着重重拍拍他的肩,叔洛却是源哥流落到山东时,投到自家为奴,源哥读书不成,旁的事却极聪明,见了叔洛几次,旁敲侧击就问出底细,下心求的叔洛认了自己,着实在叔洛面前说萱娘的种种不是。

叔洛听了这话,久没想到的儿女也想到了,从没念过的家乡也念到了,和后娶的万氏商议,和盘托出自己身世,称听的侄子说了,前头妻子对亲戚不好,怕她不会教导孩子,想回了家乡,痛斥一顿,收拾自己儿女照管就好。

万氏虽埋怨叔洛不该隐瞒身世,着实闹了一场,等到闹完,唤了源哥来面前细问,听的是萱娘做人太凶,才让叔洛抛了家业,流落来此,她本和叔洛十分恩爱的,听了这话,不由对叔洛越发怜惜起来,却要和叔洛讲,要自己也跟了他回去,把那泼妇痛斥一会,然后带了孩子去拜了祖宗坟墓,再收拾回山东。

叔洛徘徊了一会,觉得现时又不同往日,万家也是大户人家,广有资财的,万氏为人也是能干的,想来也不怕萱娘,就点头应了。

于是一家大小,带了仆人,过了十五星夜兼程往湖州赶来,一路都是水路,又兼年月太平,恰恰的二十八到了湖州,源哥的意思,却是要叔洛拖家带口的去了庄上,骂萱娘个措手不及,谁知叔洛自进了湖州,想起自己原先荒唐,也有些悔意,吩咐管家寻个客栈,安置好了妻小,这才和源哥去了庄上,探一究竟。

到了庄上,却是张灯结彩的,问过了人,才知今日是玖哥成婚的日子,算一算,自己却是十年没回来了,当日离家之时,玖哥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今日却是娶亲的良辰,不由踌躇起来,源哥见他在门口徘徊,笑道:三叔,今日玖弟弟娶亲,你又归来,可谓双喜,难道还有甚事比亲生父亲回来更大的喜事吗?叔洛听了,这才进了庄子,劈头遇见王大,王大瞧见许久不见的源哥,又见他衣裳济楚,容色和往日不同,方才想说话,却被源哥眼睛一瞪:老无知,还不快些去通报,我三叔,这里的家主回来了。

王大听的这话,不由愣住,细瞧一瞧,也仿佛依稀有些认得,当日王大在大宅,不过厨下伺候,见过叔洛次数不多,叔洛现在身体发福,长了胡子,有些认不得也是常事。

源哥见他发愣,用脚踢一踢他:还不快些去报信,愣在这里做甚,难不成我三婶是你们主母,就不听我三叔这个家主的话?王大哦了两声,这才进去通报,源哥在那咬着牙恨:三叔你也瞧见了,这下人都这般对待,三婶更是没什么好脸了。

叔洛方欲安慰,却有人出来,叔洛正在打量,源哥已经抢上去行礼,口称大伯。

叔洛一眼望去,自家哥哥也老了许多,想起那已逝的二哥,不由泪滚了下来,一句大哥出口,人已经跪在了地上,大老爷见了源哥,还在皱眉,听见有人称大哥,再细瞧瞧,终是自家兄弟,就算叔洛有些变化,也认的真,忙一把抱了,就在那里哭起来,两人哭勾一时,大老爷觉得奇怪,怎的除了自己,就没旁人出来了,源哥想来也是这般想,上前劝住了,大老爷顺水推舟,拉了叔洛就进去。

叔洛在外面时,还在想着见了萱娘,怎的发威,当着众人的面问她怎的如此刻薄,对待子侄全似陌生人,谁知进了厅里,却冷冷清清,只有萱娘和大嫂两人,自己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不由对萱娘有些怨恨,虽则自己十年不回家乡,是自己不对,却也是结发夫妻,怎的不理不睬,连瞧都不瞧自己一眼,正在那里思量,大老爷一掌拍到他肩上:走,三弟,我们去酒席上去,你也该去瞧瞧你两个儿子。

源哥也上前凑趣,三人一同出去,此时新房之内,虽则人都塞的满满的,却都屏声静气,新人虽被安在床上坐着,几个老妈妈在那里撒帐念吉利话,玖哥是心里慌乱,不知这外头究竟发生甚事,脸上不由露出愁色,一只手从袖子下面伸出来,握住了自己的手,玖哥抬眼一看,却是昭儿看着自己,眼里有些忧思,玖哥不由心中有些歉意,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新婚大喜之日,忙回握住她的手,对她一笑。

这时撒帐已毕,玖哥却不知道该做甚么,新房里的人也都不知道,虽都想出外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只是主人家没发话,难道好都出去外面不成,却是笑声响起,萱娘也出现在新房里面,见众人只是坐在那里,也不说笑,笑道:难不成是我媳妇太过美貌,大家都呆了不成,只是瞧个不停?萱娘这话一说出来,也有几个人跟着凑趣的,说笑几句,萱娘道:我们且出去罢,留她们年轻人在这里,玖儿,你也出去陪客。

玖哥应了,起身出去,萱娘招呼众人都出去,留的英姐她们在房里陪着昭儿,昭儿不好起身,拉一下英姐的衣裳,英姐已经明白,走到萱娘跟前叫了声:娘。

萱娘看眼她们几个,见不管是女儿还是媳妇还是侄女,面上都有忧色,伸手出去理一理英姐的衣裳:好生和你姐姐嫂嫂们陪着你大嫂,娘自会处置。

说着就面上带笑出去。

女客们坐下喝酒,却也没几个有心思在那酒菜上的,都瞧着萱娘,萱娘却当个不知一般,只是招呼众人喝酒瞧戏,外面男客所在之处,却是连声都不闻的,把这里女客的心,更是吊的高高的,伺候的下人们,脸色也煞古怪,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去瞧萱娘的脸色,见萱娘面色如常,一个个心里嘀咕不止。

终究还是大奶奶忍不住,她放下筷子,对萱娘道:弟妹,不管是与不是,都出去瞧瞧,这样凉着是怎生意思?萱娘喝了口酒,转身对大奶奶道:大嫂,今日是玖儿的喜日子,总要完了各项礼节才是,难道我家的大儿媳妇,各项礼节都是草草?话到后面,已经有些声音嘶哑,大奶奶碰了这样一个钉子,脸上不由有些不好看,罗大嫂起身欲打圆场,却不知说些甚么好,萱娘还是照旧喝酒吃菜,旁人都停下来,望着她,萱娘浑然不觉,一时吃饱,方才放下筷子。

漱了口,喝了茶,道:罢了,今日招待不周,劳动各位了,不敢耽搁各位。

说着团团福了一福,叫个小丫鬟来扶着,就回房去了,众人见她说出逐客令,方三奶奶忍不住,叫住她问道:妹妹,外面的人?萱娘站住,冷笑道: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十年前已经死了。

说着就进去了。

方三奶奶不由叹气。

罗大嫂却是知道萱娘的心的,起身笑道:也是,都劳碌数天了,各位还是请先回去吧。

说着招呼丫鬟来,众人这才动弹,一个小厮跑了进来,抬眼不见萱娘,正要退出去,罗大嫂瞧见了,骂道:这是甚地方,怎的乱闯?小厮行个礼道:舅奶奶,却是大老爷遣小的进来请三奶奶出去,说是三老爷归来。

怎的不见三奶奶?罗大嫂稍一思量,对小厮道:你出去对大老爷说,今日是玖外甥娶亲的好日子,旁的事,都不论。

小厮应了,忙忙出去,罗大嫂又对众人道:我且进去瞧瞧小姑去,各位宽坐。

说着就急急进到里面。

大老爷带着叔洛到了外面,却有些旧时亲友,还认得他的,都上前互相行礼,问他怎的这许多时不回来,叔洛不由面有惭色,只是含糊答应罢了,等到玖哥出来,虽然心中疑惑,母亲又没说的,却还是和留哥两人上去行礼,只是母亲没说这人是他们父亲,含糊招呼而已。

四叔此时却也老了,须发斑白,考了一辈子会试却都没中的他,早在几年前就息了念头,也不去选官,只是在家替人说些分上度日,见叔洛回来,也有些高兴,触动心灵,问出一句:三侄子,你可要实对我们说,可曾又另娶过,是妻是妾,带回来了不成?叔洛正应酬的高兴,听见四叔问出这句,自己当日娶了万氏,是打着一辈子不回来的主意,况且又是入赘,自然是妻了,只是现时回来到这里,萱娘既是先娶,又是原配,这等却是犯了律了,还在思量。

就听见源哥哼了一声:四叔公,你怕是老糊涂了,三叔是个男子,男子家多娶几房也是常事,出外这么多年,万氏婶婶却比三婶又年轻又贤惠。

话没说完,就听见四叔哼了一声,瞧着叔洛道:三侄子,这事却是大碍,不提侄媳在家养儿育女,论先后也是她先,去了公堂,也是说不过的。

叔洛脸上通红,源哥又哼了一声,斜瞅着玖哥兄弟道:好不好,休了她就成了,这等恶妇,那还能留在我家。

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却是新郎官动的手,玖哥满面通红,还欲再打,大老爷咳嗽一声:罢了,今日是玖侄子的喜日子,又逢你父亲归来,父子夫妻团圆,别的话以后再说。

说着就唤小厮进去请萱娘,谁知小厮却带来这样一句,大老爷皱皱眉,当着众人,也要留一分体面,也只得请众人先回去,自己和叔洛他们就进去里面。

分辨方进了二门,门边早有个丫鬟在那等着了,见他们过来,急忙施礼道:还请大老爷止步,这是人家内室。

大老爷气的胡子一抖一抖,指着叔洛对丫鬟道:这是你们家主,难道他不能进去里面?丫鬟身形动都不动,礼数周全的道:大老爷,从来都说,我们老爷十年前已经没了,这又是哪里来的?大老爷胡子一抖,手指丫鬟,只是跺脚不止,留哥听了这话,却知道娘心里在想什么,又见大老爷这般情形,忍住笑,对大老爷道:大伯,就是小户人家,也分个内外的,还请大伯先回去。

大老爷袖子一甩,对留哥道:难道你爹也不能进去?留哥还没答话,玖哥上前,带行不行的行个礼:大伯的教导,做侄子的虽然不得不听,只是这事也有分说,娘曾数次托人去山东寻过,做侄子的也曾亲身去寻,都是毫无音耗,今日突然来了,侄子心里也有些嘀咕,还请先回去,等我们母子商议个实情再处。

玖哥这番话,却透着不信,大老爷胡子不由一翘,皱眉道:你这孩子,怎的说这样胡话,我是你大伯都认出这是你的父亲,你做小辈的怎么会不听呢?玖哥正欲开言,留哥上前道:哥哥说的有理,父亲当日走时,侄子们还小,这猛不定来个人就说是自家父亲,却也有些迷糊,大伯虽然认下了,只是这是大事,还须遣人去山东查问了,问个究竟再说。

大老爷被这话堵住了,肚里思量一下,要待再说,丫鬟趁机对玖哥道:玖大爷,奶奶说了,今日是你好日子,还请回了新房。

玖哥点头,对大老爷又施一礼,临走还对留哥使个眼色,就进去了。

丫鬟又转身对留哥欲要说些什么。

大老爷见了这般情形,怒指留哥道:你们两个不孝的儿子,怎的这般,那可是你们亲生的爹?留哥瞧眼一直没说话的叔洛,见他脸上神色变化莫测,细瞧这模样,依稀还有些记得,肚内也有七八分想着这是自己的亲爹,初时也想认他,只是转念又想起这十多年来,自己母亲的操劳,对父亲也有些怨恨。

况且方才在席上,听的他另有了妻儿,源哥还口吐狂言,称休了自己母亲,同为男子,怎能做这样不义之事?只是碍着自家大伯,也只得随着进来,等到听了丫鬟所说,做儿子的心不由多偏袒了母亲这边,自然也就随着母亲的话说了。

听见大老爷这样说自己,留哥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大伯这话错了,侄子一没淫了父妾,二没卖了妹妹,三没败了家私,这不孝二字,实不敢当的。

大老爷气喘不已,却也没法驳了这话,源哥听留哥这话,句句指着自己,仗着这里叔伯,都是偏着自己的,脖子一挺道:那些事,你孩子家,有甚知道的,这亲亲的父亲不认,不是不孝是甚么?留哥听了这话,正色对源哥道:哥哥这话说差了,这父母都是一般的,哪有母亲没有发话,儿子就自作主张的事呢?大老爷听了这话,知道今日这二门是进不去了,也休想再见萱娘一面,思量一会,伸手出去拉住叔洛:三弟,这里不认,大哥认了你,随我回去罢。

说着气冲冲走了,叔洛自进了庄子,见这里休整一新,方才席上又有人道,萱娘孤身一人,持家有方,胜过男子,厅上虽匆匆一面,却也忆起旧日的事情,再则自己两个儿子已经长成,说话应对都极礼貌,心里百般滋味,不知是愧是悔,来到二门这里,却不停思量,全似丢了魂一般,此时哥哥说了,也就随着他自去。

瞧在留哥眼里,却是自己的爹竟没有丝毫父子之情,留哥不由黯然,却还是全了礼节,恭身送过,问过丫鬟,知道萱娘和罗大嫂在房里,关着门在说甚么,忙急急进到里面。

到了萱娘门口,却是无人的,留哥轻轻叩门:母亲,儿在此。

里面鸦雀无声,留哥怕娘出甚事,心头直跳,又叩响门,还是没有回应,正欲推门,就见玖哥夫妻来了,还都穿着喜服,英姐和自己娘子跟在后面。

他们都是一脸忧色,留哥上前对玖哥道:哥哥,今日是你新婚大喜,还是回新房罢。

玖哥未曾答话,紧皱眉头的昭儿就说话了:小叔,这事也是大事,总要娘拿个主意,不然我们都不心安。

怡姐也点头。

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众人忙都抬头,出来的却不是萱娘,是罗大嫂,她咳嗽一声,对玖哥道:你娘说了,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洞房小登科,还不快些回去。

玖哥一个我字就卡在喉咙里,昭儿上前:舅母,就让我们进去瞧瞧娘罢。

萱娘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都各自忙各自的去。

说着就叫怡姐,怡姐忙应了一声,听见萱娘道:那些东西可都收拾进来了?还有给亲戚们的回礼,都要准备了,别叫人瞧笑话。

自怡姐进了陈家的门,还没听过萱娘这样严厉的口气,呆了一呆,正要说话,旁边就有人道:三婶,东西都收拾好了。

原来是惠姐也来了,罗大嫂瞧人来的越来越多,不由往里面瞧了一眼,欲言又止。

萱娘听见连惠姐都来了,叹了一声,听在孩子们的耳里,却着实有些难受,玖哥瞧瞧留哥,昭儿握下英姐的手,惠姐靠在门边,几个孩子都想开口说话,萱娘已经出现在门口,她眼圈微有些红肿,神色倒还自然,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替玖哥拿掉喜服上不知道甚时候沾上的草,嗔怪的道:你做大哥的,怎么不带头听娘的话,自去做自己的,还带着他们都来这里,难道娘还会出甚事不成?玖哥方想说话,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思绪,眼前有了雾气,竟定定的说不出话来,萱娘一笑,拉着他和昭儿的手:今日本是你们夫妻二人的好日子,百年好合,竟在今夕,哪能为了旁的事分心,快些回去罢,那些事自有我处置。

昭儿有些担心,却只叫得出一声娘,萱娘拍拍她的肩:儿,日后这家,就要你和你妯娌两人管了。

昭儿听了这话,不觉一凛,看向萱娘,萱娘一哂:娘有了媳妇,难道还要娘亲自管家不成。

昭儿心有些定了,萱娘推着她肩:快去罢。

玖哥心中,也转过几个念头,只是他素来知道,萱娘见识非常人可比,又见她连声催促,若再不去,恐是不好,只得看着萱娘道:娘,无论有了甚事,儿子只认娘这个娘。

萱娘笑容更深:罢,那无赖的话你还真听了,没的算计。

惠姐却已经知道自家哥哥回来了,听了萱娘这话,身子不由抖了抖,萱娘把她拉过来:放心好了,有三婶在,没人敢把你怎么样,你也快回房去,这下个月就要出嫁的人了,要把身子养好。

萱娘说完,却见眼前这几个孩子还是一个也不动弹,瞪他们一眼:怎么,还不相信你娘了?都快些回去,难道还要娘拿棍子赶你们回去不成?接着叫玖哥:你做大哥的,今日又是你的喜日子,快些回去罢。

罗大嫂上前推他们转身:快些走罢,你娘这样说,自有她的道理。

玖哥他们虽则不放心,却还是转身走了,只是脚步都是拖的,等他们走了,萱娘的肩膀这才垮了下来,和罗大嫂进了房。

罗大嫂关了门,对萱娘道:小姑,这事?萱娘倒了杯茶,也不管冷热,就喝了进去,冷笑道:还能怎么的,他要回来,这里总是他的家,难道我拦着他不成?罗大嫂也有些口干,倒了杯茶,喝进口里,尽是冰凉的,忙把茶吐出来,连声叫丫鬟过来换茶,丫鬟忙应了,进来换了壶热茶才出去。

罗大嫂喝了一口茶,对萱娘道:拦是拦不成的,只是小姑,你也休嫌做嫂子的小气,他既带了个人回来,虽说轮先是你,轮长也是你,只是难保他有些甚念头,到时这些你苦挣的家私,难道要拱手让与别人不成?萱娘此时觉得有些疲乏,打个呵欠道:瞧他也不是有那样本事的人。

说着闭了闭眼:大嫂,天也晚了,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歇了,等到明日再回去罢。

罗大嫂坐到她身边,拍着她背道:小姑,这等我怎么放的下心回去?萱娘长叹一声:这等事体,虽则匆忙,也要计较个长法。

罗大嫂听她这样说,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试探的问道:小姑方才命人去寻小喜,究竟是何主意?萱娘已经倒在床上,闭了眼道:我也没旁的,就想知道,三爷在山东十多年,都做了些甚么。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罗大嫂一推,见她已酣酣睡去,心里一酸,却也没有旁的办法,小声叫来丫鬟,替她脱衣卸袜,盖好被子,这才吹灭蜡烛,自己去安置。

这晚却除了萱娘,人人都不好睡的,玖哥新房里的烛光亮了一夜,留哥房里也没熄了灯,英姐和惠姐两个虽然躺到床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不过胡乱打个盹,巴到天明,各人起来,胡乱梳洗过,就等着萱娘来找。

等了许久才有丫鬟来到,只是笑着道:姐姐们怎么也不去厅前,今日新妇还要见婆婆。

英姐和惠姐对看一眼,怎么连这事都忘了,忙携手来到厅前,萱娘却已盛装坐在堂上,手里还拿着给媳妇的礼,见了她们两个,笑道:怎么睡到这时候,还要丫鬟去叫。

英姐方想说话,留哥夫妻也来了,英姐见二哥二嫂的眼睛都是红的,想来他们也是一夜没睡,上前行过礼,各自坐下,萱娘却还是依旧,脸上露出笑容,等着新人来,玖哥夫妻双双穿着大衣服,来给萱娘磕头,萱娘受了礼,昭儿把做的鞋袜给萱娘送上,萱娘打一看,笑道:我儿果然有心,这可比平时做的要精致多了。

昭儿面色有些微红,虽说和萱娘是终日厮见的,不消做势的,只是这总是新嫁娘,太过大方了也不好,萱娘笑着说了几句套话,正待要唤他们起来,就听见有人的声音:三婶,你也太不知礼,这媳妇进了家门,哪有拜见公公的?听声音又是源哥,惠姐瞧见自家哥哥,不由紧紧拉住英姐的手,英姐拍一拍她的背,对源哥怒目而视:源哥哥,你也太不像了,你说我娘不知礼,这话却是你做侄子的应说的吗?源哥没料到英姐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不由语塞。

萱娘此时已经把玖哥夫妻叫起,轻轻一声:英儿,别人无礼可不能学了。

英姐吐吐舌头,脆生生应了声是,萱娘这才抬眼去望叔洛:汪老爷,请坐罢,三年前在泰山还愿得的那哥,长的可还好罢?这话一出口,堂上众人都愣了下,大老爷心里不由嘀咕,怎的这萱娘知道,叔洛托名姓汪,难道她已知道底细不成?还在想法,叔洛已经开口道:萱娘,我我。

却话不成句,萱娘轻轻一叹:你回来要做甚么?虽只轻轻一句,叔洛却不知如何回答,他和萱娘十年夫妻,萱娘在他心里,却是进退有据,从无差错的,虽缺少些柔情,却是爹娘眼里难得的好媳妇,虽称不上举案齐眉,却也是少有争执,当日离开湖州,却也赌了口气,瞧萱娘怎么应对。

等到入赘万家,万氏却是个温柔多情的人,两口过的甚是恩爱,湖州这边自然也就淡了,听了源哥的话,还当自己终是抓到萱娘的错处,兴冲冲回来,却从昨日到今日,那股劲渐渐小了,等到听的萱娘这样问,虽依言坐下,却不知怎么应对,两行泪就落下。

源哥见三叔坐了下来,却不说话,记忆里面,自己这位三叔,对三婶与其说是夫妻恩爱,不如说是子依从母,本以为他在外面这十多年,有些长进,谁知萱娘这么一问,他又说不出话来,心里着急,张口道:怎的不能回来了,湖州是家乡,这里还有祖宗的墓,三叔怎的不能回来。

大老爷也在旁边道:是啊,三弟妹,你这话问的奇怪,三弟怎能不回来了?萱娘把桌子一拍,指着说的兴头的源哥就道:来人,给我把这无赖哄了出去。

站在下面的下人们答应一声,上来两个小厮,一边一个就要把源哥拖出去,源哥到了此时,急了,拉着叔洛的手道:三叔,怎的你家下人要赶我?只是叔洛怅然若失,那还听的到他的声音,萱娘下巴一抬,对那两个小厮道:还不哄了出去?小厮见没人拦阻,忙把源哥拖了出去,大老爷本欲拦阻,却是被萱娘眼睛一瞪,顿觉没了意思,讪讪坐下。

萱娘见叔洛不说话,用帕子擦一擦嘴角:好了,新媳妇也见过了,礼也完了,各人散去罢。

话虽这样说,却没一个人动,大老爷急忙上前道:弟妹,这三弟回来,你也不说让他进家门?萱娘眼皮轻轻一抬,看向大老爷,似笑非笑的道:大伯,当初说叔洛没了的人是你们,现时说这是叔洛的人也是你们,实在是让我为难。

大老爷不由一怔,萱娘已经起身,对大老爷道:从没有个随便认丈夫的理,这样罢,我命人去山东寻访寻访如何。

说着就对留哥兄弟道:替我送他们两位出去。

自己就进去里面去了,大老爷又碰了个软钉子,不由望着萱娘的背影,只是不好说话,留哥忍住笑,走到大老爷身边道:大伯,想来你家事情也忙,不敢多留。

说着转头望着叔洛:汪老爷,是非曲直还等从山东的信回来了再说。

叔洛见儿子这般,只是长叹一声,正要出门,听见英姐小声说了一句:爹答应过年给我做大红袄子穿的。

却再没有旁的了,叔洛不由闭一闭眼,泪落的更凶,还是走了出去。

萱娘既这样发了话,自然也不好长来打扰,大奶奶陪着万氏,在湖州游玩罢了,大老爷和叔洛弟兄,也只是等着那边有甚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