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正经的东西学不进,旁门左道的却是一听便记得。
她知道一般的赶尸匠的行头也只不过一个阴锣,朱笔黄符,一套法衣法帽,有这么一个僵尸行头的,是相当的阔气了,只怕这地界也就这么一个了。
她以前从来没注意过爷爷是否带着振远出过门,倘若要用得到振远,估计会是相当麻烦的事了。
可是她此番出去,只是接个尸,赶回来交给其家人便罢,都不用跟上山。
爷爷叫振远跟着,想来也是不太放心她吧。
走的前一夜,老支头自是对着梅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要好好对待振远,又叹道:枝儿啊,爷爷都不知道教你这些对不对。
你也是个爱热闹的,可要做了这一行却是晚上赶路,白天躲歇着,也没个人跟你多讲话,寂寞得很哪。
梅枝早被独自赶尸的好胜心激励着,哪想得到前路艰辛,只是跃跃欲试罢了,直跟爷爷保证:我不怕我不怕,我必定能把事儿做好了回来的。
第二日,老支头为振远换了新衣,才让梅枝领着他出了门,自己又送到了村口。
梅枝一蹦一跳地领着振远走了,她那模样倒跟平举了双手蹦跳前行的振远没什么两样。
只看着那两个跃动的人影转入了山后,老支头才回了身。
跟着他去送行的丁嫂抱怨道:枝儿才十五,你就让她单独去做这事啊,也不知会遇上什么事,你也放心?老支头叹口气道:枝儿我不见得放心,振远我倒是放心的。
想想又道:支家的人就是这命。
我原本想着枝儿不一样呢。
唉!不过,离了横村也好,天大地大的,总能碰到对她好的人。
虽然只带着个振远,梅枝还是决定只在晚上赶路。
正是晴朗的春日,晚上月明星稀,只有他们的脚步偶尔惊起了栖息的鸟雀,会看到它们掠过明月的黑影,听到它们喑哑的嘶叫。
但这些并未给梅枝带来困扰,她甚至因如此清静而觉安心。
梅枝忽然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爱热闹,以往在村里与人争争吵吵,气不过已经被图个热闹代替了吧,其实她也知道村人敬而远之的背后是疏离与排斥,不仅仅是对她,对爷爷也是一样的。
如果横村周围不是那么特殊,村人有时必须得靠着爷爷,不知他们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兴许是老支头早就交待过的,主家见到梅枝,虽是惊艳了一下,倒也没过于吃惊,只问:姑娘便是支天师的孙女?见着她带了振远,估计也是有那么几分本事的,便交待道:人是在后堂,停了两日了,原本让敛婆给拾缀拾缀的,怎耐眼愣是闭不上,这头跟身子也合不上,你看……梅枝大大咧咧道:你带我去瞧瞧便行了。
那人领着梅枝到了后堂口,站住了脚步不肯进,只说姑娘小心些。
梅枝心里便明白这其中还是有些古怪的,只怕已是诈了尸。
梅枝本领没多少,却是个胆大的,也不跟人计较,领了振远便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堂里烛火幽暗,白幡挽幛随推门而入的清风翻飞,尸床上躺着一个身影,许是长关着门窗,尸身虽未腐,气味却不是那么好闻。
那是个约摸二十上下的男子,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一个脑袋却是离着身子有一尺远。
听闻身前也是个强横的蛮人,因斗殴杀了两人而在前日里被官府砍了头的。
梅枝走拢过去,正待仔细看看,那尸床上的身子陡地坐了起来,伸出两只手向梅枝的脖子扼来,却堪堪在梅枝身前三尺处停了下来,他似乎不甘心,又伸缩了几回,那颗孤零零的脑袋也转了过来,一双通红的眼内全是不可置信。
梅枝大笑道:你死了这心吧,只有我抓你的份。
说罢,从腰间囊袋中取出一叠符咒,东翻西翻地好不容易翻着一张,拿朱笔圈了一下啪地贴上那脑袋,那身子便颓然而倒。
梅枝又安慰地拍拍他道:你干吗这么不服气呢?人说一命抵一命,你还多赚了一命,你也不冤。
要想不通啊,到了下面再想想。
不过你要想快点,也好早点去投胎呢。
你再闹,闹的也不过是家里人,有什么意思?你好歹家里还有这许多人呢,不象我只有一个爷爷。
那尸身安静了下来,脑袋竟自己滚到了颈子边上。
梅枝也不迟疑,快手快脚地将脑袋与身子缝好了,又跑到门口叫人送来清水和布巾,清理完毕,为他换好衣服,深为自己的手脚麻利感到沾沾自喜。
等主家来做最后的送行时,看到的是一个干净而安详仰卧的人。
主家付了定金,剩下的是要送到后那边给的。
梅枝掂了掂钱袋,似乎还挺沉的。
打开来看看,果真是多了一两,想来也算是梅枝多做的那份事的酬劳。
天际墨黑的时候,梅枝给那男子的额头换上跟字符,默默念了一遍咒,叫了一声起,那尸身便从床上一跃而起,振远的符是早就换了的,于是那男子便跟在振远身后步调一致地跳了出去。
梅枝跟在后面,看得有趣,不由自己也平举了双手,跟在后面跳将起来。
跳着跳着又笑了出来,于是村外群山里便又回荡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将尸安全送到又没用到振远,梅枝自信心爆涨,拿到最后的银子,她决定在怀化歇上一宿,逛逛再回去。
梅枝也不避了,大白天的领了振远选了家大点的酒楼坐下,招来小二点了几样菜。
小二见了一个天仙样的姑娘带了一个帅小伙子来用餐便多瞧了几眼,待看清振远的样貌,便又缩了脖子悄悄退开了。
有人低声道:恁一个天仙般的姑娘,怎么会带了个僵尸呢?有人答道:怀化这地方,啥怪事没有?小姑娘带僵尸算什么,我前儿个还看到一个小伙子抱了个母猪叫娘子呢。
梅枝的耳朵竖了起来。
旁边又有一人道:我也见着了,大家伙瞧见的明明是只老母猪,偏那小伙子还叫人不要偷看他家娘子。
这老母猪有啥好看的?另有一人说道:听说小伙子是兴业村人,兴业村那地方就是透着古怪,听说保长前两天在找天师驱邪呢,也不知找着没。
梅枝吃完了饭,出了酒楼便打听兴业村所在,也许她自己也能接个活呢。
兴业村,在怀化城西三十里,梅枝带着振远找到了保长。
那保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看见梅枝眼睛亮了一下,旋即便想起了什么,有些僵硬地问:姑娘你找什么人?梅枝道:找你呀。
那保长近日里已被村里大大小小的妖事弄得疑神疑鬼,一听说竟是找自己的,慌张了起来。
退后一步道:大仙大仙,你瞧我们村吧也有不少俊小伙儿。
你看你看我又没样貌又没身材,你就是采了,也补不了啊。
是吧?再说,我们村的小伙儿也被大仙们采得差不多了,您,不如换地方吧?那东边的善贤村,有、有、有不少小伙子的……梅枝仔细瞧他的眼神,怒而打断他道:你这样瞧我做甚?有我这样的白天现形的妖邪的么?我问你,你这儿要天师么?我是来驱邪的。
保长听说她竟是来驱邪的,更是讷讷道:那,那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以为是那个要被驱的东西呐。
好在他马上转了过来,恭敬地问:那姑娘你都会些什么呢?梅枝信口道:驱鬼啊,降妖啊,伏魔啊,啥都行。
保长狐疑地看看她,这才看到她身边的振远,心知是天师的行头,心里才有些踏实。
他朝梅枝做了个请的手势,梅枝正待抬脚,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请问保长家是在这里么?梅枝转身,见是一个二十上下、眉清目秀的小道士,一领青衣道袍,背着一柄青锋剑,手中执一把拂尘,倒也有些出尘的味道。
梅枝心里却是嗝噔一响,抢饭碗的来了。
两只眼睛便毫不客气地向其投射刀光。
梅枝和振远那么醒目,小道士想要看不到都不成。
见梅枝目露凶光,他倒是菀尔一笑:姑娘我与你有仇么?若不是你身边这位,你如此看我,我怕是会以为你我是天敌呢。
梅枝回道:以前没有,现在开始便有仇了。
你抢我饭碗?又转头对保长道:大叔,可是我先到的。
保长正要回答,后面又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站在几步之外的是个身披黄色袈裟圆头圆脑的小和尚,看上去与那小道士差不多的年纪,那和尚道:请问保长在吗?小僧无智,在岭上远观此村,妖云蒸腾,只怕有些古怪,特此前来看看。
梅枝心里哀号:爷爷,我这才知道您要找个事儿做还真不容易。
好不容易找个地方,这抢饭碗的一来就是俩。
这道士还没打发呢,又来一和尚。
她又嗖嗖扔过去两眼刀,不过那和尚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啥也没瞧见。
保长倒是激动得不行:这这这,太好了。
我前几日要找人除妖,谁也不敢上门,今日却是一来三位,哎哟俺们村里要转运了。
梅枝跨前一步道:大叔,那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再说,我要的价格很公道的,绝不会让你为难。
那道士道:小道清风,除妖驱魔只为些许行脚钱。
无智道:我佛慈悲,小僧此来不为钱。
梅枝怒视他,心里恨道:慈悲个屁,你不要钱却是断了我的生计。
那目光象是要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
许是感受到了什么,无智掀起眼帘来看了一下眼前的梅枝,又补充道:村里若是贴了招子的,这赏金便给了这两位施主罢。
那保长倒也灵活,笑盈盈道:这样,甚好甚好,那三位是一起了?作者有话要说:暂时没话说,只求收藏而已.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