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025-04-03 08:10:52

话虽如此说,萱娘心里还是打点着,万一宋老大又似以前般泼皮,重新来上门吵闹,暗地里叮嘱奶妈和跟着玖哥的小厮,轻易别把玖哥放出去,看门的那里自然也叮嘱了,若是宋老大再来,或是在周围转悠,定要速来报了。

一直到了年下,宋老大都没再来,萱娘虽稍稍放心,打点东西过年,只是这边的心事稍微放下,李成那头一直没音信,不免又让萱娘担忧,特别是昭儿虽乖巧,但偶尔也会问出爹爹什么时候回来时,萱娘心里的担忧又多了几分,此时银钱事是小事,若昭儿没了爹,萱娘不免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了。

只是萱娘的心事也没个人去说,刘姨娘虽是个温柔的,却是个没主意的,小喜还是正当年的姑娘,平日里帮着萱娘,也够累的,自然也不能说,只有娘家大嫂来的时候,萱娘能稍吐一二,却也不敢全吐。

罗大嫂却是极喜欢昭儿的,上次来见过,见昭儿嘴甜,人又长的乖巧,暗地里问过昭儿的生辰,和自己的儿子是上好一对夫妻,早存了心思,此时听的萱娘说,怕李成有个不测,萱娘没了娘又失了爹,却是可怜,眉头一皱,笑道:小姑,一来他们做客的人,出去一年半载也是有的,二来设或真有个不测,我却有个法子。

萱娘听了,看向大嫂,稍一思量,想起罗家的侄儿来了,这孩子今年八岁,是自己大哥和大嫂的心尖,大嫂又这般喜爱昭儿,不由坐直身子:难道?罗大嫂却也知道自己小姑是个玲珑人,笑道:小姑,知道你是个七窍心肝的,我也不瞒你,设或他真有个不测。

就想把昭儿抱到我家,给我家明哥,做个媳妇。

萱娘摇头:不妥,大嫂,若他真有个不测,此事是因我而起,定要当女儿相待,等再过几年,她大了,派人再去宁波,打听有甚亲眷,没有了,方好说这事,她家也是世代经商的,这样人家,襁褓中注下的姻缘也不在少数。

罗大嫂面红一红,握一握萱娘的手:真是小姑想的妥当。

萱娘笑笑,问道:大嫂,这里既请了先生,为何不把侄儿就送来附学,反去别地学了?罗大嫂嗔怪的看她一眼:方说你灵巧,你又来,虽说现时分了家,却是你大房二房,随时虎视眈眈,我多来了一两次,那不好听的话就传出去,说你贴补娘家,明哥送来这里上学,岂不正落了把柄?萱娘想起大宅里大爷二爷两家人,不免又是一阵烦乱,本以为离了他们眼,自己分股产业,虽吃亏些,却也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少些纷扰,谁知先是二房的收买了自己身边人不说,又前些日子,遣李成出去做生意,这大房的派人来送新鲜果子时,话里话外,只是自己拿银钱出去给外人使,都照这样,铜铸的家私都不顶用。

萱娘揉揉额头,懒懒的道:大嫂,他们爱说,由他们说去,身正不怕影斜。

罗大嫂却也知道陈家人多嘴杂,饶是自己家小姑是这般,有时也会吃些暗亏,又拍一拍她身子,却不说话,萱娘自己过了一会,直起身子道:随他们说罢,只当耳边风,我倒要看着他们一家家都倒了去。

罗大嫂见萱娘自己又好了,点头说:二房瞧那架势,只怕撑不了多久,但是大房,就说不定了,天不收,就你大伯速死,你大嫂当家,天要收。

说着看眼萱娘,萱娘笑了:也不过说来耍的,爱收不收,我且好好把家业整顿是正经。

姑嫂正在说话,刘姨娘走进房来,先端正给罗大嫂行礼,才对萱娘笑道:奶奶,饭已经齐备了,还请去用饭。

萱娘起身,招呼罗大嫂去用饭。

因临近过年,席间不免说些过年要备的礼,因在孝期,各项礼都减省了,饭罢又坐了会,罗大嫂也就辞去。

萱娘和大嫂说说,心里也舒坦些,备了各样过年的东西,收拾过年,今年虽说是在庄子上,又在孝期,对联,灯笼都没贴,但比起去年,那用不丰盛的菜做的年夜饭,还是好了许多,萱娘趁了兴致,也做了道鱼出来。

留哥早就迫不及待的先夹一口,放到嘴里,嚼几下,想吐又不敢吐,只是偷眼看萱娘,萱娘噗嗤一笑,用筷子敲他的头:傻孩子,这是醋鱼,你平日是从不吃酸的。

留哥的嘴都要翘到天上了,看眼娘就低下头,嘴里嘟囔着:娘也不早说。

英姐在旁边叫起来:哥哥,娘还没说,你就吃了,怪不得娘。

萱娘捏捏英姐的鼻子:还是英儿最乖。

饶是玖哥少年老成,瞧见这样,也不由笑了出来,萱娘看眼玖哥,拍拍他的肩:这都是一家人,又是过年,可别再摆哥哥架子出来,一家人说说笑笑,不很好?玖哥急忙站起,对萱娘一揖:儿子遵娘的教导。

萱娘看他一眼,佯装生气:可又来,既这样,还这般拘束做甚?玖哥忙坐下,脸上却有未消的红晕,刘姨娘依然在一旁温柔的笑,昭儿坐在一旁,安静吃饭。

萱娘看见昭儿,又想起她爹,心里暗自又叹了一口气,却把她拉过来,问她喜欢吃甚么,亲自给她夹菜,英姐本在刘姨娘怀里,见萱娘这样,忙下了地,就钻到萱娘怀里:娘有了昭儿就不要英儿了吗?萱娘点点她鼻子:要,你比昭儿大一个月,可要有个做姐姐的样子。

英姐听了,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给昭儿:妹妹你吃。

萱娘和刘姨娘对看一眼,不由都笑了,这时王大气喘吁吁进来,慌忙给萱娘行礼:奶奶,李兄弟有信来了。

听的李成有了音信,萱娘的心,这才落了,昭儿正在和英姐谦让,听到自己爹爹有信来,抬起头来望萱娘,萱娘顾不得这满桌子的人,急忙和王大出去了。

堂前却站了个陌生人,雨伞衣包都没放下,正在堂前踱来踱去,萱娘虽着急,却还是扬声道:怎的没人招呼茶水?王大摸一摸额头的汗:奶奶,小的却是听的有李兄弟的信,就急去请奶奶。

说着就招呼小厮上茶。

来人却早就道:不消得,还要回家过年,只把信交了便走。

说着就从包里取出一封书信,萱娘谢了接过书信,未及看就见来人匆匆要走,忙唤王大封二钱银子的谢礼,来人也不推辞,接了谢礼,拱手道别。

萱娘这才拆开信,见信里说李成寻的一个当时的好友,这人却是惯走海路的,力劝李成去海路走一遭,说货物到了吉零国那里,有十倍的利息,那边的货物,再到这边,也有十倍的利息,获利甚大,虽吃些辛苦,也甚值得。

李成向他贷了一百两银子,办了些丝绸茶叶的货物,年也忙不得过,在上月十五就乘船先去泉州,从泉州再搭海船出海。

信上还道,自己也深知海路险恶,若有不测,那一百两银子,还烦萱娘代还,也请照顾好昭儿。

萱娘看到这里,真是旧愁方去,又添新忧,思虑了半日,把信收好,回转房里。

房里却停了吃饭,都眼巴巴看着萱娘,萱娘笑一笑,先对昭儿道:你爹没事,只是在外面做生意忙,要等到开了春才回来。

昭儿听得萱娘这样说,虽没见到爹,却也点点头,萱娘上前拿起筷子,招呼他们道:都吃,今日是过年,等吃了,却要守岁。

说着看眼留哥,语带嗔怪:去年却是你闹的,岁都没守。

留哥摸摸脑袋,呵呵一乐,一时饭毕,小喜带人收拾完了东西,却转到正堂里来,正堂里此时重新又笼了火盆,点了几支烛,也没分什么上下,沏了茶水,摆了果子等物,留哥的奶妈邓氏也是个喜欢讲古的,也在说些故事。

大家说说笑笑,倒也十分热闹,交过岁,玖哥带着弟弟妹妹们给萱娘磕了头,刘姨娘也受了半礼,下人们在王大的带领下也行了礼,萱娘散了压岁钱,却也不多,不分大小,一人五钱银子,二十来口人,也花了萱娘十两银子,却瞧见老少都是一脸笑意,萱娘也感到舒心。

大宅交过岁,便是大年初一,四更天的时候,歇了一个更次,赶五更就起来,今日还要去城里陈家拜祖宗,本来该是昨日去的,却是过年前陈大爷派人来说,称三房孤儿寡母的,也无需准备祭礼了,只等初一再进城拜祭,却也顺带给那两房拜年。

饶是刘姨娘性子好,也不免去和萱娘抱怨几句,萱娘只挑眉笑笑,此时嚷骂,不是白给人看笑话?除此再不肯多说甚么,只是打点好了东西,初一大早就带着孩子们前往大宅。

到了那里,虽说是孝期未过,不敢铺陈了,却也是打扫的十分洁净,门口的对联也刷了新漆,萱娘下了车,打眼一看,心里微微有声叹息,吩咐小喜上前叩门,还不等小喜叩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却是陈大带着两个小厮出来开门,见门口停了车子,再一细看,陈大忙上前给萱娘行礼,说了几句吉利话,萱娘叫起他来,给陈大和小厮都赏了,这才进门。

此时门里得报,早有人迎出来,却是大奶奶带着两个丫鬟,也没见二奶奶的影子,萱娘却是有日子没见大奶奶了,细细打量一番,大奶奶瞧来气色还好,穿了几件新衣服,虽不敢用艳色,却也在衣上略略绣了几朵花。

大奶奶也细细打量萱娘一番,挽起她手到了厅上,萱娘见大奶奶行动举止之间,礼数周全,当自己是客人一般,也只笑笑,孩子们到厅上后上前给大奶奶磕头,拜年。

大房的侄子侄女这才出来,给萱娘磕头拜年,又他们兄弟姐妹间互相见了礼,各自散了压岁钱,坐着吃了一遍茶,大奶奶这才引着萱娘和孩子们到祖宗灵前拈了香,纷纷绕绕,也是一早上过去了。

妯娌俩这才坐到厅里说话,萱娘见只有大奶奶一人,二爷一家却不见,心里有些疑虑,叙过几句寒温,这才笑道:怎的不见二嫂,却也没听说二嫂家从这里搬出去的话?大奶奶这一早上都在打点萱娘问这句话,现终于见萱娘问了,心下想甚是不知的,面上却是沉静似水,头上的珠钗动都没动一下,招呼小丫鬟去拿年前舅爷送来的新鲜点心待客,这才叹道:论理,也不过就三妯娌,本当似姐妹们一般,却是说到二弟妹,不好说。

萱娘见她话出有因,却也当没听懂一般,微微笑道:二嫂娘家离得却远了些,我方才也没想到,定是方吃了早饭,就回娘家去了,二伯又疼二嫂,他们夫妇定是一起走了。

大奶奶见萱娘还似原先一般,反笑道:正是这话,我还说了,妯娌们许久不会,也要等着你来,却是二弟妹说,三弟妹定会谅解的,谁知果然如此,照这般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这时大奶奶房里的两个妾也来给萱娘磕头,萱娘受了个半礼,大奶奶等她们两个去了,殷勤端起一盘奇巧点心劝萱娘,嘴里还问道:怎的不见刘姨娘。

萱娘拈了块做成梅花状的松子糕,笑着说:刘姨娘却是回娘家去了,她平日也不得归宁,这大年下的,我怎好再阻着她回去见见父母?大奶奶见萱娘说话时节,脸上是笑意盈盈,话里的意思却是刺着自己,却也只是一笑,连面都没红一红,把点心盘子放下,叹道:果然三弟妹是出了名的细心,这样看来,倒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如了。

萱娘眼皮都没抬,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一时饭摆上来,吃过饭。

也就告辞回去,等到出了那大门,萱娘才长舒一口气,这大嫂,果然厉害,话里话外就只想挑个不是出来,幸得此时分了家单过,若是真照了当日说的,只怕自己和孩子们被啃的连渣都不剩?萱娘正在思忖,猛不防留哥挤了过来,对萱娘道:娘,大哥哥要我常来找他玩。

萱娘眉头微微一皱,这大哥哥说的就是大爷的长子,晋哥,有个官名就叫陈晋然,今年十八了,眼看就要娶亲了,怎的这时反要留哥常去找他,萱娘也不说旁的,只是摸摸留哥的头:乖儿,你哥哥说的,不过是客气话,你怎听了?留哥见娘不允,嘟起嘴来:在庄子里,成日就是读书,闲了时,不过就是这几个人玩耍,娘又管的紧,不许出宅子,只许在那院子里,那像原先爹在时。

留哥只顾自己说的高兴,话像水一般倒出来,萱娘的脸色却越发不好看起来。

玖哥眼尖,早看见了,忙扯一扯留哥的衣袖,留哥这才住口,萱娘自己生了会气,却也觉得留哥说的对,叔洛在日,对留哥十分疼爱,常带他上街耍子,自己这些时日,又忙着家计,反忘了问问儿子,他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憋了这长时间才说,想来也是十分委屈。

萱娘抬头看眼留哥弟兄,留哥虽不敢再说,眼里却是快有泪花了,玖哥想来也是一般想的,萱娘叹口气,把两个儿子一边一个抱在怀里,温言道:儿,娘却也知道你们在庄子里,没得耍处,你们小小孩子,坐不住性也是有的,只是你们可还记得那句,少壮不努力了?留哥听娘并没骂自己,却是款款劝来,想一想,先生平日所说,这做儿子的,定要努力读书,有了学问,父母走出去,面上也光彩,若成日家只想着玩耍,全不以读书为念,岂不成了浮浪子弟,父母面上无光。

玖哥开口道:娘说的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儿子从今日起,就要好好读书。

留哥也点头,萱娘笑道:好好读书也罢,却也要知道道理,明白书为人所用的,若是只知读死书,那可不成?留哥早接了娘的话:娘说的,可是不像哥哥的蒙师一般,只知道之乎者也?萱娘挑眉,正要说话,却是英姐醒了,朦胧着眼睛就道:娘,女儿也要读书。

说着就滚到萱娘怀里,紧紧搂住她脖子不放,留哥故作老气横秋之态,摇头晃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

说着对英姐皱皱鼻子:你再读了书,成了女才子,更是嫁不出去了。

英姐本是今日被几个姐姐说了,说她缠的足不甚小,后日定嫁不出去,现时哥哥也这样说,搂住萱娘脖子就大哭起来。

留哥本是说话做耍的,见英姐哭个不停,忙扶住她:妹妹,这是做哥哥的说的不对,不要再哭了。

说着拿起英姐的手往自己脸上打了两下,英姐见萱娘他们都来哄她,抽抽噎噎把今日那几个姐姐说的话说出。

萱娘听的是二房里的几个丫头说的,皱了皱眉,也没说甚,只是对英姐道:好英儿,她们不过是没见识的,等先生来了,娘把你和昭儿都送去读书,有了见识,就不会哭了。

英姐挂了一脸泪痕,点了点头。

萱娘见今日回去大宅,却是这般,揉了揉太阳,暗道,幸好刘姨娘没去,不然又添个人去受气。

到了庄子,刘姨娘却从娘家回转了,忙带着丫鬟从里面迎出来,昭儿也跟在她后面出来,见了英姐,两小孩虽一天没见,却像多少年没见一般,手拉着手进去。

回到房里,刘姨娘秉过了今日回娘家的事情,又把从娘家带回的几样吃食送来,萱娘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皱眉道:有甚话却说,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刘姨娘侧坐了,正待开口,留哥进来,就要去翻东西,小喜看见,喝道:哥这是做甚,有规矩吗?留哥只是在四处看看,对小喜道:姨,我从大宅包的桂花糕呢?这是我特意给昭儿带的。

小喜忍住笑,从一个包袱里取出来,却是用纸包好的,递给留哥:去罢,找不到甚,总要问问,哪有乱翻的礼。

留哥接过,含糊道了谢,掀开帘子就出去,嘴里还在喊昭儿,刘姨娘见萱娘只是瞧着留哥举动皱眉,笑道:留哥对昭儿,却是比对英姐还好。

萱娘听了这话,眉头越发皱的紧了,刘姨娘见她神色,小心的说:奶奶,他们都还小,孩子家玩的好,也是常事,等到大了,知道事体了,也就害羞丢开了。

萱娘见刘姨娘说中她心事,却也只是笑笑,转身道:方才你却是有甚话要说?经这一打岔,刘姨娘鼓起的勇气又不见了,只是讪笑道:却没甚,不过就是我嫂子说了些家常。

家常?萱娘皱眉,想起另件事来,叹道:不觉又是一年,老爷的小祥都满了。

刘姨娘点头:若照舅老爷说的,爷是十一月没的,却也是一年零一个月了,早过了小祥。

萱娘听了这句,心头微微一动,却是刘姨娘没说,自己总不好再问,两人又说几句闲话,萱娘却是要预备第二日带着孩子们回罗家,刘姨娘帮着收拾了东西,也就各自歇息。

第二日到了罗家,萱娘偷空对罗大嫂说了,皱眉道:原来叔洛没了已经一年,我却记不得日子了。

罗大嫂看眼她,问道:这日子总是过的快。

说着转身道:小姑可还想着嫁人?萱娘不由笑了:嫂子说甚么话,现还丢着三个孩子,怎还想着嫁人?罗大嫂瞧着萱娘脸上虽带有笑意,那笑意却也有一丝凄凉,叹道:我做大嫂的会这样问,难道她家做大嫂的,不会这样问吗?发财萱娘不由笑了:嫂子说甚么话,现还丢着三个孩子,怎还想着嫁人?罗大嫂瞧着萱娘脸上虽带有笑意,那笑意却也有一丝凄凉,叹道:我做大嫂的会这样问,难道她家做大嫂的,不会这样问吗?萱娘轻轻叹道:论说,有她在,我也多个臂膀,只是她一点点年纪,又是个侧室,硬叫她守,也不是道理。

说着萱娘就伏到桌子上,摇头道:只是她真要嫁了,旁人不知道又要说成甚么?罗大嫂拍拍她的背:小姑,旁人看你是锦衣玉食的快活,谁知道你的苦。

萱娘抬头:现时我也惯了,初嫁进去时,真是不惯。

说着萱娘冷笑道:婆婆让我初掌家时,真不知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

说着萱娘叹气:其实细想想,争那些有甚用,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不用你防着我,我刺着你,多好。

说话时,不觉掉了泪下来。

罗大嫂也轻声叹息,却没有说话,只是替她轻抚着背。

过了年,先生正月十六又来做馆,萱娘果然又备了礼,让昭儿和英姐入书房读书,黄先生见英姐读书也罢了,昭儿也来读书,不由翘指头称赞萱娘果然是有见识的。

庄户人的春天是极好过的,刚播了种,趁雨水时插了秧,此时李成不在,外务几乎全让王大一人做了,他老虽老,却是极力为主家做事的,王婆子想是被丈夫极力管教过了,又加上萱娘在钱物上还算大方,也没生出甚事来。

萱娘此时倒也轻松些许,只是还记挂着远去的李成,昭儿年纪虽小,记性却好,记得萱娘说过,爹爹三月就回来了,扳着手指头数数,算爹爹几时回来,却是三月已过,四月也眨眨眼就过了,眼看着端午节的粽子都吃过了,新插的秧已经挂了穗,还不见爹爹回来,昭儿虽不敢去问萱娘,却也是不时叹气。

留哥最见不得昭儿不高兴,问过英姐,知道昭儿的心事,自告奋勇要去问萱娘,萱娘见儿子来问这事,皱了眉头,也不忙回答,只是看着留哥道:儿,娘怎么觉得,你对昭儿比对你妹妹还好?留哥见娘说起这个,脸不觉红了红,对萱娘道:儿子却是想着,昭儿没了娘,爹又在外,妹妹却还有娘,这才对她更好一些,这也合了娘所说的,要抚老惜贫的教导。

萱娘见儿子和自己拽文,头轻轻一点,拉过留哥道:这话可是你的本意?留哥低了头,只是不说话,萱娘轻叹一声,把儿子搂入怀中:儿,若你真这般想,也罢了,却是你要记住,你是有丈人家的,你妻子却比昭儿大了一岁,你若真对昭儿存了甚心思,到时可别怪娘无情。

见娘脸色都变了,留哥偷眼瞧眼萱娘,捏着衣角,声音小如蚊蝇:娘,儿实是把昭儿只当妹妹看的。

萱娘转念一想,留哥却也只一点点大,见了个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年岁的女童,对人家好也会有的,也丢开不说,只是叮嘱留哥,和英姐多劝着昭儿些,又把王大找来,叮嘱他千万不许让下人有欺负昭儿的。

诸般停当,萱娘才略放放心,只是眼看着荷花都开了,夏天的衣服都穿不了多久,还不见李成的音信,萱娘的心头,似有十七八个吊桶在打水,面上却还要安抚众人。

这日萱娘刚起来,刘姨娘进来伺候着她梳洗,萱娘自己拿梳子梳了下头,本想像平常样的把掉的头发拿掉,却盯着梳子上的头发上了眼,轻声叹气,刘姨娘好奇过来看了眼,见头发里竟有了根白发,想说什么又没说,半日才道:奶奶,不防的,奴都有白头发了。

萱娘本还在想,有白发也是常事,自己平日,确是操心太过,听见刘姨娘这句,起身看她头上,细一看看,果然有了几根白发,虽短,在满头黑发中看来却是异常刺眼。

萱娘手抬一抬,想帮她拔了白发,半日手才放了下来,叹道:等找个好人,就嫁了吧。

刘姨娘眼中不觉有泪,她唇抖了半日,才说出一句:奶奶,奴陪着你,总也能帮奶奶挡一挡。

萱娘握住她的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傻话,尽说傻话,爷没了,我守也是正理,你一个妾,又是花朵般的年纪,怎能再多搭你一个。

刘姨娘的泪似滚瓜般的落了下来,扶住萱娘的肩,只叫的声奶奶,旁的话一句都没有了,萱娘不由眼眶也湿湿的,只是拍着她的背,甚话也没说。

小喜这时匆匆跑进来,还没进门就叫道:奶奶,有大喜事。

进了房却见萱娘和刘姨娘这样,萱娘忙擦一擦泪,问道:甚么大喜事?小喜呆了一呆,才道:奶奶,李爷回来了。

萱娘得了这句,就如当初生留哥时,孩子终于下来的感觉,心总算安了,稍定一定,就上前拉住小喜:走,一起去瞧瞧。

小喜忙把萱娘按下:奶奶,你是急糊涂了,总要梳好头再去。

说着就动作麻利的帮萱娘梳头换衣,刘姨娘此时伤感已过,也上前帮忙,没的一盏茶功夫,就料理停当了,萱娘这才到了堂前。

李成却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还有个年纪三十开外的男子随他一道来了,萱娘虽不在意,却还是先看了眼行李,见李成行李沉重,身上衣着也比原先光鲜,看来这趟生意却是做着了,面上带了微笑,坐到上方才道:李先生回来了,路上辛苦了。

李成正和那男子在叙话,见萱娘出来,早已站起身来,李成听的萱娘对自己换了称呼,方一愣就明了,上前作揖道:劳烦挂心,路上也不甚辛苦。

同来的人见出来的却是个年纪三十开外的妇人,再仔细看时,虽年纪不在花期,却生的很是美貌,听她说话,却是轻声细语,不由皱一皱眉,看眼正在介绍自己的李成,肚内暗道,李兄夸的这女子手段高明,做事爽利,照这等看,却不过如此。

萱娘听的李成说,同来的就是和李成一起出海的刘普,起身对他道个万福:危难之时,得刘爷施以援手,大恩不敢言谢。

刘普正在那里想萱娘不过如此,谁知听她这句,却是极有礼节的,忙还个礼道:李兄也是我们一时好友,互相帮衬总是应当。

好在他虽惯走江湖,出入和人却是极为说话的,也能拽出几句。

萱娘问过几句路上辛苦,吩咐下人备了酒饭,起身道:本应陪着两位用饭,只是小妇人没了丈夫,恬着脸出头露面已是不该,还请宽坐,等我唤小儿出来陪伴。

说着行一礼,就进去了,也不问李成赚了多少银子。

刘普见她这样做派,不由点头道:确是个女中丈夫。

李成笑笑,却是小喜去而复返,手里还端了一盘子东西,上面用布盖好了,刘普正摸不到头脑,小喜上前先福一福,对刘普笑道:刘爷,却是我家奶奶记挂着,李爷借的那一百两银子,这里却是一百二十两,请爷收了。

说着就垂手侍立在旁,刘普点头,对李成道:这奶奶,真高。

说着就起身对小喜道:劳烦这位大姐告诉奶奶一声,这银子,李兄一赚到钱,就还了我,无需劳心。

小喜听了,点头进去,却不动那盘银子。

刘普还在感叹,小喜又出来,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礼数周全,对李成道:奶奶说了,却不知今日,李爷和刘爷是住城里还是?不等她说完,李成已经站起道:还请进去对奶奶说句,李成不过侥幸赚了几两银子,不敢变了初心。

小喜脸上的笑,此时更甜一些,对李成道:李爷这话,却也无需说出,奶奶心里明镜似的。

正在说话时候,小厮进来报,酒饭已经备好,小喜又行一礼:还请先用过酒饭再说。

就进去了,教书先生带着玖哥和留哥也出来陪客,互相行了礼,吃过酒饭,萱娘此时已经派人打扫出两间客房来,刘普在客房里住了,李成却抵死不肯,还是在原房住了。

萱娘此时见李成仍似平时一般,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完全落了地,稍一歇息,李成换了衣服,和昭儿也见过了,这才又请萱娘到了堂上,此时却已是下午时分了。

萱娘此时见了李成,却不似方才了,笑道:李先生,并不是我妇人家心小,只是先生去了这许多时,总也要妥当些,才敢说甚么。

李成起身道:奶奶心思缜密,却是旁人不如的。

说了两句场面话,吃过一遍茶,李成才从一直摆在堂下的行李里取出个包来,双手交与萱娘:奶奶,幸得天佑,这趟出去,煞是顺利,连利带本,总赚了五千银子。

萱娘本只打着主意,赚个几百两就勾了,谁知却听的是赚了五千两,绕是镇静,心头也跳了几下,却是再细看那包,心里暗道,就算是金子,这包也装不下。

李成见萱娘看着那包只不说话,忙把包打开,原来里面层层叠叠,却是数十块宝石,那小的,都有拇指粗细,大的,却有雀卵般大。

萱娘虽也见过宝石,却从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成色又好,不由一时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志向李成只轻轻一笑:奶奶,这里不过二十来块宝石,算下来,却是能合三千余两,请奶奶收好。

萱娘镇定住了,却也不伸手去接,只道:原说的是五五分账,算来五千银子,却是你我各两千五百两,怎的这里就有三千余两?李成此时正欲又拿个包袱出来,听见萱娘这样讲,手略停一停,萱娘说完了,正抬头等着李成回答,见他停住,不解了,笑道:李先生,难不成李先生嫌我妇道人家,说过不算吗?李成起身,对萱娘深深作揖,萱娘这反而奇了,忙的起身,欲要还礼,却被李成止住,李成道:奶奶,想我本一须眉男子,初经变故,就张皇失措,为图虚名,却忘了膝下尚有待哺孩儿,若非奶奶伸出援手,拯我于泥沼之中,只怕此时不光我身,连昭儿都不知流落何方。

萱娘听了李成这话,心内微添酸楚,也不答话,只是静待他的后话,李成接着道:原先我也只当是平时一般,谁知自己亲身出去,再对了其他人的所为,更觉得奶奶所为,确是人所不及的,这才深自愧悔。

虽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是李成说起这些,也不觉掉了几滴泪,堂上除萱娘外,还有小喜和王大,小喜早就含了一两眼眶泪,王大听了李成的话,虽然他是老实头,不知道李成文绉绉说些甚么,却也能听懂一二,想起自己初识李成时,李成的苦楚,他本是大家公子出身,吃这般苦都从不诉,也用衣袖摸一摸眼睛。

萱娘伤感一会,生生把泪忍回去了,强笑着道:李先生休还提从前,虽说妾不敢以慧眼自居,却也是赖了先生自己,说妾成全,不如说先生自成全了自己。

听的萱娘这番话,甚是正经,李成重又施礼,赞道:奶奶高见,须眉男子不及。

萱娘听的李成赞她,轻轻一笑,开口道:这赞来赞去的话,也无需再说,先生若不嫌我高攀,就称我声三嫂如何,日后那些话,也休提了。

李成点头,重又定了称呼,这才坐下,李成这才又把一个沉甸甸的小包拿了出来,对萱娘道:三嫂,这里还有两百两金子,所谓投桃报李,三嫂不敢居功,小弟更不敢专美于后,此次前去所得之利,除和刘兄所借的百两之外,再有我的盘缠之外,就全由三嫂收掌,聊表存心。

萱娘刚准备推辞,却见李成甚有诚意,略一思索,命小喜上前连那包宝石一起收了,又叙了几句,却是已到晚饭时分,命人摆上酒饭,依旧是教书先生带着那两个学生作陪,萱娘就自回房。

房里只有刘姨娘带着英姐昭儿在做针线,昭儿初学女红,本是极认真的,却绣上两针,就侧了耳朵去听听外面的动静,见萱娘进来,行了礼就想问,萱娘把她叫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只有中午时才见了一回你爹,却是极想他的,只是你爹爹此时在用饭,等用了饭时,我自会命人把你送过去。

昭儿是历来信萱娘的,见她这样说,也点头要重行坐下,萱娘见她这般乖巧模样,心里暗道,可惜自己两个儿子,都已定了亲,虽说亲家都在外方经商,却是已有成约,不能毁了,英姐又是个女孩,自家侄子,出身却是配不上的,这样姑娘,日后却不知落到谁家?此时门被推开,推的却是急了些,萱娘正要出声问是谁,见留哥笑嘻嘻走进来,玖哥还跟在身后,留哥也不忙去和娘行礼,只是笑嘻嘻对昭儿道:昭儿,酒席散了,我送你去找你爹可好?说着就要去拉昭儿的手,昭儿正要起身,就听萱娘轻轻一拍桌子,对留哥道:胡闹,此时晚了,你一个孩子,怎还送她过去。

说着招呼小喜牵着昭儿走了。

留哥又被娘说了一通,脸上的神色渐渐不好看起来,嘴也慢慢撅了起来,萱娘过了一忽,才叹道:留哥,你忘了那日娘和你说的吗?留哥想起,只是低头不语,萱娘见他这样,叹气道:留哥,女儿家的终身,是极重的,你虽现时还小,等到大了,就明了,娘话可是说在头里。

刘姨娘见他们母子这般对话,起身道:奶奶,哥儿是极聪慧的,奶奶说了这几句,哥儿想必就记在心上了。

萱娘也不理她,只是看着留哥,留哥过了半日,方点头,萱娘悠悠叹气,玖哥上前道:娘,弟弟还小,自然只知道对人好,等到大时,就知避嫌疑了。

留哥听见哥哥替他解围,自然是点头不止,萱娘也不说话,玖哥眉头一皱,笑道:娘,方才李大叔和刘大叔两人在酒席上,讲些异域的风光,却是和这里不同,说有那么大的果子。

说着就用手比了个海碗大小的,接着说道:却又是长在那细高的树上,那土人却是拿那果子当饭食。

萱娘听他讲了,也觉得新奇,不由抬头看他,玖哥学说一会,想了一想,又道:先生也在那里赞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儿子想求娘一个恩典,等再大些,就随李大叔他们去外洋,也瞧些风光。

萱娘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摸着他的头道:你有这般志向,娘也不好拦你,只是风光虽好,路上却是要吃些辛苦的,你生长锦绣堆中,怎能吃那般辛苦?玖哥听了娘这话,紧紧咬住下唇,留哥听了哥哥要去那外方,娘很赞赏,怎肯落后,扑进萱娘怀里道:娘,儿子也要去。

萱娘摸摸他的头,只是不说话,英姐见两个哥哥都要长大后去闯闯,自然也有样学样,挤不进去,只急得在外面大叫:娘,我也要去。

英姐话还没说完,留哥就回头对她道:那海船可不许女子上去,你去了,可是不成的。

英姐又被哥哥说了通,立时红了眼眶,刘姨娘心疼她,把她搂到怀里,笑道:英儿乖,到时你哥哥们如真去了外面,你自然要留在家中侍奉,不然谁来侍奉?萱娘让两个儿子乖乖坐好,把英姐抱过来说:英儿。

你姨娘说的极对。

说着对玖哥笑道:儿,方才娘问的,你能受那海船辛苦?玖哥紧紧皱着眉,忽而起身道:娘,儿子就要从今日起,磨砺了来。

说着给她们行了一礼,就匆匆出门,留哥见了,也起身草草行了一礼,跟着哥哥走了。

萱娘摇头轻笑,过了一会,见英姐困倦了,让她们下去歇息,自己和小喜回房睡去。

小喜伺候萱娘宽衣,并说些方才去送昭儿时,李成说的一大篇感激话,萱娘听着,只是微笑。

这时外面传来纷扰之声,小喜忙移步出去,方打开房门,见奶妈一手一个拽着两个孩子过来,瞧见小喜,忙停住脚步,喘吁吁的道:小喜,你去秉了奶奶一声,两个哥儿,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只是说要不睡那锦绣衾枕,只要用草荐打个铺,还说不要小厮服侍。

萱娘此时披了件外袍已经站在门口,听了详细,已经知道端由,奶妈喘口气,又道:老身费了恁多口舌,只是说不转来,这才拉着他们来见奶奶。

小喜转头看向萱娘,萱娘点头,对奶妈道:妈妈,此事我已知端里,却等我问来。

奶妈舒口气,退在一旁,萱娘也不让他们进房,只是走到玖哥面前道:想来你说的磨砺就是此事。

玖哥本是怕母亲责骂的,却见她和颜悦色,点头,萱娘又看向留哥:你想必是和哥哥学的?留哥大声道:是。

萱娘道:这样辛苦,比起海船上的辛苦来,只是少了许多。

玖哥听的这等辛苦还不如海船上,不由眼中光又暗淡下来,却听萱娘话锋一转:不过你们小小孩童,能有此想,实属不易,娘就随了你们,不过。

玖哥听的娘肯由了他们,忙抬头看向萱娘,萱娘道:若有吃不得苦,要重换了那锦绣堆的,从此后,再休提半个要海船上的事,只给我老实在家读书。

玖哥略一迟疑,留哥已经响亮答道:儿子知道了。

玖哥见弟弟答应了,也跟着点头,奶妈见萱娘应了这事,有些急了,上前道:奶奶,哥儿们都这么小。

萱娘一摆手:不防事,也只是生在这等人家,若是农人家里,这等年纪,却已经下田了。

奶妈低头嘀咕一句:这可是各人的命。

虽极小声,萱娘却听的清楚,只叹了一句:各人的命总要各人来做。

说着叮嘱了奶妈几句,奶妈虽不愿,却不得不依吩咐,只得行了礼,骨突着嘴走了。

萱娘这才招呼小喜,要回去歇息,小喜上前道:奶奶,这事?萱娘看着两个儿子走的方向,叹道:我的儿子,难道我不知疼热,只是若不让他们知些苦楚,白白养些纨绔出来。

说着萱娘又像想起什么,只是不说话,小喜知道她定是想起叔洛,没有再说,只是扶她进房歇息。

货卖萱娘虽去睡了,身子却睡不踏实,有了这么多银子,就该盘算着买甚么田,置办甚么产业,这些宝石,大些的拿去货卖,小些的留着自己镶几只钗环镯子,等到孝期满了,戴出去,也好给别人瞧瞧,知道这寡妇不是散财的人,想了又想,鸡方鸣时就披衣坐起,小喜却还在外屋睡的正酣,也不唤她,也不点灯。

却从箱里取出这包宝石,把玩一番,看一看成色,昨日不过粗看一看,今日却是着实细看,放在额前比一比,嗯,这红宝石越发衬的唇似樱桃,又用线栓了,放到手上瞧瞧,这祖母绿,却映的肌肤似雪一般。

越看越爱,却渐渐喜不见了,愁上了心头,这湖州虽说自古就是鱼米之乡,生活富足,却也这么多宝石,少有大主顾来一次买了,零碎卖去,却也怕时日拖的长了,价低了,萱娘正在盘算,一点烛光传来进来。

却是小喜听的里屋有动静,披了衣,点了灯进来瞧瞧,见萱娘只穿了件外袍,那些宝石散了一床,烛光一照,分外显得夺目,忙把烛台放下,拿了床被子给萱娘披上,嘴里埋怨道:奶奶,你自个身子,也该自己保养,这还好睡时节,怎的不睡,只看这个?萱娘半日才抬头看眼小喜,叹气道:小喜,你瞧这宝石,甚时候才能换成现银子?小喜没料到萱娘是想这个,反怔了怔,半日才笑道:奶奶,这也是急不来的。

萱娘把那些宝石收一收,叹道:我也知道这是急不来的,却是怎生才好?小喜眉一皱,又道:奶奶,何不找个好的银匠,把这都镶了,做成首饰,当到当中,岂不更好?萱娘把宝石包交与小喜,命她仔细收好,重又躺下去道:我也想过,却是一来这些宝石不小,二来当到当中,价格又不相应。

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小喜把宝石仔细收好了,坐回床边,见萱娘一副愁模样,不由撅嘴道:李爷做事却也有些荒唐,既能卖了那些,就该连这些也一起卖了,带现银子回来,省的奶奶烦心。

萱娘本已闭目,听见小喜的抱怨,睁眼道:丫头,你虽护主,却没想到另一层,泉州到湖州,走海路也要一个来月,都换了现银子,那上船下船,更不便当。

小喜却还不服,皱眉道:那两千两,不也换成金子带回来了?萱娘方才本还有些睡意,此时也全都没了,起身穿衣,小喜忙替她穿鞋,萱娘拢一拢头发,摇头笑道:小喜,五千两银子,换成金子,也有五百两了,谁家没事,放这么多金子在里面,只怕这两百两,还是换了些时日的。

小喜手里拿着梳子,且不忙为萱娘梳头,只是皱眉道:为甚奶奶总比奴知道的多?萱娘从她手里拿下梳子,自己梳头,边梳边道:虽说我家不过小户,却也是世代经商的,小时玩耍时,祖父也曾和我说过。

想到这,萱娘微顿一顿,叹道:只恨我不是男儿。

小喜见萱娘提起从前,添了伤感,不好再问,只是帮她梳洗,一时刘姨娘也来伺候,萱娘打扮停当了,出去料理家务。

萱娘终是孤孀,刘普在庄子里住了几日,为避嫌疑,也就辞了进城寻了个客栈住下,萱娘命王大去客栈说了,刘普在客栈的饭食,住宿,记下了,让他们到自家来取,刘普虽只见过萱娘一次,却也知道她是个爽快人,也没推辞,李成自然是陪他住了,昭儿久不见父亲,也跟着去了,萱娘遣了一个小厮去服侍他们,安置停当,萱娘自又在琢磨怎么把宝石换钱。

却也是萱娘时运来到,这湖州有个大富之家,姓张,家私巨万,却只得一个女儿,万分疼惜自不必说,襁褓之时,就千家万户来求,挑了又挑,留到十八岁时,方把她许给无锡一家也是一般豪富的许家,既是一般豪富,对方的聘礼齐整是不必说了,却是聘礼里面,有一支臂缠金,上面却各镶了六颗宝石,做工精巧不去说它,十二颗宝石足有蚕豆大小,净是一般大小,颜色也是一色。

张老爷纵见过镶宝首饰,也见过比这多的多宝石,但似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不由拿在手上细细看了,许家送嫁妆的家人,见张老爷果拿起来看,上前笑嘻嘻道:这些宝石,却是家老爷早年跑海路带回的,只剩的这十二颗一般大小的,这次才拿了出来,镶了这只臂缠金。

张老爷赏玩一番,突然想起一事,转身问许家家人:怎的只得一只?许家人拢着手,恭敬答道:却是家老爷说了,刚刚只够镶的这只,也不知这地面上,还有谁家有财力,能凑成一对。

张老爷听了这话,眉头跳一跳,心上有些不快活起来,吩咐众人看好东西,自己走到后房坐下,只是长吁短叹,奶奶见了,不由上前动问,张老爷皱着眉道:方才瞧见亲家送来的聘礼之中,有一只镶宝臂缠金,我略一动问,却说只得这只,我就想着,怎生照了这式样,再打一只,好凑成一对。

奶奶见不过恁般小事,笑道:这不过一点小事,有何可叹,命人开了宝库,挑出十二颗一样的,做了就是。

张老爷听的这话,也道有理,他却是个性急的,登时命人开了宝库,搬出若干宝石来选,只是宝石虽有,却难得有这恰好,张老爷争强好胜之人,自然不惜钱钞,要挑了一般大小的宝石来做。

勉强挑的十二颗,却是初看还成,和许家送来的一比,显得逊色许多,张老爷命管家四处去寻,务必要挑的像心像意的,若不是喜期将近,只怕还要遣人去福建去寻。

这商人逐利,听的张家要挑宝石,轰动的连杭州的珠宝商人都带着宝石来卖,却也这般不凑巧,挑过上千块宝石,都没合适的,萱娘自然也知道了,看着自己那二十多块宝石,却不知能入张老爷的眼不,总也要去碰碰运气,让李成带了宝石到了张家。

此时因张老爷是个急性子的,专开了个屋子,供那些宝石商人等候,张老爷却命了两个银匠在此帮他挑宝,张老爷坐在一旁,只在那里等,嘴里还道:再细瞧瞧,我就不信,这诺大一个湖州,就挑不出几块好宝石来。

那屋子里却已先有了几个商人在这里喝茶等候,这个说:我有上百块红宝石,就不信张老爷瞧不中。

那个说:我专挑了二十颗猫儿眼来,怎么选,也选的出来。

听了他们的话,李成心里也没了底,自己这二十余块宝石,虽是自己当时精心挑选的,只是这张家如此苛刻,怎能入了他的眼?虽如此想,李成却也耐心等候,银匠相看了那两个商人的,挑了半日,一个只得八颗一般大小的,另一个虽有十颗一般大小的,却还少了两颗,只得让那两个商人走了。

李成见轮到自己,忙把包打开,一个银匠先看一看他包里,却也只得二十来块,皱一皱眉,唇边的胡须就翘了起来,正欲挥手让他走了,另一银匠眼尖,一眼看见他包里有几块好祖母绿,拿一块出来,笑道:虽比不上别的宝石大,细看起来,却也似一般。

张老爷见方才那两个宝石诺多的商人都没挑出来,没情没绪,正在喝茶,听了这话,忙丢下茶杯来看,在包里稍一搜寻,却看到有十余颗蚕豆般大小的祖母绿,忙让银匠试镶一颗上去,和许家送来的比一比,却分明比他家送来的要好,再数一数,恰是十二颗,张老爷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不及问价,就对李成道:这包子,我全要了。

李成见宝石全都卖出,心里喜悦,却还要问一句:却不知价?张老爷听了这话,摆手道:这是易事,这包子,给你四千两去。

李成本只打点着能卖三千两就成了,谁知却得了四千,张了张嘴,正待说话,张老爷是个心急的,转头见李成这般表情,此时越发心急上头,还怕李成不卖,拍他的肩道:四千五百两,再多就不成了。

李成见又多了五百两,回过神来,唱一诺道:谢老爷。

张老爷唤个西席过来,写了一纸文书,嘱咐他明日来家支取银子,李成又行一礼,揣了文书,就退出张府。

李成到了客栈,命小厮连夜回去,回报萱娘,萱娘正在那着急,听了这话,长舒口气,刘姨娘在旁也得了喜信,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

萱娘点头道:正是这话。

唤过小喜:给王主管送二十两银子去,却也要谢他当日的话。

小喜见萱娘高兴,笑问道:奶奶,当日奴也在旁帮衬,怎的奴的赏钱呢?萱娘白她一眼,笑道:后日给你寻个好女婿就是。

小喜羞的满脸飞红,忙的出去。

次日李成吃过早饭就去张府库上取银,有文书在,管库的也不刁难,一天平兑足四千五百两,李成留得个五十两银子的元宝,谢了管库的,也不停留,雇了两个骡,把银子捆上,就回了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