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早已命人备好酒饭,在庄上等的眼都望穿,怕又有甚闪失,王大得了二十两银子,也是意外之喜,自然也在庄头等着,远远见李成和几个人赶着骡子过来,忙命人回去报了萱娘,自己迎上前去行礼。
李成还了礼,一路到了门前,萱娘虽不能亲自出来,却还是派小喜出来迎接,小喜一口一个李爷,迎着他到了厅前,萱娘满面春风,连施礼不迭:劳烦兄弟了。
李成还了礼,忙亲自和王大等人合力,把骡子上的银子都搬了下来,交付萱娘,萱娘见元宝如土块一般,垒在筐中,虽在陈家多年,却也没亲眼见过如此多的现银子,镇定一下,请李成去用酒饭,自然还是教书先生相陪。
这才和刘姨娘,小喜三人一道,把银子搬入卧房,却也搬的手软脚塌,方收拾好了。
刘姨娘直等到银子装好,才对萱娘道:奶奶,奴的心,此时才跳回来。
萱娘欢喜劲过了,自己倒了杯茶在吃,听的她这句,只是淡淡一笑,刘姨娘笑的眼睛都快弯了起来:这做生意的利息,果然极大,要真照这样起来,不到几年,就是个大富户。
萱娘的一口茶差点都喷了出来,刚准备取笑几句,小喜见她们这等高兴,自己自然也是高兴的,不过想到另一事,不由问萱娘:奶奶,就不知大爷二爷可还有什么说话?萱娘放下茶杯,冷笑一声:拿张纸画个鼻子,好大一张脸,都分家单过了,可还有什么话说?小喜想想也是,不过前有王婆子之鉴,萱娘见小喜还在想,叹气道:我知你也是为我好,只是这张家买宝石的事,纷扰中全浙江都知道了,有心的人想打听,自然也能打听出来,瞒是瞒不住的,也要商议了,看怎么再能生发。
小喜点头:奶奶,去问问李爷,那外洋缺些甚么,好置办起来。
萱娘衣袖轻轻一挥:那外洋也煞作怪,只有丝绸,茶叶,各类瓷器缺了,别的也不甚缺。
刘姨娘听到这里,笑道:奶奶,茶叶,瓷器这些也罢了,独有这丝绸,积年看蚕的人家又不少,买几亩桑园,看几张蚕种,开个机坊,也不是甚难事。
萱娘还没说话,小喜笑了出来:姨娘这话说的有理,旁的不说,奴家里就是看蚕的,奴前些日子归家,娘还在我面前唠叨,要看几张蚕种。
萱娘听她们说的热闹,只是不说话,自己静静的想。
小喜和刘姨娘说了一会,见萱娘不说话,两人停了口,看向萱娘,萱娘一笑:好了,也乏了,那些事,等日后再说。
小喜她们知道萱娘的脾气,主意没定下是不说的,点了头,施了礼,就退下。
萱娘一个人在房里,左思右想,虽说这些银子,数目不少,却是走外洋的利息虽大,风险也不小,这银子可说是李成用命换来的,他虽执意不要,自己也不能一口吞了,想定了主意,这才朦胧睡去。
这李成住了一些时,先回的刘普带信来,称择定九月出海,唤他速速打点行李,信上还说了另一件事,李成瞧了信,就要去找萱娘商议。
昭儿见爹爹又要出去,虽舍不得,也知道拦是拦不住的,暗地里背着人流泪,面上还是笑着的,李成虽也舍不得女儿,却是看萱娘对昭儿甚好,衣服首饰,吃穿用度,比英姐还要更好些,也和女儿说些道理,让她乖乖听萱娘的话,昭儿含着两眼泪,应了爹爹的话。
李成这才领着女儿,到得厅前,却是不光萱娘在,还有一个媒婆打扮的,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地上还立着一对夫妻,李成也只当这是萱娘要买几个人使,行过礼,还没说话,萱娘就笑着对昭儿说:昭儿,你来瞧瞧这两个人,你可喜欢?昭儿抬头看看面前这两个小姑娘,大的也才十一二岁,小的不过十岁,两个都怯生生的,昭儿细看一看,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李成摸不到头脑,那媒婆打扮的上前对萱娘道:奶奶,瞧这样子,这两个丫头也就留了。
萱娘点头,吩咐媒婆下去,唤小喜来把昭儿牵下去,这才开口道:我却做了件事,没和你商量,还望你不要推辞。
说着就示意那两个人过来,那两人过来了,给李成跪下行礼,李成慌的忙使手去拉,问萱娘道:三嫂,这却是怎么说。
萱娘坐的端端正正,先让那两个人起来,开口道:全赖兄弟大德,才得了这注钱财,虽说你执意不要,我却不能心安。
说着从椅边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纸文书,交付给李成李成拿在手一看,却是两百亩桑园,还有一所庄房,李成皱眉对萱娘道:三嫂,你要让我做那言而无信之人?萱娘轻笑:兄弟怎的这么糊涂,也不看看那契约上,是谁的名字?李成再一看,却是写了昭儿的名字,萱娘这才款款的道:我知你定不要的,只是昭儿在我家,虽说衣食不缺,却也难保有个把不长眼睛的,说什么酸话,这才买了这注产业,写了一房家人,还有方才那两个丫鬟,都是给昭儿的。
李成不等她说完,就施礼道:三嫂这等妥帖,实是让小弟佩服。
萱娘摆摆手,接着说道:昭儿既有了这份产业,日后她的吃穿用度,也就从桑园的租子上来了。
说着手指那房家人:他们夫妻,却是连着桑园一起过来的,打听的素来也是勤谨的,每年就住在庄房上,取了租子来,记在账上,旁人想也说不得什么了。
李成听到这里,明了萱娘的心思,忙又谢过,萱娘见李成应了,这才松了口气。
李成说了几句,想起刘普信上所说,开口道:三嫂,却有另一件事,还望三嫂能应了。
萱娘还当是说本钱的事情,笑道:我知你是又要出去的,你瞧多少银子够,就带多少银子去,何必这样?李成顿一顿,皱眉道:此事不是我来求的,却是刘兄所求,他想求三嫂的一个人。
萱娘听的话有蹊跷,含笑问道:刘爷却是要求谁,总是通家之好,却不知要求谁?这时小喜正好进来,李成看一眼小喜,这才道:刘兄信上所说,却是求三嫂的左膀右臂。
萱娘听的是要求小喜,也抬头看一眼她,小喜听的是求自己,虽是个爽利姑娘,遇见这样的事情,也要羞红脸的,欲要跑出去,却也不好,只得低了头,站在那里。
萱娘细想一想,皱眉道:刘爷要求这丫头,也算这丫头右福气,只是她虽是我的丫头,我却当她是我妹妹一般,刘爷家里自有妻子,我是不会放她去做人的妾的。
李成见萱娘并不是不肯放小喜出去,只是要争个名分,心已经定了,笑道:三嫂,话却还没说完,刘兄有个堂弟,今年二十,从小就没了父母,依着刘兄的,刘兄走外洋时,家里的店铺就由他照管,只是他是个老实头,总是吃了点暗亏,刘兄也谋划着,要给他寻房好妻子,帮衬着些,故此他的婚事也格外上心,只求姑娘好,不求出身如何,却是挑来挑去,没挑到合适的,恰见小喜姑娘说话爽利,行事老道,却怕三嫂不放,这才来求。
萱娘听的李成说完,眼都快笑眯了,点头道:刘爷如此美情,我若不应,也是不好,只是这丫头是有父母的,等我再问问她父母,舍得把她嫁去外乡不?小喜听的满脸通红,只是不说话,李成见事已成了大半,辞了萱娘,就去自行修书给刘普。
萱娘命人把小喜父母找来,小喜当年却是十两银子的身价卖了给陈家十年,去年就满了年份,小喜父母本想把她接回,好嫁出去换些聘礼,却被小喜说在陈家还有工钱,时日长了,却比聘礼钱多,小喜父母一时也没找到合适的人家,也就由她去了。
听的这么好的一门亲事送上门,哪有不应的道理,连连点头。
萱娘见她父母应了,知道她父母是没钱的,再者小喜在自己身边多年,安排了银子,让人给小喜准备嫁妆,务要让小喜风光出嫁,还怕有人说闲话,买了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做了小喜的赐嫁,对外只说是自己的义妹。
择定了好日子,那边来迎,这边就由李成送了过去,小喜穿了喜服,嫁妆装到了船上,拜别了父母和萱娘,出嫁去了。
求借办完了小喜的喜事,萱娘一心又重新整理家务,此时除了那一千亩田外,萱娘又预备买几张织机,打算学着看几张蚕,织成丝绸,下年李成走外洋,就能省些本钱,孩子们还是好好上学,家里家务有刘姨娘帮着照管,萱娘过的倒也顺风顺水。
不过萱娘从外面带的宝石,被张家买去,得了一大笔银子,这地面风吹一吹,自然就被知道了,再则小喜出嫁,萱娘给小喜的嫁妆又丰厚,刘家来接的,带的聘礼也是耀人眼睛,一个孤孀,有这等手段,自然有人眼红,无风也要生浪,更何况其它?这日萱娘却请了个老看蚕的,不是别人,就是小喜的娘,人叫她魏婆子的,在请教她看蚕的忌讳,魏婆子见女儿嫁的那么诚心如意,自己得了大大一笔财礼,心里好不快活,见萱娘命人来请,自然是一招即来。
又听的萱娘想看几张蚕,这本是自己本等,难得萱娘用的上的,指手画脚,把那看蚕的忌讳都说了出来,萱娘初听之时,也还简便,怎的后来就这等麻烦,眉头不由渐渐皱了上来,魏婆子讲的口渴,停一停,不管陈家的茶叶是什么好茶,只当是自家的井水一般,拿过茶壶,就咕咕喝了。
解了渴,抹一抹嘴,见萱娘眉头紧锁,笑道:奶奶,也不是老身说话不好听,这看蚕要起早眠迟,放叶捡虫,都离不得人,似奶奶这般尊贵的,想也吃不了这种辛苦。
萱娘换只手支了下颌,点头道:魏嫂子,你说的也是道理,只是这生丝恁般利息,被别人做了去,总是。
魏婆子虽是个村妇,也是有见识的,起身蹭到萱娘身边,呵呵笑了一声,方道:奶奶,只怕你孤孀娘子不好出面,不然这做丝行的,又不算少。
这话却也提醒了萱娘,陈家原先就是做这行生意的,自己的爹,当时不就是绸缎庄的掌柜?只是当日分家之时,丝行的生意,就分给了大房,若自己也想着做这行生意,旁人看在眼里,难免会说这陈家两兄弟,不齐心。
魏婆子说完话,见萱娘沉吟,细一想想,想起缘故,反自己讪笑道:奶奶,也怪我多口,陈府大老爷不就是做丝行的。
话没说完,就被萱娘打断了:魏嫂子,烦劳了你这些时,你家里事忙,不多留了。
说着招呼新来的丫鬟:小翠,替我送魏嫂子出去。
小翠答应着出来,萱娘又道:昨日新收的葡萄,拿一篮给魏嫂子带回去。
魏嫂子忙谢过了,随小翠出去,萱娘喝口茶,细想想,眉头皱的越来越紧,难不成这生意就放了不成?刘姨娘这时进来,见萱娘皱眉,上前笑道:奶奶,那生意做不成,也有别的生意,况且那些银子,俭省着使,一家子一辈子都花不了。
萱娘坐正身子,看向刘姨娘,笑道:这也有理,只怪我太心急了些。
刘姨娘微笑,坐在一旁,和萱娘说些闲话,萱娘细看一看她身上,却穿了件浅蓝色的袄子,上面绣了两朵蔷薇,底下是条白绫洒线裙子,阳光一照进来,照在她身上,也显得颜色正好,萱娘不由叹气,靠在椅上,细想起来。
刘姨娘回头瞧见萱娘望着自己,也不说话,笑道:奶奶,可是奴穿错了衣裳,奶奶在笑?萱娘摇头道:不是这话,只是想着,这时光似流水一般,转眼就这样过了。
刘姨娘正要开口,小翠进来,垂手侍立:奶奶,老四奶奶来了。
萱娘知道是四婶来了,忙起身带着刘姨娘迎出去,刚转过中门,就见到四婶笑着进来,也只带了个婆子,萱娘忙迎上前行礼,在门口拉扯着互相行了礼,这才到了厅前。
四婶带了几盒点心,萱娘收了,丫鬟奉上茶,方才坐下来好好说话。
四婶四处望一望,赞道:好齐整的房子,萱娘,你真是能干。
萱娘正待谦虚几句,刘姨娘安排了满满一桌点心,和小翠搬了过来,萱娘忙站起身,亲自奉给四婶,周旋一番,这才重又坐下,萱娘笑道:这也全赖当日四叔仗义直言,不然现时我孤儿寡母,只怕。
四婶听了这话,放了茶杯就道:当日我家的,不过帮了一句,这也是你们的福分,不然这些东西,在严败子家,不过就是被败个精光。
听四婶提起严败子,萱娘笑道:我却也听过些风声,说他现时越发不成个人了。
四婶掏出帕子,按一按鼻子两边的粉,看眼厅前,见只有这么几个人,压低声音说:去年不是才卖了这地和房子,换的两千两吗?一般的人家,两千两怎么也够过个几年了,吃酒赌钱,无所不为,城里新来了个□,他看上了,花八百银子,包了在家,日夜淫乐,我看这严家,真是前世造的孽。
萱娘听了这话,心头暗忖,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定要好好教导,四婶讲了会,喝口茶又继续道:却是你二伯家的儿子,源哥,和严败子走的极近,不知你二嫂怎么想的。
萱娘听了这话,心头一惊,坐拢些问:怎的这般,源侄子转过年也不过十五。
四婶哼了一声:你二嫂只得这一个儿子,从小娇惯,这虽是常事,却是也娇惯的太过,小小年纪的孩子,就让他四处游荡去,我瞧她怎么收场。
萱娘叹气,却也不好说甚,四婶又说了些旁的闲话,方把来意托出,说是转过年,又是会试之期,却要预备着四叔上京赶考,来求借盘缠的。
萱娘自然满口答应,托出四十两银子,交与四婶去了,四婶收了银子,喜喜欢欢的走了。
等她走了,刘姨娘才皱眉道:论交情,四奶奶却是和大奶奶交情更深,怎的这时求借盘缠,却找上奶奶你?萱娘摇头道:只怕她是有人指点,不然也不会来这里。
有人指点,这下刘姨娘奇怪了,萱娘见她一副不解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卖宝石的银子,这地面谁不知道,总有人想要沾些好处,给四叔家,总好过给了其它。
说着萱娘垂下眼帘:这四叔虽说屡屡考不中进士,万一此次又中了呢。
时光是极易过的,转眼又到了年下,萱娘在十月,收了李成一封书,说又随海船出海去了,此次置办的货物,却是更多更好,教萱娘不必挂心,小喜出嫁后,也有书回来,萱娘也少些悬望。
大奶奶遣人送节礼来时,话里隐隐透出,今年年成不好,明年满了服,就该给晋哥完婚了,想问萱娘能否帮衬些许?萱娘听的皱眉,旁的不知道,光这些年丝行的利息,一年也不下数千金,大奶奶张这个口,却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怎的?只是沉思不说话,来人是大奶奶的心腹夏婆子,见萱娘皱眉,叹气道:奶奶却是知道我家奶奶为人的,除非到了极处,不然也不会和奶奶张口,虽说丝行利息还好,却是家里人口多,浇裹大,那几房姨娘,也不是我在背后说,要了珍珠,又要宝石,我家奶奶虽竭力支撑,却也不够。
萱娘此时已想到对策,听夏婆子话说到这里,明了上次四婶来时,是谁指点的了,满面堆笑的道:既是妯娌,就当姐妹一般,大侄子娶亲,我这做婶娘的,自然能帮就帮,却不知大嫂预备给大侄子花多少银子娶亲?夏婆子脸红一红:正是呢,我家奶奶也在那里发愁,说怎么当日,就定下了做官人家的闺女,聘礼去的丰厚不说,只怕嫁妆也没有些须,我家奶奶日夜谋划,却是办这个喜事,顶少也要花三千两银,谁家没事,也不会平白放几千银子在家。
三千两,萱娘听的一愣,怒气渐渐上来了,这是狮子大张口呢,还是把自己当傻瓜了?却只是端着茶杯,沉吟着,夏婆子见萱娘不说话,又道:我家奶奶却也知道这是一笔大钱,不好张的口的,只是陈家的面子总是要紧,难不成奶奶就看着我家奶奶难做?萱娘听了这话,却是把自己逼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地步了,不借,自然是自己没有情义了,要借出去,这银子可是收不回来的,左右都成了自己没理了,这大嫂果然还是这样难缠。
萱娘头一抬,对夏婆子道:大嫂的难处,我自然是该体谅的。
夏婆子听了萱娘这话,还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待开口说话,萱娘话锋一转:却是夏嫂子也知道,我家的银子,却也望着能够生发,全都带去做生意了,若说几百两,却也易处,只是这多了,也就没了。
夏婆子见萱娘话里是滴水不漏,有些恼怒,她在陈家时间久了,是人都让她三分的,不由嘴里说出一句:三奶奶这话说的,大捧的银子,拿去给别人买田买屋,怎的这时自己的亲侄子要娶亲,就来个一毛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