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气血虚弱,只靠药与粥养着。
粥的花色每日都有些变化,初时里面加了些菌菇山药,再后面竟有肉,梅枝分辨了一下,应该是山鸡乌鹊类的,这狐狸打猎水平还真不错。
不过,她昏睡的时间也多,并不清楚白狐是何时出洞觅食打猎,甚至是为她煎药煮粥的。
一切都与那天一样,她一醒来,看见的便是一只狐狸两只碗。
她也曾想装睡偷窥,倒似民间故事中偷看田螺姑娘的种田小伙子,可是,每次都是抵不过睡意,甜睡过去。
三四次后,她便不再做这样的努力了,反正此妖对她无害,此时正辛苦地服侍她,她何必定要一窥究竟呢。
慢慢地,梅枝的力气也回来了一些,起身并不那么费力了。
她便扶着洞壁站起来,沿着洞壁走一圈,白狐有时在有时不在,在时总是安静地注意着她,看她慢慢地走。
然洞里到底比不得庭院,总有些高高低低的石块,有好几次差点便摔了,但总是被那白狐用身子轻轻地托住。
有一次梅枝故意绊在了石头上,那时白狐在洞口,而梅枝在洞底,可梅枝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垫在她身下的依然是白狐温暖的身子。
梅枝搂着它道:谢谢你,只是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更想念我的两位朋友了,他们也和你一样,十分爱护我,可如今却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明月想说:小道不知道,但振远这厮一定会活着的。
可惜只能在心里说而已。
梅枝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出洞可以,只是出了这个处在半山洞,无论上攀还是下爬都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承担的了。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在洞里将自己养养好,以便早日上去寻找振远和清风。
别的没什么,只是太寂寞了。
她又回到了从前与振远两人相处的模式,只是这回僵尸换成了狐狸,一样的不会说话。
但是,振远其实是会说话的,那么这只狐狸,既是妖,又能照顾得自己如此周全,难道不会讲话么?于是她试探着问:其实你是会说话的吧?你一定是会说话的吧。
不如你说点什么?明月也很想说话,但人形保持惯了就觉得狐狸说话总是有点怪异,所以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梅枝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他一个音节,有些失望。
叹了口气道:大白天的,太安静了,我有些不习惯了。
喂,你既是狐狸,叫两声给我听听总行吧。
明月觉得自己与小狗等同地位了,自是不愿作狐吠。
梅枝盯了它半天,怅然道:唉,我还真倒霉,碰着个狐妖还是个哑的。
明月很想一爪子拍过去,真是病着也不安生啊,就欺侮他是个妖。
困兽一般在洞中转了三五天,梅枝终于忍不住想要出洞。
洞口虽有一块平地,但究竟还是有些坡度的,也不是很平整,但梅枝的情况也确实需要出去走走,慢慢恢复。
明月索性主动带她出去散步了,嘴牵着她的裙角将她往外带,生怕自己使力大了,会让梅枝误以为是赶她出洞。
其实,梅枝并不在乎被赶出妖洞,她似乎还想走得更远,走着走着竟是要往山坡上爬。
明月无奈,又冲上前去,咬了她的裤腿往回扯。
梅枝自己也爬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面色潮红,四肢无力,不由恨起自己的无能。
也罢,每天这么锻炼几回,总会爬上这段山崖的。
只是跟着狐狸回洞后,她忽然发现狐狸的眼神有些变了,似乎有些委屈,有些冷淡,不再挨到梅枝身边,只管自己蹲在洞口。
梅枝贼头贼脑地挨过去,道:咦,你有点不对劲。
你不高兴了?明月没理会她,维持原样一动不动。
梅枝忽然伸手揪住它的颈毛道:你为什么要生气?明月吃痛,一跃而起,挣脱了她的手,有些恼怒地看着她:这姑娘病了还有这么大力气,揪下他多少毛?也难怪刚才一个劲儿地往坡上爬?她就这么想离开这个洞?想到她要离开这个洞,它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刚认识她的时候,嫌她没用嫌她烦,一心巴望着振远可以不用跟着她,也顺带了自己解脱。
然而渐渐地看着她伤心难受他也会皱眉,看到她从崖上坠落那一霎,竟有肝胆俱裂之感,想都没想便飞身而去。
这几日照顾她也成了习惯,感觉到她要离开才会特别难过吧。
梅枝又凑了过去,明月一个转身出了洞。
梅枝适才一揪确实也是用了些力气的,她才恢复一点,此时再没力气去追他。
不由扶着洞壁道:我不揪你毛了,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生气而已。
明月看她扶着洞壁虚弱的样子,又慢慢地踱了回来。
他那样子瞧在梅枝眼中格外地优雅从容,竟把梅枝看呆了。
明月依然一声不吭走到她身边咬了她的裙角将她牵到草铺子边上,轻轻地将她推着坐倒在铺子上。
这几日相处下来,梅枝已知道这是它让自己躺着休息的意思,便乖乖地做了。
明月转身煎药做饭去了。
许是身体好了些,精神便又好了很多,白日里睡多了,夜里自然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梅枝睡得还极不安稳,梦一个接一个。
一会儿梦见清风来找她,她十分高兴地迎上去,却一脚踩空,掉到一个洞里去,偏偏这洞还是个无底洞,她就这么飘飘悠悠地掉着,心一直便提着,越来越害怕,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
黑暗中,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摸到一直趴在她边上的白狐,她才有些安心,甚至感觉到那白狐甚至还拿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第二次却又梦见振远离开了自己,来跟自己告别,说他已经自由了,她身边也会有人陪着,他就不陪她了。
她看着他远去,难过得哭了起来。
这回却是没醒,然而梦境清晰,第二日清晨还记得。
明月的心里酸得很。
当他听到梅枝做梦叫着清风醒来,自己想拍她给她安慰都不敢大方地做,他恨不能今日便能修回人形。
第二次,他又听到梅枝喃喃低语,叫着振远,别走在梦中哭泣时,他的酸意便泛滥得有些决堤,振远的形象在他眼中便有些不顺眼起来。
他本有计划,几天之内练化那些内丹,便可回人形。
然救了梅枝后耗了些元气为她疗伤,这最终的一步却要慢一些了。
本来他也无所谓,可看到梅枝身体稍有起色便想着离开,心里便焦燥了起来。
然而他又想到,就算自己修回了人形,突然出现在梅枝面前,她不知会不会赏他一符。
要不,还是象这样陪着她,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出来算了。
但是,他这样一个爱说话的狐狸,有了说话的对象在身边,真要充哑巴确乎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所以第二日,他做好了梅枝的早饭给她拿过去后,踞坐她跟前道:你这么想走?这一声那么突然,梅枝含在嘴里的一口粥便毫无预兆地滑了下去,生生地将她的喉咙烫了一下。
她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害我?你明明会说话,为什么死样怪气地不说,现在又来吓我?明月看她刚才痛苦皱眉的样子,情知是被粥烫到了,忙取了水给她,道:吃饭不要这么急。
这里没人跟你抢。
梅枝又觉得自己是饿死鬼投胎了,话头都被生生地憋了回去。
梅枝决定找回场子,拒不回答她是否要走这个话题,还找出各种由头来差明月,却泄气地发现,除了不回答那个问题让那狐狸有些吃瘪外,差它做事,它竟还兴高采烈的,便有些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她又提出来道:这许多天未洗,实在是太难过了,我想洗澡。
以为它会拒绝,却见它点了下头,说:那你等一下。
梅枝便等着,想看看它如何弄个大桶,如何弄出热水来。
等了好几下,方见那狐狸从容优雅地回来,道:跟我走吧。
梅枝跟着它出洞,右拐,穿越一条十分隐蔽的小径,如果不是跟着狐狸拨开野草杂树,还真看不出那是条原本就有的小路。
走出一刻钟,梅枝隐隐地闻到一股热哄哄略有些臭的味道,倒象是夏日里家中的鸡蛋臭了似的。
仔细一看,前面石壁下蒸腾着热气,有水声传来。
那里竟是一个温泉,梅枝顾不得再为难狐狸,欢呼一声便向前跑去。
只是没跑几步,又被狐狸咬住了裤腿,差点便绊了一跤。
低头一看,那狐狸的眼睛直盯着草丛深处,竟是前所未有的警惕。
梅枝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还有妖?明月对梅枝道:你等等。
我先过去看看。
他却是向左侧的草丛走去,果然,还未走出三步,那草丛中呼的一声,窜出一条青色的长蛇,正昂首吐信,阴冷地盯着一人一狐。
梅枝胆子一向很大,却很有些怕这些滑腻的长虫。
所以她虽然喜欢捉鱼捉虾,却一向不碰曲鳝,遇到水蛇也是远远地躲开的。
如今看到这一条三四尺长的大蛇,确实是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便往后挪了挪。
何况这是在万灵谷,先前妖气太盛,寻常的虫兽浸染了妖气,即便未成妖,也比一般的要厉害一些。
那蛇居然知道欺软怕硬,竟绕过狐狸向梅枝袭来,梅枝大惊,正欲掏符,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那蛇头径自飞去了树丛间,只余一条长身子还在地上扭个不停。
梅枝抹了把冷汗道:你是用嘴咬的么?明月哭笑不得:我还没这么低级吧?也是,那地上的身子齐整得很,象刀切一般。
明月还不放心,又去温泉四周细细探查了一番,觉得安全了,才对梅枝点头道:你去吧。
那你……梅枝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让它留下。
她还是有点怕洗了一半突然出来条蛇什么的,那时候光光的,只怕连拿符都来不及。
更何况,让一只狐狸看自己洗澡也没什么吧。
以前在横村,到小河里洗澡还都是她家阿黄在一边看着的。
只不过阿黄还不如这狐狸来得贴心。
可是,这又不是一只一般的狐狸,是只有思想的狐妖呐。
明月早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对着她道:我就到前面的那棵树那里,背对着你,有事你便叫一声,可好?很好,很好。
梅枝冲它一笑,看着它走到那棵树那里蹲着了,才放心地宽衣入水。
她洗得甚是惬意,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清洗着自己。
明月在那里听着,忽然便想起那日救了姓舒的小白脸回来,梅枝在隔壁洗澡,自己跟振远抱怨老是要为她善后的事来.不禁一怔,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有抱怨,只想让她开心的呢?自己跟着她便觉得安心,看见有别的男子在她身边便左右不顺眼,难不成这就是动了心么?为妖千年,他似乎还真没为什么人动过心,不知道为人动心的滋味。
原来竟是这般纠缠的么?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没话说.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