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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侧室外室,借力打力

2025-04-03 08:11:44

杨州城永平大街瑞江商行分号。

正午时分,正好是大多数人用午饭的时候,往日人流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没了人,素来进进出出都是客商的瑞江商行分号自然也是门可罗雀。

然而,当门口的伙计瞧见那边驶来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时,立时就往里头招呼了一声。

不一会儿,好些个身穿绸缎满面红光腆着肚子的人就慌忙迎了出来。

老太爷!族长!三叔!在这乱七八糟的称呼声中,江老族长从马车上缓缓下了来,似笑非笑地冲着这一大堆人点了点头,随即就径直进了商行大门。

待到一路到了中路的正房,在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也不看跟着进来的这一众人等,自顾自地在小厮服侍下擦了一把脸,随即一边取了手巾擦手,一边抬起头来淡淡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这些人。

全都围到这里来干什么,都没事可做了?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乍着胆子上前一步陪笑道:三叔您去了万泉山庄,大伙实在都放不下心来,所以……所以什么,我做事还用得着你们指手画脚!江老族长劈手将手巾丢在了地上,旋即厉声斥道,这边的事务还有千头万绪理不分明,小四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你们拼命料理还来不及,还有心思打听这个打听那个?全都给我滚,滚远远的!在这番劈头盖脸的怒斥之下一个个人只能耷拉着脑袋退出了屋子。

等到了外头,有不服气的往地上吐了。

唾沫,有不以为然的摇着头轻轻冷哼,更有人依旧端着那张和气生财的脸,慢悠悠踱着步子去做事情,总之是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

而在外头伺候的小厮这才寻着机会,悄悄地就闪进了门去。

老太爷。

那小厮见江老族长拿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赶紧深深弯下了腰,双手把一封信呈了上去,这是下午才刚从南京转送过来的小人不敢贸然跑去万泉山庄,只能等着老太爷回来。

江老族长面上的表情这才和缓了些,接过信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就把人打发了下去。

端详着那封套上的落款,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从后头的门出去,穿过后廊到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子里,在正房门前停下了又对门边上站着的一个妈妈拱了拱手。

劳烦妈妈替老朽通报一声。

夫人,江族长求见。

随着那一声通报,里头很快就传出声音来,那妈妈亦是顺势打起了门帘。

江老族长客客气气地谢了一声,这才低头入内。

待到了东边屋子里,见那坐北朝南的软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手捧茶盏的妇人,他连忙快步走上前去,深深一躬到地。

老朽拜见夫人。

回来了?艾夫人这才抬起头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江老族长,这才露出了微微笑容,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大约是事情有几分准了?尚未答应,但只听那口气松动,应当挺不了多久。

江老族长见艾夫人身在自己江家的产业中,此时此刻竟是连声请坐都不说,不禁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却越发恭敬,都是夫人提点,江家如今才有脱离困境的机会,老朽代江家上下拜谢夫人恩德。

感谢就不用了,只是合则两利的勾当。

艾夫人淡淡笑了笑,目光紧跟着就落在了江老族长手中的那信函上,倒是你拿着这封信来见我怎么,是哪里来的要紧文书?是肃州阳宁侯送来的。

江老族长双手递上了信来,又说道,自从阳宁侯出镇肃州,前前后后送来了三封信,这是第三封,刚送到,老朽还来不及看。

前两封上倒是只稍微提了提杨家不可能忘了先前的事,但却极言江氏现状窘迫,让我小心提防族中小辈夺权。

老朽最初还不以为然,结果竟是为其料中。

如今他又送了信来,不知道又要说什么,老朽不敢自专,故而只能向夫人请教。

夫人乃江南赫赫有名的智者,必能为老朽解疑。

这一次的奉承无疑是搔到了艾夫人的痒处,之前那若有若无的笑容终于变成了一丝欣然。

她伸手从江老族长手中接过信来,拆开封口取出那信纸,一看竟是薄薄的两张,就轻声笑说阳宁侯倒是言简意垓,待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那笑容顿时更深了。

这位阳宁侯倒是一位妙人,直接就把他的侄儿侄女给卖了,出的主意倒是与我如出一辙!她伸出左手把信递还给了江族长,这才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竟是更显出了几分妩媚的风情,他说,京城侯府如今说是老太太当家,但老太太偏疼嫡孙子,如今都是海宁县主的嫡亲弟弟陈衍在外头奔走。

过了明年陈衍就十三了,算是通人事的年纪了,可定下婚事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总是不好。

毕竟,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江老族长一边听一边一目十行地将这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眉头也随之舒展了开来,到最后把这封信往袖子里一塞,这才又冲艾夫人拱了拱手:那夫人的意思是……这样对你有利无害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想的?回信写得含糊一些,不要被人拿着这亲笔信当成了把柄,然后再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不不不,让我再想想。

艾夫人顿了一顿,随即双手一合,又笑了起来,他那样小的年纪,找那些青涩的小丫头不管用。

选一些十六七通子人事的,好好调教。

要我说,比起内宅要守无数规矩的侧室来,还是外室管用……只要把那位哄好了,却是比阳宁侯管用得多。

须知靶宁侯和太夫人有仇,日后太夫人手中的家业,极有可能便是在那陈小四手上。

待到江老族长从屋子里出来,已经早就过了饭点。

回了自己屋子,小厮提着饭盒送上饭菜来,他只是心不在焉随便用了一些,随即就摆手吩咐撤下,又叫了一个心腹管事来。

我大约要在扬州多停留一阵子,你吩咐下去,让南京那边的人好好看着老大和老大媳妇,别让他玩什么huā招!至于江四郎,放出风声去,我不管他是不是下去收蚕丝,让他立马来见,否则我就开了祠堂,把他开革出去,到时候别怪我不留情面!,管事闻言面色一紧慌忙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旋即偷觑了上头的人一眼好半晌才低声说道,老太爷,七老爷在前头打转好一阵子了,一直在打听您心情如何。

瞧那样子,似乎是想要求见……这个没用的孽障!一说起自己的儿子,江老族长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喝道,让他别转了,赶紧滚进来见我!,那管事赶紧退出了门,才只一会儿,就只见一个四十出头身穿杭绸绣着蝙蝠云朵喜从天降纹的交领衫子,下头是一双簇新的乌头履,跨过门槛一溜小跑地上了前来。

隔着江老族长几步停下,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瞧了瞧脸色,随即才往前又挪了一步。

爹。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江老族长一看儿子这样子就来了火气,不禁大声呵斥道,有什么话直接说,别这么脓包!,是是。

江七老爷在父亲面前走向来抬不起头的,被这么一训更是没了脾气,我只是想说,杨进周如今压根没有嫡子也就算了可我膝下倒是有两个庶女,可嫡女也是没有。

家里头那位也已经四十出头了,若真是不行,难道再娶一个……蠢货!难道你不会算辈分!江老族长气得发昏,几乎抬手想要一个大耳刮子打上去,可手伸出去终究怕动静太大,硬生生停住了,你和他老娘一个辈分,要是你把女儿嫁给他儿子,这成什么体统!还有,你媳妇给你生了嫡长子,就为着这个,你就打算休了她?,啊……儿子知错,儿子知错,是我想岔了!江七老爷情知不好,赶紧双膝跪了下来,既然如此,回头我让小五和他媳妇好好努力,争取一举生个女儿就是。

只不过,这将来的事情说不好,据说他身边连个别的女人都没有,我那两个女儿……你既然知道事情还说不好,眼下猴急什么!江老族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才冷冷地说,婚事只是给别人看的,要紧的是里头的利益。

主意虽是艾夫人出的,但她从来就不是善茬!金陵书院那一头,说是她家里男人是山长,可真正做主的却是她,那些从书院里头出去的,恭恭敬敬全都认她这个师母,这种人会这么好心只为我们江家解困厄?总之你给我争气一点,否则,我怎么压过族里那些反对,把江家这份家业交到你手上!爹,儿子知道了,以后一定凡事多多思量!江七老爷连连点头,随即也不敢多说什么,慌忙退出了屋子。

眼看着他走了,江老族长不禁顽然往后一倒,深深叹了一口气。

前半辈子只顾着抓权,结果疏忽了儿子,眼下已经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在族里是一言九鼎,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要是儿子没本事,那就不是当不上族长的问题,将来被人清算的可能性却是不小!更何况,这一次还不知道杨家是领情,还是……记恨!然而,这是不得不走的一招,可也是险招,只看那位究竟懂不懂得取舍了,他可不想鱼死网破。

傍晚,万泉山庄后门。

白天摆了一天乱七八糟的摊子,却几乎没一个主顾的小摊贩们有的自顾自地守着自己的生意,有的打着呵欠,有的则是三三两两凑在一块说笑闲话,总之,眼看太阳就要落山,硬是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的,摆明了是要在这儿坚守到天黑为止。

然而,这一番光景,却在几声锣响之后有了变化。

几个小贩站起身张望了一阵,见是几个差役开道,一乘四抬大轿紧跟在后两侧还有骑马的护卫等等,知道是要紧人物,一时间慌忙收拾起了自己面前的东西。

随着有人起子个头其余人也立时火速跟进,待到那边差役已经跑了过来要呵斥的时候,这七八个人有的推着车,有的赶着骡子,竟是走得一个不剩。

那四抬大轿里头,一个人原本拉开窗帘张望了好一阵,见这光景不禁吁了一口气,放下窗帘就冲对面的人点点头道:亏你提醒,我这才往这后门走了一趟,好歹逐走了这些人。

嗯来太夫人和杨夫人得知也能弥补我前几日的疏失。

府尊本就是扬州一府的父母,再加上先头事情来得突然,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杨太夫人和杨夫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府尊待会诚恳一些,断然不至于有什么责难。

说话的年轻人也掀起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落日的余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不是江四郎又是谁?只他片刻工夫就放下了车帘,直到外头传来了差役们叩门的声音,里头答应和通传的声音,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想族长突然带人到来的消息。

要不是他平日手面大,四方城门的队正军士们都得了好处,及早得了讯息这会儿兴许早就被软禁了。

府尊大人,我家夫人有请。

这样的答复让扬州知府樊成如释重负,不等轿帘打起,他就站起身来,随即瞅了一眼江四郎,竟是亲切地伸手拉了人一把。

待到一前一后出了轿子,见后门口竟是站着曾经见过的云姑姑,樊成非但没觉得受怠慢,反而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先头都躲了四五天,这时候人家不但没让他吃闭门羹,反而还有人迎候,看来江四郎的劝说果然是真的!他想着就瞥了一眼旁边的江四郎,又轻声道:今次本府欠你一个人情,但使能够过了这一关一定还了你这情分!府尊大人言重了,那位姑姑已经上来了,咱们别让人家等太久!说着这话,江四郎见樊成颌首上前,忙落后两步跟了上去,待到近前寒暄之后随着入内,没走多久他就看到一个丫头迎了上来,对云姑姑言语了几句就落在了后头,赫然是曾经见过的长镝。

待到进一处月亮门时,长镝竟是有意放慢脚步,等他一上来就笑道:江四公子,你家老族长上午才来过一遭,这时候你竟是跟着樊知府来了,真是好本事!不敢称本事,只是一点小聪明而已。

,江四郎见长镝打扮英武,上一回又陪侍陈澜见过自己,知道这必是心腹侍儿,当即就压低了声音说道,老族长一到,就夺了我的权柄,再加上此来还有不少江氏一族的要紧人物,所以那边分号里里外外都已经看严实了。

好在我把要紧人物都带了出来,各处铺子他一时半会鞭长莫及,事情还可为。

可为就好。

长镝欣然点了点头,紧跟着就再也不说话了。

江四郎当即也收摄心神,一门心思只顾着走路。

待到了地头,知府樊成先被引进了小huā厅,而他则是被带到一旁的厢房等候。

坐了片刻,听到外头传来环佩叮当的声音,他满心以为那是往小huā厅去了,可谁知道紧跟着自己这边的门帘就一下子掀了起来,紧跟着进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端茶递水的丫头,而是陈澜本人!万没料到陈澜竟是先来见自己,怔了一怔之后,他立时趋前下拜。

还不及磕头,耳畔就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不用拜了,起来吧。

坐。

尽管只是并不带多少感情的寥寥数字,但江四郎仍是有一种终于完全浮出水面的轻松感。

如今没有从前那头一次见面时最初的屏风,在下手的客位上再次坐下时,他终于得以完全看清楚面前这位年轻贵妇的模样。

只不过,他知机地只瞥了两眼,就立时垂下了头。

你能够来,我多少能够预计到,因为以你之前那一次来时的城府心机,断然不至于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被人软禁了。

不过,能说动樊知府那样的官场老手一块来,足可见我还是小瞧了你。

所以,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磨蹭了。

陈澜也一努嘴示意刚瞪跟在后头的长镝上前奉茶,随即就淡淡地说,今天上午江家老族长特意来了一趟。

一开口就说他能帮忙找回我家老爷,但交换条件是,将来杨家有了嫡子,便要迎娶江家嫡女。

若十年之内没有,则送一位江氏女为我家老爷的侧室。

什么?江四郎哪怕是早就觉得老族长早上那趟登门不会说什么好话指不定是会有什么交换条件,可万万想不到是这样露骨的话。

他一下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屁股再也坐不住那椅子了,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

大人,在下不知道老族长竟是这样糊呢……,…大太太自从回了金陵之后就音讯全无,从那时候开始在下就已经做下了预备。

老族长这些年掌族中事务之后,多有倒行逆施的举动,而且只顾着揽钱族中不少人都是怨声载道。

这一次又如此糊涂,让这样的人继续掌大事,实在是要出大篓子的。

夫人想来知道,这族长之位原本不属三老太爷,也该还给长房了!陈澜见江四郎反应如此之快,不禁也是暗自称许,嘴里却说道:莫非你就对这族长之位无意么?有意并不代表就要伸手。

江四郎坦然抬起了头,诚恳地说道在下毕竟年轻,别说族中族老执事那一关决计过不了,就是名分上,也终究不能名正言顺。

而长房宗子宗妇虽是名正言顺,可终究是一直没有真正掌过实权也要靠我这样的鞍前马后夺权做事。

这十年间,我就能站稳了。

至于将来……,我也并不是非要托庇于江氏族荫之下不可!听到这样一句野心勃勃的话,陈澜却觉得他实诚当即也就打消了再试探什么的打算:你在扬州城应当还有不少人手,把他们先借给我数日,至于你自己,设法先回金陵去,帮着长房把那边江家本家先行控制住。

我知道那位老族长掌权已久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镇东侯世子已经到了金陵,须知萧家在江南是每年采购最多的大主顾有他在后头鼎力支持,想来你们的举措会更容易一些。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江四郎此行就是为了此事而来,这会儿陈澜主动提出甚至还给他找好了最有力的支持者,他一时何止是惊喜,简直是狂喜。

连连行礼道谢之后,他便直起腰说道:老族长能够办到的事,我也一定会倾力而为,一定尽早找到杨大人。

此事不急,你尽力就是。

陈澜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拳头,继而便微笑道,有些话我不想说得那么明白,但相比找人,更要紧的是,你要找出称们那位族长勾连的人!夫人,夫人称是说……,…刚刚一直都还沉着的江四郎仿佛中了重重一击,一时间竟是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起来。

见陈澜没有回答那表情依旧是那般冷静沉着,他这才仔仔细细品味着最初那些话。

待再次细细分析老族长的承诺时,他的脸色才一下子变得苍白。

在下一定拼命而为!这一次,江四郎深深行礼的时候,声线已经有些不太平稳。

甚至当陈澜带着人走出门时,他一下子瘫倒在了椅子上,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一刻要是老族长就在面前,他恨不得直接把人掐死。

那是抄家灭族的勾当,那个死老头子难道打算让整个江家一起陪葬不成!见了江四郎,去见知府樊成时,陈澜要做的事情就轻松简单多了。

尽管樊成最初有些懊恼认错了人,可之前江四郎剖析利弊,想想皇子遇刺和镇东侯世子遇刺的不同后果,再加上南京那些官员对他这个扬州知府的态度,他已经想通了该如何站队。

这会儿他卑躬屈膝道了歉意,随即立时拍着胸脯表示,一定会派了人来,将后门口那些碍事的全部清除。

对于这主动送上门的承诺,陈澜自然不会往外推,客套两句就答应了,少不得又道了谢,只是一应言语全然不涉任何请托。

待到客客气气把这从后门进来的客人从前门送出去,她总算是轻松了不少,只当一个预料之外的讯息送来的时候,她仍是一时为之失神。

朝鲜派使节从辽东入境,道是之前护送朝鲜使节回朝,顺带出使朝鲜的襄狙伯李睿及之前的朝鲜使节以及那一行人至今音信全无!那一瞬间,她想起了曾经听吴妈妈提起陈瑛说过,襄阳伯此行祸福难料之类的话,一时间想到了远在京城的陈汐,竟是连叹气也忘了。

老天茶……,…不会这么不开眼吧.第三百七十八掌 美人心计,重义托妹得一一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街头响起,只走路上行人在让出〖中〗央那条道的同时,几乎没什么人朝那一行通过的人瞧上几眼。

京城的达官显贵众多,驰马长街已经成了风景之一,看多的人早就看烦了。

只是,当这一群鲜衣怒马显见出自豪门的人过去之后,前头立时传来了一阵哭闹和喝骂声,这时候,方才有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又是谁不长眼睛招惹了贵人?天知道……隔三差五就总有这么一遭,如今这世道!唉,只希望这回那位公子是气性好的,上一次顺天府总算是挺起腰子扣了一回人,可转瞬间国公府一个帖子过去,人就立时放了出来,只可怜那个没了的孩子,家里人只得了二十两银子。

有二十两就是好的了,这前几年也是有人在街头跑马,一下子踏死了三个,可结果兜来转去彻毒了许久,就因为是太后娘家的人,最后竟是不了了之,唉!四周小摊贩和行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拉着缰绳的陈衍坐在马上却是玟丝不动。

他每天出府去上文武课,兼且到府中的各处产业铺子巡查,再加上办事访友等等,已经不是第一天出门了,可在前呼后拥的情况下遇到这种情形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看着那个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正在呻吟的女子,再瞥一眼路边上两个满脸猥琐的壮汉,他一下子皱起了眉。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人来,你们还推着她往我马蹄前头撞?要是闹出人命如何了得………来人,把这两个的家伙绑了,立时送到顺天府去,就说是光天化日谋害人命!那两条大汉最初还打着小九九,可听到陈衍说这话就已经有些发怵了,此时此刻见几今年轻家丁闻言二话不说下马就要上前拿人,他们不禁慌忙拔腿就跑。

可没跑几步,见已经落入了包围,其中一个连声嚷嚷道:公子,是她欠了我们东家一百两银子,却非得赖账逃跑,小的两个一路追赶,没看到您带着人过来小的绝不是有心的!说话间,楚平已经带着几个同伴上前两人一个把人扭住了。

马上的陈衍见那两个汉子挣扎了两下无果只得垂头丧气被架了上来,不禁又低头瞧了一眼那个倒在地上的女子。

这时候,她正好抬起头来,脸上梨huā带雨楚楚可怜,瞧着大约十五六光景,竟是生得异常妩媚。

见其挣扎着爬起身上前,仰起头仿佛要说什么,他立时摆了摆手。

这些话不用对我说!看到四周好些人探头探脑地围观,陈衍随手向楚平丢了一锤银子过去,又说道把他们俩先送顺天府,至于是判一个追索欠债伤人,还是什么其他的,由得顺天府就是。

拿着这银子送这位姑娘去医馆,我看就是些皮肉伤,这些应该满够了。

办完这些立时回来我还有事吩咐你们。

说完这话,他又转头看着身后其余几个随从道:走,去安国长公主府!那年轻女子正要说什么,却只见陈衍看也不看她一眼,勒马后退几步从旁边一绕随即凌空虚挥一记马鞭,趁着旁人纷纷让道的功夫,竟是就这么风驰电掣地走了。

不但如此围观的人群顿时又是好一阵议论,可这一回多半人都是摇头嗟叹说今天运气好,竟是这么一位和善公子,不但赔了伤药钱,而且还给人解了困厄诸如此类云云。

而作为当事者的女子呆呆望着那已经看不见背影的一群人,甚至连楚平请了旁边一个妇人来搀扶她都没发觉。

被这么一耽误,陈衍抵达安国长公主府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由于宜兴郡主封了长公主,自然不能和从前那样继续和张栓一块住在韩国公府,也就在几座宅子当中挑了位于铁狮子胡同的一座当成府邸。

这会儿门上的人见陈衍进来,行礼的行礼招呼的招呼牵马的牵马,就仿佛是对待自家人一样。

陈衍对下人素来亲切,自然也是一路走一路四处打招呼,待进了主屋,距离他进大门足足已经过去了一刻钟。

安国长公主一见他便招手示意人过来,见其屈下一条腿行礼,她就在他脑门上没好气地弹了一指头。

你呀,就是好人缘,你惠心姐姐回来,下头人都没这么殷勤过,偏是你进一趟门就得费这么多功夫。

也难怪上上下下的人个个都说你的好话,你这小子!见陈衍嘿嘿一笑,也不辩解,安国长公主这才指着身边的小杌子让人紧挨着坐下,随即说道,你姐姐把你教的很好,那些人情世故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只有一条你得记着,你如今身份不同,凯觎的人想来不少,而你和杜小姐的婚约极其要紧,你自己得有数。

这世上,不但有我和你姐姐这样喜欢动脑子的人,更有某些美人也喜欢耍心眼。

是,师傅您就放心吧!陈衍信心满满地点了点头,随即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筝儿妹妹我不会负了她的,至于美人……难道还有人比您和我姐更美么?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甜了,直说你姐是美人就好,捎带我做什么?安国长公主再一次弹了一下陈衍的脑门,却露出了笑容,你能有这想法就好,管教那些想要爬高枝的人没有可趁之机。

好了,说正事,你姐的信已经送来了,想来你也接到了信是不是?是。

陈衍一想起那信里头的内容,不免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姐在信里就只关心我的文课武课,老太太的身体,甚至连三房那几个妹妹这些杂七杂八的内容也有,偏是旁的一句话都没说。

说到底,她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这样大的事情都不让我知道。

她不让你知道,难道称就不知道了?安国长公主微微一笑,见陈衍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立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这才慢悠悠地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至于那封信,说是交给你可你难道还能瞒着你家老太太不给她瞧?让她看见了这个,自然觉得你姐姐胸有成竹,老人家也能少些担忧,至于你,既然要寻我来商量,你姐姐说些什么,你还会不知道?桑来如此。

陈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见安国长公主从软榻的靠枕下头拿出一封信递了过来他赶紧伸手接过,等到拿出信笺一目十行看完他不禁重重地在软榻边上砸了一下。

这帮该死的家伙!一个个就知道落井下石,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姐夫也真是的,悄无声息就没了踪影,听说如今通政司那边弹劾和奏章都堆积成了小山似的,而荆王殿下偏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说到这里,陈衍才抓着那信笺开口说道,姐在信上的意思是说,只防着有人在京师兴风作浪,可我们难道就只能挨打不成?哪里挨打了,皇上不是又因病免朝了?大堆的奏疏都压在内阁不曾朱批,尤其是那些气势汹汹的奏折。

说起来,这还真的是挑着好时候了,皇上身体欠佳,我这笨重的模样,也是整天的嗜睡,杜阁老正忙着奴儿干都司那一头的军务,小张阁老正准备京察……,如此一来,主理此事的就是首辅宋阁老了。

他虽然多年没回过江南,可好歹是江南人,这措置如何,正好可以看一看。

别急这时候多做多错,你还不如照着你姐姐的话,多盯着点晋王。

别提了!一提到晋王,陈衍就是一肚子气,人在皇陵,偏是三天两头送信回来给王妃,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听讯息说,家里的丫头虽没有随行,可有人在那里给他送了两个女人!往来皇陵和晋王府的人就没有断过,这招摇的样子实在是看得人恼火!别抱怨了,好歹那也是你表姐夫!安国长公主亲昵地拍了拍陈衍的肩膀,示意人坐直了,随即凑近了轻声在其耳边说道:别以为你上次对他做的事情就没人知道,宫中不说,就连我也知道了端倪,让晋王知道了,想活录你的心思都有!以后小心些,别这么意气用事。

要留意的话,多留意宋阁老府上,以及他下值的时候见的人,还有他那些门毕弟子,他毕竟是江南人。

对了,先前你说的阿芙蓉膏,每年海外都是有定量送进来的,治头疼脑热的效果素来不错,只确实用起来要谨慎,我已经对皇上提过,也提醒了夏公公……在安国长公主府上足足逗留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陈衍才归了家。

尽管已经是沐浴换了衣裳,可相比去时,那精气神都打了折扣,分明是被好一番操练。

而到了廖香院,朱氏看着陈衍在自己面前龇牙咧嘴抹药膏的样子,更是心疼得了不得。

只陈衍很快就露出不在乎的笑脸,朱氏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只能略过这个话题。

而陈衍也不肯让祖母多动心思,对外头如今那桩最大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祖孙俩渐渐地只说些闲话。

直到朱氏冷不丁提起朝鲜使臣失踪的事,陈衍才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使臣失踪那不是连襄删白也,五丫头命不好。

朱氏轻轻皱了皱眉,随即就淡淡地说,虽是你姐姐为了她的事费了不少心神,她亲娘又为了这个和老三闹翻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这么个结果。

五丫头命不好!要是换成从前的陈衍,这话听过也就算了,可晚饭过后他出了廖香院,琢磨着这话,心里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姐姐临走前不止是让他照顾好老太太,还额外嘱咐,让他照管好家里所有兄弟姐妹,不要让别家小瞧了去,更何况此次的来信又提过这一桩。

嗯到这里,他一出院门,就本能地想往庆禧居那方向去,可才迈出去几步,就又犹犹豫豫地停住了。

就在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四哥。

陈衍扭头一瞧,看到是陈汀,顿时就笑了起来,走上前去弯下腰亲昵地捏了捏他的面颊,这才说道:小六总算是回来了?一面说他一面牵起了陈汀的手,又抬头看着后头急急忙忙跑上前的吴妈妈道,六弟在护国寺做法事住的这几日,可还好么?好上上下下都照应得妥当,下头人也侍奉得谨慎。

吴妈妈屈了屈膝,这才赔笑道,四少爷没发现么,虽是每日斋饭素菜,可六少爷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刚刚六少爷还和我说呢,以后想常常出去,我都应付不下来。

是么?陈衍瞪大了眼睛低下头又看了看陈汀,见他把小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似的便打趣似的在他鼻尖上一捏,要出去那还不容易?等我空闲了,你想上哪儿都行。

只不过,这些天不行,所以你要听老太太的话,不许向吴妈妈提什么乱七八糟的要求。

啊,谢谢四哥!得了这样的承诺,陈汀乐得一蹦三尺高,拉着陈衍的手更不肯放了。

这时候,吴妈妈方才连声道谢又说要带陈汀回夫人从前的屋子去找些东西,陈衍正愁找不到借口往庆禧居去,闻言立时说自己眼下闲着,索性带着六弟一块走一遭。

吴妈妈本就不想就这么带着小不点的陈汀去见罗姨娘,当下自然是千恩万谢。

这时候,陈汀看看笑吟吟的吴妈妈又瞅瞅同样笑嘻嘻的四哥,小脸上写满了迷糊。

尽管名义上仍然是后院主屋,但庆禧居的风光仿佛已经过去了。

去年三房上下搬进了这里时,府中心思活络的人甚至好一番活动到了这儿来当差,可现如今随着男主人的外放肃州,这里不可避免地冷清了下来。

更何况庆禧居如今换了罗姨娘主管,这位比徐夫人更不好糊弄,因而当日好容易削尖脑袋钻进来的人如今又绞尽脑汁想出去。

这会儿听到陈衍带着陈汀来了,正在东厢房里分派事情的罗姨娘不禁蹙紧了眉头。

下午传来的消息就已经够让她焦头烂额了这会儿突然来人,她不得不往某些方向去想。

只是,免了三房上下去请晚安,这是老太太自陈瑛离开之后就传下的吩咐,她如今是几乎打听不到廖香院的消息,因而沉吟了又沉吟,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按在了她的臂膀上。

姨娘,我去吧。

您去见他们不合适,他们来见你更不好。

汐儿。

陈汐冲责罗姨娘略一点头,随即就起身往外走去。

出了屋子,她抬头看了一眼那满天星斗的天空,嘴角露出了一丝比星空更清冷的笑容。

这才徐徐朝院门走去。

见陈衍牵着陈汀,兄弟俩显得异常和谐,她忍不住想起了已经搬到外院的自己那两个兄弟,好看的睫毛一时挑了挑,随即才迎了上去。

五姐姐飞陈衍和陈汀同时行礼叫人,而陈汐还过礼后,见吴妈妈上来屈膝问安,又说了要去正屋找东西的事,她就点了点头,随即在前头引路。

到了正房,随行的几个小丫头和陈汐的丫头都留在了院子里,陈汐见吴妈妈带着陈汀进了西屋,陈衍则是留在明间,每每看着自己却又欲言又止,不觉笑了笑。

四弟是有话和我说?啊,不是………陈衍被这直截了当的一问问得有些狼狈,在心里头组织了一下,这才咳嗽了一声,五姐,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你不要听着就信了,事情还没个准,未必就真的是这么糟糕,毕竟,那不是一艘两艘船,怎么会说没就没。

退一万步说就是真的……襄阳伯家也没别人了,于你………他要是真死了,我就绞了头发责庵堂亦或是道观。

陈衍那眼珠子一平子瞪得老大,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陈汐看着满脸认真的陈衍,原本轻轻挑起的嘴角很快恢复了原状:四弟,多谢你关心了。

婚书已下,这事情又是贵妃娘娘帮衬的,不是别人是否在意的问题。

父亲仍在,总不能一味老是去麻烦娘娘。

我知道,三姐在这事情上头出力良多,这当口她自己都应接不暇,就不要再管这事情了。

再说,京城也不是没有名门千金出家的。

可是………陈衍见陈汐一脸的平静,不禁恨铁不成钢似的跺了一脚,五姐你不就是怕三叔又给你寻什么不着边际的人家么?没错,我是怕!陈汐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一字一句地说,他在肃州消息没这么快,所以我更要抢在他前头。

只要老太太允准了,爹就是想反对也来不及了!而且,只有那样,也许我还能侥幸等到他回来……,…四弟要是真有心帮我,我倒是想求一件事。

陈衍此时只觉得心头闷闷的,听了这话头也不抬地轻声嘟囔道:什么事?六娘和八娘九娘一直尚未上族谱,也没取个大名你能不能禀报老太太,及早办了此事?陈汐见陈衍一下子抬起脑袋随即皱着眉头,她不禁想要再说明一二,岂料陈衍竟是摩挲着下巴说,姐昨儿个送到的信上也提到了这一茬,怎么你和姐在这节骨眼上,还有空考虑这些事情?这事情老太太已经知道了,我回去再劝一劝就成。

陈汐这才舒了一口气,却没有解释什么缘由,只是突然伸手在陈衍的脑袋上揉了揉。

就在这个时候,偏是吴妈妈拉着陈汀出来见这边隔房的姐弟俩如此光景,陈汀立时一蹦一跳上了前去,吴妈妈却看得呆了,愣了一愣才上前提着包袱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陈衍见陈汐移开了手,也只觉得呆在这屋子里气闷得很,当下不多话点点头辞了陈汐就出去了。

吴妈妈刚刚在屋子里,隐约也听到只言片语,走在路上,不免小心翼翼地轻声探问。

陈衍却略过陈汐想要出家的事,只说了六娘八娘九娘的事,吴妈妈的脸上顿时一凝,随即才讪讪地说:从前夫人也是因为老爷不在,所以一直都没把这事情办成。

毕竟是小姐一直不上族谱也确实不好,再说日后还要婚配五小姐这提议着实想得周到。

日后还要婚配?陈衍一下子眯起了眼睛,很快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只不过,拉着陈汀慢悠悠地往廖香院走,他的心里却对那位五姐生出了几分佩服。

以三叔的个性,区区几个庶女,与其说是办婚事,还不如说是卖女儿,到时候拿着她们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眼下上了族谱,立时让老太太择了几门差不多的婚事许了她们,也就免得三叔出什么幺蛾子,这样对她们,对老太太和阳宁侯府都好。

五姐还真是……和姐真像,…说通老太太对于眼下的陈衍来说,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毕竟,陈澜的信上原就提过这一茬,他又晓以利害,朱氏很轻易地就答应了。

只朱氏对于婚约却有些意兴阑珊,一摆手就漫不经心地说:如今正是她们居母丧的时候,这个时候议亲不合适。

你放心,但使上了族谱,你三叔就不能把她们当成阿猫阿狗随便送人,丢了咱们侯府的脸,像先前那样想把人许给一个傻子就更不成了!等到丧期满了,再寻人家也不迟。

陈衍这才明白自己漏了一条最要紧的,赶紧连连应是,朱氏却是少不得又敲打了他一番人情世故。

眼见老太太唠叨了起来,他正打算转个话题说笑,外间就递进消息来,说是陈衍的贴身伴当楚平回来了,有要紧下情禀报。

朱氏也不为己甚,很快就放了陈衍出去。

紧赶慢赶到了外书房,见楚平正在门口转圈子,陈衍便张口唤了一声,又快走了两步。

见人一溜烟跑了下来,又要跪下磕头,他便没好气地喝道:有事快说,别做磕头虫!楚平这才直起身来,却不肯立马就说,而是指了指书房。

待到随着陈衍进屋,又掩上了房门,他才快步上前,紧挨着陈衍低声说道:四少爷,今天咱们碰上的那丫头原来不是寻常的欠债不还。

就算是高利贷也不关我的事,天下不平事多了,总不能撞上就管。

不是不是。

楚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压低了声音说,那两个大汉到了顺天府就招认了,说今天这一趟是受人钱财,只要是看到您来了,就随手把人推到您马下头,死了的话加倍给钱。

他们本该是立刻就溜的,因为不认识您,一时贪心所致,打算再讹几两银子,这才被咱们逮住。

顺天府那个主审的推官又惊又怒,已经把人拿下细细审问了,那丫头却是附近一个刚丧了父的孤女,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百七十九章 陈澜的变脸黄昏时分,万泉山庄后院最大的一口汤泉边上,长镝正站得笔直,眼睛却不时瞟向池中的人身上,心里总转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嘴上的话却丝毫不曾打顿。

夫人,已经都打探清楚了,江家那老族长自从回到分号之后,除了上咱们这又来了一趟,几乎就没出去过。

消息只说他常常去后头一个小跨院,但那儿守着的都是他从南京带来的心腹,什么额外的讯息都打探不出来,只知道应当是老头子的谋主之类人物。

倒是之前得知老爷的消息后,夫人特意让锦衣卫暗哨送往京城的信,中途给人拆看过了。

自打送走艾夫人和粱太太,得到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之后,陈澜好几日没顾得上泡一泡温泉,此时她浸没在深深的池子中,只觉得浑身都懒了下来,甚至连思维的转动仿佛也有些迟缓而来,因而听到长镝那长长的一串话,竟是停顿了好一会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夫人,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看到长镝那劲头满满的样子,陈澜便勾手示意她蹲下身,见其照办了,她才一字一句地说:怎么做?很简单,当然是顺着江家把人挖出来。

别看那个江家老族长三天里头来了两回,但使南京风云突变,他就会立时赶回去。

人一慌乱就容易出错,到了那时候,再加上哼哼江四郎手下的那些掌柜管事,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究竟是谁,想来就能清楚一些了,顺藤摸瓜,到时候必定成事。

至于叔全的事情,朝廷既然至今不曾行文,我们更不能着慌!可是老太人……,……长镝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低声说道:我之前遇着庄妈妈,庄妈妈长吁短叹的,我一时不放心,就多问了两句。

老爷没消息荆王殿下没消息,就连毕先生也没了消息,骏儿少爷这几日虽口上不说,可在背后也悄悄哭过几回,老太太都瞧见了。

庄妈妈说,有一次在背地里只听见老太太看着熟睡的骏儿少爷时,悄悄嘟囔过一句话。

陈澜闭了闭眼睛,一只手不由得攥紧了盖在胸前的一条浴巾,轻声问道:什么话?庄妈妈听见老太太说,万一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给我做孙子吧。

长镝说到这儿,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勉勉强强又接着说道,还说夫人年轻,……长镝再也不敢说那之后的话,可陈澜又哪里会听不出这言下之意?尽管婆媳关系极好,但走到了这样福祸难料的关头又加上江家搅局,江氏在她面前依旧能露出笑容,背后的惊惶担忧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嗯到庄妈妈露的这口风,她一下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竟是猛地整个人潜了下去。

一时间她从头到脚都包围在了那温暖的泉水中。

夫人,夫人!长镝这一下却是吓得不轻,慌忙一下子跪在池边伸手去捞人前两次她徒劳地只抓到了一些水珠子,当第三次伸出手去之后,却终于看到陈澜整个人冒出了水面。

这一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下子按着胸口跪坐了下来。

夫人,您可别吓我……见素来刚强能干的长镝险些就要哭出来的样子,陈澜这才想起长镝今年十五才只比她这年龄大一岁,不禁笑着伸手在她眼底下擦了擦随即才说道:没事,只是一时兴起,想试一试这憋气的感觉。

这话不要再对别人说了,在庄妈妈面前也不要露出口风,明白吗?是,奴婢舁得了。

泡完温泉上岸,又去淋浴后换了干爽衣裳,陈澜便打发身上衣裳也湿了大半的长镝也进去泡一泡,只带着红螺去了温泉小径西北边的外书房。

自打杨进周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她为了免得婆婆担心,渐渐就不在雨声斋东屋处理这些消息和事情,这会儿到了里头坐定,她随手翻了翻那一本本写着这今年代很难再有人看懂的奇异字符,脑海中浮想联翩。

突然,她瞥见书页中夹着一张决计不是自己留下的字条,顿时神情一允但只是瞬间功夫,她就遮盖了那一丝惊讶,想来红螺即便侍立在后看见了,也不会露出口风,她慵懒地往太师椅上一靠,就对红螺吩咐道:你到前院去看一看,把黄妈妈找来。

红螺答应一声,三两步出了门。

等到人出去之后,陈澜立时翻开了刚刚瞥见有字条的那本书,抽出字条拢在袖中,随即再次抬头往前头看去。

确定外间没人,她才将其在桌案底下展开,却发现上头只有寥寥二三十字。

艾夫人宋氏,松江宋氏族女,实内阁首辅宋一鸣长女也。

这样一张言辞寥寥的字条,陈澜却只觉得惊心动魄,捏着坐在那儿好一会儿,突然一把将其揉成了一团。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又将其在桌面上一点一点摊平,最后才用镇纸压住了。

艾夫人的言行举止无不投她所好,可她也不会就因为这个真的对人推心置腹,但即便如此,这张字条上透露的讯息,实在是和她之前所料相差甚远。

而且,那个躲在后头的人,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一重隐秘?夫人,黄妈妈来了。

听到外头的声音,陈澜立时把这些思量都撂在了一旁,当即吩咐人进来。

待到黄妈妈随着红螺进屋子,客客气气行了礼,她便吩咐红螺搬来锦墩请其坐了,又让红螺到外头守着,随即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面前的妇人。

说是仆妇,可黄妈妈不但是偶园真正的主事,甚至连万泉山庄这边也无人不敢不听调派,威权之大,就连寻常勋贵府邸的管家也是少有的。

就好比此时的服色,若是走到外头去,谁不以为是中等殷实人家的主妇?先是在偶园,接着又是在万泉山庄盘桓这许久,多亏了黄妈妈居中调派。

见黄妈妈欠身连道不敢陈澜才微微一笑道,先头你一直说主人翁在外,这地方我们想住多久就多久,因为一直多事,所以我也没仔细问过。

今次请你来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你那位风雅的主人。

能够在瘦西湖边上有两座庄园,这财力地位,可都是非同小可。

先头樊知府语焉不详,而黄妈妈对于主人的事也素来含含糊糊,因而她实是没想到。

在杨家正面临大危机的时候,陈澜竟然还有闲情雅致正儿八经地问她这个。

面上露出了不太自然的表情,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陪笑道:,我家主人姓水,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尤其喜欢水边的宅子,这偶园和万泉山庄就是这么来的。

他常年都带着人在外头做生意,并非常常回来,所以我这个做下人的只是奉命管着两处地方,别的也并不太清楚。

果然又是这样的搪塞!陈澜面上不露异色,手却轻轻移开了那方镇纸随即眼睛看着黄妈妈道:,想不到你家主人翁竟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看来是只能缘铿一面了。

说起来,刚刚我在书房里发现了一张有趣的字条,烦请黄妈妈为我瞧瞧?黄妈妈闻言一愣,随即赶紧站起身来应了。

待到书桌前见陈澜将那张字条移了个方向面朝自个,她便快速扫了一眼。

但只是这一眼,她整个人就完全僵住了,始终满布脸上的笑容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恐。

她直后悔刚刚就应该说自己并不识字,可已经看都看过了,只得另想他法。

好半晌,她才使劲拉了拉衣角,挤出了一丝笑容。

夫人,会不会是这买书的时候就有人夹在里头的?你说呢?见陈澜丝毫不退让地直接反问了回来,黄妈妈顿时哑然末了只能字斟句酌地说:夫人,想来是不知道谁恶作剧浑说一气……艾夫人是松江宋氏族女谁都知道,可宋阁老几十年都不曾回过江南了,这女儿之说从何说起?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话合适,只得索性垂手站在了那里,心里七上八下。

宋妈妈可知道,前些天,我那房里写废了丢弃的字纸,曾经在半道上被人悄悄截走了。

这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让黄妈妈更有些招架乏力,这一回连干笑的力气都没了。

眼见陈澜的目光越来越犀利,脸上也没了笑容,她竟是本能地觉着膝盖直发软,险些就要脱口而出道出实情,可终究是硬生生忍住了。

夫人恕罪,小的回去一定好好查,仔细严查!也罢,你去吧!陈澜见黄妈妈闻言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又恭恭敬敬向自己行了礼,就轻轻点了点头。

等到人一路倒退着出去,她方才往后一靠,又调喜姿势让那荷叶托首托住了头,随即才看着天huā板出起了神。

果然,偶园和万泉山庄的主人有问题,这是确凿无疑的了。

门外的红螺打了帘子进来,见陈澜还是那么背靠着舒舒服服坐着,就走上前去:夫人,您对黄妈妈说了些什么?我瞧见她出门之后,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仿佛是给吓着了。

她平日里处置内务外务都是何等精干的性子,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不是她狼狈,是有些事情她没想到,若换成有预备,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陈澜这才离开了那荷叶托首,随即语带双关地说,不吓她一吓,她如何会把话带到该带的人那儿去?黄妈妈是否会把话带给该带的人,一时半会没人知道,然而,瑞江商行的江老族长,等来的却不是杨家人的答复,而是一个预料之外的坏消息。

这会儿,他死死盯着前来禀报消息的亲生儿子,那圆瞪的眼珠子里头满是怒气。

你说什么?长房竟然要在宗祠在宗族大会,上上下下已径都同意了?是,爹。

江七老爷在父亲的怒目以视下,也只是竭力缩着脖子,是南京火速传来的消息,时间就在三天之后,据说是金陵不少名门世家也都派了人去列席……饭桶,一群饭桶!江老族长一气之下想要掀桌子,可终究这不是平日外头吃饭那些小方桌小圆桌而是厚实到极致的红木大案,因而他用了一把力气,终究顽然坐了下来,随即恶狠狠地说道,回去,传令下去立时预备好了,赶在那天前头回去!我倒要看看,老大那个懦弱没用的男人,他媳妇那样一个好高鹜远的女人,两个人合在一块有什么用!据说,给大哥大嫂跑腿的不是别人…,是四郎…砰一知道掀不了桌子,江老族长只能一巴掌狠狠拍了上去,结果吃那反震力一击手掌手腕和肩膀全都是生疼。

咬牙切齿地挪开了手,他深深吸了几口大气,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传话给江氏族人,要是他们敢违了我,就想想将来承受的那后果!这样,你,你先带上几个人回去,几个族老执事那里多使点劲,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把他们全都按下来!江七老爷张大了嘴,随即立时答应了下来,又信心满满地说了些必定不负所托之类的话。

然而,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江老族长仍是生出了几许不那么好的预感,但还是咬咬牙压下了。

这当口他跑到扬州来,总不能一点成果都没有就急忙回去至少他得讨一个说法才行。

想到这里,他立时唤了人来吩咐备车前往万泉山庄。

他前脚刚没走多久,得到消息的艾夫人就派了位妈妈过来,得知这番情形,那妈妈立时折返了回去。

后院失火,这会儿还跑到万泉山庄去,想在前头挣回脸面来?艾夫人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随即站起身来,一把年纪了却仍是竖子不足与谋,咱们也没必要再留在这儿了。

去和他们的人说我要去大明丰礼佛,让底下人备好马车,我们出城去!夫人,就不怕他发现不妙狗急跳墙,反手把您卖了……那他也得先洗清自己身上那些事才行!卖了我,他别说再当不成族长,连性命都保不住。

光是私通海外,给人虚报户籍,就足够他父子斩首,剩余的族人发配军拼了,更不用说他这些年干下的其他要命勾当!只要江老头还有一丁点脑子,就不至于这么蠢!…………和上两次见江老族长相比,陈澜敏锐地察觉到,这一位尽管还是那番镇定自若滔滔不绝的样子,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闪避着自己,但余光却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知道金陵的江氏本家正在经历着一场风暴,短短三日之内,此人必雳是要赶回去的她自然只是一味打叠精神和他打太极,足足虚耗了一个多时辰,果然,对面的老人终于忍不住了。

海宁县主,莫非你就真不在乎杨大人的死活?你不在乎,莫非太夫人也不在乎?江老族长请慎言,我先是杨家的主妇,其次才是海宁县主。

陈澜哪会被他这疾言厉色压倒,冷冷地撂下一句话,随即长身而起,至于老太太,你先头把老太太气成那个模样,若非我苦苦相劝,你以为你还能进得了这万泉山庄?你江老族长哪料到陈澜竟是突然翻脸,愣了老半天,脸上终于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

他也一下子离座而起,怒极反笑道:好,好,夫人既是这样说,那老朽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县主好生珍重,老朽告辞!且慢!眼见面前这老者一拱手转身就走,陈澜哂然冷笑,等到他快到门边上的时候,这才迸出了两个字,随即慢悠悠地说:你想提条件就提条件,想威胁便威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我杨家上下就那么好欺负?既然来了,就劳烦江老族长为我答疑解惑,我倒是想讨教讨教,你先头说能够找着我家相公,这把握从何而来,莫非你家里的人比朝廷的官府更加手面通天,比朝廷的锦衣卫暗哨更加神通广大?这一次,原本背对着陈澜一动不动的江老族长终于扭过头来,面上的表情却不复起初的盛怒,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说不出的扭曲。

他正要辩解些什么,却不防身后门帘一掀,竟是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窜将进来,将他挟持在了中间。

当两边手臂都被人紧紧抓牢不得动弹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今日这一趟来错了,话头立时放软了下来。

夫人,老朽刚刚只是一时失语。

只是族中尚有急事,耽误不得,还望夫人大人有大量……见陈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却并不说话,江老族长不由得更加不安。

嗯起南京传来的坏消息,再联想此时陈澜的突然翻脸不认人,他突然想起,在他来南京之前就知道,无论江四郎还是江大太太,全都是和陈澜颇有些接触。

刹那间,他只觉得那些关节豁然通畅,一时藏在袖子里的双手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夫人究竟想怎么样?不怎么样。

陈澜看着面前完全没有之前那盛气的江老族长,仿佛漫不经心似到说,我只是想请教一件事。

听说江家这些年的海贸生意做得异常红火,在官场上也是手面通天,连帮办户籍的事情也都揽下了,不知道老族长能否教教我,这黄册造假的勾当怎么回事?此时此刻,一左一右抓紧了江老族长手臂的小丁和小武一下子感觉到手中一重侧眼看去,就只见他们抓着的那个老人摇摇欲坠,好一会儿才站稳了身子。

刚刚的话他们俩也都听到了,这会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齐齐低下了头。

这话……夫人这话从何说起?江老族长万没想到这最大的隐秘竟然会落在陈澜的耳中使劲按下了翻江倒海似的心情,又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夫人万不要听人胡言乱语。

这样关系重大的事情,老朽怎敢去做…………老族长连官府和锦衣卫暗哨做不到的事情都能做得,更何况这区区小事?见江老族长那脸色越发不好,陈澜也懒得和这个糟老头子再浪费时间,当下在椅子上坐将下来,捧起一旁已经几乎凉透的茶喝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总而言之樊知府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但请老族长去对樊知府说。

江老族长闻言一愣,待小丁和小武架着他往旁边挪了挪他就只见门帘一掀,竟是扬州知府樊成大步走了进来,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

见樊成看也不看他这边一眼,径直上前满脸堆笑地和陈澜打起了招呼,他终于生出了一丝明悟。

陈澜打从一开始起,就不打算和他做什么交易,这个女人算计的是整个江家!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脑门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不住滚落下来,好半晌才高声叫道:杨夫人,你就真不在乎尊夫的死活!他若是有什么万一……陈澜突然停顿了下来,见江老族长眼睛瞪得几乎凸了出来,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他若是有什么万一,不但是你,你的儿子,还有你这一系的所有人,都一定会给他陪葬!看见江老族长那完全瘫软下来的样子,陈澜又瞥了仿佛什么话都没听见的樊成一眼,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老族长不要以为弱质女流就只能任你摆布欺侮,我这个人素来说到做到,绝不打诳语。

单单我提到的这件事,就足以实现我之前那句话了!樊知府,人我交给你了。

要是樊知府觉得扛不住压力,亦或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不能揽下此事……,…自打上回和江四郎一块来过之后,樊成回去发现预期之中的严厉申斥和其他处分等丝毫没有下来,官面上虽然下头同知推官等等阳奉阴违的多了,可其他人却又是另一番动向,婉转示好的、送人情的、通风报信的,…,面对这光景,他的心思就渐渐坚定了。

所以,这会儿他立时露出了义无反顾的表情。

不不不,这是扬州地面上的事,下官必定竭力为夫人分忧!这人就交给下官,江都县县令是下官的同乡,素来最是默契,这事情一定查得水落石出!那就拜托樊知府了!江老族长瞧见陈澜和樊成一唱一和,怒火早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则是懊恼悔恨交织在一起。

当樊知府客套几句反身要走时,一大把年纪的他终手沉不住气,嘶哑着嗓子叫道:老朽只是被人差遣着办事而已,都是伞陵书院的艾夫人,都是她在背后鼓动的我!第三百八十章 手腕高明,冷暖自知这一嗓子嚷嚷出来,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而。

小了和小武是货真价实的惊诧,樊知府那吃惊样子却有几分夸张,侍立在陈澜身侧的云姑姑则是想到了此事后头的严重性,而对于陈澜来说,这无疑证明了先头在那本书夹着的纸条,其内容十有**是真的。

然而,江老族长声嘶力竭叫了这一声,仿佛是所有气力都用完了一般,要不是小丁和小武架着,他就能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要是真被樊知府弄回去,三木之下他这把年纪是决计吃不消的,而若是族风云突变,那事情就算再隐秘,也总会有人卖了他。

可是,如今再仔细想想,卖了艾夫人,他落在她手里的把柄难道还少么?情知这会儿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可艾夫人毕竟是还在自家商行,陈澜却正在眼前,一旁就是扬州城的父母官,只一瞬间,他那种求生的本能就占据了上风。

夫人,艾夫人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老朽以江家名义做的不少事情,都是她在背后的主使,她也是整个江南官场背后最大的黑手之一。

还有,夫人就是不为江氏着想,也要为太夫人想想,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去,她终究是不能改名换姓,这本家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退一万步说,就是她照旧好好的,可她那嫡亲弟弟……你不要说了!陈澜见江老族长不管不顾,当着樊成的面就开始痛说利害,终于一下子打眸了他的话头。

见樊成满脸的不自在,眼睛也有些左顾右盼,她哪里不知道这会儿这位极善于钻营的扬州知府又在打算趋利避害,便冲着小丁和小武使了个眼色,见其一个伸手利落地在江老族长颈后一击,随即两人一块把人架了出去她这才淡淡地看着樊成。

刚刚的话樊知府想来都听见了,不知道可是有要教我的地方?这个嘛……樊成只是犹豫了片刻,随即就下定了决心,当下拱了拱手,笑容可掬地说:下官从县令到知府,一直都是在淮南一带对于两江的情形自然也是略知一二。

艾夫人金陵书院的山长夫人,江南众多士子,朝众多官员都要叫一声师母,于两江地面上声势之大,想来也不是那江老头杜撰。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着接下来该怎么说,好半晌才再次接上了话茬:江南富庶,百姓但有闲钱,就会在不少小商行入一股,年底拿一份红利,至于那些更大的商行,则是更加唯利是图。

而金陵书院也早已不是百多年前纯粒的学府。

下官听说,弟子从书院出师后,年满三十但有所成,都会拿出一部分资财,至于身登高官显宦的则更是如此。

久而久之,这笔钱在那些善于经营的人管理下早已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

再加上江南民间早已和书院脱不开关系说它是江南最大的怪物也不为过。

他们早已扎根江南,枝繁叶茂。

正因为如此,朝廷插手江南,更打算提高商税规范海贸自然是没人愿意。

即使是樊成的这样一番话,也让陈澜所获甚多因而她自然若有所思,但面上却是眉头一挑,仿佛还有不满:只是如此?大约只是如此。

樊成有些为难地摊了摊手,这才叹道,下官并不是金陵书院出身,而且又来自川,所以在江南多年,也素来入不了那些主流圈子。

下官对于这人人逐利的风气也实在是看不过去,只不过一直为上下挟制。

若是夫人要有什么动作,只管告诉下官,下官责无旁贷!樊知府果然是水晶剔透的人。

早从当初樊成紧赶着向镇东侯世子萧朗赠送小厮安排戏子,陈澜就看穿了樊成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官油子,因而自然不会光听这空口白话,似笑非笑赞了这一句,她就欣然点点头道,看来我上奏说,樊知府其心可嘉,果然是没有错。

有你这样的人坐镇扬州府,也是朝廷之福。

此话一出,樊成那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两面逢源是要看人而言的,要是他想在皇帝面前玩这一套,那无疑是找死。

可是,一想到名字上达天听的好处,他就立时放下了刚刚那一丝突然涌出的恼怒,继而又露出了满脸笑容。

多谢夫人好意,下官今后若有寸进,定然不忘今日之事。

接下来便是些没营养的对答,好一会儿,樊成告辞,陈澜方才把人送到了屋子门口。

等到重新回来坐下时,她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脑子里飞快思量着目前这一系列情形。

可以说,在江老族长和樊成这只言片语,江南的概况已经差不多能拼凑出来了,除了书房那案桌上那一摞仿佛是主动送到她面前的书……夫人。

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原本陷入沉思的陈澜一下子惊觉过来。

一旁的云姑姑自然见机,连忙出声唤了人进来。

见是留在雨声斋的芸儿,陈澜不禁眉头一挑,随即又现这丫头满面惶急,她不禁更是心一沉。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老太太突然起了高烧。

可去请了大夫?柳姑姑已经亲自去了,起头老太太还不肯……不等芸儿说完,陈澜立时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急急忙忙往后头赶去。

待到了雨声斋西屋里,见庄妈妈侍立在大床前,骏儿则是差不多整个人趴在床沿上,她更是心里一揪,当即快步上前。

在床沿前坐了下来,见江氏双目紧闭,仿佛是已经睡了过去,她少不得揭起江氏额头的毛巾,抬手轻轻试了试那额头,随即就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大跳。

早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这般光景?江氏身边虽也有丫头,但领衔掌总的却素来是庄妈妈。

这时候,见从前一贯客气的陈*用恼怒的目光冲自己看过来,庄妈妈顿时老脸一红随即低下头说:,是我疏忽了。

早起老太太精神不太好,奴婢只问过一句,听说是昨晚上没睡好,就没留意。

后来夫人您去了前头,老太太看骏儿读书写字,突然就到外头站了好一会儿继而才支撑不住回了屋来。

奴婢亲自打水洗脸,这才现……都是我该死就该时时注意留心的。

罢了……也不怪你,早上的时候我也没察觉。

知道是江氏是有意隐瞒着,陈澜不觉更加焦心。

她回过身来,见骏儿趴在床沿上黑亮的眼睛里全都是泪水,却咬着嘴唇硬是没有放声不觉又弯下腰来,将手里的帕子递给了他。

见小家伙使劲摇头,又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气,随即用希冀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摩挲了一下他的脑袋。

没事,老矢太大约是感染了风寒,不要紧的。

话虽如此说,因不知道大夫还有多久才能来,一应人等仍是忙着不停地换毛巾陈澜更是吩咐丫头去取了酒来用棉布蘸着擦了江氏的手心脚心。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当外头捎信进来,说是柳姑姑已经带了一个大夫进了大门时,床头围着的一应人等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该是女眷回避但陈澜这会儿心急火燎,哪里顾得上这些待到大夫到了门前时,她立时就吩咐把人请进来。

眼看着那大夫诊了右手,又习惯性似的在那捋着胡子,她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大夫,情形究竟如何?这会儿昏睡只因是之前没睡好,没什么大碍。

老太太身体向来结实,之前又一直可劲降了热度,只要服两剂汤药散一下,不出几日应该就能好了。

那大夫因见满屋子除了骏儿这么一个男孩子,其余都是女眷,也不敢抬头,说完这话,听四周都是如释重负的吁气声,他不觉又生出了几分担心,连忙又补充道,只老太太毕竟已经上四十了,小病也禁不得,一定要好生看护才行……既如此,不如就请大夫留下吧。

陈澜看到那大夫低垂着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少不得又加了一句,若是医馆别有离不开的医患则另当别论,不然,就请留一留,这万泉山庄不在城,毕竟求医不便。

待到老太太痊愈,家别有谢礼。

不提诊金,只说谢礼,前头更是又提到了医馆别的医患,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大夫犹豫片刻,终于是答应了,却又说自己医馆尚有两个师弟,若有急诊还是得赶回去,陈澜自是爽快答应。

待到药方开好,陈澜让云姑姑和柳姑姑一一看了,这才让人送了大夫去歇息,又吩咐下了熬药,自己则是又在床前坐下了。

当第一碗药汁送了过来的时候,江氏也已经醒了。

她才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陈澜,不禁为之一愣,待觉察到有人一直把手探在被窝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不禁更加歉疚,蠖动了一下嘴唇就打算说话。

娘,先别说话,多歇一歇。

等药凉了些,我就喂您先服下。

陈澜弯下腰给江氏掖好了被角,这才轻声说,我知道您担心的是什么。

江家那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如今老族长在万泉山庄,剩下的事情容易得很,您不要往那最坏的方向去想。

梦只是梦,成不了现实,您得相信叔全,相信我。

江氏再次蠖动了一下嘴唇,可行将出口的话语却化成了一声叹息。

江氏一族是她心头深深扎着的一根刺,她可以勉强因为血缘接受自己的亲兄弟,却万不能忍受是自己的娘家陷自己的儿子于险境……那天对方厚颜无耻提出那种提议之后的几个晚上,她都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焦躁到几乎狂,却又始终不想在媳妇面前露出来。

阿澜……都托付给你了……见江氏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陈澜心有所悟,连忙把耳朵凑近了江氏的唇边,很快分辨出了那句话。

她移开了些许,见江氏那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她才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嘴凑近江氏的耳畔轻轻说道:娘,你放心!陈澜在屋子里守着江氏的时候外间瑞江商行连看来了好几拨人。

云姑姑里里外外忙着,哪里耐烦这样折腾,到最后索性去了禁着江氏老族长的屋子,一番折腾把人弄醒了,这才一字一句地说:老太太已经让你一来二去气病了,这会儿我家夫人正忙着侍疾。

江家人已经来好几回了我家夫人没工夫打。

横竖你该说的话之前都说了,要是你想回去我可冉代为做主,眼下就送你上路!这一句上路实在是歧义多多,眼见云姑姑向后头那两个家将使了个眼色,两人立时逼了上来江老族长吓得魂都没了,慌忙叫道:不不我亲自对他们说……亲自给他们写几个字就成!等到写好了便条,他见云姑姑拿着拢在袖就要走,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使劲挣扎着站起身来,竟是一下子伸手拦了过去。

之前的事是我糊涂,是我该死,烦请带话给夫人,就说我愿意立功赎罪!但使夫人为我瞒下那件事情,我不但可以帮着揪出那些人的罪证来,而且可以……而且可以给朝廷纳银!江老族长迸出了这最后两个字来终于觉得找到了一线生机说话立时顺溜了,纳银绝不少于二十万两,还请妈妈和两位小哥在夫人面前多多美言,我另有重谢!云姑姑再次深深看了人一眼却再也没有说话,只打了个眼色给小丁和小武随即就出了屋子。

待回到了雨声斋,见满脸疲惫的陈澜从西屋里头出来,她自然跟着进了东屋,把江老族长的字条双手呈递了上去,继而又低声复述了刚刚那话。

纳银赎罪?他以为我朝的律法都是虚?开了这样的先倒。

以后朝廷如何治理天下?陈澜一下子想起了清朝的议罪银制度,忍不住冷笑连连,前时自恃势强,因而痴心妄想,步步紧逼,如今见事不可为,立时服软送了银子上来,他以为什么都能用财势解决?便条之类就不用了,平白无故让人生疑,瑞江商行若再有人来,你就带着他出去见人,他如今不比从前,自然会用话打了他们!是。

云姑姑先是答应了,随即又不禁有些犹豫,只不过,万一他暗示了他们毁了什么要紧证据……陈澜一下子捏住了扶手,继而一字一句地说:有些事情江大太太当初既然能在我面前揭得那般露骨,足可见她手里未必就没有东西。

更何况,他铁腕管着江氏宗族这许多年,但使不再是族长,墙倒众人推,上上下下撂出来的罪证还会少么?那艾夫人……金陵书院的山长夫人,许多人都要尊称一声师母的角色,凭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哪里就集够轻易动得?陈澜想起艾夫人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就淡淡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可哪怕不愿意,这条线还是暂且动不得。

姑姑先去吧,江家这条线收了起来,娘当年的气和现在的气就差不多出了,剩下的且慢慢来。

只这消息云姑姑记着不要泄露出去,哪怕是柳姑姑也一样。

云姑姑闻言悚然,躬了躬身答应,随即立时告退离去,着手安排这一应事宜。

她这一走,陈澜盯着桌子上那高高摞着的一堆书,想到起头黄妈妈离开时的惶然,不觉用右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不消一会儿,她竟是无意识地敲起了有节奏的鼓点,甚至连有人轻手轻脚进门都没察觉。

直到身前的桌子上摆了一盏茶,她才一下子侧过了头。

夫人,外头黄妈妈正在行家法。

哦?陈澜并不觉得有多少意外,但细细一想,仍是开口问道,都罚了什么人?前院曾经在背后议论过老爷事情的两个婆子,每人二十板子:洒扫上头的两个仆妇,怠忽了差事,每人二十板子:还有意图窥视内院的几个小厮,每人四十板子…………林林总总有将近十个人受罚,因都是堵了嘴挨打,所以没什么声息传进来。

说到这里,见陈澜没有对此置评的打算,长镝便没有在这小节上多做纠缠:倒是我走了一趟暗卫,那边有些进展。

之前问出那些消息之后,没有对老爷那个亲兵用刑,只是将他一个人独自关着,十几天下来他终于熬不住了,今儿个刚刚开口,说是老爷到了南通之后,接触的人就都古怪得很,其还有满脸横肉决计不像好人的人。

他说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多留了个心眼,一直在悄悄窥探,希望弄着什么消息,到时候也可以晋升受赏,还说是……陈澜见长镝欲言又止,本能地追问道:还说是什么?还说是司礼监曲公公的意思。

说出那个名字,长镝也就索性照实说道,曲公公掌管锦衣卫的那段时日,往各处安排了不少人,哪怕是后来卸下了那边的事务,这些人仍是直接向他禀报。

据那个亲兵说,是经过皇上御准的。

果然…………从前是云姑姑和柳姑姑,但自从她除却唯一要牢牢守着的秘密,一切都不瞒着两人之后,很快,她们就卸下了司礼监的任务,真正成了她的人。

而杨进周作为天子信臣,身边没有这样一两个眼线更是不可能的。

只可惜,司礼监找了一个功利心太强,而且太过于自作主张的人!陈澜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话语丝毫没有任何滞涩:他的事就到此为止吧,让暗卫们不要再问了。

此事我会清清楚楚写成奏疏呈给皇上,以便有人拿这个做章。

是。

长镝答应一声,随即肃然躬了躬身另外,暗卫在扬州的头领让我代他请罪,此次这么大的事情,他事先没得到风声,事后也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实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请夫人宽宥他几天,他一定竭力……不用了。

陈澜不等长镝说完就摆了摆手,见其面露愕然,她便微笑道,娘那些暗卫虽说消息比锦衣卫暗哨快捷全面,但对于真正最关键的那些人物,却一直都没有太多招法,想来是娘当年安排他们的时候,就深知分寸……这一次他们既然打听不到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关注留心就行了,不要有太多动作。

那我让小丁小武勤往那儿走走,有什么消息立时回报!你呀!陈澜见长镝满脸的执拗,忍不住摇摇头道,你们如今不是娘的人,是杨家的人,通过暗卫打探消息可以,可把人家当成属下支使就不妥当了。

他们是敬着娘,才为咱们办事,你不能晋成是应当的。

而且,涉入过深,对小丁小武也不好,你得为他们着想。

见自己这最后一句话让长镝的俏脸一下子飞上了两朵红云,随即再也不吱声了,陈澜不禁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红缨突然从外头打了帘子进来。

现长镝站在那儿满脸局促的样子,红缨颇有些诧异,但随即便收回了目光。

夫人,粱府命人送了帖子来,说是趁着春日正好,邀夫人泛舟瘦西湖。

她顿了一顿,又有些犹疑地说,我委婉提醒那妈妈说近来事多,老太太又病了,可她却连声劝说,道是船就从咱们这万泉山庄后头的小码头走,看那妈妈那一心想要促成此事的样子,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

而且,她说决计没有邀请什么外人,请夫人尽管放心。

作为未来荆王妃母家的粱家,怎么这时候突然找上门来,也是心忧荆王。

第三百八十一章 平安信?公主剑!烟花扬州,古今中外也不知道引得多少文人墨客专情吟味。

尽管如今距离那个诗酒狂歌的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了,但是,在如今这烟雨蒙蒙的三月底泛舟瘦西湖,空中飘着如丝如雾的小雨,画舫上的美人正在专心致志地调音弄弦,不远处的湖面上,透过轻纱一般的雨幕,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其他画舫,影影绰绰仿佛有舞姬正在献舞,乐声越过漫天雨丝传了过来,更是显得悠远怡人。

倘若不是心里有事,陈澜兴许也会沉醉在这种意境之中。

然而,手捧一盏六安瓜片,鼻尖尚能闻到百合香的清幽,眼角余光可以瞥见顶上的两盏琉璃花灯,但她的眼睛始终只盯着面前的粱太太。

果然,这一位显然也不太习惯在这瘦西湖上最常见的画舫见面说事,尤其是那一阵接一阵的丝竹之声,干巴巴的寒暄之后,她就立时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来。

这是陈澜面露诧异,而粱太太那伸出去的手也微微有些不稳,脸上更是露出了深深的尴尬:就在昨天,外头送进来一个盒子,说是打京城送来的。

因为沅儿如今在宫中学习礼仪,下头人自然不敢怠慢,结果老爷叫了老太太和我一起打开了那个盒子……粱太太一下卡了壳,老半晌才站起身来,身子前倾不由分说地把信塞到了陈澜手里,随即坐了下来,眼睛只看着下头的地面,脑子里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幸好昨天打开盒子的时候,除了老太太和老爷,就只有一个虹霓,否则被人瞧见哪里了得。

那东西是京城送来的,其中也确实是有女儿的一封信,其中明确提醒他们谨守本分,勿要被那些亲朋所惑…然而,偏偏里头还有另外两封信,一封是眼下给陈澜的,另一封的抬头上赫然写着晚辈林泰坎拜上!林泰坎是谁,那会儿她和老太太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老爷立刻吩咐虹霓责外头守着,接着匆匆看了信,随后递给她和老太太时,竟是面色微妙地叹了一口气。

是沅儿未来的夫婿……想不到,当年我见过的那个后生,竟然是他……陈澜自然难以体会粱太太心里那种至今难以消弭的不可置信,此时此刻,看着那信上熟悉的丈夫笔迹,她紧紧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心里那股郁积多日的情绪,却久久难以散发出去。

等到看完了,不知不觉地,她原本捏紧的左拳却没有松弛开来,反而重重捶了一下扶手。

砰一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恍惚中的粱太太,她慌忙抬起头,见陈澜咬着嘴唇,脸上说不清是怒气还是懊恼,她自然想起了这几日的传闻之下,她和老太太也是担心得了不得,那些之前趋之若鹜的亲朋,如今却是连个上门安慰的人都没了。

于是,她对陈澜总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同情当即干咳了一声。

夫人不要太担心了,男人就是如此,一心只记着做大事,女人只有为他们好好料理了家务,让他们安心无忧……陈澜看了一眼粱太太,这才仔仔细细把信折好了收入封套,又珍而重之地放在了怀里,随即似笑非笑地说:这是他们临走之前留下的信,可偏偏却因为那位殿下的习性,迟了半个月才送到咱们手里,如今却还不曾有新音讯。

粱太太刚刚这话说的是,如今这当口,咱们也只有耐心等着,料理好家务,让他们安心无忧。

粱太太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她下意识地说:杨夫人你的意思是说,是说,如今他们的安危还不好说得很?可是,荆王殿下送来的那封信上信誓旦旦,说是此行深有把握,让我家老爷借着这机会看清某些亲朋好友的面目,还送了老爷两本珍来……然而,她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轻了下来。

也是,这位皇子亲王丝毫没提到此行走往哪儿,是什么目的,她怎么就只凭着这只言片语,觉得这场风雨必定能立刻散去?若是荆王殿下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沅儿人都已经上了字中学习礼仪,家中也已经收了皇家的定礼!婚事已经铁板钉钉,阿弥陀佛,荆王千万不要有什么万一才好!陈澜见粱太太脸色不好,想想当日也是在粱家寻到了毕先生,粱太太适才的言语更是内宅夫人常用来劝自个的话,她暗悔不该点穿了荆王的报喜不报忧,少不得宽慰了几句:粱太太也不用太担心了,况且,荆王殿下素来是有福的人。

祸兮福之所倚,想来他们既是去做了,总有相应的谋划小。

倒是要多谢您,还特意把信送来,还安排了这么一个地方。

应该的应该的,至于这画舫,也是荆王殿下在信上提到,说这地方安全……再说这时候让人送信实在是不太安全,不如我亲自走一趟。

粱太太话一出口就暗悔自己露出了口风,赶紧搪塞了过去,见陈澜似乎并不在意,这才舒了一口气。

眼下该说的事都说完了,她虽说也还担心着荆王,但少不得用陈澜那一句有福之人安慰自个,渐渐地心也就定了。

陈澜亦是如此,尽管尚不知道杨进周安危,但那一封亲笔信贴身藏着,思付着回去之后给江氏看了之后,必定能让婆婆心安,她嘴角也不觉翘了翘。

于是,外头的斜风细雨,丝竹管弦,甚至连隔着竹帘子看见那烟雨朦胧中的其他画舫,也仿佛都予人一种宁静舒缓的感觉。

画舫随着湖面水流缓缓前行,稳稳当当几乎察觉不到什么摇晃,而小方桌前相对而坐年纪相差近一倍的两个人也谁都没有开口,直到对面传来了一声吆喝,陈澜才恍然回身,透过竹帘一看,这才发现斜里正有一只小船往这边驶了过来。

那戈小桨的人手起桨落,一时激起大片水花,来势竟是极快。

面对这种情形,又听得这边画舫上传来了几声叱喝,她自然皱了皱眉,可随即就见到那船舱中钻出了一个人来:海宁县主可在船上?今日跟出来的是柳姑姑和长镝红螺,云姑姑和红缨芸儿则是留在了万泉山庄,以备江氏的病情有什么反复,亦或是外头有什么事务。

所以,此时那小船靠了过来,钻出的人更是直接嚷嚷了这么一声,站在二楼栏杆边上的柳姑姑自是心头暗凛,连忙靠着栏杆张望了下去。

发现来人身着锦衣,腰挎绣春刀,头上戴着忠靖巾,背上还背着一个用蓝布包好的长条物事,赫然锦衣卫的打扮,她那最初的警惕消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不解。

锦衣卫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径直寻到这瘦西湖上来?不解归不解,她还是朝今天统带几个家丁的小武使了个眼色,旋即就冲着那小船说道:船上是我家夫人和粱太太,敢问尊驾是……卑职锦衣卫带刀百户钱能,奉命求见!小船随声渐近,须臾又搭了一块跳板上来。

那百户只脚一集就轻轻松松跃上了画舫船头,随即整理了一下半干不湿的衣裳,见楼上下来一位衣着体面的妈妈,他就再次拱了拱手:卑职从京师过来,因是八百里加急,不敢稍稍耽误所以至万泉山庄发现没人,就径直赶了过来。

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恕罪。

钱百户实在是辛苦了。

听明白这番话,柳姑姑的态度又客气了三分,含笑万福行礼道,夫人就在楼上,不知道你此来是……带的是安国长公主手谕。

说完这话,钱能又解下腰边一枚银牌递给了榫姑姑,这是在下随身符牌。

柳姑姑验看了一番,情知这确实是锦衣卫无疑,自是匆匆往上通报。

而这画舫通透,适才这番话二楼也已经听得清楚,粱太太就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又轻声对陈澜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避一避吧。

陈澜起初看这架势,听这来人通名报姓,还以为是天子捎了什么东西来,可又对如此这般径直追到瘦西游上来有些纳闷,此时听说是安国长公主的书信,心底自是狐疑更甚。

这会儿粱太太既然愿意退避,她自然是谢过,随即就接过了长镝递过来的帷帽,起身出门下了楼。

那钱能听到楼上动静就立时低下了头。

果然,不多时,楼梯就传来了不急不缓的下楼声。

眼角余光扫见了那些华美刺绣的衣袂裙摆,他自是立刻解下身上背着的那个长条物事,又单膝跪下将其双手高高捧了起来。

卑职锦衣卫带刀百户钱能,拜见海宁县主,并携安国长公主手谕。

陈澜瞥见这画舫的几个船工躲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再见这锦衣卫百户如此郑重架势,不禁觉得有些头大,但少不得亲自上前接过。

入手之时,她只觉得这一长条物事颇有些分量,绝不只是什么书信,因而心里更觉奇怪。

只这样的东西拿着不好说话,她不得不先让柳姑姑拿着,这才问了那钱能几句,孰料来人守口如瓶,除了奉命走这一趟送信,其余竟是什么也问不出来。

既然问不出来,陈澜也就不费那个劲了,客客气气说道了两句,又谢了一声,就眼看着其上了小船,以几乎和来时差不多的速度飞速离去。

只在那船影人影几乎全都消失在烟雨之中时,她才陡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虽是天气不好,但湖面上却是好几条画舫,来人怎么可能轻易找到她的这条画舫?若是真按照刚刚过来时那般吆喝发问,只怕这会儿湖面上其他那几条船都知道她正在瘦西湖上!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抽动了一下,情知那位锦衣卫百户绝非仅仅是面瘫。

有了这么一档子事,陈澜和粱太太相约了有空再过府叙事,旋即就让画舫回航。

待到从万泉山庄的后院码头下来,她立时直奔了雨声斋西屋。

见江氏半坐着,正打算由庄妈妈服侍着吃药,她赶紧快步上前,接过庄妈妈手中的药碗,又顺势坐在了床头。

怎么就回来了?难得粱太太邀约,你也该出去散散心。

要散心有的是时候,如今哪有那闲情雅致。

陈澜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服侍了江氏喝完这碗药,她便把药碗搁在了一旁的小茶盘上,这才冲着婆婆露出了一个笑容,不过,要说今天出门,却是得了一个一等一的好消息,娘,您看,这是叔全的信!江氏闻言一愣,见陈澜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塞到了手里,她的呼吸一时急促了起来,甚至觉得一只手异常沉重。

自从杨进周回京,接着又成了婚,从前那种咬牙苦熬的劲头一松懈,如今再面对这样沉甸甸的压力,她就不复从前一人独守陋室时的镇定了。

紧紧抓着那封信,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抽出了里头的信笺,展开之后逐字逐句地全部读完,她这才重重一靠,那沉重的分量甚至压得大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没事就好……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一下子撤开了手,也没注意到陈澜很快就把信收了回去。

等到陈澜凑趣地说了些今日在湖上的所见所闻,又提了那个乘风破浪似的出现在眼前的信使,江氏不知不觉也笑了起来:竟然是这样的大架势……你还没看过长公主给你送来的东西?哎,别只顾着我这个病人,赶紧去瞧瞧,要是什么好玩意,带过来让我一块看看!陈澜自然笑着答应了。

待到去了东屋里,就只见柳姑姑已经把那长条包袱放在了大案桌上。

她上前将其解开,见那竟是一个长条锦盒,打开一看,就只见里头躺着一把长剑,那皮质剑鞘的中央,赫然是缀宝凤玟,镶金嵌玉,总而言之,和平日里安国长公主的习性大不相同。

莫名其妙的她见木盒里头还有一封信,连忙拿出来拆开。

阿澜,京城万事皆好,阳宁侯太夫人身体康健,小四更素来机敏伶俐,勿念。

此番信去,其一捎去吾当年佩剑,因是先父所赐,所以镶金嵌玉,平日束之高阁少有使用,想来于你别有用处。

其二,小四曾经有言,酒醋面外厂金太监对他言说,宫中入药用阿芙蓉膏日多,此药来自海外,汝人在江南,如有所知,切记立时回信。

其三,威国公夫人喜得贵子,我如今尚未有动静,且周王夫人季氏也诊出身孕。

当此之际,惟愿汝能心想事成。

看到这里,陈澜心头感慨万千,只是那阿芙蓉膏四个字让她有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她甚至有一种立时提笔回信的冲动。

然而,拿开已经看完的那两张纸笺,挪到了最后两张,她的表情不禁又倏然一变。

皇上称病免朝,不理朝中弹劾非议,然近来有愈演愈烈之势。

京师如此,江南可想而知,务必珍重谨慎。

先前所送楚国公遗著已送皇史寇,然文字不可辩。

惜哉!皇上曾有言,楚国公常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至理名言。

然楚国公为政激进太过,致有此结局,令人扼腕。

荆王此行奉密旨,意在谋划将来,但愿叔全辅之,能有所成。

金陵书院者,不可轻动,切记劝告荆王及叔全,徐徐图之。

附言,送信者锦衣卫百户钱能,得吾嘱托,入扬州城即大肆宣扬,善于机心者必以为所携之物出自宫中,当能助汝一二。

看着那下头熟悉的落款,陈澜只觉得心头温暖,不觉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只觉得那关切的言语深深刻入了脑海中,这才将信放回信封。

只不过,取出那宝剑时,她就看到下头还有一个锦囊,伸手去拿时,那掂起来的分量顿时吓了她一大跳。

打开一看,就只见里头竟然是无数金灿灿的东西,还塞着一张字条。

待到抽将出来,瞧清楚那几个字,她更是呆住了。

与尔尖猜枚赢来,赠汝聊作零用!这样一袋金瓜子,只是零用?对于安国长公主那脾性,陈澜自然知之甚深,情知她是担心自己身在江南有什么不方便用银票的场合,于是竟捎来了这样一锦囊的伞瓜子,她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将信贴身收好,又闭着眼睛将这锦囊贴在胸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睁开眼睛,又冲跟着进来的柳姑姑说:娘送来的这东西非同小可,你去让红缨进来。

柳姑姑只看清了这匣子里头是一把装饰异常华贵的宝剑,正在猜测东西来历以及安国长公主究竟在信上写了什么,待听得这般吩咐,连忙收摄精神答应了退下。

待到红缨进了门来,陈澜已经合上了匣子,又珍而重之地用此前那蓝绸将其包裹牢固,这才捧给了红缨。

夫人,这是……这是娘从京城让人特意送来的东西。

本该是我随身携带,奈何实在是笨重了一些,所以只能交托给你照管了。

从今天开始,不能让它寸步离身,你也不用再管别的,就一直跟着我,明白吗?红缨何等聪明的人,瞥了一眼这长条形的包袱,再看看陈澜那郑重无比的脸色,立时退后一步单膝跪了下去:夫人放心,人在物在,这道理奴婢省得!好!陈澜亲自把东西给红缨系好了背上,见其赫然一副毫不费力的模样,她又伸手捏了捏红缨那结实的臂膀,什么时候我能有你这般结实,那会儿就不用愁了!夫人担心这些干嘛?不是有毕先生吗?红缨自然而然地吐出了一句话,见陈澜那表情倏忽间变得有些阴沉,顿时暗悔失言,忙岔过这话,笑嘻嘻地说,从今天开始,我可是寸步不离夫人左右,从前不是公子哥们不是常有书童琴童剑童,我这也就成剑婢了!陈澜被她逗得扑哧一笑:小机灵鬼,你怎么知道这里头就是剑?还有,剑婢剑婢,这听着可不是什么好意思,真要真这么叫,那就是骂你了!啊!红缨这才恍然大悟,但对于前一个问题,她却是狡黠地动了动肩膀,又轻松地伸手搭在了包袱上,这形状分量,还有夫人您这认真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别的东西?您放心,我这嘴紧着呢,绝不会透出半个字去!说到这个……我得把双枪也一起带着才行……好好好,你别嫌我让你背这沉甸甸的集西就好!陈澜见红缨歪着头想想,仿佛真打算执着她那招牌的红缨双枪出入随侍,她不得不打断了小丫头的幻想,随即就拉着她回到了西屋。

对于红缨背着的东西,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对江氏笑说是安国长公主送来的剑,信上所写也只是随便拣一些说,只那一大袋的金瓜子,她却笑吟吟地坐在床头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当着江氏的面一颗颗数了。

江氏只以为陈澜孩子气,伸手拈了一粒轻轻掂了掂,当即就笑道:一颗就是四到六钱,听说江南地面上银贱金贵,十五两有时候都兑不到一两金子,这些至少值七八百两银子,中等人家都未必有这许多家底,长公主居然拿来给你零用,足可见多疼你。

此时此刻,旁边的人见那满床金灿灿的散金,自然也都是笑说些凑趣的话。

正闹着,云姑姑就从外头进了屋来,见满屋子欢声笑语,她忙在后头问了丫头,待得知怎么回事,她方才上了前来。

先是附和了几句,她就开口说道:老太太,夫人,平江伯府派人来,说是来探望老太太的病。

见庄妈妈知机地带着几个丫头退了下去,她这才说道:我说老太太病着,夫人忙,她们也就没坚持一定要见人,只撂下了礼物,又说平江伯和夫人如今没有回淮安,仍在南京别院,几位少爷小姐也都在那儿。

还捎带了平江伯一句话,说是江家的宗祠大会邀了他去,据说江老族长留在万泉山庄有事,所以差遣人来问一声……问?恐怕这不单单是问,而且也是来要人的!陈澜刚刚那愉快的笑容一下子无影无踪,只刚刚得到义母增物来信时她就起了某种心思,此时不禁侧头看着江氏道:娘,咱们在这万泉山庄逗留的时间也够长了,虽说叔全还没回来,可他这两江总兵总该要去南京上任的,咱们明儿个就坐船去南京如何?到了那边就有侯府的产业,也不用借住别人的屋子了,正好趁此去看一看江家的宗祠大会。

江氏只一踌躇,就重重点了点头:好,依你!第三百八十二章 子抢先手傍晚时分,雨收云散,原本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该歇着的时候。

可已经沉寂了大半个月的万泉山庄却突然忙碌了起来。

无论是起先想要巴结奉承攀高枝,后来是见机不妙躲避忙,亦或是昨天才挨过一顿好打的人,全都对于这样一个突然到来的事实有些缺乏准备。

在这里住着的杨太夫人和杨夫人,竟是突然打算要走了,而且就在明天!今天那身穿锦衣腰佩绣春刀的信使人人都看在眼里,那般声势官威也是人人看在眼里,面对这种架势,谁还敢觉得杨家如今岌岌可危?于是乎,二门口,外院伺候的仆妇也好婆子也罢,都想找个机会进去和内中那些杨家下人们套套近乎帮帮忙,奈何她们再张头探脑,再热情招呼,内中的反应都冷淡得很。

一时,几个一直殷勤伺候的人心存嘀咕,少不得找上了黄妈妈。

妈妈,虽说那是京城来的贵人,可好歹咱们这一番伺候也是尽心尽力,如今说走就走,连个打赏的音信都没有,这也着实太小家子气了吧?就是就是,妈妈为了她们,还动了家法责罚,他们昨天虽都是低头认罚,可心里不无怨言。

这主人又不在,咱们这一趟忙活若只有平日里那些月钱黄妈妈见周遭这几个仆妇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本就焦躁的她顿时更加不耐了起来。

见她们还要再说,她突然厉声喝道:够了,你们还有完没完?这腾出地方来,是樊知府的安排,主人的答允,咱们当下人的哪里有说道的资格?要说月钱,比起别人家里头的,你们平时差事轻省,如今忙了半个月就想讨赏了?不知足!她越想越觉得气急败坏,正要劈头盖脸再训斥这些贪婪的家伙,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个笑声:哟,咱们都要走了,黄妈妈怎么又训人了?黄妈妈扭头一瞧,见是陈澜身边的大丫头芸儿,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正打算解释几句,她就看到芸尼摇了摇手,随即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

老太太和夫人说了,先是在偶园,再是在万泉山庄叨扰了这么久,实在走过意不去,待会预备了一些赏钱散给各位妈妈嫂子姐妹们,并外头帮忙的大叔大哥们,也算是一点心意。

明日一大早就要动身了,所以还请诸位将车马安顿好。

听到这一番客客气气的言语,黄妈妈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忙又笑道:怎么,真的是明日一早就走,这每紧急?去南京还是水路最便利,可雇船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妥当的。

再说,夫人不是和粱家太太交好么?那边不日就要娶媳妇了,再盘桓几日岂不是便宜?雇船的事情不劳黄妈妈操心了,夫人已经都安排好了。

见黄妈妈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随即竟有些讪讪的,芸儿眼珠子一转,又自顾自地说,至于粱家的喜事,哪怕我家老太太未必能来,我家夫人也必定会过江来喝那杯喜酒的,横竖就是没几日功夫。

夫人说,黄妈妈这些天实在是辛苦了,她当日只不过是一说,都只是小疏失,没想到您还动用了家法责罚,倒是让她极其过意不去。

话音刚落,黄妈妈就只觉得四面那几个仆妇的目光一下子犀利了起来。

情知这万泉山庄的下人都是彼此沾亲带故,自己打了的那几个里头就有她们的亲朋,她顿时攥紧了手里那帕子,面上却仍是满脸堆笑。

哪的话?夫人金枝玉叶,哪里容得咱们这些低三下四的人怠慢?至于这赏钱没什么使不得。

芸儿伶牙俐齿惯了,不等黄妈妈说完就抢过了话头,每人一贯钱,打酒吃也好,添件衣裳也罢,总之是夫人一片心意。

一贯钱!此话一出,一个个仆妇顿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

她们平日里的月钱五百也有,八百也有,几乎就没几个是有一贯钱的。

如今陈澜一出手就是每人一贯,这是何等的大方?想着想着,她们斜睨黄妈妈的眼神里头少不得多了几分埋怨。

芸儿在阳宁侯府的资历比红螺还长些,耳濡目染那些勾心斗角,眼看着陈澜从不受宠到受宠的转变,对眼前这些眼色神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她也不多说,笑吟吟地又让她们把人都召集了起来到二门前,随即就冲着黄妈妈微微颌首,这才径直去了。

大约一刻钟功夫,所有万泉山庄执役的下人就都汇集到了二门口,按照灿巨男左女右站得整整齐齐。

没多久,眼尖的人瞅见内中几位妈妈丫头簇拥着一今年轻贵妇出来,连忙咳嗽了一声,一时间,一个个人全都低下了头去。

待到人行到跟前,一大片人更是呼啦啦全都拜了下去,口称拜见夫人不提。

不用拜了,我只不过是客人,雀占鸠巢在这儿住了许久,劳你们前后奔走,已是多有过意不去,哪里还能受这样的礼?都起来吧。

陈澜抬了抬手,随即就冲一旁的云姑姑点了点头。

很快,两个仆妇就合力抬出了一箩筐用青绳串好的钱来。

见眼前的十几人全都眼巴巴望着这箩筐里头的青钱,她又一打手势,一旁的柳姑姑就冲着黄妈妈道:劳烦黄妈妈也逐个念一念名字,我们也好派赏钱。

尽管黄妈妈满心的不愿意,但此时此刻,要是她再挡在前头,哪怕有主人翁的信任,除非能把这些下人都卖了,否则她仍旧讨不了好。

于是,她只得赔笑屈了屈膝,一个个按照职司名字叫了过来,眼见这些人捧着那沉甸甸的一贯钱,个个喜上眉梢,她顿感越发堵得慌。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一应人等都领了赏之后,陈澜面前的那个大箩筐却还有大半。

她扫了一眼众人,突然又冲黄妈妈问道:似乎人还没到齐?啊?黄妈妈先是一呆,随即加重了声音道,走了,那几个昨日挨罚的还在屋子里养伤,这会儿怕是难能起来给夫人磕头送行。

既如此,柳姑姑亲自过去一趟,把这该得的赏钱给他们发下去。

陈澜见黄妈妈的笑容突然冻结在了那儿,就淡淡地说道,黄妈妈你是好意,只这点小事就要行家法,着实是太严苛了些。

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然也有该得的一份。

至于发讨之后剩下的,劳烦你陪这柳姑姑云一趟偶园,把那边的的赏钱也一并发了。

知道这会儿再口舌如簧也无济于事,黄妈妈只得应道:是,夫人这般体恤,是咱们这些人的福分,只夫人明日就要走,他们怕是来不及过来磕头了。

不用这么拘礼,心意到了也就够了。

陈澜打量着黄妈妈那满脸不得劲的样子,又见其眼角余光频频往别处瞥,又笑容可掬地说,黄妈妈你前前后后操劳,比别人更辛苦几分,除了这一贯的赏钱,之外,娘还额外嘱咐我另外预备一份。

说到这里,她从红缨手中接过了一个荷包,当着一大帮下人的面朝黄妈妈递了过去:里头是两颗御制的金瓜子,妈妈留着打些首饰也成,兑了银子也成,也是老太太一番心意。

此话一出,也不知道多少人一下子盯住了黄妈妈手中那荷包,眼见其接过之后行礼道谢的样子颇有勉强,下头便有些嗡嗡嗡的议论声。

而黄妈妈本人则是掂着那颇为不轻的分量,心里有苦说不出。

这一两金子兑成银子也就是十几两,她并不在乎,可别说沾上了御制两个字,就是不沾,在这些寻常下人眼里,她这又成了什么?黄妈妈如何头痛为难,陈澜看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从二门回房的途中,她甚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揭穿艾夫人的提醒来得确实是恰到好处,可是,之前往废弃字纸上打主意的勾当却属于极其危险……既如此,无论是黄妈妈的雷厉风行息事宁人,还是如今对她的拼命挽留,想来都出自幕后那人的授意,她这突然要走,突然放赏,就是要传个讯息过去。

她这人为人处事,素来不是听人摆布的!步入书房,陈澜就看到红螺和芸儿正在那忙忙碌碌地收拾那些书,一个满满当当的藤制书箱竟然已经堆得半满。

上前走到书箱边随便翻了翻,她就拍了拍手说:因是要赶在后日下午到南京,这一趟走得急,急着不要拉下了东西。

这书箱收拾好就搬到雨声斋去,看着他们把这些东西一并捆扎好。

红螺和芸儿自是双双应是。

而陈澜出了屋子,见长镝过来,又知会了她去前头通知小丁,立时先赶到阳宁侯府在南京城郊的汤山别庄,做好一应预备。

而长镝一边答应,一边却又看了看背着那长长包袱的红缨,突然抿嘴一笑。

成,夫人放心,这事情小丁一定会办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冲着红缨挑了挑眉,这才对陈澜笑道,夫人,那沉甸甸的东西也不能总叫红缨一个人扛着,等到了南京,我们每个人轮换背着如何?红缨那身板还不如我呢,想当初背着沙袋扎马步呸呸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红缨生怕长镝再打趣什么有的没的,没好气地冲着其一瞪眼道,还不赶紧去办夫人交待你的事情,尽在这儿磨牙!好啦,我这就走!陈澜看着两个自小长大的丫头拌嘴,脸上也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及至回到雨声斋,她就对江氏说了外间的一应安排。

果然,江氏此前只是心病居多,看了杨进周那封信,精神自然而然恢复不少,此刻连连点头赞她处置得体。

眼见江氏的行李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陈澜自是带着红缨回房整理衣裳,才刚把之前撂在外头的几样小用具收起来,外间就报说黄妈妈求见。

因江氏就在西屋里,陈澜不好在明间见人,就带着红缨叫了黄妈妈进东厢房。

起初还只是寻常的客套话,因黄妈妈说要进屋拜见老太太磕头,陈澜却以江氏病情搪塞,两人渐渐便拐到了江氏的病情上。

不是我阻着老太太和夫人,实在是这春天的时气不好,小病不断了根,最容易变成别的大毛病不说,还容易过人。

再说了,杨大人还没个消息,老太太这心里七上八下,再这么坐船一折腾,指不定小事变成大事,夫人还请三思为是。

这话很中肯,但倘若不是她接到了粱太太转交的杨进周的信,不是接到了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东西,不是平江伯派了人来,不是江三太爷在她手上,不是得到消息说艾夫人已经返回了金陵,陈澜原本不想紧赶在这时候去南京。

于是,对着满脸恳切的黄妈妈,她便笑了笑说:如今这月份还正好凉快,若走到了四月,走水路陆路就太疲累了。

更何况南京还有阳宁侯府的人,总能多个照应,再说,我已经对那罗大夫说好了,让他伴着母亲去南京,回头我再让人送他回来。

他的医术相当不错,如此便周全了。

知道眼下自己说什么恐怕也没了效用,黄妈妈脸上一黯,只得强笑道:既如此,倒是我想得太多了……对了,夫人到了南京,若要四处去逛,秦淮河夫子庙自然是必得要去的,除此之外,就是玄武湖,金陵书院。

说起这最后的金陵书院,外头一直有一个传闻,那就是金陵书院每一任山长都是素来不出仕的,可除却这山长之外,真正执掌大权的隐山长却都是朝中的实权人物。

可这隐山长的传闻从来没人认,久而久之,也就真成了传闻。

这话像是市井轶闻,但话从黄妈妈口中说出来,陈澜却品味出了另一层意思,当下自是犹如听寻常闲话一般啧啧称奇。

等黄妈妈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之后要走,她便顺势起身要送出去两步,却被黄妈妈死活拦住了。

不但如此,这一位还好奇地往红缨背后瞅了瞅,冷不丁开口问道:这东西便是长公主从京城给夫人送来的,看这形状,里头莫非是一把剑?陈澜还不及开口,红缨就抢在了前头:妈妈这话问得逾越了吧?长公主送来什么东西,岂是你可以猜测付度的?红缨!陈澜虽是面色一沉看了过去,心中却觉得红缨这一番做派来得及时。

果然,就只见黄妈妈面色惶然,连连屈膝谢罪,她也不为己甚,安慰了两句就遣了人出去。

等到人走了,她回头瞟了一眼红缨,见其有些心虚地看了过来,不禁笑了。

夫人,我不是有意的……就是看不惯她那鬼头鬼脑什么都要打听的架势!说都说了,眼下还露出这样子干什么?这次算你无心栽柳,以后说话多多斟酌!啊,这么说,我刚刚那呵斥有理了?这边厢陈澜主仆轻松说笑,那边厢黄妈妈匆匆出了院子,那脸上笑容却是立刻收敛无踪。

她自然不会去怀疑自己刚刚那番暗示陈澜是否能听懂,她只是生怕陈澜想得太多太远,临走前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此时此刻,她快步走到自己到万泉山庄之后专辟出的一个小院,嘱咐了门口两个庄丁严严实实看着,这才快步进了那迎面的三间正房。

老爷。

躬了躬身后,见那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架前头的人丝毫没有回头的打算,她不禁心里发毛,越发低下了头去:该说的奴婢已经都说了,只那边实在是没什么表示,更不肯多做停留,执意了要走。

而且,前头那些下人们还因为赏钱的事多有议论那些奴才们的事就不用拿来说了。

闹得不消停,一个个发卖了就是。

那人依旧没有回头,嗓音仿佛还有些沙哑,我让你着重打听的事呢?说起这个,黄妈妈想起红缨那时候硬梆梆的样子,有些不太自然地缩了缩脖子:奴婢试探过,可却被那背着东西的小蹄子抢白了一通,海宁县主只是随口呵斥了就没理论。

虽是没探出口风,可东西肯定是长公主送来的。

而且看那形状重量,应该是剑无疑。

是剑么那人放在背后的双手突然紧了紧,嘴里轻轻呢喃着这三个字,却仍是没有回头的表示。

黄妈妈在后头探了探头,终究还是没敢逾越:老爷,应当是剑没错,否则也不会让那丫头背着。

她功夫好,我还曾经瞧见她在院子里耍过双枪,就是咱们这儿那些身形孔武的家丁也未必是对手。

况且,恕小的多嘴,会不会这不是长公主,而是宫里颁下来的东西?昨儿个信使来的时候分明是见过了杨太夫人,可硬是急巴巴地赶到了瘦西湖上一条条船地去寻人,若不是要紧东西,何必这么急促?还有,若不是得了宫里的赐物,海宁县主何必急着去南京?你猜得有道理。

那人顿了一顿,随即仿佛是笑了一声,想不到你如今的脑子竟是这么好使,竟能够猜到这份上。

虽然是带着笑的赞誉,但黄妈妈却觉得声音冷得像冰,赶紧低下了脑袋,声音惶恐地说:老爷过誉了,奴婢只是谨记着您的吩咐,所以才这么胡乱猜度。

不用说了。

这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好,那边既然赏赐了你一枚金瓜子,我也不会亏待了你。

回去之后,你自己到账上支取一百两银子,算是赏你这将近一个月来的功劳。

黄妈妈闻言大喜过望,连忙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头:奴婢多谢老爷赏赐待听得声音让她起来,她才双手撑地爬起身,但面上仍是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色。

只不过,欢喜之余,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只不过,这人明日一早就走,是不是对老爷的计划不利?要是如此,小的就让下头用些法子不要自作聪明!那人突然摇了摇头,旋即一字一句地说,那位海宁县主虽然年轻,但能在那样险恶的阳宁侯府里头脱颖而出,先后得安国长公主和皇上青眼,岂是你那些小伎俩能够摆布的?做到这样也就够了,剩下的事情你不用去管,专心给她们打点好临走前的一切就行了!对了,记住让上上下下不许泄露消息,能向外头隐瞒多久是多久。

不但如此,明日行时,我们还要设法为他们遮掩。

是,奴婢省得了。

等到黄妈妈满脸恭敬地退出了屋子,那人才转过头来。

虽说无论发型,还是身上衣饰,和从前都是大相径庭,但那张古井无波的脸却是每一个见过的人都完全不会忘记的。

不是司礼监太监曲永,还有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尽管眼前不是长江,不是赤壁,但波涛汹涌犹有过之。

一阵强似一阵的海风吹起了一波高似一波的海浪,那种微带咸湿的气息最初让杨进周这个久在北边的人很不适应,但相比最初上船没多久就晕船,听波涛更是睡不好觉的某人来说,他的适应力无疑要强健得多。

就好比这会儿,他如同钉子一般坐在那里,仿佛就坐在寻常的平地一般。

大人。

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他不由得眉头紧皱,随即才冷着脸吩咐道:进来。

下一刻,舱门嘎吱一声被人推了开来,紧跟着进门的是一个身形玲珑有致的美貌少女。

尽管身上布衣布裙,也没什么值钱配饰,但那种独特的气质却是和常见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截然不同。

她将条盘放在了木桌上,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杨进周好一阵子。

杨大人,听说尊夫人是一位美人,如果我和她比呢?杨进周正伸手去拿那一盘烤饼,听到这话头也不抬。

偏巧就在他要答话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这还用问,倘若杨夫人在这儿,那杨大人自然会赞还是夫人绝色,可既然是木姑娘你在这儿,自然是木姑娘艳冠群芳,这不就是最简单的道理么?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见那少女一跺脚旋风一般地转身离去,荆王这才进了舱室,随手又将门掩上了:杨兄,这种时候,还是我的名声比你的冷脸管用。

怎么,是想你家夫人了?发觉杨进周还是头也不抬,荆王这才一屁股在那张狭窄的床上坐了下来,随即竟是索性整个人仰面躺下,眯着眼睛看着低矮的天花板。

杨兄,奴儿干城的镇东侯和辽东都司素来有些嫌隙,此次没等荆王说完,杨进周就淡淡地说:镇东侯何等人,只看萧世子,难道殿下还不明白?患得患失罢了……先手不是那么容易的,唉……荆王嗤笑一声,随即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外头的波涛声仿佛更大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名门内斗,翩翩而来南京太平门大街北边是玄武湖,西边是上元县学和小伏势。

紧挨着东北面的太平门,算是南京西北一条最要紧的主干道。

楚朝初年修建这城墙时朝廷国库紧张,陆陆续续用了十年,便少不得有人打起了附近这些无主地的主意。

于是,江南的富商大贾们拿出了真金白银买下了地,朝廷则用这些钱去修了城墙,而太平门附近一大块土地,则是归了金陵名门江家。

江家从前是如何有钱,这都已经是民谣和传闻之中的事情了,如今街头巷尾议论更多的是即将在江家宗祠召开的宗族大会。

多年的繁衍下来,江家除却散落出去的旁支不算,嫡支四房素来是支撑这户名门的基础。

只不过,一直由长房担当的族长却在多年之前落在了三房三老太爷手里,眼看如今长房当家人都已经年过四十,甚至连儿子都成年了,三房却依旧没有归还族长之位的意思,江大老爷和江大太太也不知道想过多少办法拉过多少人脉,到头来却依旧是以失败告终。

现如今的这宗族大会,在寻常百姓看来无疑是最后一次破釜沉舟,可在知情人眼里意义却大不相同。

江家大宅自中路田字形分成四个大院,各开有大门,东西和南北两条甬道供车轿通行,可以直至各院的门前。

因而,说是合族而居,但说到底,四个大院都是各管各的事情,哪怕是那位代族长三老太爷的强势,亦是不好干涉到各院的内务中去。

如今他不在,江七老爷眼看着各房串联,自是派人威吓拉拢,到了如今这一天,除却长房的其他二房竟消停无声他当然自鸣得意,甚至连几个管事的提醒也听不进去。

午后时分,受邀而来的客人们陆陆续续都已经到了。

若是和各房亲厚的,自然是都往各房那边去三房执掌族中大权多年,自然去那边院子里歇息说话的人最多,相形之下,长房这边就显得寒酸得紧了。

上元县衙只派了个都头送了帖子,其余就只有产业里寥寥几位掌柜和一些交好的族人。

和其他各处的高朋满座比起来,这边冷冷清清的架势连下人们看得都直犯嘀咕。

这会儿守门的两个门房正在那唉声叹气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吆喝声,随即仿佛有一辆车在门前停住了。

他们慌忙跑出去瞧,见那车帘一掀,当先探出脑袋的赫然是江四郎,刚刚涌出的那么一股高兴劲顿时无影无踪,甚至连上前行礼的时候都有些有气无力的。

四公子安好江四郎见他们这无精打采的样子,顿时没好气地板着脸喝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进去回禀大老爷和大太太,就说镇东侯世子到了!两个门房乍听得这话一时全都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待到发现这看似朴素的马车后头又有十几骑人飞驰而来,为首的那年轻人面若冰霜,可却有一种凛然人上的气质,他们顿时再不敢怀疑。

其中一个忙着上前招呼行礼,另一个则是拔腿就往里头跑。

不消一会儿,里头就呼啦啦又跑出了三四个人乱糟糟地上前服侍牵马。

下了马的萧朗扫了一眼这门楣,见江四郎上了前来,他就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也不等里头再有人出来,径直随其入内。

待过了一道影壁又穿过了前头一扇门,里间方才有人匆匆迎了出来,却是面色憔悴的江大老爷。

他毕恭毕敬地深深一揖到地,正要说什么场面话客套客套时,却只见萧朗已经越过了自己,他只得赶紧直起腰来追了上去口中说道:世子这番亲来,实在是不胜荣幸。

只上下不曾预备,多有简陋怠慢这些没意思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萧朗不耐烦地打断了这番寒暄随即径直问道,今日既然是开宗族大会其他人那里,你可都联络好了?江大老爷不防萧朗竟是这么直截了当问上来,一时为之哑然,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都已经派了人去游说,只大伙儿毕竟都惧怕三老太爷威势,只怕是情形不好说不好说?都已经是最后一天了,你这个宗子居然还没有把握?一句反问上去,见江大老爷脸上讪讪的,萧朗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可看到其背后的江四郎冲自己连连摇头,他只得压下那心思,淡淡地说:,总之,事关重大,该打招呼的人我都已经打过了招呼。

他们倘若还打算留住镇东侯府那年年超过三四十万两银子的买卖,就都会推你一把,待会儿就会一块过来。

但你们江家的事情,不要指望都靠我!是是是,世子厚恩,在下感激不尽!江大老爷满脑门都是汗,当下点头哈腰道谢不止。

把人请到正堂时,他才发现竟是妻子亲自在这儿迎接,不禁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可是,见人带着丫头们领座上茶,又是一通使人如沐春风一般的奉承,总算是吹散了萧朗眉间那股冰寒之气,他也就放下了心头那一丝不高兴,瞅了个空子上前让妻子去把一双儿女都叫来。

把他们叫来做什么?你傻了不是?要知道,这位镇东侯世子日后就要承袭镇东侯镇守奴儿干城的,这要是拉好了关系,日后那边的大笔买卖,咱们就能分润一些!再说了,这位世子可是尚未婚配,也没有婚约在身,九娘也大了,尚未字人,如果老爷,你这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什么异想天开,如今的杨太夫人,当初不是许给了汝宁伯府?要不是那一位丢了世子之位被逐出家门,江家早就能出一位伯夫人了……都是那老不死的,关键时刻不帮忙不算,还落井下石,害的人家对江家恨之入骨江大太太起初还觉得丈夫这主意实在是荒谬,可是听江大老爷低声言语这么一通,渐渐不觉心中一动。

嗯当初江氏只是四房嫡女,因与已故汝宁伯的原配夫人有亲,于是那位伯夫人说动了婆婆聘下了这桩婚事。

倘若自家长房夺下了话事大权,那时候自家女几小涨船高,怎么也比当日的江氏尊贵些,匹配镇东侯世子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想到这里,江大太太自是满脸堆笑,当即出了门去。

然而她尚未回转来,和萧朗约好的几家南京地面上有数的头面人物便纷纷到来,江大老爷起初还一次次到外头相迎,到后来发现不对劲,索性亲自到了门口候着,又急急忙忙派人去通知江大太太。

然而,也不知道是起头那话让江大太太有了太多想头,还是抑或里头在磨蹭打扮,总而言之,这厅堂中竟是换成了江四郎当主人似的来回张罗。

所幸他素来长袖善舞四处都照料得妥帖。

来的人既然都是看镇东侯府的面子,对于江家长房竟是由江四郎出面接待,倒也没有什么异样表情,反而不少人频频往这位江家旁支子弟面上打量,更有人看萧朗时不时招来江四郎探问些什么,少不得有人不动声色向萧朗试探了起来。

江四公子和世子爷似乎早就熟识?谈不上熟识。

江四郎从一旁接过了茶盏递给了那位发话的人随即笑容可掬地说,只是因缘际会在扬州时和世子爷有一些缘分,帮着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明说是一件事,而且还微不足道,但四周围的众人全都是人精,眼见萧朗这个堂堂镇东侯世子竟然肯为萧家奔走,谁不会生出联想?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眼神彼此交汇,等到江大太太满面春风带着儿女进了屋子时,却发现满堂的客人少有朝她这边瞧来,竟都是围着江四郎打转。

这时候,她那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四郎!她开口叫了一声,见江四郎快步走了过来,便淡淡地说道你去前头看看,若是你大伯父那边暂时空着就替了他回来,这许多客人在此,他这个主人家不在算怎么回事?支使了江四郎出门,她就笑吟吟地引着儿女上前拜见萧朗。

世子爷,这是我家八郎,这是九娘。

萧朗见一对少年少女在自己面前下拜行礼,只瞟了一眼就淡淡点了点头。

他不发话,一旁侍立的湛卢却晓事,立时掏出两个荷包放到了萧朗手边,又低声唤了一声世子爷。

这时候,萧朗方才一人派发了一个荷包,见江大太太殷勤地要上前说些什么,他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眼下不是叙这些相见礼数的时候,宗族大会没多久就要开始了,就没有正事可做了?自打刚刚在屋子里听了母亲那番话,江九娘心里便有了一丝念想。

自打一进屋子开始,她的目光就牢牢系在了萧朗身上。

和那些满脸假笑的长辈不同,这位一直端端正娶坐在那儿,神情始终淡漠如雪,就连看自己的眼神也仿佛只是一闪而过。

此刻听到这般责难,她心中虽埋怨他的不解风情,可在母亲尴尬的眼色下退出屋子的时候,她冉不免悄悄打量了他一眼。

江家的宗族大会素来都是早上祭了祖之后再开祠堂,但自打大权转到了三房,渐渐的就改到了下午。

然而,三老太爷向来是心黑手狠,再加上关键位置上的人都塞饱了银子,久而久之,所谓的宗族大会也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一言堂,这十几年来已经一次都没开过了。

就连族老和执事们列席的族会也都是一个摆设,因而越发衬得此次不寻常。

离着开宗祠的时候还有大半个时辰,听得长房竟是请来了镇东侯世子撑腰,而自己这边父亲却仍未回来,江七老爷自是渐渐有些焦躁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在屋子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直到外间捎信过来,说是金陵书院的何院长来了,他顿时一下子喜上眉梢。

要知道,镇东侯虽是江南地面上最大的主顾之一,可金陵书院这才是真正的地头蛇!虽说艾山长和夫人不好参与,但那位何院长亲临,无疑是最大的面子!亲自出去把人请了过来,他少不得满脸为难地解说道:何院长爹原本说一定会赶回来的,可家里在扬州的管事却急急忙忙回报说,父亲有什么要事,这会儿正在和那位杨太夫人商量。

偏生长房不顾父亲执掌族中事务多年辛劳竟然要借这种时候夺咱们三房的权!咱们江家和金陵书院是好几十年的往来,这等关键时刻,他们不但请了镇东侯世子助阵,还借着那一层关系拉来了不少人,还请何院长千万给我出个主意!放心,夫人都已经知道了。

既然使了我来那些受邀而来的人自然都会买几分面子。

至于镇东侯世子,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虽说镇东侯府是咱们江南各家最大的主顾之一,可他们何尝不是依赖咱们江南的出产?除非这位世子连家里的利益都不顾了,否则到时候见事不可为,他也不会一味站在长房一边!何明钦年近五旬,额头极高,宽衣广袖,一双眼眸极亮,嘴唇却稍显太薄,单从面相来看就是精于算计之人。

他胸有成竹说完之前那番话,见江七老爷为之大喜,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总之,该做的已经都做好了。

就算那位海宁县主亲自过来,事情也未必会有什么转变。

更何况,杨太夫人正好病倒她总不能忤逆不孝,抛下重病的婆婆一块上路吧?是是是,何院长高明!…………,江家宗祠位于江家大宅的东南角,此时从外间大门、仪门、穿堂直到宗祠大门全数洞开,一应人等按照四房的序列在门外排班站好,这才依序引入了宗祠。

镇东侯世子萧朗虽说地位尊贵,但终究不是江家本家人,自然是和其他人一起最后进入。

踏进宗祠所在的院子时,他就只见那三间大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江氏宗祠四个大字,下头的落款是金陵书院山长褚胜书。

两边的对联则是祖德宗功百世不迁,子孝孙贤万代如见。

哂然一笑,他便举步往里头走,沿着青石甬道又走了一箭之地,绕过一尊大鼎,这才是宗祠所在,内中点着煌煌香烛,正有江氏族人从内中鱼贯退出,想来是行礼已毕。

按照规矩,原本是各方宾客都进宗祠去烧三炷香的,只如今江氏声威大不如前,今日来宾都是各房绞尽脑汁方才请来,因而谁也不会不识相地提到这一茬。

此时此刻,院子里须臾就摆设好了二三十张娄椅来,客座朝北,两边江家族老执事和各房当家则是东西而坐,正中朝南的位子则是因为江老族长不在而空着。

至于江氏女眷们,则是纷纷避入了宗祠左右的东西厢〖房〗中。

一应人等纷纷落座之后,江大老爷便站起身来轻咳一声道:诸位叔伯兄弟,今日宗族大会的缘由很简单。

江氏在江南已经传承了百多年,先祖从为太祖爷预备军需,一直到后来的购置田产安身立命,一直都是以先祖的嫡脉四房为根基,并以长房掌宗族事。

当年先父过世的时候,我还年幼,因而宗族事是三老太爷代掌,这一代就是三十年。

如今犬子都已经成家立业,断然没有让三老太爷这一把年纪继续暂代的道理大哥这话说得倒是简单!江七老爷得了何明钦的承诺,心中把握大了,自然不容江大老车就这么轻轻巧巧把理揽到了自己这边,当即冷笑道,想当初大伯父去世的时候,正值江家最难的时候,要不是家父力挽狂澜,江家还有今天么?族中祭田增加了一倍,族中产业也是蒸蒸日上,如今家业兴旺了,长房就想摘桃子收权,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江大老爷面色一沉:长幼责序,嫡庶有别,这是天理人情!长幼?当初承担责任的时候怎么不说什么长幼,争权的时候就把这一条拿了出来?这许多年,你们长房给族里出了什么力?是供给了贫苦族人米粮,还是供给了旁支兄弟们念书,亦或是把什么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们名下那几家铺子都只是勉强经营,别说盈利连保本都难,就这样的本事,还想把宗族事全都揽过去,到时候亏空了谁负责?你江大老爷本就不是最善言辞再加上刚刚因看到萧朗带来了众多人助阵,一时得意没想到一贯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的江七老爷竟然会这般伶牙俐齿,一时竟有些乱了方寸,这一个你字之后就卡了壳。

而江七老爷见自己占得上风瞥了何明钦一眼,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得意,又扫了扫一众江氏族人,团团做了一个揖。

诸位叔伯兄弟,家父虽说不在,可我有句话撂在这里。

江家如今是不如从前可这是家父接掌族务之后就不如从前,还是此前就是如此?如今咱们江家少的只是人才,金陵书院何院长已经答应,但凡族中有子弟愿读书上进者,可在金陵书院设的小书院附学,成绩优异者,立时就可以拜入金陵书院门墙。

如是不出十年八载,咱们江家就是另一番气象了!此话一出,四座一片哗然哪怕是镇东侯世子萧朗,此时此刻也不禁端详着这位江七老爷,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只是,他毕竟有备而来,此时以目示意,隔着不远的一个中等身材的老者就轻轻咳嗽了一声。

江七老爷所言确实振奋人心,可令尊执掌宗族事务期间,将族老执事置于不顾在外行业亦是风评不嘉,而族中穷困并未得到多少周济,外间生意往来的同行多遭算计,可以说,江家如今的名声比之三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

嗯当年他初代族长时,也曾经说过要让江家气象不同,如今你再说这样的言语,试问还有几分可信?此言一时之间激起了不少共鸣。

虽说身在这儿的江氏旁支子弟都是还算争气的,可早年间遭过苛待的不在少数,被人颐指气使当成下人使唤的经历也不曾少过,而在座的其他各家代表则是更交头接耳了起来放了答话的江七老爷见此情景,不觉恼羞成怒。

什么风评,这世上皆以成败论英雄,别人说什么与江家何干?见下头嗡嗡嗡的议论声一时更大了,而江大老爷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他又色厉内荏说了两句话,终究因为远逊先头的漂亮话而有些狼狈。

到最后,他不得不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了何先生。

眼见这情形,何院长虽是暗骂江七老爷草包,但不得不站起身来。

他素来是艾山长的副贰,外头事务多半是亲自奔走,因而人面上熟,这会儿朝四下里领首致意,很快引来了众多回礼,而那刚刚才大起来的议论声,很快就被他这番举动压了下去。

等到四周重现安静,他便走上前两步,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朗一眼,这才转身面向了其他众人。

诸位,我得纠正一下,江七老爷刚刚所言承诺,并不是我何明钦的意思。

见四周围又起骚动,再瞥见江七老爷甚至面色铁青,他知道这个草包会错了意,便立时接口说道,这是我金陵书院艾山长的承诺!此话一出,四周立时鸦雀无声。

趁此功夫,他自是趁热打铁地说:,刚刚傅老爷讲,江家如今名声不济,其实归根结底,这还是族中读书的人太少所致,正因为如此,所以更要族中子弟读书上进。

如今,艾山长不但愿意接收江家有天赋的子弟,而且愿意收江家五郎为入室弟子。

如此一来,十年八载之后,五郎学成之日,江家名声自然再不复如今光景!不要说别人,这最后一条就是江七老爷本人都还是头一次听说。

得知自己的儿子要被金陵书院的山长收为弟子,他只觉得一种狂喜倏然笼罩全身,就连用得意的目光睨视江大老爷都忘了。

而在这样的消息下,其他江家众人你眼看我眼,刚刚还蠢蠢欲动的二房和四房几位渐渐偃旗息鼓了下来。

就在这当口,只听外间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喝:杨太夫人偕杨夫人到!代族长到!!第三百八十四章 翻手云覆手雨,娶妻当娶贤德原本就安静的宗祠前大院一下子鸦雀无声,但紧跟着,四面就一片哗然。

在这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有人愚蠢到去问杨太夫人和杨夫人是谁,他们在意的是代族长三老太爷为什么会和那婆媳俩一块来,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

于是,在彼此交头接耳的议论声,还有站起身的声音,挪开椅子的声音,亦或是两个人不巧碰在一块的斥责和埋怨……总而言之,当陈澜扶着江氏进门时,恰是看到了众人面上截然不同的各种神情,当即瞥了旁边的江老族长一眼。

相形之下,江老族长尽管端着素来招牌式的微笑,可心里头的惊惧却不足为外人道。

被扣在万泉山庄那两三日,除却被云姑姑提着去打了瑞江商行来询问的人,其余时候竟是没一个人理会他,一日三餐虽都是好茶好饭,可他哪里吃得下?此时此刻,哪怕站在自家的地盘上,可他依旧是没有分毫的安全感,额头上不知不觉就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爹,您可是回来了江七老爷却不知道老父亲的心里转着那么多纠结的念头,快步走上前之后,就殷殷勤勤地扶住了江老族长的手,这宗族大会本就应该是您主持的,您回来了,大家就有了主心骨。

刚刚何院长还说呢,艾山长要把我家小五收在门下,还愿意把江家子弟出众的收进金陵书院,这样的好事,可不是每一个族人都欢欣鼓舞?江老族长还是刚知道这么一回事,闻言立时朝何明钦那边瞧了过去。

见人冲着自己欣然颔,他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冷不丁朝陈澜斜睨了一眼。

见那边厢萧朗一行正在向江氏和陈澜寒暄,婆媳俩谁都没理会自己的目光,他深深吁了一口气,脑海又浮现出之前在船上时,陈澜召了他去说的那一番话。

时至今日,你总该知道,艾夫人怎会给你出的那等主意吧?拿着茶盏的陈澜轻轻用那钧窑盖碗的盖子拂去了上头的茶叶和浮沫,随即举起来呷了一口,这才对神情晦涩的他不紧不慢地说,江家人才凋零,尤其是官面上几乎再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所剩下的只是当年资助过那一两个小官,可终究是官民殊途。

与其说你们能够支使别人办什么,不如说别人如今已经看江家是一块肥肉。

姻亲姻亲,倘若单单姻字就成了亲,那世上何来许多翻脸的亲家,敌视的怨偶?她说着又站起身来,眼睛瞥了一眼他又瞄向了别处:你所提的事情成了,大约能借杨家的名头几年,可事情过后,你可扛得住我家老爷接下来的怒气?所以,自然只能往出主意的艾夫人靠了过去,毕竟那是江南地面上最大的地头蛇。

人家接下来也不用提什么条件,只要把你家孙子收在门下,再把江家子弟挑几个还算出色的收进了书院,想来你们江家上下自然会感恩戴德。

紧跟着,书院推荐几个精通算学等等的人过来帮衬,难道你们能不收?等到十年之后,这些被收进去的子弟学成了出来,江家究竟姓什么,那就说不好了想到自己那时候的汗流浃背,江老族长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表情,淡淡地对围拢来的江氏各房当家和子弟们颔示意。

眼见那边陈澜看了过来,他便上前几步,又面向众人说道:诸位,实在是抱歉,老朽今日来迟了。

实在是因为有几件要紧事不得不商量,这才晚到了一些。

这两位就是新任镇守两江总兵杨大人的家眷,杨太夫人,杨夫人。

江老族长这一介绍,旁人自是纷纷行礼见过。

江家老一辈和年轻一辈的自然是只冲着江氏打量,当年见过她出嫁时盛况以及听说过后来落魄情形的,自是在心里感慨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至于别的人,则是径直往陈澜脸上端详,横竖这江南风气不比北边那些礼教大防,女子主持家业的不在少数。

渐渐地,那些注意力就集在了紧挨陈澜而站的红缨身上。

尤其是代表金陵书院而来的院长何明钦,那敏锐的目光更是衡量起了那长条包袱的长度宽度,直到四周渐渐安静下来,他才干咳了一声:杨太夫人和杨夫人毕竟是女眷,这外头人多嘴杂,是不是……他这话还没说完,陈澜就轻轻挽起了江氏的胳膊,因笑道:我和娘也是顺道送江家代族长来此,如今既然已经到了,自然不便多留,这就先回别院去了。

这怎么行江老族长闻言一凛,慌忙快步上前,太夫人和夫人远道而来,虽说正值宗族大会,可怎么也得坐一坐再走,这……趁着刚刚的骚乱,江大老爷已经是走了一趟厢房,此刻正好拉着江大太太出来,见状自然立刻挤了上前:太夫人和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在厢房坐坐,也让我等奉一盏茶招待招待。

内子等人虽然粗陋,可总能陪着说笑说笑。

见江大太太亦是满脸堆笑地上前劝说,陈澜看了看江氏,见其点了点头,也就顺势答应了,期间竟是忘了还有江老族长这么一个人。

眼看到了那边东厢房门口,她才突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红缨,仿佛临时起意地说:红缨,你留下在外头听听,看看诸位老爷们都说些什么,回头好对我说道说道。

是,夫人。

红缨知机地低了低头,等到其他人随着鱼贯而入,那门帘最终落下,她才转过身来,随即看也不看那些打量她的人,径直退到了一旁那棵玉兰树下站定。

面对这幅情景,更多的人彼此交换着眼色,而盯着她背后那包袱的人顿时更多了。

外头什么情形,进了东厢房的陈澜丝毫没有在意。

就像是外头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般,这东西厢房里头的女眷也是如此。

东厢房里头的女眷多数是衣着寻常,瞧着当是江氏一族家境较为寻常的那些妇人们。

这会儿,见她们端详着自己的衣着装束,仿佛很有些吃惊的模样,陈澜哪里不知道自己不曾如同江南这边风俗一般,往身上可劲插戴各种金银珠宝,想来是让这些妇人们不太习惯。

当她如同众星捧月一般被众人簇拥到了一具软榻上坐,她却只请了江氏坐下,接过茶时又先捧在手里试了试温度,这才端给了婆婆。

见得这般情景,江大太太见几个比自己年长的旁支妯娌们都是满脸羡慕,于是便凑趣地说道:姑太太还真是好福气,有这般孝顺的儿媳。

江氏很不习惯这姑太太的称呼,眉头一挑,好容易才按捺下了没作,只淡淡地说:人各有命,我这人前半生什么苦都吃了,后半生总算能享一享儿子媳妇的福了,也算是老天有眼。

你们也别只顾站着,都各自坐了吧。

阿澜,你也挨着我坐。

陈澜冲江大太太打了个手势,见其忙着指挥一众妯娌和晚辈媳妇坐下,这才挨着江氏坐下。

奉茶之后便是各式各样的蜜饯果子和点心攒盒,接着又是些闲话说笑,江氏听得多接得少,别人也不以为意,只是在那儿使劲地趋奉。

直到陈澜渐渐接过了这引领话头的任务,气氛才真正活跃了起来。

待到有人提起刚刚外头金陵书院要收弟子的事,说话的人也就更多了。

虽说是好事,可金陵书院哪一年招学生不是轰动整个江南,甚至还有远从云贵来这儿上学的,这拿出来的名额顶多就三五个,我家小子是不指望了。

就是,三房的小五都已经是娶了媳妇的人了,资质也不见得最好,这都能被瞧上,还不是因为三房财势?像我们家小十七,再聪明伶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出路?要说这世上最要紧的还是投胎那妇人说着仿佛知道失言,忙又笑道,太夫人和夫人别笑话我,我是个粗人,有什么说什么。

有什么说什么才好。

一直很少言语的江氏却点了点头,见那些原本想插话的别人都硬生生憋住了,这才感慨道,这世上原本就是投胎最要紧,但能够托生到你们这些人肚子里,这辈子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须知世上有的是贩夫走卒。

金陵书院收那么三五个人,于江家来说,真能调教多少人才,我看也是未必,须知金陵书院每年上百号人,可这些人人都进士,了进士之后人人都飞黄腾达?世上之路有时候殊途同归,但有的时候,每条路走到最后都未见就没有结局。

想当年,我家全哥弃了路,但他不后悔,我也不后悔此话一出,刚刚那说话的妇人一下子抚掌叹道:太夫人说的极是,这可是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了,难道人不送到金陵书院,就成不了才了?我才不信呢,读不好书,我教他好好经营产业,到时候也是大出息她这一接话茬,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江氏的话,一时间气氛亦是极其活络。

陈澜也未料婆婆一言能激起这样的反应,趁着这机会,她也就顺势说道:这金陵书院在江南办了这许多年,从出来的人才济济,所以朝廷最近便会颁下册封来。

江南这一带书院风气大盛,朝廷对江南这一带的华之风大为赞赏,要敕封的书院很不少。

若真的是家子弟要入学,倒也不是非金陵书院不可。

这册封的事情陈澜最初还是听艾夫人提过,据说还是杨进周向次辅杜微方的提议,又已经明上谕,因而她此时顺口就抛了出来。

见在座的一众妇人们全都是面露茫然,她立时醒悟到这消息不知道因为什么,还未在江南地面上完全散布开来,因而少不得笑着解说了大概的意思。

果然,她一说这册封一视同仁,都会有敕书诰命,屋子里顿时一片哗然。

就连江大太太也是颇为心动。

毕竟,刚刚她们在屋子里悄悄留意外头的言语,情知金陵书院那架势是力挺三老太爷,自己的儿子决计进不了那地方,难免有些没兴头,此时陈澜这话,无疑是在一扇门关上的同时,打开了另一扇窗户。

因而,她攥着帕子揉了两下,随即就身子前倾问道:杨夫人,不知道哪几家书院能得册封?见一个个女人都盯着自己,陈澜暗叹望子成龙乃是人之常情,奈何上谕她没瞧过,此事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因而一时却也答不上来,自是用上了连消带打的主意:这是外头男人们的大事,我又不曾瞧过上谕,具体如何倒是不太清楚。

真正说起来,这还是前时金陵书院艾夫人到扬州的时候对我提过,想来她应当知道。

再不然,上谕也总有公布的时候,到那时各家书院自是恨不得大肆宣扬,整个江南就都知道了。

是是是,这样的喜讯谁会瞒着?有人附和了一句,但更多人却是不顾陈澜说不知情,围着陈澜继续七嘴八舌探问着,如江大太太这等甚至根本等不得,索性直接差人出去打听,反倒是江氏被冷落了下来。

她却不恼,瞅着被人围在当精神奕奕应付裕如的陈澜,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嘴角挑了挑。

年轻就是好啊就在屋子里一片探问声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喧哗。

除却江氏和陈澜,这儿其他女人的男人都在外头,这下子,刚刚还稳稳当当坐着的女人们全都慌了神,有的往门边涌,有的到窗边去观察动静,一时间乱成一团。

只听嘎吱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太过激动亦或是用力过猛,竟是把门拉了开来。

下一刻,一个妇人就嚷嚷了一声。

三老太爷……三老太爷自个答应卸下代族长之位,大老爷祭过祖之后就是族长了刚刚还忙乱得犹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一个个女人顿时全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已经疾步赶到门边,正打算呵斥那个贸贸然开门妇人的江大太太,那脸上更满是不可置信。

也不知道是谁似乎不可思议地掐了一下自己,然后出了哎哟一声,这屋子里须臾就是哎哟声一片。

至于江大太太,此刻干脆完全把陈澜和江氏抛在了脑后,整个人伫立在门边上动弹不得。

江氏总算是换当家的了听到陈澜说这话,江氏轻吁一口气,见她也不管那些或激动或茫然或高兴或羡慕的江家妇人们,径直回到了身边坐下,一时也笑了起来:你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用了,威逼利诱也用了,分化离析更是用得纯熟圆润,你要是上战场,我看也不比叔全差娘,你笑话我陈澜说着就伸手试了试江氏的额头,面上露出了真心的喜悦,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没什么热度,真是太好了我这本来就是心病,既然有了准信,如今又眼看着当初不可一世的那个老头子倒台了,心里自然是要多畅快有多畅快江氏见旁人都不在,说话自然少了几分顾忌,那时候最困苦的时候,我想的就是把他从族长位子上掀下来,让他尝尝失去权力财富的苦楚。

至于这一次他竟敢上门来提那种条件,我更是恨不得……好在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听江氏这般喃喃自语,陈澜心里明白,婆婆看杨进周那封信时知道人是跟着荆王,不像之前那般心里空落落没念想,于是就放下了心。

只对于她来说,还远远不能习惯于丈夫这般漂泊在外不知生死,因而劝慰似的扶着婆婆的双肩,嘴里却没说话。

哪怕就是这江氏一族,还远远谈不上完全的安定,这一次她棋高一着占得先机,但艾夫人既然敢让江家提出这种条件,后头恐怕还有的是交锋。

东厢房这边的妇人们一片欢腾,外头院子里,那轩然大*仍然尚未平息。

不但江大老爷恍若梦,就连江七老爷也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甚至于疾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人的胳膊,厉声说道:爹,你是不是疯了?大家分明都觉得你执掌族务是最适合的,你怎么突然说要卸下族长?你知不知道,金陵书院答应……你给我住口江老族长沉声打断了儿子的话,放眼四周,见无论是自己这边的,还是被江大老爷拉拢过去的,亦或是受邀与会的各方宾客,几乎人人都是诧异难当。

唯有那位镇东侯世子依旧是冰雪一般难以融化的面孔,这会儿旁若无人地坐在那儿,只当觉察到他的目光时,那冷冽的眼神才回看了过来。

他连忙避开了那犀利的目光,这才朝四面拱了拱手。

老朽掌舵江家多年,多蒙诸位提携相助,如今之所以卸下族长之位,一来是因为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二来则是长房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因而断然没有坏了祖宗规矩的道理。

至于金陵书院艾山长和何院长的好意,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但我家小五资质浅薄,万难承担艾山长的厚爱,倒是江氏其他子弟如有优秀的,恳请艾山长和何院长多多提携。

这一番漂亮话之后,他见何明钦面色阴沉并不答话,也不再继续等下去,大手一挥就高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张罗,新族长该祭祖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江大老爷原还有些脑子转不过来,可是,当萧朗的小厮巨阙走到他身边,低声言语了两句之后,他立时醒悟过来,再不敢继续那么傻呆呆愣着。

眼见一个个族人慌忙去预备安排,他哪怕并不是很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赶紧轻咳一声站到了三老太爷身侧,也是团团作了一揖,又满脸诚恳地看着江老族长.三老太爷毕竟代理族长多年,如今因年迈要卸下重任虽也难免,可总不能就这么丢下族事情不管。

还请三老太爷继续担当族老一职,也好在我有所疏失时指点一二。

大侄子你如今已经足可独当一面,就不必再拉上我这个老头子了。

三叔这是哪里话,我吃过的饭还没有您过的桥多不是?您就行行好留下帮帮我的忙……刚刚两边还是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此时却是一个谦虚一个客气,无论是在场的江家族人,还是一旁的宾客们,谁都能看得出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假来。

尤其是金陵书院的何明钦,更是紧紧捏住了手头那把水墨山水折扇,几乎强自按捺才止住了拂袖而去的冲动,只嗤笑一声却是难免。

终于在其他人的附和声,江家叔侄的虚情假意总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祭祖仪式,但真正接任族长的大典却不能如此草率,需得另择吉日操办,因而大部分宾客都在祭祖之后纷纷告辞。

这一番变化对于江家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他们还得回去禀报了该禀报的人才行。

尽管还未行过接任大典,却已经是担着族长之名的江大老爷殷勤挽留,但陈澜知道江氏大病初愈,应当也不愿意在这等时候留在江家大宅向旧日仇人示威,因而就淡淡地婉拒了这等意思。

而江大太太虽说是较劲了脑汁说好话挽留镇东侯世子萧朗,可那边厢人也是油盐不入,到最后,两拨人竟是一块离开了江家大宅。

萧朗执意送江氏和陈澜回家,陈澜拗不过他,也就答应了这番好意。

她此行南京,原待是住在城郊汤山别庄,但先赶了过来的小丁去过那边之后,得知城内新街口还有阳宁侯府的另一处宅子,就多了个心眼,吩咐了人两边全都收拾好。

果然,到了南京的陈澜终究觉得城里方便,于是就选了新街口那座三进大宅院用作临时居处。

此时虽然只收拾出了一部分屋子,但招待萧朗这样一位客人自然是还有地方。

江氏如今几乎是把萧朗当成大半个晚辈看待,此刻萧朗才关切地问了她两句身体情形,她就摆了摆手说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什么大碍。

倒是你,今天看江家那位大太太的表情,大约少不得打某些盘算。

萧郎,你可有婚约么?要是没有,可想过将来要迎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面对这样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萧朗一下子愣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扭头瞥向了陈澜,心里想起了今天下午那风云突变的一幕,随即才正色看着江氏。

伯母,我不曾听父母提过有婚约。

至于什么样的妻子,我也从来没想过……但想来娶妻当娶贤德,她一定要是个孝顺的人,最好能如同嫂夫人一般聪明能干,能够在我在外时协助我娘管理核对各种军需账目,能够统辖好同僚下属的内眷们,能够应付诸多奴儿干城内外的问题,能够……听萧朗这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陈澜忍不住有一种叹气的冲动。

这个年纪不小的镇东侯世子,在娶妻的时候不说什么生儿育女,却都在想着这些……他是娶妻,还是招聘高级助理?第三百八十五章 攀亲,侵占于整个江南来说,南京的赋税既比不上苏松,也比不上宁波市舶司那源源不断的收入然而,从当年金陵府被定为南京开始,这里就成了江南的心。

整个江南的名门望族哪怕原本并不在这儿居住,也多半会在这儿置办宅子开设商行分号,以此联络上下。

在这些动辄有几十年上百年的家族,江家尽管只算是等,其家财产业也足以让人咂舌。

然而,现如今的江家却突然换了主人,而且是原本死攥着大权不肯放手的代族长,江家三老太爷亲自把这族长宝座让给了长房的江大老爷。

面对这种诡异的情形,从江家宗祠回来的一众人等自然是各有各的分析,往各自后头的人禀报的时候,少不得带上了自己的猜测思量。

而代表平江伯府出席宗族大会的大管事在回到家里之后,亦是匆匆来到了自家主人面前。

这一夜,整个金陵府境内也不知道多少人彻夜难眠。

次日一大清早,陈澜才梳洗之后陪着江氏用早饭,云姑姑就匆匆进了屋子。

见陈澜抬头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就知机地没有立时开口说话,而是退避到了一边。

江氏眼皮子一抬,瞥见云姑姑垂手低头的样子,又往陈澜那儿扫了过去,随即也就当成没瞧见,什么都没问。

待到早饭用完,她就借口要去后头散散步,示意陈澜不用跟着,只扶着庄妈妈就出了门去。

这时候,陈澜才招手示意了云姑姑上前,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事?夫人,是刚刚送来的京城消息。

云姑姑只字不提消息来源,见陈澜颌示意,这才继续说道,京师那边因为皇上多日不朝,有言官参奏荆王殿下奉旨巡狩江南,人却音信全无,引得上下人心惶惶,恳请皇上下诏请荆王正服色出行,莫要惊扰地方。

如若再无音信,当令地方督抚彻查。

还有,则是有人以皇上病重为由,促请晋王殿下尽快回京。

陈澜看着云姑姑,面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倘若只是这些外人的事情,云姑姑你不会在早饭的时候急急忙忙赶过来吧?是,只是奴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姑姑不自然地笑了笑斟酌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阳宁侯府四少爷一日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有两个汉子不知什么居心,将一个丫头推在了他马下,幸好他马术非凡,那个丫头只是扭了脚,磕着碰着几个地方。

四少爷命人将两个汉子送了顺天府,结果后来竟是问了出来说是受人指使,这事情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有的说想讹诈阳宁侯府,有说是四少爷自己撞倒了人,却另寻借口,还有的说是世风日下当眼里彻查,一时间众说纷纭。

相比前头的朝堂大事,陈澜反而对陈衍这档子事更为留心。

又询问了几处细节,她不知不觉站起身来,双手拢在胸前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突然扭头问道:这是暗卫传来的消息?小四不曾有信送来?是,四少爷那边没有讯息。

暗卫那边还说,安国长公主如今身体还好,但再过一个月就是分娩,所以越深居简出,除了四少爷和惠心小姐,还有宫里的几位公公之外,别人几乎都难能见到人。

,那两个汉子想来是必定被押在了顺天府,那被撞的丫头呢?这个……那边不曾提到。

云姑姑亦是阅历丰富的人,一琢磨脸上就为之一凛,夫人是觉得,那被四少爷撞到的丫头也许是成心的?可这事情一个不好是要出人命的!除非她早就知道四少爷骑术精良,拼着性命之哈……陈澜并不喜欢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她自己不在京城,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弟弟陈衍和祖母朱氏,因而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消息,不得不往某些方面去想。

她也顾不得云姑姑没有说完,斟酌了再斟酌,最后还是决定写一封信回去。

然而,她才刚到东厢房书桌前开始磨墨,外头就传来了一声嚷嚷。

夫人,夫人!屋子里伺候的云姑姑慌忙打了帘子出去,见是芸儿一阵风似的从外头跑过来,她便低异道:什么事情这么大呼小叫的,老太太还在后头散步呢!江家那边出事了!好些商户登门要账,江大老爷根本应付不下来,江四公子还被人打了两记黑拳,幸好下头小厮见机得快把人抢了出来,这会儿人正在前头。

芸儿一口气说到这里,方才有空喘了。

气,随即紧跟着说道,就在江四公子进门之后,平江伯也来了。

,面对这样的情形,云姑姑顿时拔腿就往屋子里走。

一进里屋,现陈澜已经放下了刚刚那块端砚,站在那儿脸上满是严霜,她这才放轻了脚步上前,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看到面前的女主人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这倒是都撞到一块了。

,大人,江家那儿……,先由得他们去闹,老太太走出嫁的女儿,又多年没有什么往来,总不可能一有事就往那边去给人撑腰,至于我就更没有名分这么做了。

陈澜冷笑一声,继而转过身抓起桌子上那块已经用了一半的徽墨,随手递给了云姑姑,把这个寻锦盒严严实实包好了,送去给江家那位三老太爷,其余的一句话都别说。

找个大夫给江四郎瞧一瞧,如果没有大碍,就对他说暂且不要管江家的事,送了人去萧世子那儿帮几天忙。

那位世子并不是善于经济的,有他这个熟手帮忙,正好是雪送炭。

至于平江伯,不可怠慢了把人请进来吧!作为漕运总督,平江伯方翰盘桓南京不回淮安,原本说不过去。

但方家在淮安经营多年,已经把那地儿治理得犹如铁桶一般,再加上如今他付度着朝廷重心不在淮安也就乐得先在这儿看看风色。

然而,这数月下来,他起初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可现如今却渐渐觉得茫然狐疑。

这会儿端坐花厅手边棒着香茗他却频频低头看向了那如同士一般宽大的袖子。

里头这东西是拿出来,还是不拿出来?这临时居处实在是简陋,喜慢平江伯了。

,闻听此言,方翰立时搁下了那茶盏,一下子站起身来。

见陈澜带着两个妈妈进了门,又冲他裣衽施礼,他少不得拱手还了礼,语气却极为亲切:前一次相见时毕竟有好些旁人在侧,一时也来不及对你说什么话。

当年见时,阿澜你还只是垂慧女童,如今却已经是海宁县主,一品诰命。

若是令堂还在,想来不知会高兴得如何是好。

无论从记忆还是作为转世之人的事实来说,陈澜对于这一世父母的记忆都极其淡漠。

尤其是轻轻巧巧就被人挑唆,由是和朱氏离心,在外花天酒地掏空了身子,最后早早丢了性命的父亲陈纬,她更是几乎没有分毫的归属感。

然而,方翰提到的却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她不禁愣了一愣,脑海竟是凭空跳出了几幅陌生的画面。

夏日里,一个妇人坐在床头,正满头大汗地亲自给床上的一双孩子打扇。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妇人正在那儿纳鞋底,一边做活一边对一个小女孩说笑些什么。

雷电交加的夜晚,一个妇人吃一个男人一堆,重重摔在地上,一个女童飞一般跑上去扑在了她身上,两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消失在了门口。

在一幅幅犹如走马灯似的图片下,陈澜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好半晌再次睁开双目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慈母已逝,如今我这个为人女儿的就走过得再好,她也瞧不见了。

我能做的,也只是多多提点弟弟,妾逢忌日多上几柱清香而已。

见陈澜不接话茬,甚至也不问自己如何与其母相识,对那亲切的称呼既不答应,也不反对,方翰顿觉有几分不自在。

但他何等老到的人,须臾就笑容可掬地说:也是,斯人已逝,再提这些也就没意思了。

今日前来一是方陈两家终是姻亲,二来也是我有几句话不得不提醒你。

对于这姗姗来迟的正题,陈澜这才露出了谨慎的表情。

然而,方翰这一开口既不是说三叔陈瑛的事,也不是为了这江南的种种复杂内情,竟是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一番话。

江南之地虽说素来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说,女子抛头露面处理事务的也不在少数,因而当日安国长公主在江南,也是一段传奇子,但终究也不是一丝顾忌都没有。

你是安国长公主的义女,自然也颇有乃母之风,可此次先是扬州,再是南京,你家叔全又不在少不得会有人从你入手。

你身份尊贵,又是冰雪聪明别人在很多事情上不得做章,说不定便会用那些最卑劣龌龊的方式。

要知道,对于女子而言,名节两字往往总是最防不胜防的。

此时此刻,陈澜只觉得悚然而惊,看着平江伯方翰的目光里不免多出了几许凛然。

然而,下一刻,平江伯就仿佛丝毫没提过这茬似的,很快岔开了话题。

册封一众书院的上谕已经到了江南,只是那上头的语意不免有些含糊,既没有说是册封多少,也没有说是各书院的山长相当于几品。

不知道你可能给我透个底?,刚刚犹如长辈似的亲切轻轻巧巧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仿佛官面上的客套和笼络,哪怕陈澜已经对这位平江伯颇有了解,此时也不禁佩服那变脸之迅。

面对这样的话题,她本想推说自己也不知情,可也不知道怎的,心突然一动,话到嘴边竟是变成了另外的意思。

册封多少,其实终究只是一个名义,皇上看重的是江南的华之风。

说起来我倒是还听说过,这些年金陵书院人才济济,甚至连京城国子监都多有不及,朝廷有好些阁老部堂都在议论,不如在南京也建一个国子监。

集江南英才教之然后充贡举人赴京会试。

如此一来,朝堂上又可多上不少江南英才。

方翰只不过是想随口打探打探,未料竟得到了这样的大消息,一时间竟是惊得忘记答话。

好半晌,他才嘿嘿干笑了一声,拍了拍脑门说:若真是如此德政,江南士子可是有福了。

只可惜我家里那几个小子都不是读书的料子,除却袭爵的那个,其他的也就只能让他们走走恩荫军功的路子将来可还要杨总兵多多提携才是。

这些客套话陈澜应付惯了,自然不会去说平江伯一脉素来没有多少军功,而是似是而非地应了。

好在平江伯今日前来也没有久坐的意思,又盘桓了一会就起身告辞。

因这是娘家的姻亲长辈,她自然是亲自送到了二门。

临别之际,已经下了两级台阶的平江伯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随即头也不回地叹了一口气。

阿澜,我还是那句话,令堂若能看到你今天的模样,那就真的圆满了。

一次会面,方翰两次提到了自己的母亲方氏,陈澜心不免纳闷。

待到回了院子,她思来想去,最后就把跟着自己时间最长的芸儿叫了来径直开口问道:芸儿,你可听说过我那已故娘亲和平江伯府有什么关联?已故的大夫人?芸儿看陈澜一本正经,原本还以为要问什么,此时听到这一说,立时愣住了。

歪着脑袋斟酌了好一会,她才突然一拍巴掌,又开口说道,夫人您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已故大老爷和大夫人的婚事,是平江伯太夫人先提起的,听说和平江伯府是同宗,不都是姓方吗?不过,大夫人去世之后,也没见平江伯府和咱们长房有什么往来……,芸儿这一说,陈澜立时明白了过来。

然而她从一苏醒开始,就是和弟弟陈衍相依为命,祖母朱氏的回心转意之后,伴随的便是真心实意而她没法接受这样在困窘时不闻不问,在腾达时却嘘寒问暖的亲戚!想到这里,她一下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赞许地对芸儿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这些话问你果然是没错!亏你亏你,否则我还不知道上哪打听这些去。

夫人若是还要打听这些昔年旧事,问我就对了!芸儿喜滋滋地抿嘴一笑,随即又自鸣得意地说,我打小服侍夫人,因为下人冷落怠慢,我也就只能从这些话里话外打主意,府里那些拿腔拿调的妈妈嫂芋们,没少让我辈捏话头卡住,否则咱们的东西克扣得更厉害一一一一一一……那一段只存在于记忆的过去,对于陈澜来说已经很遥远了。

但今天先是被平江伯方翰勾起,接着又是芸儿这一番话,无数记忆仿佛翻江倒海一般在脑海翻腾,陈澜不得不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但额头上却已经是隐约见汗。

很快芸儿就察觉到了这异状,立刻上前搀扶陈澜在椅子上坐了,又忙去沏了茶来,见陈澜只是摆手,她更是慌了手脚。

夫人,都是我不好,提起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情……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您别再想了。

要是那平江伯说了什么,您也别理会,这些自认亲戚的人其实最不讲情呢……唔,只知道锦上添花,不知道雪送炭!,你呀!陈澜终于扶着额头渐渐坐直了,随即长长吁了一口气。

见芸儿满脸惴惴然地站在身侧,她冷不丁伸出手指在其脑门上轻轻点了一点:别担心了,我就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心里有些不舒服。

记得待会不要对别人叨咕这些,免得老太太担心,云姑姑柳姑姑又过来探问。

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芸儿巴不得不要给人知道,此刻自然把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似的。

陈澜见状也不再多说,待到把人打了出去,就一下子靠在了那张藤椅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了这个身世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可如今才知道,有些东西恰恰是原本那个陈澜就希望舍弃希望尘封心底的。

不是每咋I人都能算得上亲戚的,如平江伯那样,和陌路有什么两样?,浅笑一声之后,她终于也想明白了,便一堆扶手站起身,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先头紧斟着坐船从扬州到南京,昨夜又还要收拾屋子料理一些杂务因而这一夜,江氏和陈澜都早早地睡了。

而这一觉竟是少有地没有任何梦境,陈澜再一睁眼时,竟然已经是天光大亮,睡得异常香甜。

只是在洗脸的时候,她却听到外间传来了喝哈之类习武练剑似的声音,忍不住一下子丢下了手软巾。

这是……夫人,是老太太在外头。

老太太说,病了那几天,整个人都快生锈了,大清早起来活动一下身体。

庄妈妈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可劝也劝不听。

说到这里,柳姑姑忍不住笑开了都是长镝和红缨那两个丫头,她们还在旁边鼓噪,竟是陪老太太一块练着!老太太高兴就好,让长镝和红缨多多陪一陪也不坏。

陈澜这时候才放下了心,重新洗了脸,接下来便是匀面上妆。

她一向不喜欢浓妆艳抹,如今自然也只是淡扫蛾眉薄施脂粉,待到全都收拾停当之后出了屋子,就眼见寒光一闪,那棵院子〖〗央的大槐树竟是一下子被打落下了好些枝叶来。

吓了一跳的她正要问,那边厢的几个人已经瞧见了她,红缨赶紧一溜烟跑了过来。

夫人,是长镝在那试箭呢!,好啊你竟敢反手就卖了我!,长镝也忙上了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就讪讪地屈了屈膝,夫人,我不是故意的,只想着好久不练手生,怕失了准头关键时刻捅娄子。

再说了,是老太太答应的……,看把你吓的,我说过要怪罪称么?见长镝一下子愣住了,陈澜不禁哑然失笑,就连红缨也扑哧笑出声来没好气地用胳膊肘使劲撞了一下长镝:夫人的脾性你还不明白,罗罗嗦嗦解释这许多干什么?就是你们夫人疼你还来不及,哪会为了一棵树弹你一指头?,江氏揉着手腕走上前来,又对陈澜说,,在别人那儿借住了个把月,如今到了你娘家的地方,我都一时忘形了,更不用说她们这两个丫头。

我还是头一回像昨晚上睡得那么香,一晚上竟是连个梦都没有。

娘怎么和我一样?,陈澜和江氏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待看见骏儿在那边探头探脑,她便伸手叫了其过来,又问了他几句,见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说一觉醒来就是大天亮,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那小脑袋,又叹道,这地方虽不如偶园和万泉山庄宽敞大气,更没有前临瘦西湖,后有温泉,可终究是住得惬意舒服。

话音刚落,云姑姑就从外头快步进了屋子来,屈膝行过礼后就开。

说道:,老太太,夫人,外头阳宁侯府郑管事来问安。

住的是阳宁侯府的地方,陈澜就是图个轻省安静,但自然也就想到了少不得会有家下人来给自己这个姑奶奶请安问好。

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朱氏心腹郑妈妈的丈夫郑管事。

如果是寻常人,她此时懒得费工夫,兴许就让云姑姑代为接见了,但郑管事究竟身份不同,因而她就扭头看了看江氏。

娘?你去见吧,我也不想大喇喇受那些礼,毕竟是你的娘家人。

有了婆婆这句话,陈澜方才带着人到二门西边的小花厅去。

如今这趟下江南,她大大方方见人惯了,此时也就懒得再设什么屏风之类,在主位上受了郑管事的礼,道了辛苦之类的客套话,她就只留下了云姑姑。

果然,这一位原本是斜签身子坐着,在闲杂人等都退下之后,立时又一下子站起身来竟是疾步走上前去,离着陈澜还有三四步远才站住了。

三姑奶奶,自从您下了江南,老太太一直不放心,所以二月里就差了小的过来,顺便巡查一下江南这边的产业,毕竟是老太太明言留给您和四少爷的东西。

不查不知道,这私底下悄悄一查,小的果然查出了好些纰漏。

这边的两个御赐田庄,地界碑不知何时被人移过了,两边相邻的田主据说和平江伯府有涉。

小的今次来,是因为老太太说,之前把管理这些的印章给了您。

小的此来,原本是打算把这些地转到四少爷名下的,所以……,你不用说了!,陈澜霍地站起身来,沉吟片刻就说道,此事我自有理论第三百八十六章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位于淮安的漕运总督府在旁人眼里早已经成了平江伯府的私产,相形之下,位于南京新街口的平江伯府别院就低调许多。

只是朴实无华的门楣围墙之内,却是叠山堆石小桥流水间点缀着亭台楼阁,竟是别有一番婉约的园林风味。

只这活水引的是地下泉水,少了通往外头的水闸,因而身在墙外,更是想象不出内究竟是怎一番景致。

园是好园,但内的主人却没有赏花看月的大好心情。

这会儿,横跨小溪的一座精致石拱桥最高处,平江伯方翰凭栏而立,手里却捏着一封信。

那字迹口吻他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往日接到第一时间就会写了回信捎去,可现如今三天了,他却总有些举棋不定。

昨天去见陈澜时,他甚至有过一时冲动,几乎当场把这封信撂出来。

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眼下这时节还真是说不准谁占上风……陈兄啊陈兄,想来你意气风回京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被侄女挤出了京城吧?只不过眼下她自己也是麻烦重重,金陵书院可不好惹。

听了我昨天那话,她若是聪明,应当会记起在江南还有方家这门亲戚……老爷,老爷方翰正轻声嘟囔着,一个小厮突然从拐弯处奔了出来,疾步走上前,到了石桥下头才双膝跪了下来:回禀老爷,小人刚去过江家,那边还是闹得不得消停,江大老爷眼看是撑不下去了。

不过小的没看见江四公子,听说人之前被人打了,后来人就没在老宅出现过,想来也是知道独木难支的道理。

三老太爷也没出过面,说是老毛病犯了。

什么老毛病,江大老爷没能耐,这才衬得出那位三老太爷来。

方翰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不动声色地将信又拢回了袖子里,这才转过身来看着那小厮,继续去江家盯着,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另外,对外传出消息去,就说我这三两日之内就要回淮安。

是见那小厮磕了个头就转身一溜烟跑了,方翰这才沿着阶梯缓步走了下来。

穿过一处月亮门到了书房,见书童已经整理好了一摞书信和拜帖放在书桌上,他就不紧不慢地一封封拆看了,当看到其一封时,他突然又惊又怒,猛地重重一拍桌子。

来人原本在门外伺候的书童连忙快步走进了屋子,见方翰满面怒容,慌忙一下子跪倒在地。

书桌后头的方翰撂下那份拜帖在桌子上,旋即怒喝道:你这狗才,为什么这等要紧的帖子居然不立即回禀那书童被训得满脸的莫名其妙,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老爷,小的知罪。

可小的全都仔仔细细看过落款,没有一份是写着官衔的,而且也没有平日常常往来那些人家的名姓,更没什么朝廷大佬的,小的以为……你以为方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人就怒喝道,滚出去到院子里跪着跟了我这许多年,连该记的名字到现在都记不全,昏了你的头等到那书童狼狈不堪地退出门去,他才低头再次瞥了一眼那份拜帖。

那既不是什么竹木名刺,也不是什么印花洒金,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份帖子,落款竟只有曲永两个字,也难怪以物取人的书童竟然会遗漏了。

然而,也不知道曲永是让人送了帖子,意指近来要见他,还是亲自拿着此物来却被人挡在了门外。

若是后者,那他的麻烦就大了想到这里,他更觉得胸满盈怒气,突然又高喝传了人进来,继而气冲冲地说:把那个狗才拉出去打二十板子,革了他书房的差事我这儿不用这等没长眼睛没长心眼的人就在方翰烦乱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时候,外间突然又传了信来,说是杨夫人来了。

得知这讯息,大感意外的他一下子停住了步子,背着手站在那儿好一阵子,随即才若有所思地问道:是来见夫人的,还是有其他说法?回禀老爷,杨夫人是来拜会夫人的,这会儿夫人正带着二小姐陪着一块见客。

这意料之外的回答顿时让方翰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虽是坐下来勉强看书,可他颠来倒去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良久,他终究是觉得妻子事先没得到风声未作预备,心里大感不放心,于是一把撂下那卷书,叫来书童吩咐了两句,随即就立刻出了书房往后院赶去。

沿着甬道才到了那五间大正房门口,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女儿欢快的笑声。

三姐姐,京城白云观的燕九节真那么好玩?等我去了京城,你也带我去瞧瞧好不好?好啊,这还不容易?那可是说定了,咱们拉钩听到这里,方翰顿时只觉得一阵头疼,不等门口那丫头打帘子,他就自己一把扯起了门帘迈进了门。

径直穿过珠帘到了隔仗后头,他就现妻子不知道上了哪儿去,只有次女方静和几个丫头在。

年仅十一的方静此时此刻根本没现他进了屋子,竟是只顾眨巴着眼睛看着身边的陈澜,右手的小指高高翘着,满脸都是期冀。

当方翰看到陈澜丝毫没有在他面前时的冷淡防备,竟是真的笑吟吟地伸出手来,他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眼见方静回过头一瞥,随即就立时蹦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垂手而立叫了一声爹,他才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满面春风地上了前。

我家夫人也实在是太疏忽了,竟只留着这个不懂事的丫头陪客,海宁县主还请不要见怪才是。

瞥见女儿委委屈屈地撅着嘴,他立时不悦地喝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忘了你的课程?瞥见方静玩弄着衣角,眼睛却还偷偷瞥了过来,陈澜也不理会方翰对女儿的冷脸,笑着上前弯腰在其耳边嘟囔了两句。

见其眼睛大亮,使劲点了点头后就退后两步裣衽施礼,随即规规矩矩跟着妈妈和丫头去了,她这才抬头看了看方翰。

都说平江伯府门风严谨,我还不信,如今看您教女也是这般严格,我才知道传言不虚。

只是,静儿妹妹可不像您说的这么不懂事,平江伯夫人刚刚因事走开这一小会,她待客可是有板有眼,我当年如她这般大的时候,也未见得如此井井有条。

要是别人夸奖自己女儿,方翰自是少不得含笑谦逊几句,可是次女方静素来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刚刚又这般粘人,他哪里敢接这话茬,打了个哈哈就岔过话题道:县主今日倒是来得巧,再过几日,我和夫人还有静丫头就要回淮安了。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陈澜挑了挑眉,旋即笑道,看来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了。

若真是您一家回去了,有些事情寻不到正主儿请教,那就真的弄不清楚了。

这有些事情四个字让方翰心一动。

联想到昨日才对陈澜提过其母方氏,他自然而然地以为陈澜今日来是为了当年旧事,因笑道:所以说,既是碰的巧,自然就是有缘。

县主要问什么,不妨尽管直说,但使我知道的,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就先谢谢平江伯了。

陈澜嫣然一笑,待到方翰入座,她跟着坐下,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昨日阳宁侯府的郑管事到别院来拜见,对我说了一桩奇事。

说是阳宁侯府在金陵府地面上的两个田庄,不知道怎的被人挪动过界碑。

我起初还不信,让人去府衙查了鱼鳞册,又让郑管事去核查了一遭,旋即才现真的是对不上。

若是其他的田庄,自然得寻官府重定,奈何这田庄乃是早年御赐的庄园,界碑亦是每朝万岁爷登基时御赐的,这意义就非同小可了。

方翰刚刚还是笑容可掬,此时那笑容却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他已经预备好了,要是陈澜问起方家的事情,他会先说方家人当年上京去探望时被阳宁侯太夫人朱氏拒之于门外的境况,然后再提一提陈澜那两个嫡亲舅舅眼下的日子,紧跟着再说一些别的,总之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然而,陈澜偏是根本就仿佛不记得这档事似的只字不提,他顿时有一种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可是,当他回过头来仔细琢磨陈澜的这一番话时,一时更加心惊肉跳。

阳宁侯府的产业大多在北方,而江南因为鞭长莫及,早先他和陈瑛交好时,曾经悄悄地动过不少手脚。

比如说那两个庄园附近的地,就都是在他一个管事的名下。

当初是为了防止朱氏在倒台前在这些产业上动手脚,陈瑛总能拿回这些江南富庶之地的产业,可如今时过境迁,这竟是最大把柄想到这里,他好容易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来:那县主的意思是?我年轻,哪里懂得这些。

陈澜脸上虽笑着,语气也轻柔,但那言语却犀利如刀,只我如今虽然是杨家妇,侯府终究是我的娘家,这事情也不能看着不管。

平江伯和我家三叔同朝为官,陈方两家又结了姻亲,这么大的事情,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夫人,您留着二小姐一个人陪着那海宁县主,是不是太唐突了?日后静儿嫁过去,也得叫人一声姑奶奶,如今正好有机会,让人相处相处不是最好?陈瑛那个人实在是做事没分寸,把家里老太太长房二房全都得罪了一个遍,如今阳宁侯太夫人还在,到时候静儿嫁过去,万一三天两头被人刁难,她怎么受得起?但只要她眼下讨了那位姑奶奶欢心,进了婆家之后人说两句好话,定然比什么都管用。

平江伯夫人越说越得意,坐在那儿又笑了起来:静儿是我女儿,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只要海宁县主是传闻那样的人,必然会喜欢静儿天真烂漫的性子。

这也多亏了她上头有我宠着,下头有她哥哥姐姐护着,没学那许多心计,否则也未必能蒙混过去。

只要站稳了脚跟,日后爵位承袭是什么光景,那还难说得很,兴许还能有那福分当一回侯夫人。

夫人真是算无遗策。

一旁的妈妈正逢迎着,就只见一个人影撞开门帘冲进了屋子。

吓了一跳的她正要呵斥,可认出是二小姐方静,赶紧闭上了嘴,但神情却是狐疑不明。

方静却不管这些,一头扎进母亲怀就撒娇了起来:娘,我和三姐姐正说笑好好的,爹偏偏突然进了屋子,不由分说训斥了我一顿,还把我赶了出来三姐姐正答应我说,以后到京城带我去白云观看燕九节的平江伯夫人一把抱着女儿,正要问些什么就听到这样一番话,立时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按着方静的肩膀让人挪开了些,又问道:静儿,你说你爹突然进来,还把你遣开了?那这会儿就是你爹在正房陪着你三姐姐说话?是啊方静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撅着嘴说,爹一进来就说什么我不懂事,还让我别耽误了下午的课,可我这回出来,每天的琴课女红都没落下过娘……好好好,别闹别闹平江伯夫人揽着人安慰了一通,随即便唤了方静的乳母进来,让她带着小丫头进去洗个脸,待会再服侍着看会书,这才带着妈妈匆匆出了门。

走在外头,她起初步子又急又快,可走着走着就想起上一回去偶园时碰得一鼻子灰,回来还招惹了方翰一通埋怨,她脚下就渐渐慢了下来,到最后竟停在了那儿。

偏生这时候,后头那妈妈一个不留神,险些撞在她后背上。

夫人?那妈妈一个趔趄偏了一下身子,好容易站稳了,忖度片刻就陪笑道,夫人,海宁县主终究是女客,让老爷陪着终究是不妥,您是当家主母,总应该过去陪一陪的。

平江伯夫人被人说穿了心思,不免回头睨视了她一眼,这才面带矜持地说:就是这理儿,没有大老爷们见人家女眷的道理。

老爷也太心急了,有什么话不知道遣了人先对我说,难道我这一把年纪,还会对付不了一个二八都不到的小丫头?传扬出去没来由让人瞧不起咱们平江伯府,就是于海宁县主,说起来也不好听。

口说着这话,她却端着架子缓缓前行。

待到了正房门口,她有意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让那妈妈挑开门帘,自己轻轻巧巧提了提身前的销金藕莲裙迈过了门槛。

可才一站定,她就看到丈夫正托着额头坐在主位,一时竟是看不清表情,而客座上的陈澜则是正淡然坐着品茗,听到动静才抬头看了她这边一眼。

目光对视之间,她竟是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那眼神和她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温和藏着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厉。

老……老爷。

平江伯夫人突然连说话都有些不顺溜了起来,见方翰闻声抬头,她才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听静儿说了,所以过来看看。

出去方翰突然迸出来的那两个字让平江伯夫人一下子呆住了。

她原想辩解几句,可一接触到丈夫那眼神,她就像刚刚避开陈澜目光似的,不知不觉往后退缩了一步。

然而,身后的妈妈和丫头偏生已经跟了进来,她不想这么灰头土脸地退出去让人笑话,把心一横便笑道:老爷,海宁县主毕竟是女眷,总得有人陪着妥当……出去,别让我再说第三遍吃这一吼,平江伯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

而就在这时候,陈澜放下手的茶盏站起身来,因笑道:事关重大,平江伯也不要动气,只管好好思量就是。

今日我过来实在是有些匆忙,刚刚见了静儿妹妹,竟是连见面礼都忘了,还请平江伯夫人待我转交给了她。

陈澜说着就从头上拔下了一根赤金的簪子,含笑递给了面色僵的平江伯夫人。

见其愣了一愣才伸手接了,蠕动了一下嘴却仿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便微微点了点头:静儿妹妹性子活泼开朗,很对我脾胃,若是夫人还要在南京盘桓一阵子,我和娘就暂住在新街口,不妨常常把她带来串串门。

今日我在这叨扰了这么久,眼下也该告辞了。

被陈澜这么一缓和,屋子里刚刚那沉闷僵硬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不少。

平江伯夫人勉强露出了笑容,又说道了几句客套话,而平江伯方翰亦是顺势起身,脸上没了之前那冷硬和不耐烦,而是得体地挽留了一番,旋即竟是亲自送人。

他这般做派,平江伯夫人自然不好不送,于是夫妻俩就一路把人送到了二门,直到眼看着人登上马车,随着车轱辘声很快消失在了视线,方翰才突然冷哼一声,竟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平江伯夫人要开口叫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可她毕竟还窝着满肚子火,索性疾步追了上去,竟是一路径直跟到了书房。

一踏进里头,她就厉声把书童都赶了出去,又让跟自己的妈妈在外头看着,这才气咻咻闯进了里屋。

老爷,我嫁给你也几十年了。

今天当着外人的面,你就这么给我没脸方翰此时心里正烦闷着。

陈澜起头那话只是一个引子,要紧的是后来那些言语。

他一向觉得自己已经够高看这位海宁县主了,可事实证明,他依旧小看了她。

她竟是连他伙同南京守备许阳一块海上走私的事情也摸得一清二楚,随后又把金陵书院算计许家次子和她冲突的事情撂了出来,最后便点出大运河这些年渐渐露出淤塞颓势,倘若金陵书院麾下的那些官员一合力,海运真的完全取代漕运,他这个漕运总督就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不得不仔仔细细考虑她的提议。

这个尚不满十五的小丫头,哪怕是消息灵通也好,麾下另有能人也罢,可终究是一下子洞悉揭穿了他最大的短处难怪陈瑛那样精明到刻薄的人,竟然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因而,这会儿听了平江伯夫人的话,他立时不耐烦了起来,声音低哑地吼道:什么有脸没脸既然是夫妻多年,你就该知道,要不是有要紧事,我没事情见别家女眷干什么,你就敢没头没脑往里头闯自己进来也就算了,也不管好跟着你的那些妈妈丫头,要是让她们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哪怕谁是从小把你奶大的,也留不得了原本理直气壮的平江伯夫人吃这一喝,那气咻咻的样子立时收了起来,面上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老爷,什么话这般要紧?莫非是……莫非是她竟敢拿什么事情要挟您?要真是这样,您可不能上了当,轻易答应了什么,不如咱们商量商量……好了,你说够了没有妻子一开口就猜了个**不离十,方翰顿时更加恼火,一按书桌站起身来,这些事情你不明白,不给我帮倒忙就不错了你只管好儿女们就够了,别的什么都不用你理会,过两天记着带静儿去新街口回拜一下。

啊?先头不是说,咱们过几日就回淮安?谁说的?方翰闻言更是着恼,忍不住重重一锤桌子,这些混账,让他们往外头散布消息,不是让他们在自己家里嚼舌头你给我传话下去,若有谁再议论什么走不走的事,一律家法伺候你去对几个孩子提一声,咱们还得在南京再停留一阵子。

同一时间,坐车回程的陈澜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已经把方翰的牌面翻开了大半,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牌面有多少,于是这才能占到上风。

只不过,那位平江伯终究还是用出了那一招,对她反反复复暗示她母亲的娘家如何如何,可都被她用太极拳搪塞了过去。

亲戚不是单单源自姓氏血缘,而是因为维系这些的感情。

他们甚至连她出嫁的时候都没露过面,如今却凭空冒了出来,还和她讲什么感情,岂不是可笑至极?车子摇晃之,她逐渐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察到车子一阵剧烈的晃动,她一下子本能地抓住了一旁特设的铜质把手,正惊疑地以为旧事重演,车子却很快稳当了,外间须臾又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夫人,有人在外头拦车告状第三百八十七章 天子激赏,明察秋毫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金水桥后奉天门前,便是他们对于浩大宫城的唯一印象,少有人能够在深入其中。

至于通籍禁中大内,可以出入乾清宫这等地方,则更是只有阁老部堂以及勋贵重臣。

然而,位于西华门外的西苑,说是皇宫,但终究是属于内苑,弄一份通籍就容易得多了。

嗯当初陈衍通籍西苑,头一次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战战兢兢,但两三次下来就很快习惯了。

这会儿,站在西苑那宽阔的小校场边的高台上,看着下头两队人马狠狠对撞在一块,那倏忽间的叱喝喊杀和自己平日所见大为不同,甚至眼神都大有区别,他不由得为之深深心悸,好半晌才叹了一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好男儿!这就是好男儿了?真正的厮杀你还没瞧过呢!,一旁的安国长公主懒洋洋地斜倚在那儿见陈衍好奇地瞅了过来,她这才淡淡地说,这虽说是实战,死伤不论,但终究少了战场上那种一往无前拿命去搏的血性,所以也就是大略能看出一个人的武艺勇气,再深一些的东西就看不出来了。

战场上能活下来的未必就是武艺最好的,但一定是关键时刻能豁出去的!小四,你未必一定会上战场,但你要记住,狭路相逢勇者胜!这话陈衍自然听过,可这时候结合安国长公主这番话,他不由得品出了另一种滋味来。

琢磨了好一会儿,他就退到了安国长公主的座位边上,弯下腰低声说:师傅你的意思是,要真的遇上最危险的时候,与其退而寻求其他法子,不如豁出去拼了?可不是有空城计……诸葛武侯的空城计只是小说家演义,但从前确实有成功的例子。

不过,这样的成功终究是有条件的,你得有空城,有时间预备,而且越是聪明狡猾的敌人,越是容易中这样的戏码。

相反战场上更多的是堂堂正正的决胜负,这时候,兵员多寡优劣,乃至于将帅和睦,士气高低,将兵勇武……诸多因素很多。

而在诸多因素都不利的情况下,历史上还是有不少著名的以弱胜强。

这些仗里头,无论是否有运筹帷幄的军师智者,可是,却一定得有一个身先士卒冲杀在最前头的将才,这个人方才是一军之魂。

说到这里,安国长公主不禁长长吐出了一口气,随即又仰头看着天空:想当初我在皇史成偷看当年留下来的书,却看到了一番话。

这天底下最危险的便是以弱胜强,因为一着不慎,就可能把所有赌注都输进去。

要能够以弱胜强到最后能够扭转势力对比不但需要有天下无匹的运气,还要能让不计其数的人才为之归心,还要让天下百姓为之归心,所以最要紧的就是宣传舆论。

没有比高位者于寻常士卒一样屹立于飞箭流矢之前,更能够宣传天命了。

尽管和同年龄的少年相比,这一年多来的经历让陈衍迅成熟了起来,可这些话终究太过深奥了些,他一时听得满头雾水。

有心想问问清楚可看看安国长公主那惘然出神的样子,他又不敢贸贸然问,正憋得有些难受的时候,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九妹对这么小的孩子解说这些,也不怕把人给绕晕了?安国长公主闻言一震,一堆扶手坐直身子转过头,就看见皇帝只带着御用监夏太监上了高台。

只见皇帝一身暗红色大团花圆领纱衫,下头是一双乌头履,腰间竟只是松松地束着一条布带甚至还光着脑袋,看上去就犹如寻常西苑的闲散小官她连忙吩咐陈衍把自己搀扶起来。

奈何身子重了她只能勉强欠欠身,随即就不悦地看了夏太监一眼。

这边厢皇上告病,那边厢又到了西苑,偏这儿人多眼杂,你也不劝谏劝谏。

陈衍也被皇帝的出现吓了一跳,放开安国长公主的手和别人一块行了礼,他就听得师傅这般说话,一时更是暗自咂舌,索性只低着脑袋不说话。

果然,皇帝闻言竟是丝毫不恼反而夏太监仿佛是理亏似的连连赔笑谢罪,到最后他琢磨着这两位大约有话要说,打算悄悄退下的时候,却不料才走了两步,一个声音就追了来。

陈拜被这突然的沉声一唤,陈衍赶紧停住了脚步。

不用看,他也知道这决计是当今天子,于是立刻停下了脚步。

只他又不是要上朝的大臣,也不是逢年过节要入宫朝贺的命妇,这会儿只是躬身答臣在眼睛甚至骨碌碌地偷瞥了一眼皇帝,结果不合与两道目光碰了个正着。

不愧是你师傅和你姐姐教导出来的,胆子贼大!皇帝哑然失笑,这才正色问道,这几天顺天府和下头科道言官的奏折像雪片似的,顺天府说那是两无赖威逼人致伤,科道言官则是说你车马伤人,全都是因为你那点芝麻大的小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说说,这件事当如何。

啊?陈衍没料到皇帝竟然问这个一时间顿时犯了难。

偷瞥了一眼安国长公主见自己这位师傅丝毫没有暗示的意思,他不由得习惯性地抓了抓脑袋,也没留意到夏太监责怪的目光,想了好一阵子才抬起脑袋来。

回禀皇上,朝廷有律例,车马伤人,说的是无故在城中奔驰,以至于伤了无辜人。

可是臣当时一令人前导高喝,二已经有勒马避让,三则是有人故意将人推落马下,一应证人和犯人都已经送了顺天府,苦主都不曾告什么车马伤人,他们聒噪什么?那些言官不管国家大事,一心只盯着这么鸡毛蒜皮,真是白拿了朝廷傣禄!起头还说得井井有条,但陈衍终究是年轻,到最后不免就有那么几分赌气怨尤带了出来。

只最后那声音极小,听着像是嘟囔,安国长公主摇了摇头,却是不予置评,而夏太监却有些忍不住了:四公子仔细些,莫要御前失仪!,陈衍这才赶紧闭上了嘴,而皇帝打量着小家伙犟头犟脑的样子,随即微微!笑:人家可是说,你把苦主藏在家里,逼良为婢,意图不轨呢。

要这是在别的地方,陈衍必定勃然大怒骂他娘的,这时候总算是好歹硬忍了平来低下脑袋闷闷地说道:……什么逼良为婢,阳中侯府又不缺人,上书说这个的人必定是那些话本小说大戏看多了,以为谁家都是不管香的臭的往屋子里拉?顺天府又不会收着苦主以便对质这要是人随随便便就放出去了,谁知道幕后指使这事情的会不会打别的主意?人我送到了通州庄子上,让家里几个仆妇好好看着养着,连面前没见过,要不信让他们自己去通州瞧去!此话一出,安国长公主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连带着周围随时伺候着的两位妈妈和几个丫头都是忍俊不禁,而皇帝则是似笑非笑看着陈衍最后露出了一个欣然的笑容。

好了好了,小小年纪能把事情处理成这样子,也实在是不错了。

至于是不顾禁令有意驱策车马伤人,还是有人刻意陷害你,朕也不难为你总会让人还你一个公道。

这时候不早,赶紧出宫去见你家祖母吧。

尽管刚刚振振有词,但这会儿回过神来陈衍仍是忍不住感觉到背上都是汗,得了这话自然高兴得无与伦比,跪下磕了个头就立马一溜烟走人,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而眼看着小家伙下去,下头演武场上的比武也已经完全偃旗息鼓,甚至连身边的人都悄悄避开了去,安国长公主这才看着皇帝说道:皇上有事要说?,老四的信刚刚送到。

,皇帝言简意垓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安国长公主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郑重而冷静,他就笑了笑说从来就知道他胆大,只是在朕面前装老实可这一次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他先斩后奏,信上说他对人声称得了朕全权,这是为了办事方便,朕是想骂他都拿不到人。

他把萧朗拉着去壮行色,在平江伯那儿招摇撞骗,还把叔全直接拉上了船,看来是真正办他想办的事情时,他才会这么拼命。

这么说,皇上是下决心了?,安国长公主的脸色丝毫不变,竟是直截了当地又问道,但此行吉凶难料,若是有万一……,如若有什么万一朕的身体自己知道,不至于如此不济。

皇帝仿佛不是在讨论自己的寿命和后继人,语气异常的平淡,周王夫人季氏既然已经有孕,她虽是宫女,可毕竟是良家子,朕打算册她为周王妃,九妹觉得如何?武贤妃答应了?今时不比往日,长乐宫也不比曾经的王府,况且,朕并不是说如今册封,而是等到生产之后。

季氏有孕的事情内廷并没有太声张,朝中也没有大反应,想来不至于引人瞩目。

既然皇上心意己决,贤妃也应允了,我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安国长公主微微一顿,随即才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周王和荆王都是皇上的儿子,我这个外人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可阿澜是我的女儿。

叔全跟着荆王折腾去了,阿澜一个人在江南,据暗卫回报,她几乎只用他们打听消息,其余的从来不求他们帮忙,这倔强性子实在让人头疼,偏又没个帮手……皇上不要提萧朗了,那小子是镇东侯丢来磨练的,只会打仗厮杀,哪里管过什么实务?所以我只想问皇上您一句话,您把司礼监太监曲永派到江南,究竟是去干什么的?只一瞬间,安国长公主那懒散悠闲的目光竟是突然变得无比锐利,明亮得有几分碜人。

……………………,拦街喊冤的故事,陈澜前世在电视小说之中也不知道看过多少回,反而是这一世重生之后,鲜有听见这一类的事,只戏文里头偶尔出现一二。

在阳宁侯府的那段时日,她为了弥补自己对这个时代了解的缺失,也不知道囫囵吞枣啃了多少书,其中就有百多年来反反复复修订的大楚律。

其中越诉的处置向来是极其严苛,轻则笞杖重则枷号充军。

而她又不是官员,怎会有人突然鼻街拦下车马要告状!想到这里,她立时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姑姑。

下一刻,云姑姑就立时离座而起弓身到了车门边上,拉开一条缝探出脑袋去见前头车夫已经下了车辕,而拦在车马前的竟然不是一个人,而是整整四个人,云姑姑顿时面色一紧,随即竟是直接跳下了车来。

要告状该去本管衙门,朝廷有律例,越本管官司上诉,笞五十。

更何况我家夫人又不是朝廷命官尔等在此阻路告状,便有冲撞官眷之罪!云姑姑本就是在坤宁宫当过多年宫女的人,居高临下这一番呵斥,自然颇具威势,就连看热闹的人也被这声色俱厉的架势压得一时没出声。

至于那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就更不济了,一个个你眼看我眼,其中一个甚至挪动着膝盖要起来,却被另一个老汉使劲拉了下来。

都说夫人是钦命册封的县主是菩萨转世,怎么就不能管一管咱们的不平事!可怜我家闺女还不到十五岁,硬生生被南京守备的二公子带着那几个家奴糟蹋了……夫人要是不管,小老儿今天就去撞死在了那门上!老天,你不长眼睛你瞎了吧!,这突然爆出的凄厉声音让陈澜一下子觉得整颗心一缩,不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双手死死抱紧了胳膊却没有动弹。

一旁的芸儿最初还笑说云姑姑真厉害,竟然能背出律法云云,这会儿也小脸白,一手撑着厢壁,咬着嘴唇竭力透过车门缝隙往外看去。

而红缨则是一手抓住了背上那长条包袱,一手摸向了搁在旁边的双枪。

云姑姑眼见那老汉猛地拿着脑袋往地上砰砰死撞,也是为之变了脸色。

然而她毕竟是活了好几十岁的人了,在宫里什么诡谲的勾当没见过眯着眼睛只看了一会儿,她就突然一个箭步窜了上去竟是一把揪着那老汉,把人一下子拽了起来。

旁人都没料到这么一位官宦人家的体面仆妇竟会这般做派,全都吃了一惊,待见那老汉额头上血肉模糊,一时都为之哗然。

然而,就在人群中起了骚动的时候,紧拽着老汉手腕的云姑姑却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扯过腰间帕子,竟是直接往那老汉的额头按去。

面对这样的动作,那老汉慌忙往后直缩脑袋,又使劲想缩回手可他一个半百老汉,竟是扛不住那力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手绢把他额头上那些红的黄的黑的抹去了大半,一时间连声音都布出来。

刚刚不是还血肉模糊,怎么一擦就都没了!这是怎么回事?这帮混账,他们是装的!随着有人嚷嚷着拆穿了这一茬,围观的人群一时为之大哗。

剩下那三个跪在地上的人见状不妙,一下子窜将起来往人群中逃去,可就在这时候,云姑姑仍是死死拽着那老汉不放,口中更高喝道:拿住他们,我家夫人重重有赏,每个二两银子!二两银子!这几乎是一个有点手艺的壮汉一个月的收入,当这话叫嚷出来之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双手往那三个逃去汉子的胳膊腿领子袖子腰带抓去。

只不消一会儿,三个人就被好些人揪了回来,按在地上的样子狼狈不堪。

一个上衣被撕得稀烂,一个下头裤子破了,还有一个干脆是两只鞋子都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而每个人身上都至少按着三四只手。

因而,伸到云姑姑面前的手少说也有十一二只。

她却也爽利,叫了随行家丁来把人一个个都捆了,随即才转身到了车厢旁站定,躬了躬身说道:夫人,这几个分明是市井无赖当街耍诈诬告,幸有仗义百姓帮忙拿住,该如何处置,请夫人示下。

车内的陈澜一直没有伸手去打起窗帘,看不见外头具体如何情形,但只听那些动静声音,她就能猜出个大概来。

此时云姑姑如此做派,她哪里不明白,当下就说道:既然他们是告的南京守备,那就请姑姑带两个人走一趟南京守备府,把人送过去看守备府怎么说。

至于这些个仗义百姓,就按照姑姑瞪刚的话,每人谢银二两,请他们帮忙一块押送人。

虽说刚刚抓人的时候人人积极,但只是一时冲动再加上贪图那赏银云姑姑到车门旁这一禀报,无论是周遭刚刚手慢一步没赶上的,还是这几个仍按着人的都少不得窃窃私语了起来,甚至有人嘟囔说也不知道官家是否会赖账。

于是,当陈澜这一番话传了出来,四下里人群全都一下子鼓噪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好字,一时好声不断。

陈澜了话,红缨立时从车上随身带着的小银箱里翻检了一会,又从车门递出去一个锦囊。

云姑姑接过之后扫了一眼那一个个人,却没有立时上前挨个了赏赐。

前时要离开扬州的时候,她为了临行前放赏,拿着银票去江皿郎管辖的江家当铺,兑换了几十串青钱,又为了方便,兑换了足足二百两二两一个的银角子,此时赏的时候,她并不患有什么不均,而是怕其他的。

这钱我家夫人已经拿了出来,我也不敢克扣,还请诸位帮忙把人送到了地头,我再一并重谢。

,这条件虽说有些让人不满,可看在那锦囊的份上一众人你眼看我眼,想着南京守备府就在两三条街之外,当下也就都应了。

须臾,云姑姑就带着两个家丁押送了这四个人过去,旁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剩下的家丁这才得以护持着马车前行。

才走了没多久,车里头的芸儿就终于忍不住了,突然开口说道:云姑姑实在是太厉害了!要是我,兴许就被那喊冤磕头给吓住了哪像她能这般眼尖!那是,咱们才几岁,云姑姑那可是曾经跟了先头皇后娘娘好多年了!红缨笑了笑,见陈澜只不说话,她就轻声说道,夫人还在想刚刚那一出?不就是讹诈之类的老套,只不过是借着咱们的声威而已。

你们老爷人还没回来,在那些江南人眼里是否能平安上任还未必可知,他能有什么声威?,陈澜摇了摇头,随即托着下巴微笑道,人家定然是知道我与许家二公子曾经有些粗龌,那边甚至还差点负荆请罪,于是才闹了今天这一出,料想只要是女人,听到那种事总是免不了心怀激愤,少不得要出面做主的。

只要我管了,不但坐稳了越权二字,而且和许家自然是势不两立。

姜还是老的辣,多亏了云姑姑火眼金睛,又能连消带打。

红缨和芸儿这才恍然大悟,芸儿见陈澜仍在那沉思,不免凑趣地笑道:云姑姑是厉害,可夫人您还不是高明?赏了银子让人帮忙把人送到南京守备府,这烫手的山芋也就送过去了。

而且这本来就是为了他们,总不能让咱们家里白赔银子,到时候这赏银一分不少都能补回来不说,兴许还多一份谢礼呢!,你这丫头,真真切切钻钱眼里去了!陈澜被芸儿这市侩的口气给逗乐了,冷不丁一指头弹在了她的脑门上:哪有你这么计算的,难道我就缺了这二十几两银子?当然不是,夫人哪里会那么小肚鸡肠,您是筹划高远!被芸儿这不伦不类的奉承说得哭笑不得,陈澜也懒得再理会这促狭的丫头,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出神。

南京守备许阳是武夫出身,可能够一直做到辽东总兵的人,总不会单单是一介莽夫,今天她把人送过去,想来那边也会明白是遭了人算计。

既如此,芸儿所言那谢礼只怕是不会少的,如此一来,今天这突事件于她来说,反倒是成了有利无害。

毕竟,对南京这边的人来说,无论她和杨进周也好,原本定居淮安的平江伯也罢,甚至于接任南京守备才没多久的许阳,都是外来人。

强龙不压地头蛇,可若是能够把几股力道都拧在一块。

哪怕是暂时的,她能够做的事情也很多了!来而不往非礼也!!~!第三百八十八章 登门致谢新街口的这座宅午是阳宁侯府几十年前置办下的,为的是家下万一有主人到南京来,能够在城里有个落脚的地方。

但多年来,陈家人丁倒也还兴旺,可多半都是在北边安家,当官的也少有被派到南京,于是这屋子虽也常常修缮,可要说有多齐整却是难能。

因而,郑管事昨日才来过一遭,这天一大早就又特地赶了过来,得知陈澜去了平江伯府,他暗自咂舌三姑nini做事雷厉风行,却也少不得求见了江氏。

这房子实在是旧了,当初实在是想着姑爷到了南京,总应当入主总兵府,所以竟是忘了把这儿的房子再修缮修缮,实在是委屈了太夫人。

要真想住得奢华,别说之前在扬州,现如今就是在客栈里包一个i院暂且住着也使得,可毕竟客居的滋味不好。

这儿是媳妇娘家的地方,我这两日连睡觉都踏实安心了,郑管事就不要再说什么委屈之类的话,否则,我可打发人去给你算房钱了!郑管事见江氏面色一板,知道有些话就不必再说,自是慌忙起身连道不敢,随即才再次坐下。

转致了家中老太太朱氏的问候,又说道了些京中闲话,随着江氏饶有兴致地问些江南事务,他自是少不得打叠精神一一解说。

可他说得正兴起,却不料江氏竟是突然开口问道:听说这两日江家那边闹得不可开ji,郑管事可晓得内情?呃……郑管事不觉有些迟疑,不安地微微抬头偷觑了一眼,随即才垂下脑袋说i人也就知道些大概。

这几〖日〗本应当是江家准备族长接任大典,可江家二房四房质疑江大老爷没能耐管好宗族事务,所以上上下下都在闹腾,再加上外头人又是要账又是毁约,闹得不可开ji。

据说,今早上那位三老太爷把人都叫到三房大院里头去了。

都是上百年的老门第了,平日里自诩名门望族,到这时候也不怕外人笑话丢脸!,江氏冷笑一声,随即淡淡地问道,二房的人也就算了,毕竟还有几个老人。

要是我没记错,四房的当家如今还只是三十出头,他有什么能耐,也跟着别人后头瞎起哄?郑管事哪里不知道四房的当家本应当是江氏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十五老爷,可因为族里不公,江氏那会儿又不肯和离,最后名正言顺的嫡子被分了家出去,反倒是继母所出的儿子十八老爷承袭了家业。

因而面对江氏那流露出无穷冷意的眼神,他只得陪笑道:四房在族里从前都是跟着三老太爷人云亦云,如今大约是眼看有机会,所以便忍不住了。

要是太夫人觉得不妥,i的这就去……江氏一手握着茶盏,手指甚至微微有些发青,良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是随口问一句,不劳郑管事费心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我这个外人才懒得管他们的那点龌龊心思!说到这儿她也没心情再多说什么,当即吩咐了庄妈妈带着郑管事出去。

郑管事出门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向庄妈妈说:嫂子,不是我这个外人多嘴。

我知道太夫人对江氏一族嫌恶已深,可如今姑爷不在,太夫人才病过一次,这些江家的消息能不让太夫人知道,还是不要传过去的好,免得太夫人听了勾起旧事,心里不痛快。

郑管事的意思我哪里不明白。

庄妈妈一边陪着走,一边忍不住摇头叹气道,老太太的脾气你不知道,最是执拗不过的,我不说,老太太就能直接从外头把人叫进来问。

说是不认承自己和江家的关联,可终究是同姓同脉,不可能真的不闻不问。

说的也是。

郑管事也摇头叹息了几声。

到了二门之外,他就冲着还要再送的庄妈妈拱了拱手道:嫂子还请留步,送到这儿就成了。

等三姑nini回来了,烦请回报一声就说我来过了。

庄妈妈刚要说话,正巧外头报信说夫人回来了,她不觉莞尔:说曹曹就到郑管事可算是赶上了,也免得再跑一趟,咱们快一块去迎一迎。

陈澜也走进了门就得知郑管事来了,此时下了车之后,略一颌首答了两人的礼,她就请庄妈妈先进去向江氏回报一声,自己则径直到了帐房那边见人。

落座之后,见郑管事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不免微微一芜田庄的事情你不必再担心了。

平江伯那儿满口答应,挪动的界碑一定会照原样挪回去,届时还会让那相邻田地的主人上门道歉赔礼。

啊?郑管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脸掩不住的讶然,三姑nini这是说真的?须知平江伯和三老爷几乎可算是换*的兄弟,两人当初又越过老大大连儿女婚书都定了,如今这事情他竟然肯这么爽利地认承下来?别是当面答应,背后却又耍什么huā招才好。

平江伯是把女儿许给了五弟,只姻亲是姻亲,他还不至于一味紧跟三叔,连事情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

,陈澜见郑管事张了张嘴还要再说,就摆了摆手道,我也不会只听别人的嘴上言语,你让田庄那边留意看着就是,这样想来就两全了。

,郑管事想想朱氏对陈澜的一贯信任,又仔仔细细斟酌了片刻,最后便欠身应了下来。

生怕自己刚刚这话让陈澜心中存下不满,他又少不得解释道:不是i的不信三姑nini,实在是因为这两个田庄一出一入就是七八百亩,而且不少佃户竟然也和事情有涉,所以i的不得不谨慎些。

倘若能真的解决了,i的回去也能对老太太ji待。

你也是一片忠心,我怎会怪你。

,对于郑管事那诚惶诚恐的样子,陈澜心中好笑,嘴上却少不得安慰了他一句。

等到郑管事说起之前面见江氏的情形,还有江家的一系列情况,她的面色才微微一凝。

郑管事这会儿却没有在江氏面前的i心翼翼,事无巨细一一说明,末了才不无忧心地说:看江家那样子,江大老爷是压不住局面的,三老太爷一发话,一众人就全都涌到他那儿去了,万一他由此反悔,恐怕还是风云突变,三姑nini得有个预备才行。

我明白多谢郑管事的提醒了。

陈澜颌首一笑心里却想起了之前她让人送给那位三老太爷的半截残墨。

嗯来只要那位半截身子就要入土的老汉能够琢磨到其中的意思…——已经是从头污到脚的人了,这会儿还想着洗白已经是绝不可能。

更何况,那老家伙应该会认为,江大老爷越没用,自己就越有值得利用的余地,此时应该不至于那么愚蠢才对。

郑管事起身告退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正午时分了。

从帐房出来,他这一路上始终看着地上的青石甬道,脸色很有些不太好看。

三姑nini是聪明机敏,可为人处事总还是他这样的人老到,更何况江南四面是敌,哪有直截了当就摊开来对人去说的?那平江伯也好,江家三老太爷也罢,都是从里黑到外的人,万一……他这心事重重地刚到大门口,就只听前头大路上一阵马嘶马蹄,抬头一看,就只见那边一行人风驰电掣地过来。

为首的一人在他面前几步远处勒马停下,随即利落地一跃跳下,看了看门楣才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见那人五十许,身穿绣蜜蜂骏马猿猴马上封侯玟样的玄色长衣,脚下踏着一双鹿皮靴,腰悬宝剑,四方脸,两鬓斑白,却依旧是英眉浓眼虎背熊腰,竟一站在那儿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锐气,他不由得就往后退了一步。

可是杨太夫人和杨夫人在此地住?,听这话客气有礼,郑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忙深深躬身行礼道:正是,不知道这位将军……某家南京守备许阳。

今日亏得海宁县主当街为许家辨污,免去了一桩大麻烦,因而某家亲自登门致谢,还请通报一声!南京守备许阳?郑管事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竟忘了接话茬。

这许阳和平江伯方翰一样,也是和陈瑛结下了,汝姻亲的,现如今竟然会亲自登门来,而且还是致谢?好半晌,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也顾不得其他,一面吩咐门上赶紧把人请进来,一面也顾不得自己分明是要走的一溜烟疾步朝里头跑了进去。

刚刚已经走了的郑管事突然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却是禀报说南京守备许阳亲自登门道谢,陈澜总觉得这幅情形有些滑稽。

问明之后,得知云姑姑和两个家丁尚未回来,她不免有些狐疑,当下就索ing留了郑管事下来,又吩咐人进去禀报了江氏。

待到她带着人亲自到二门口迎着了人时,就只见许阳竟是突然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杨夫人,前时你才宽宥了i儿的莽撞无礼,这回又替他挽回了名声,某家在这儿多谢了!,尽管这不是在外间大庭广众之下,但这一拜仍是让陈澜吃惊不i。

男女有别,她不便搀扶,只得避开一步答礼,心里却为之大讶。

这么大的事情许家承自己的情是很自然的,可竟然不是许夫人登门而是许阳亲自出马,看来这位人人皆道是粗疏勇武的昔日辽东勇将,并不是表面上那般第三百八十九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此前平江伯方翰来访,江氏借口大病初禽并未出见,但今日南京守备许阳登门致谢,江氏心里颇有纳闷,再加上许阳在辽东时,曾经立下了不少边功,因而她思付着便让庄妈妈服侍着换了见客的大衣裳。

这会儿在前头的厅堂里头见了客,见年近五旬的许阳腰杆笔直精神奕奕,看不出丝毫的老态疲态,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英年早逝的丈夫来。

说起来,我当初和杨琦贤弟还曾经共事过,只没多久就调任辽东,一晃就是二十几年。

当年那一连串事情生的时候,同僚部属乃至于几位老将军,都曾经起意争辩一二,我那时候联署的时候也因义愤附之膜尾,可终究那联名上奏却被杨兄拦了下来。

不过是御史参奏,然后是一个不明事理的老子落井下石,这就轻轻巧巧扳倒了一个战功不少的将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说到这里的时候,许阳又讥诮地笑了一声:当时我不明白,可如今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对于那些朝廷中的文官大佬而言边将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这个不行还有那个要紧的是不要越权,不要专断,如此他们就可以放心了!我在辽东,他们担心我和镇东侯有所勾连,所以军器棉袄全都是按着数目克扣,却不想想着路上的损耗。

如今我到了江南,手头就那么大猫小猫三两只,却还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算计我,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到这今年纪不小脾气却依旧那么大的老将一拳捶在扶手上,陈澜眼中目光连闪,几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红缨柳姑姑和郑管事。

见柳姑姑她们俩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似的,郑管事虽是脸se有些不那么好,可也是一动不动,她心中暗自沉yin,却没有接话茬。

果然,江氏已经咳嗽了一声。

许大人慎言,这些话传扬出去,对你可是没有好处。

太夫人,我不妨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许阳说完也不理会江氏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满脸恼怒地说道,我实在是受够了。

是,我在辽东那些年里,捞了不少钱。

可这些一不是吃空饷,二不是克扣军需,三不曾劫掠民间,也就是在互市等等上做些文章。

那些鞑子和女真人最喜欢的就是中原的锦缎丝绸和各式珍奇,我要的是他们的骏马牛羊,各取所需而已。

至于我到了江南之后……哼,要说走私江南这些本地世族这勾当还做得少么?哪怕是背地里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但此时赤1u1u全都撕掳了开来,陈澜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真是假,许阳这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的架势,比起平江伯方翰那迂回辗转的方式更容易博人同情。

至少,此时此刻她斜睨江氏,就可以看到婆婆脸上那一丝赞同。

我虽是内宅妇人,但许大人的意思我也多少明白。

江氏说着就叹道,江南这地界说是富庶但寻常百姓的日子不过尔尔,有钱的却整日里想着更有钱,所以在排外上头都是一样的。

今天我家媳妇在路上遇到的这一遭,大约是有人想着令郎先头和咱们有些粗龊,所以才使了这一招,既然识破了,明日就能传遍大街小巷,许大人也莫要太放在心上。

至于送来这许多礼物却是实在太破费了,还请带回去吧。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日海宁县主挽回的是我许家的名声远胜于救人之命,这些区区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许阳说着就站起身来,竟是对着江氏又深深一揖,想当年杨贤弟迭遭变故我已经到了辽东,一面应付本地的将校,一面又怕得罪朝廷大佬,所以竟是为了私心,一直憋着再没有说一句公道话。

如今这些东西,就算是补我当日不曾雪中送炭好了。

太夫人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可刚刚这番话都是真心实意。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江氏看着那一大摞大大小小的盒子忍不住有些头疼。

而陈澜这时候终于寻到了空子,不免问道:许大人,不知道我之前派去送人的云姑姑和两个家丁,怎么不曾随同许大人一同回来?我竟是忘了这一条!许阳一下子重重拍了一记大腿,这才嘿嘿笑道,太夫人和海宁县主不要见怪,我这人莽撞,碰到这种见鬼的事情原本是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可海宁县主派来的那位云姑姑实在是精细,所以我立时就派人去子金陵府,把两个推官全都叫了来。

因为那位云姑姑和两位小哥当时都在现场,所以解说过后,就押着人去金数府衙了。

啧啧我家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竟是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才!陈澜这才知道责姑姑竟然是这样雷厉风行。

嗯来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这么大,接下来这几个想讹诈的汉子就算是得人指使在金陵府中翻供也不会有多少人取信,至于人若是死在了那里,脱不开干系的就是金陵府了!心里赞叹坤宁宫出来的果然是人才,她自然也是顺着许阳的口气谦逊了一二。

接下来,许阳竟是邀约她和江氏明日过府做客,江氏先是推辞了两句,但终究拗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如此一番之后早已经走到了午饭时分,因家中没有男子,留饭不便,江氏就让陈澜送人一程。

随着一路出去,陈澜最初还有些赶不上许阳的健步如飞,好在对方须臾就放慢了脚步,她这才轻松了一些。

到了二门口,她见几个小厮已经牵了马匹过来,便打算再说两句客套寒暄,却不料又被人抢在了前头。

县主,明日我会请平江伯过府,想来他也会卖我一个面子。

若是县主还有什么人带来,尽管一并请来就是,空白的帖子回头我会使人送过来。

人多了好说话好商量,也该得有一个章程了,总不能老是让人欺负到头上来!这话已经不是什么暗示了,而是清清楚楚的明示。

陈澜在最初的吃惊过后,立时明白了过来,心里一付度就点头笑道:既然是许大人如此盛情,我敢不从命?这一日的午饭比平日晚了小半个时辰,腹中饥饿再加上心情畅快,胃口突然好了,陈澜竟是多盛了小半碗。

江氏见她添饭,索性把几碟入味的ru菜全都挪到了陈澜跟前,眼见媳妇一笑谢过竟是风卷残云地都消灭了干净,她不禁眉开眼笑,饭后就立时打了几个丫头陪着人出去到后院消食,不许立时动脑筋见人说事。

等人走了她就冲着庄妈妈笑了起来。

这孩子真是个会用人的。

云姑姑柳姑姑是先头皇后娘娘给的人,长镝红缨和小丁小武是安国长公主给的人,红螺是阳宁侯太夫人赏的,只有芸儿自小跟着她伺候,可偏是全都围着她,事事料理得妥妥帖帖。

我看,这些人哪怕还记着旧主,对她的心思也是一点不逊的。

就是全哥,我看心里惦记她也绝对不输给我这个当娘的。

庄妈妈会意地笑道:老太太这是嫉妒了?嫉妒!怎么不嫉妒,不过这有何妨,只要有你陪着我就好!夹道西边的小花园里,陈澜散了好一会儿步,眼见红缨和芸儿寸步不离地盯着自己,她自是有些无可奈何。

可郑管事还在外头她总不能让祖母朱氏派来的这个得力心腹在前头虚耗等着,当即就吩咐柳姑姑出去把人请进来。

柳姑姑领命一去,芸儿就忍不住抱怨道:夫人,这是饭后休息的时候,您就不能听老太太的,好歹多歇一会。

等吩咐完了这一茬,待会回房就歇午觉,这总行了吧?见芸儿听了这话把头点得小ji啄米似的,陈澜不禁哑然失笑。

不多时,郑管事就跟着柳姑姑进了月亮门。

不同于早上的迟疑和小心,此时他满脸的敬服,行过礼后就叉手站在了一边。

陈澜打量了他一会,随即拿出了那枚朱氏当初给的牛角印章递过去,一字一句地吩咐道:阳宁侯府在南京城里颇有些产业,而你既然是下来巡视的,想来也应该嘱咐了你一些人。

明日南京守备府设宴,许大人已经说了要请平江伯,再让我邀约一些宾客。

你先列个名单,待会帖子送来之后,你走一趟你相熟的那些人家,把帖子一一送上。

过……,…郑管事正想说这是不是不合适,可看着陈澜那不动声se的面孔,他立时吞下了那半截话,深深低下了头,小的遵命。

陈澜又嘱咐提点了两句,就使了柳姑姑带郑管事出去,又让芸儿去找了在房里的长镝来,吩咐她去给镇东侯世子萧朗送信。

等到这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方才回了房,原只是打算躺下mi瞪一会养神,可也不知道是心情太放松还是人太累,等到她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

而一旁的柳姑姑一边挂帐子,一边笑道:夫人可是醒了,镇东侯世子已经来了。

镇东侯世子来多久乒怎么不哔醒我!见陈澜面露嗔怪,柳姑姑忙躬了躬身解释道:庄妈妈亲自来看过,得知夫人正睡着,就先去回话了,不多时就又过来说,老太太和世子在房里喝茶说笑,又留了世子用晚饭。

世子也说,让您多休息一会,不许咱们吵醒了您第三百九十章 惺惺相惜尽管柳姑姑已经解释过了,但陈澜想到是自己让人送信去请萧朗的,结果自己一觉睡过头却还累得别人久等,心里自然是颇为过意不去。

紧赶着洗脸梳头换了衣裳,就立时赶往了后头江氏的正房力才一进院子,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婆婆爽朗的笑声。

江南这边向来时兴订娃娃亲的,我和全哥他爹当年就是如此,所以如你这等年纪却没个婚约,别人自然免不了打主意。

这边说亲都是为了彼此联姻,无论是仕途还是生意抑或其他上头,两家都能彼此借重,至于小夫妻之间是否看的对眼,却是谁都不在乎的。

你就是再整天顶着一张冷脸,可既然是镇东侯世子,就是个最大的香饽饽。

江氏见萧朗那张脸一下子变得更黑了,顿时哑然失笑。

寻思着该用什么样的名义写封信给萧朗正在京城的母亲她就只听外头传来一个丫头报说夫人来了的声音,立时先按下了这心思。

果然,下一刻,陈澜就带着柳姑姑和红螺一块进了屋子。

也许是小睡过后补足了精神,此时陈澜双颊微微泛红,那上身茜se绣折枝花滚边对襟衫子,下头一条樱草se挑线裙子,竟是整个人都更显娇yn,看得江氏立时嘴角含笑。

而萧朗则是在迅扫了一眼之后,微微吃了一惊,随即才站起了身。

娘,萧世子。

海宁县主。

都怪我,竟是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就是这时辰了。

,萧郎说横竖无事,不要惊动了你,索性陪着我聊聊天,我自然依了他。

嘴里这么说着,江氏就把陈澜拉了过来到身边坐下,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笑道:这茜se太深,樱草se又太明yn,也只有你这年纪才敢把它们搭配在一块,这下子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

睡一觉打足了精神,商量事情的时候才不至于有什么疏漏。

好了,你们有什么事就留在这东屋里头说,趁着还早,我索性再去西屋歪一会儿。

此话一出,陈澜连忙揽住了江氏的胳膊,因笑道: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就一块坐着听听,若我想得不周全,您也能帮忙给我拿拿主意!几乎是紧跟着,萧朗也是连连点头:伯母,海宁县主说得不错,就算是商量事情,也没有避开您的道理。

再者杨兄不在,您在宣府时也曾独当一面,终究比咱们阅世深远……,好了,你们一个捧我,一个赞我,幸好我还知道自己有多大分量。

江氏没好气地拍了拍陈澜的手却是站起身来,这些外头的事务,我一向不怎么明白。

与其听多了胡思1un想亦或是给你们1un出主意,还不如不听不想来得便宜。

再说这是江南,不是京城,你们都有身边人跟着,在我眼皮子底下商量正事,难道还怕人闲话?这最后一句话,便有些戏谑打趣的意思了。

陈澜和婆婆是亲近惯了,闻言就站起身拉住了江氏的袖子:看娘您说的,哪里是怕人闭话?萧世子对您是一口一个伯母,对我却一口一个县主的这闲话也没地方传去!,你还说他,你自己难道不是一口一个萧世子?,江氏见陈澜听了这话一愣之后立时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才转头看向了萧朗见其仿佛不怎么习惯这样的打趣俊脸上有些尴尬她便说道:又不是头一回见,都是常来常往的自家人了。

萧郎你和我家全哥差不多大,只差了月份,要是愿意,就索性叫我这媳妇一声嫂子。

至于阿澜,你就直接叫萧兄弟就是。

在江氏看来,这是再合理不过的称呼了,但陈澜却为之瞠目结舌。

当她听到一旁那一声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憋出来的嫂子时,她几次张口,终究是没能叫出那声萧兄弟来,到最后只得遮掩道:萧世子毕竟比我年长好几岁呢还是省了一个弟字,只称萧兄好了。

两边正了称呼江氏也就不为己甚,又叮嘱了两句就出了屋子去。

等到庄妈妈和一个丫头也跟着走了,陈澜这才深深吁了一口气,见萧朗那面上还存留着几许不自在,她连忙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别再站着了,坐下说话。

陈澜伸手让了让,自己就在主位的西头坐了,随即才抬起头说道,今日请你来,是因为明日奄京守备府有一场宴会。

今天我在路上遇到有人拦路告状,结果却是有人诬告讹诈许大人,事情是这样的……解释明白之后,她又接着说道,所以许大人登门致谢之后,邀约了娘和我明日赴宴,还说届时会邀上平江伯。

他既然是说了人多事情好商量的话,想来也不甘心被人算计,所以明日我想请你也一块出滞。

,听着这话,萧朗渐渐摆脱了刚刚那种尴尬的情绪。

由于身边有丫头伺候的机会极少,奴儿干城那些军中袍泽部属的妻女,他也都当成是自家长辈姐妹一般看待,再加上根本不会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他自然也从来没有动心过。

只是那一次江氏问过他对未来的妻子有什么设想之后,这几天从江家大老爷到其他人士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甚至连和镇东侯府ji往密切的那几家富户设宴时,都会特意挑上几个侍酒的美姬,他已经积下了一肚子火。

要说女子,他印象深刻的除了自己精明强干的母亲,和蔼慈祥的江氏,就只有沉着冷静的陈澜……他可以想见,那些花枝招展的庸脂俗粉,母亲那一关怎么过得去?而对于刚强了一辈子的母亲来说,大约会喜欢的媳妇,也就是陈澜这样方方面面料理周全的类型。

再说这世上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人紧盯着他做什么!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些1un七八糟的遐想暂时都赶出了脑海,这才正se道:好,我明日一定去。

听萧朗答应得爽利,尽管陈澜事先料到必是如此,但仍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平江伯那儿我上次拜访过,他已经差不多为我说动了。

许守备今天险些被算计败了名声,又是主动相邀,应该更容易站在我们这一边。

为了让明天的宴会多些分量,我已经让阳宁侯府的郑管事去把侯府ji往密切的几位都一并请了,所以也想请萧兄把你的那些人也一块带上。

如此一来,再加上江家人,虽然这班底还远远不能和金陵书院,可终究已经有了机会。

看着陈澜那明亮有神的目光,自信洋溢的脸庞萧朗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才沉声问道:聚齐了这些人之后,难道这样就能找出荆王殿下和杨兄?殿下的信虽然我已经收到了,可终究走过去了这么久,他们俩一丝音信都没有……陈澜冲着人微微一笑,就往后头挨着靠背说:没有音信确实是令人焦急,但他们没有音信,别人却频频出招,又是挑唆江家二房四房闹事,债主bi债闹腾,又是给许家设圈套,足可说明别人比我们更急。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要趁机让我们自己站得更稳,所以聚齐这些人便是最要紧的!当他们不能动摇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轻松腾出手来!原来如此。

萧朗顿时恍然大悟,可想通这些的结果却是连连点头,怪不得我从奴儿干城出时,我娘就说我在军中厮杀太久,以至于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如今看来,她真是没说错。

县……嫂子果然是深悉人心,竟然能把脉络理得清清楚楚。

,陈澜赶紧摆了摆手:快别这么夸我,你不知道我这一阵子想得头都大了。

啊?你毕竟体弱,先头毕先生才瞧过,哪怕事关重大,也千万不要这么殚精竭虑。

否则有个什么万一,毕先生又不在,那可如何是好?萧朗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仔仔细细看了看陈澜的表情,随即又抬头看向了一旁伺候的柳姑姑,海宁县主的身体想来姑姑也该知道,还请务必一定照看好她,莫要有什么闪失!世子放心,奴婢省得!见萧朗这么郑重其事,柳姑姑也答得斩钉截铁,陈澜只得抬手轻轻ru了捞太阳xue,暗想这两人实在都是太顶真了。

她也没功夫计较两人的这番对答,轻咳一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一旁的柳姑姑见两人又低声商议了起来,方方面面渐渐周全,嘴角不觉微微向上挑了一下。

说起来,这位镇东侯世子和自家老爷还真是有些相像……萧朗留下来用了一顿家常晚饭这才告辞离去,而送走了人,陈澜方才想起云姑姑至今尚未回来。

左等右等,眼看月亮都升上了树梢,她忍不住就想差人去金陵府衙打探打探消息,终于就在这时候,外间传话进来说云姑姑回来了。

在外头奔忙到这么晚,云姑姑进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是满脸疲乏。

但在陈澜让芸儿打水上来服侍洗了脸之后,她放下凉m巾就紧赶着说出了今日的事,又笑说金陵知府吴应明日也会去南京守备府赴宴,紧跟着就从怀中取出一份帖子呈了上来。

那只是一份看似普通的帖子,封皮上落款只署着简简单单的曲永二字。

掂量着这轻飘飘的东西,陈澜老半晌才轻轻将其翻开,待看清楚了上头那两行字,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名门气度,将门才女南京守备府位于通济门以内的大通街上,原本四面八方还有五府六部等等衙门,但那些原本规划齐备的地方只是修建了数年就完全停工,如今早已建起了一处处齐整的宅邸。

早年在南京建官的是宪宗,这位登上御座的天子并没有一呼百应的气度,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才干,能登上帝位是因为排行在他之前的皇兄们不是死了就是因罪被黜,结果即位没两年就遇到北边鞑虏蠢蠢yù动。

他力排众议在南京仿照京城建官五府六部,又设立了南京守备一职,又在南京正阳门和通济门一带设府军卫,留守左卫和金吾右卫,打算迁都。

然而,就在这些衙门刚刚修建了一半的时候,大军就得胜归来,紧跟着这位天子就陷入了长达十年的时病时好阶段,于是最终规划中的那许多衙门中,唯有南京守备府仍然矗立在原先的地方。

所以,如今的南京守备真正掌握的兵权也就是一街之隔的三卫营地。

虽说决计算不上多,但这已经包括了整个南京一半的兵力。

因而,南京守备府即便算不上门庭若市,可也绝不是冷门地方。

这一日主人虽是突然设宴,可上上下下齐心c办,从昨儿个下午开始,后街上专供仆人出入的后门就一直没断过人,送帖子的,送菜蔬ru食的,一直忙到上午才消停些。

后门安静了,前门却忙碌得直昏。

许阳到南京还不到一年,和其余官员一样,平素请客不是在秦淮河,就是在其他烟花之地门子们平日要做的也就是火眼金睛认人而已。

可这一回,领头的那个老门子眼看着那一前一后两辆车在门前停下,点头哈腰再次往前相迎的时候,腰背已经免不了一阵阵酸痛了起来,他只好低下头遮掩那龇牙咧嘴的表情。

接过一个随车亲随递上来的帖子,他只扫了一眼,就立时换上了无比恭敬的表情,又冲着后头另两个门子一同跪下磕头,等车中传来吩咐,这才站起身垂手而立。

哪些客人已经到了?回夫人的话,平江伯和镇东侯世子已经到了。

除此之外还有金陵知府吴大人,上元县令符大人,本地望族江家的三老太爷和大老爷,独占江南蚕丝供应四成的黄家当家四少爷,银号遍布江南的瑞生行江南总掌柜京老爷子,经营珠宝yu器生意的……车内的陈澜细细听着这一连串的名字,一面记下,一面轻轻掐着手指头,等那老门子说完,她就现,除了郑管事昨日提过的那些人之外,还有几位是当初镇东侯世子萧朗带去过江家的,但剩下的人此前却没听说过,料想就是平江伯方翰抑或南京守备许阳的班底了。

看了江氏一眼,见婆婆不置可否,她就轻轻笑了一声。

还以为我们来得早,没想到居然是落在了后头。

没事了引路吧。

此话一出,那老门子这才如门g大赦连忙带着人在前头引路。

马车进了西角门,绕过一道大影壁上了甬道,奇怪八绕走了一阵子眼看快要到二门了,前面已经有仆fù迎了出来,老门子自是慌忙指挥了下头人退下。

车中的陈澜感觉到马车度减慢,少不得把窗帘拉开一些往外看了一眼,就只见前头是一道雕饰着福禄寿喜图案的垂花门。

待到马车停稳,先下车的陈澜一眼就看见了那被人簇拥着迎上来的几个女子。

为的那fù人比江氏略年长些,人长得却并不显福相,尤其是脸太显容长,而那些脂粉都盖不下去一道道细玟,面相也有几分精明刻薄。

倒是一左一右扶着她的两个少女显得明丽可人,左边那个稍年长的肤sè白皙,身材纤长,仿佛是习惯似的高高昂着头,眉眼间流1ù出一种慑人的傲气。

而右边的那个则是鹅蛋脸嘴角挂着憨憨的笑容,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她。

可是把太夫人盼来了!许夫人6氏一上来就亲亲热热地和江氏打了招呼,厮见之后见陈澜屈膝要行礼,她连忙一把将人托了起来,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就笑道:早就听说过海宁县主的名声了今日一见,果然更胜传言,一看就不是咱们这些人家养出来的肤浅千金。

夫人也不要一味夸赞她,你这两位千金都是自幼琴棋书画熏陶的,这才是才女了。

江氏虽不喜应酬,可听陈澜说过今日之会的要紧,自然也就不顾自己大病初愈,决定和媳fù一同过来,此时打量着这两位许家小姐,她又笑道,只一个已径被有福的人抢,着定了,也不知道另一个会落到哪个有福分的人家去。

太夫人这话说得!,6氏斜睨了两个女儿,见长女只是恭敬地低了低头而次女反倒是面1ù羞涩,她知道指望不了她们说两句谦逊话,只得自己笑道,她们也就是认两个字,弹两下琴,顶多再会yin几不上台面的诗,哪里是真有什么才学。

至于什么有福分,要我说,有太夫人这样的婆婆才是最有福的。

6氏和江氏谈笑风生,陈澜在一旁自是不会出声,沿途却少不得一一留心各处建筑花草。

见大多数地方都流1ù出这样那样的小改动,把这向来都是军中将领居住,因而透1ù出一种锐气锋芒的守备府后院点缀得悠闲雅致,她不觉心中一动。

待随着进了一处厅堂,她四下里一扫,就顺势对江氏笑道:娘,这屋子可合您品味?,好地方。

江氏轻轻点了点头,又对6氏问道,刚刚沿路走来我就觉得,这内院花花草草似乎都是重新布局过的,不少屋子的楹联也都是新的,想来是许大人和夫人搬进来之后才重新布置的?,我家老爷哪有这样的兴致,至于我,应付往来的客人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这些。

重新分派人手和粉刷布置等等勾当,都是我家咏儿挑的头。

说到这里,6氏就看向了自家长女,眉眼间流1ù出了掩不住的骄傲,话语里头不免也就带了几分出来,那些楹联都是她拟的,也都是她亲自题的。

老爷不在意这个我也觉得让自家人写,平日看着更亲切些,也就随了她,说句市侩的话,也省去了请外头名士的润笔全都是大小姐写的?果真是好才力!,陈澜眉头一挑,见许大小姐冲她微微一笑,随即低头没做声,便看向了6氏,都说将门虎女,到许家可成了将门才女。

哪里哪里,就是胡诌几句。

6氏见陈澜接过了丫头捧上来的茶端给了江氏,知道这时候该适可而止,当即便转到了昨日的事情上,又是千恩万谢,要说海宁县主才是名门气度。

嗯当初我家二小子不懂事被人撺掇,结果还得罪了杨大人和县主,多亏了两位大人有大量宽宥了他。

昨天当街遇到那样突如其来的事,竟然还能分辨得清清楚楚,又不计前嫌帮了他一把。

要不是这明察秋毫,我家二小子那糊涂货就真的要背上个坏名声了。

哪里是我的功劳,这都是随我出去的云姑姑老到。

陈澜说着就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云姑姑,又笑道,云姑姑是先头皇后娘娘特意留给我的人,这一年来也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否则我这年轻识浅的哪里能这么顺当?6氏知道昨天押送那几个无赖过来的是杨家的一位妈妈,也听说人家之后还走了一趟金陵知府衙门自然也暗叹过那份精明强干。

此时见陈澜这般说,她立时仔仔细细冲云姑姑打量了起来。

见人相貌周正衣着朴素,站在那里就仿佛透出和其余体面仆fù不同的气度来,她不禁更加羡慕陈澜能够有这般运气,当即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向云姑姑道谢。

云姑姑哪里肯受,自是退避一旁谦逊。

这两边你谢我让的时候,许大小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扑哧笑了出来:娘,云姑姑和县主终究是有主仆名分,您还是谢太夫人和海宁县主吧。

要我说,就该把二哥叫过来,要不是他平日太恣意,又怎么会有人相信这事情?6氏闻言这才恍然,当即又向陈澜连番道谢,只说到次子时,她方才有些不自然地说:本该是让他来亲自向太夫人和县主磕头的,可外头客人多,老爷让他和他大哥一块帮忙款待,所以恐怕一时netv眷就只太夫人和夫人,用不着应酬太多,咱们说话也便宜。

江南这地方的规矩和别地不同,女子也常有抛头1ù面和男人一块谈论大事的,可要我说,男女终究有别,那些女人也都是背后有人撑腰,否则哪里就真能独当一面?就在这时候,外头突然就传来了一位妈妈的声音:夫人,老爷那边传话来,说是这会儿已经转到后花园水榭待客了,想问一问海宁县主这边可能拨冗走一趟就等着县主了。

此话一出,一时屋子里一片寂静。

许大小姐看着面sè淡然不惊的陈澜,突然咬了咬嘴net。

第三百九十二章 众星捧月由于通济门之外就是护城河,因而,当初南京守备府在建造的时候,就引来了活水。

这是江南建宅造园的通例,所以临水的水榭自然不能少。

如今这天气虽然还没有入夏,但大太阳底下的温度仍然极高,众人又是穿得严严实实,直到进了这水榭,被临窗的水面微风一吹,这才舒适了许多,一时又各自取用了茶水果子,三五成群地坐着闲谈不提。

南京守备许阳和平江伯方翰自是凑在了一起,旁边几个往日附庸其下的富户也和他们坐得近;而镇东侯世子萧朗那儿又是一拨,江四郎赫然也在其中;阳宁侯府的郑管事自己没资格来,却是用陈澜给他的朱氏那枚牛角印章,请来了好几位颇有分量的大佬;至于江家的叔侄两人,却是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这会儿,他们俩也顾不上在家里时那些明争暗斗了,两个脑袋凑得极近。

三叔,今日这设宴,会不会是鸿门宴?三老太爷一听江大老爷这话,差点没背过气去。

昨天他亲自出面压下了一众异议,又把要账的声援的等等人全都打了走,他原还庆幸这侄儿实在是个扶不上墙面的货se,可现如今碰到这种场合还听到这样的话,他几乎想当头一掌拍过去。

鸿门宴?什么鸿门宴,你以为对付咱们家需要这么大阵仗?这里随便一个人物提溜出来,都够咱们喝一壶的!,三老太爷见江大老爷一下子有些讪讪的,不禁冷笑了一声,大侄子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吧,既然这样,就消消停停坐着看别人要出什么招,其余的就不要胡思1un想了咱们想再多也都是白搭!说话间,三老太爷就看见许阳和方翰联袂走到了镇东侯世子萧朗身边,笑容可掬地对其轻声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就只见萧朗站起身来,可却向一旁的江四郎招了招手,竟是带着其一同上前。

四人就站在水榭的栏杆边ji谈了起来,虽则是四周人全都投去了异常关切的目光可也只能那么眼巴巴看着。

那位萧世子怎么就这么相信四郎这个外人,这种场合竟也捎带上他!江大老爷见众人连说笑的声音都轻了很多,眼睛不禁瞟向了那边的四人,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满,他才多大年纪懂得多少东西要是说错一句话,没来由丢了咱们江家的脸!人家愿意提挈他,那有什么办法!三老太爷对江四郎也是恨得牙痒痒的。

嗯当初他放出风声去让江四郎来见否则就将其驱逐出族,可这个晚生后辈根本不理会,径直回了南京帮江大老爷捣腾出老大的风波,尽管江大老爷并未重用,可人家转眼间就攀上了镇东侯世子这最大的大树!反而是他哪怕江大老爷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可他把柄牢牢捏在陈澜手里,竟是只能如同算盘珠似的被人拨动!都是陈澜,都是这个海宁县主,今天与会既然有这许多要紧人,他是不是该想想法子,别让自己一辈子被人拿捏在手里搓圆搓扁?他正这么想着,就只听外头传来了一个刻意提高的声音:启禀老爷海宁县主来了!闻听此言正在栏杆边上说话的方翰许阳和萧朗同时抬起头来,许阳更是爽朗地笑道:总算是来了,方兄,萧世子,咱们一块去迎一迎。

方翰大略听说过昨日的事情,再加上许阳今天宴客的做派和瞪刚的言语,他心里已经有了些数目,此时自然是满口答应。

而萧朗则是不言不语只是淡淡一点头。

眼看这三人一同出去江四郎略一踌躇就低头紧随其后。

这时候屋子里其他人顿时有些坐[文字诺秋更新]不住了,说笑的停了声音,捧着茶盏的立时放下了,至于嘴里还嚼着喝着东西的更是使劲吞咽了下去。

一个个人在面面相觑互相ji换眼se之后,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呼啦啦竟是全都出了屋子。

陈澜带着云姑姑才拐过小路,就看见了水榭前头的一众人。

许阳和方翰如此作势,她自然明白其中缘由,萧朗在外头也并不奇怪,但后头那十几个人的殷勤却让她心中一动。

快走几步赶上前去,她含笑和众人厮见了,略言语了几句就在许阳的虚手相邀下进了屋子。

我原本还担心这儿闲人多,县主不会过来,好在县主终究是赏脸。

此时人都到齐了,许阳自是在主位坐下,这才笑看着陈澜道,今天也是因为有县主的名头,方才能请来这许多人,所以此时谈正事,也自然是想请县主来听一听,做一个见证。

,说是做一个见证在场谁都不会想得这般简单。

江家叔侄俩看着陈澜那淡然姿坐的架势,脊背早已是离开了靠背,身子甚至都有些不自觉的前倾;郑管事请来的那几个知道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的印章就在陈澜手里,自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至于萧郎带来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全都是靠镇东侯府这棵大树方才能如此达,尽管艾夫人了话来,但轻易仍不敢开罪了镇东侯世子;因而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平江伯方翰。

然而,紧跟在许阳之后话的赫然就是方翰。

他竟是笑yinyin地附和道:海宁县主行事也是如长公主一般巾帼不让须眉,今日能到这儿,自然是我等的荣幸。

他一边说一边扫了一眼脸se各异的在座人等,轻描淡写地说,想来诸位都应该知道了,江南一众书院此前都是民间出资办学,此次朝廷就要下旨册封了。

这可谓是天大的好消息,不但如此,上一回海宁县主还曾经透露说,朝廷有意在南京也设国子监,择选监生充贡会试。

此话一出,在座顿时一片哗然。

百多年来京城国子监多有沉浮,从最初的可以直接做官,到后来的可以全部参加会试,再到一度监生可以花钱买一时泛滥不顶用,再到后来的大刀阔斧整饬和如今的择优会试,总而言之,一个监生的名额依旧很宝贵,甚至有会试落第生因为大佬保荐而继续入国子监读书,以至于不经正途而简拔入翰林的。

倘若南京也有了国子监,对于家境豪阔的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陈澜原是微微带笑,见方翰突然把这一茬撂了出来,她不禁心中暗叹。

那一日见过方翰之后,她就立刻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回京给义母安国长公主,尽管[文字诺秋更新] 京城的回文毕竟尚未抵达,可她和萧朗毕竟商量过一二。

此时此刻见人人面露振奋,她哪里不知道此时若不能说上一两句准话,这些天来的蓄势就全都付诸东流,因而见众人看了过来,她便做好了打算。

老爷,外头有人求见。

关键时刻,外间突然传来的这声音自然让许阳大为不悦,当即呵斥道:糊涂,没看这儿有这许多贵客,凭他什么人,一概不见!然而,外头那小厮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却仍是没有退去,而是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老爷,可否容小的进来禀报?许阳不想自家的下人竟这等不识趣,立时更加恼怒:难道是南京城里头暴民作1un么?外头又沉默了片刻,就只听那小厮压低了声音说:来人自道是曲永……,小的记得,司礼监太监曲公公仿佛就是这名字。

这最后一句话让整个水榭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平江伯方翰一下子忆起了送到自己家里却被书童漏过的名刺,陈澜也想起了昨日云姑姑呈上的帖子,至于剩下的人,全都在惊讶中品味琢磨司礼监曲公公这六个字的含义。

几乎是一瞬间,许阳就站起身来,对众人一点头就沉声道:诸位,容我先离开一会儿。

许阳大步出了门,等到随那小厮从小道走了老远出去,他才突然倬下了脚步。

那小厮一不留神险些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忙不迭往后退的时候,却不防一个黑影突然袭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脸上就着了重重一巴掌。

见面前的主人满脸愠怒,他慌忙捂着脸跪了下来,就只听头顶传来了一声怒喝。

既然已经知道是曲公公,为何不先寻个由头,要在门口那么大呼小叫!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那小厮吓得连连碰头,直到又挨了一脚,这才停下来双手抠着地面不敢再辩解。

直到没了动静,抬起眼睛现自家老爷已经走得没了踪影,他这才坐倒在那儿吁了一口气,又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许阳这一走,水榭中没了主人,气氛自然而然就显得僵硬沉闷。

尽管许家两位公子都在,但之前许阳和方翰萧朗ji谈时都不曾带挈他们,任谁都知道这两位公子并不知道多少内情,因而此时尽萃长子许遨竭力想提起话头,奈何没人接话茬,他也只好讪讪住口。

反而是一旁的次子许进几次三番地打量安坐喝茶的陈澜,眉眼间闪过了一缕戾气。

突然,他石破天惊似的问道:敢问海宁县主,杨大人直到现在还不知所踪,连带荆王殿下也是音信全无,不知道县主可有什么最新的消息第三百九十三章 抽凳子,送天梯水榭中一下子一片寂静。

哪壶不开提哪壶,此时这突如其来的言语,无疑是这句古话的最好写照。

众目睽睽之下,陈澜捧着那汝窑青柚小茶碗,竟是连眼皮子都丝毫没有抬一下,只是用手指轻轻拈着盖碗拂去了上头那茶叶沫子,随即送到嘴边轻呷了一口,这才好整以暇地将茶碗搁到了一旁茶几上。

荆王殿下是身负皇上旨意行事的,行踪如何,自然是直接向京城禀报,我又怎会知道?至于我家老爷……,她顿了一顿,扫了一眼四周的宾客,这才举重若轻地盯着许进问道,许二公子真的很想知道我家老爷上哪儿去了么?刚刚那话说出去之后,许进自然察觉到了四周se来的各种目光。

其中有的是恼怒,有的是不满,有的是责备,更有的是警告……总而言之,他想看到的赞赏等等竟是一概没有。

这会儿陈澜轻飘飘一句反问过来,再加上那看似淡然实却暗藏锋芒的目光,他立时有些招架不住,使劲握了握拳这才勉强笑了笑。

杨大人去了何处,岂有我打听的道理。

我只是奇怪,杨大人既然不在,朝廷要在南京设国子监这样的大事,海宁县主不但知道,还居然四下里对别人说?说到这里,他仿佛壮了胆气,旋即就提高了声音,男主外女主内,海宁县主出身名门,总该知道朝廷法度。

莫要说是还没公布的事,哪怕公布了却没有明上谕,岂有往外传的道理!话说到这个份上,别说陈澜面se微变,在座的一众人等竟是齐齐se变。

就当陈澜嘴角一挑打算说话的时候,随着门帘一挑,一声暴喝就立时传进了屋子。

小畜生,这等地方哪有你胡言1un语的资格!,许阳在院子里就听见了次子的大放厥词,一时又惊又怒,跨进屋子就怒声斥道,让你和你大哥学看待人接物,让你们接待贵客,不是让你卖1ng嘴皮子的!你才学过几句四书五经,就敢胡言1un语教训人了,不知天高地厚!大郎,把你弟弟带下去,既然他要卖1ng你那些浅薄的学识,那就给我去闭门读书,一年之内不许踏出书房半步!,这一番凌厉呵斥,让刚瞪就鸦雀无声的厅堂中更充斥着一种沉闷的宁静。

而始作俑者许进见陈澜头也不抬地安然坐着大哥许遨正一边答应一边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而一众旁人竟是没有给他求情的,他只觉得心里涌出了一股更大的怨气。

眼看走过父亲身边的时候,他冷不丁大声嚷嚷道:爹,圣人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觉得面上一道掌风扫过,随即就是一阵难以抑制的火辣辣剧痛。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想要开口时却只觉得腮帮子麻,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他就被大哥许遨强拖着出了屋子,还没站稳,就听得旁边传来了一个淡然却yin恻恻的声音。

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事,但一味年轻气盛,就是给自己招惹祸事了。

孔夫子的话那是特指又不是泛泛而言,更何况当初太祖爷就说过,天下之大英才辈出,纵使女子小人亦是有不世之才。

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许进正被父亲的斥责和巴掌气得整个人直抖,又听得这样居高临下的教训,他自是越怒不可遏,可是当看清楚来人时,他却被那一双仿佛蕴含着无穷杀意的目光给bi得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一旁的许遨总算是比弟弟沉稳得多,看清楚那人的装束就拉着许进后退了一步,又恭恭敬敬地说:可是司礼监曲公公?不错。

曲永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背着手上了台阶,临进门之前方才头也不回地说,不管是谁在背后怂恿的你这蠢货,你都给我记住。

才能本领尚不及女子和小人的没有拿这句圣人之言招摇过市的资格!哗毗——随着人影消失在了门内,许遨这才松了一口大气,随即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弟弟拉了出去。

待离开那水榭老远,他才一下子转过身,看着许进那肿得老高的腮帮子没好气地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上次的事情还是爹带了你去负荆请罪才好容易摆平的,而昨天要不是人家,你那名声立马就臭不可闻,你竟然还敢当面对那位海宁县主说这样的话?要不是今天还有那许多要紧客人在,凭爹的脾气,只怕立马就传板子打死了你!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女人得意,我就倒霉丢脸!许阳伸手擦了擦嘴,那龇牙咧嘴的样子显得那张脸更扭曲了些,什么给我挽回了名声,分明是她买通的人在路上造势,然后又居高临下前来施恩,爹是老糊涂了,竟然相信这种伎俩!大哥,爹相信你,你去对爹说,不能上那女人的当,他们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许遨虽说不是什么善于机变的人,可看着满脸戾气的弟弟,他终于没再说什么,径直拉着人就往前走。

待到了兄弟俩读书的外书房,他径直把许进推进了东厢,随即竟是叫来自己两个心腹书童锁上了门,直接把钥匙揣在了腰里,又去叫[文字诺秋更新]了两个父亲的家丁来看着。

转身要走时,他听见里头传来了许进又是敲门又是摔东西又是嚷嚷的声音,他便没好气地停住了。

二弟,我劝你消停一点,有些话少说两句。

爹这会儿是没心思来处置你,你要是想不通,过后有的你受的!你说爹是受了人蒙骗,那我问你,你这些1un七八糟的想头是从哪里来的,别告诉我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给我好好在屋子里呆着,否则过后别说是我,就连娘也救不了你!爹一个条子送了你去辽东从军,那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话音刚落,屋子里就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虽然接着就是几句骂骂咧咧的声音,可终究是再没什么不堪的言语。

这时候,他又叮嘱两个家丁务必牢牢看好,随即才疾步出了院子。

可在到了门口的时候,原本打算径直回水榭的他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来人!大少爷有什么吩咐?把从昨天到今天跟过二少爷的人给我全部提过来,我要一个个挨个问!许家长子次子一个忙活着查问之前的事由,一个苦于被关在屋子里而自怨自艾的当口,水榭当中,众人都把刚刚那一幕暂时抛在了脑后,目光全都集中在司礼监太监曲永身上。

本朝的内官间或会出几个有实权的角se,但总的来说在人前的曝光却很少,而永熙年间,字中的太监真正出名的只有曲永一个。

传闻当中,天子登基之日,那位安国长公主往京营调兵,而曲永则是带着两个小太监夺下了御马监亲军的军权,听说还杀过不少人,再加上前一阵子还掌过锦衣卫,自然是凶名在外。

于是,此时不管是谁,脸上都露出了恰如其分的恭敬,就连陈澜也不例外。

让她有些捉摸不透的是,曲永扫了一眼她,竟是微笑颌,随即才摇头婉拒了许阳请他入座的话。

我一介内宦,此来不便多留,只说两句话就走。

我此下江南,领的是巡查诸书院,另外便是南京国子监选址的勾当。

请金陵府立时命[文字诺秋更新]人贴出榜文去,三日之后,南京诸官于金陵府探讨选址一事,我奉旨旁听。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不打搅诸位在这儿商量事情,告辞。

眼看着曲永一点头就要走,陈澜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张口叫道:曲公公留步!见那人影停在了门边上,她一按扶手站起身来,只是那心中的诸多狐疑不解涌到喉咙口,最后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道曲公公是何时到江南的?曲永这才回转身来见其余人亦是异常关切地看着自己,他这才淡淡地说:不过就是这一两日间刚到,身负皇命,岂敢怠慢?可之前张冰云来信就提起了曲永下江南的事,算算时辰,人少说也该到了十天半个月,甚至更早也有可能!陈澜心里一突,此时却再没有追问,只是含笑点了点头。

等到曲永施施然出了门去,一众人等方才面面相觑了起来。

良久,许阳一下子醒悟到自己竟忘了送人,可站起身才想起追出去也已经晚了,只得又讪讪地坐下。

当他和方翰的目光突然撞在一起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又看向了陈澜。

看那位曲公公的架势,怎么越看越像是给陈澜助威来的?他们想到这一茬,陈澜自然不会没想到。

觉察到聚焦到身上那越来越多的目光她也顾不得去想曲永此举究竟是何用心,当即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刚许二公子还质疑说,我这消息透得太早了,想不到曲公公立时就来了。

如此一来,江南便是百花齐放,不再是一家专美于拼了。

以后诸位的子弟进学,也是选择多多,可谓是条条大的……,…皆坦途。

尽管她临到最后三个字方才紧急改口,但这丝毫未曾削弱这话的力道。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四座宾客竟是一片附和点头第三百九十四章 合纵连横尽管这一日的南京守备府特意把南京城赫赫有名的怀月楼主厨一股脑儿请来了四位,打下手的伙计无数,整治出来无数珍馐佳肴,但是,对于受邀而来的宾客而言,哪怕这时候端上来的是龙肝凤髓,也及不上今天得到的消息。

若是家中子弟进了国子监,想来在国子监脱颖而出,应当比几乎被金陵书院把控的江苏和浙江乡试要容易得多,只要家里有了在朝堂说得上话的人才,何惧家业不兴?于是,当饭后上了茶时,陈澜笑问江家如今的情形如何时,三老太爷一下子就警醒了过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手压在了江大老爷的手背上,随即满脸为难地说:家里那点不上台面的事闹到现在,老朽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

原本我是有意相帮侄儿一把,谁知道几个晚辈吃了人撺掇,竟是胳膊肘往外拐帮起了外人。

偏生那几家要账的后头是金陵书院……他这话还没说,许阳便冷哼了一声:又是金陵书院。

这江南地面究竟是谁家的天下,处处都是他们的影子说是教授圣人之道的地方,却一心钻到了钱眼里头去,如今这掺和江家的事务,不外乎就是瞧中了那份家业而已许兄慎言。

方翰眼角余光不1ù声sè地瞥了一眼陈澜,这才打哈哈道,今天可是有客人呢朝廷要册封的话,金陵书院可是头一位,况且下头门生不知凡几,何必得罪了人?要我说,江家你们主事的几个亲自到书院去求恳求恳,再送一份厚礼,想来事情就能过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大老爷就是再愚钝,也能从别人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忙也站起身,诚惶诚恐地躬身一揖道:平江伯,哪里是我不肯求情送礼,却是旁人连这个机会都不给。

我那几个隔房的兄弟都恨不得立时把我赶离了族长之位,就连三叔也领了老大的不是,人家已经伸出了手,哪里就愿意缩回去?这么多年来,江南还剩下多少世家望族,可只有那院子屹立不倒,唉,我江家倘若是落魄了,也不知道接下来又该轮到哪家。

尽管江大老爷的表情太过于声情并茂,流1ù出了刻意和作假来,可今天被请来的宾客中,都不是和金陵书院走得最近的人,反而家中子弟大多有过被书院拒之于门外经历的,在生意场上也常有吃亏挫败,因而,江大老爷这番话,一时jī起了不少共鸣。

只是,此时此刻仍是窃窃sī语的多,绝大多数人都仍在犹豫观望。

面对这一幕,萧朗终究有些忍不住,隔着桌子歪了歪脑袋,向一旁的陈澜轻声道:县主,是不是现在就……再等等。

陈澜敏锐地注意到,作为主人的南京守备许阳突然看了过来,便轻轻摇了摇头,不着急,猛药不妨留到最后。

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通传道大公子来了。

有了之前曲永突然莅临那教训,许阳自是吩咐了人进来。

果然,许遨进门之后行过礼后就匆匆上前来到他身边,弯下腰紧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出了一番言语。

听清楚了之后,他一下子就死死捏住了扶手。

爹,跟着二弟的那几个小厮伴当书童我全都一一审过了。

他前些日子和江家四房的十八老爷走得近得很,两人一块吃饭听戏,还去过……今天早上,十八老爷派人给二弟送了几盒怀月楼特制的杏仁酥。

我刚刚又去严词质问过二弟,是那位送信挑唆的他。

该死,真该死许阳终究不是什么喜怒不形于sè的xìng子,突然迸出了这么突兀的一句,随即深深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众人团团一揖,这才怒声说道:刚刚二郎无礼,大放厥词,我已经着大郎仔细逼问过这小畜生。

原以为这只是他自己一时糊涂,谁知道竟是吃了人撺掇想当初他强买扬州城郊小桃源,又不合冲撞了杨大人和海宁县主,原也是被金陵书院教习邓冀撩拨,他这xìng子无能浅薄暂且不论,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这却最是可恨今天我一句话请各位帮忙带出去,如今我虽不再是辽东总兵,手底下也就这些人,可我的气xìng还在这话尽管只是说了个邓冀,但在座的总是有几分见地的人,知道金陵书院教习邓冀现如今还不知所踪,闻言之后三三两两互相交换眼sè,一时间全都明白了过来。

这时候,陈澜方才轻咳了一声,又看着萧朗微微颔道:萧世子刚刚提到的那件事,不妨对大家说说?许阳正不解陈澜突然开口岔开话题,萧朗便用一种极其平淡的口气说道:从今年起,奴儿干城打算放开通航令。

这可谓是真正的满座哗然。

须知奴儿干城附近盛产皮货、人参、药材等等林林总总在江南最受欢迎的东西,然而,往日只能等待奴儿干城商船南下,然后在江南各地交割这些。

而他们为奴儿干城备办的粮食货物等等也都是由那边的货船运走。

虽然镇东侯府的出手并不小气,但这利钱哪里能比真正放开通航来得大?当下竟是方翰第一个饶有兴致地打破了沉寂:此话当真?萧世子可禀报了朝廷?自然是得朝廷核准了方才算数。

萧朗言简意赅地答了一句,却没有再解释下去的打算,只是淡淡地说,和金陵书院有涉的人家,不在放开通航之列。

继江大老爷和许阳之后,萧朗再次明明白白点出了那四个字,一时间四下里又是鸦雀无声。

这一次的沉寂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有人把话头拐到了之前的江家事务上头,又义正词严地表示江家事务本就不该外人插手,届时一定亲临族长接任大典。

有人起了个头,自然是立马应者云集。

忝陪末座甚至还遭人冷眼的江家叔侄俩仿佛成了烫手的香饽饽,一位位宾客纷纷表示了对他们的支持,倒是让两人在受宠若惊的同时,更加频频往陈澜那边瞧去。

借着江家起头,不过是一个时辰功夫,宾主就达成了差不多的认识。

许阳和方翰爽快地表示届时国子监一成,必定会推荐各家子弟入学,而萧朗则更是惜字如金,言道是会将各方名头报上去。

至于陈澜,则是仿佛谨守一个fù人的本分,多数时候只是安安静静听着。

水榭中吃饭议事,许夫人的正房中也是吃饭谈笑,只两边所谈的事情却是风马牛不相及。

自打一个妈妈进来耳语说了许进那莽撞言行之后,许夫人6氏对江氏就更多了几分小意逢迎,饭后甚至还叫了家中养着的小戏班子清唱了几曲。

哪怕是最初有些孤傲的许大小姐,则也是在母亲的频频眼sè下放下姿态陪江氏说话,至于小了两岁的二小姐就更不用说了,嘴甜人乖巧,逗得江氏都不时1ù出笑容,须臾就打了午后这一段时光。

因而,当陈澜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看到许二小姐腻在江氏怀里,咯吱咯吱笑个不停的情景。

乍从外头的尔虞我诈来到这样温情融融的地方,她竟是有些不适应,愣了愣才上了前。

这总算是回来了江氏眉头一挑,又拍了拍怀里的许二小姐,见人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来人之后就不好意思地挪开来,又招了丫头来帮忙抿头,她这才对陈澜说道,还以为只是一会儿,谁知道连午饭都是在那边用的,眼下可是困了?要是困了就借人家的地方歪一歪歇歇,回头好坐车回去。

陈澜瞥了一眼脸上颇流1ù出几分担忧的6氏,当即笑道:我也想留下再和许夫人说道几句的,可萧世子正在外头等着,说是送咱们回去,另外还有事情商量。

咱们还是下一次再来吧,今天可是叨扰了许大人和许夫人一整天。

哪里的话,太夫人和县主能来,是咱们蓬荜生辉才是……虽说是两边来回客套,可一边是去意已决,一边是巴不得人快走,因而许夫人6氏自是亲自带着两个女儿把人送到了二门。

眼看着院子里萧朗和几个亲卫正等着,那婆媳俩说道了几句就登上了马车,她原还想向那位镇东侯世子套套近乎,可看人径直一扬鞭,带着亲卫簇拥着那马车缓缓离去,她也只得打消了这盘算,当即转过头叫来一个妈妈。

老爷呢?回禀夫人,老爷去见二少爷了。

什么……怎么不早说快,快去外书房,凭老爷那xìng子,弄得不要非出人命不可消息传到那座几乎占去了南京城玄武湖边一大块地方的金陵书院时,原本正在书房里饶有兴致地泼墨作画的艾夫人一下子丢下了笔。

她也顾不得墨汁污了这幅自己用了整整一天功夫才快要画成的一幅画,气咻咻地从书桌后头走了出来,当着那报信的妈妈厉声问道:能确定这消息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误传?夫人,是一个亲身与会的传出来的,决计不会有假该死,真该死双手紧握在腰前的艾夫人来来回回走了几步,良久才停住身子,这才扭过头喝道,差人出去到各个地方送信,警告他们别以为有了人撑腰就敢和我们作对……等等,你是说,今天那边能有这样的结果,都是镇东侯世子给陈澜撑腰?是,夫人,镇东侯世子似乎对那边殷勤得很。

那好,横竖那位四皇子和杨进周一时半会都回不来,你给我放出消息去,就说海上风暴,他们坐的船翻了,记住一点一点地编消息,就在金陵府衙议什么国子监的时候,务必搅得满城风雨,把陈澜那婆婆再拖病了更好要是这种时候,镇东侯世子还常常去那儿,就再放出风声说陈澜和他有染她就算再有能耐,也架不住这种流言这……万一人平安回来了……你以为那些在西洋南洋称王称霸的人,会那么好相与?对了,别只仅限于南京,直接把消息往四下里散布,只要消息传遍了,看他们有什么功夫想着合纵第三百九十五章 贤妇贤夫夕阳西下时分,江氏和陈澜方才到了新街口的别院。

马车在二门停下,陈澜扶着江氏下车,还没站稳,就只见萧朗大步走上前来,又向她们拱了拱手。

伯母,嫂子,时候不早了,你们既走到了家,我就先回去了。

急什么!江氏嗔怪地说道,阿澜在守备府既然是对人说你有事留下商量,这会儿你紧赶着回去又算怎么回事?留下来吃了饭才走,虽说你有的是人伺候,但江南的口味想来你也未必习惯。

今天难得我有兴致,咱们索性下厨房包饺子吃!啊!此话一出,不但是萧朗,就连陈澜也是大吃一惊。

她过年的时候就跟着江氏下厨房包了一回饺子,虽然勉强也还凑合,可给杨进周尝尝也就算了,万万没有把那种蹙脚的货se拿给别人吃的道理。

于是,她连忙抓紧了江氏的胳膊,又笑道:娘,今天出去做客一整天,您还不累啊,这饺子什么时候包都行何必急在一时?厨房里肯定都已经预备好晚饭了……我有什么累的,一个个在耳朵旁边说好话,许家二小姐还亲自给我ru胳膊按腿,那殷勤架势我都不好意思了,心里就想着我没另一个儿子,要是真有,把这位讨了过来做媳妇也不错。

江氏一边说一边斜睨了萧朗一眼,突然打趣道,许家大小姐孤傲了些,而且婚约定了,许家二小姐瞧着倒还真不错,萧郎你回头见着了,不妨仔细端详端详。

江氏刚刚说留下来吃饺子,萧朗冷不丁想起了在荆王府过的大年夜,面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因而竟是漏过了江氏后来那番话。

直到觉察到一阵诡异的安静他才立刻惊觉过来,见江氏和陈澜都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后头那几个妈妈和丫头也都脸se古怪,他连忙遮掩似的点点头道:伯母说的是。

倘若这时候萧朗是顾左右而言他,亦或是直接冷淡拒绝陈澜都不会奇怪,然而,此时这位冷面世子竟是点头答应了,她顿时觉得像见了鬼似的。

扶着江氏一路到正房去脱了这身见客的衣裳,见婆婆执意换上家常便服亲自下厨,她原本是要跟去打下手的,可却被江氏没好气地赶出了厨房。

她只得重新回了屋子,一进门却现萧朗坐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神情呆呆愣愣,眉心时而纠结时而舒展,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这么出神?,见萧朗闻声抬头,张子张嘴却有些尴尬,陈澜不禁笑道,刚刚娘对你说许家二小姐不错你可是在想看见一见人家?什么不错?面对这么一只呆头鹅,陈澜不禁用手轻轻拍了拍额头心里知道刚刚那话只是萧朗顺口接上,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笑yinyin地把事情原委说了,她还没来得及打趣两句,就只见萧朗冷冷地摇了摇头。

听你这么说,大约是她知道了自己兄长闯祸不小所以才对伯母这般殷勤,只为了事后伯母知道了,也不好意思拉下脸追究。

她姐姐只是有些傲气可她却太过世故圆滑,这样的女人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娶回家未必是贤妇。

说完这话,他突然现面前的陈澜一动不动盯着他,愣了一愣才解释道:以前有位孀居的副将夫人常常带着女儿上家里串门,那位小姐也是差不多的性子事后我娘就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从此之后,她们但使来我就一定避出去路上相见也顶多只是点头招呼,久而久之她们就再也不来了。

陈澜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萧朗提起自己的母亲。

最初的印象是一个精明冷淡对儿子缺乏关注的女人,到后来便是一个事事为镇东侯料理停当的贤内助,如今听萧朗这般说,她心里渐渐勾勒出了另一个dng悉世情的形象。

只是,寻思了片刻想着回京就应该能见到人,她就暂时按下了这般思量,也打消了打趣这呆头鹅的打算。

毕竟两人的母亲江氏和镇东侯夫人不同,倘若说杨进周是冰块,萧朗就是冰山!说起来,杨进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究竟是被荆王拐带到了哪里,眼下在做什么?尽管彼此已经熟络得很,但从前在一块多半是商量事情,此时真要闲谈,陈澜却是找不到多少话头来。

此时此刻她不禁异常佩服婆婆,至少,萧朗和讧氏在一块时,总不至于如现在这般找不到话题。

于是,她只得把话题转到了镇东侯府,果然萧朗这才渐渐话多了。

镇东侯镇守奴儿干城已经百多年了,由于孤悬东北,又是苦寒之地,养兵太多则必定补给困难,养兵太少则不足以震慑女真诸部以及东迁的东蒙古各部。

虽说奴儿干城造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坚固可这许多年,萧家的人口却始终单薄得很,而且代代家主以及直系子弟,很少有老死病床,多半都是战死沙场。

娘对我提过,之所以一直不敢放开通航,不是因为镇东侯府要独占利益,其实,单单是造船和维持商队的成本就已经很高了而是怕……这后头的话,他突然斜睨了一眼云姑姑和芸儿,没有继续往下说。

然而,陈澜却明白得很。

倘若一旦通航,商人逐利,为了获取北边的珍贵y材皮m,那么必定会有无数商船往那边去,而巨大的贸易又会带来巨大的人口流动,而镇东侯府只要靠收税就能一步步扩张,而这恰恰是朝廷最大的忌讳。

那天她只是因为镇东侯将妻子儿子全都送到了京城,于是试探地提出通航,然而萧朗却一口答应,想来他绝不是如看上去那般。

奴儿干城这么多年来都是镇东侯府开府领兵镇守,不曾设过文官,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奴儿干城也比当年扩建了三倍不止,也该得设官统领了。

萧朗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像极了成天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各种大事的父亲,可旁边却不是随时会接口的母亲顿时有些不自在。

他正想着下头该说些什么补救补救,就听陈澜在一旁接话道:皇上自然会体谅镇东侯的一片诚心。

只不过,设官之后,农税商税也好,军需也罢就得通过户部统一调度,这些却不见得那么容易。

户部调度?啊,走了,从前朝廷对奴儿干城的军需补给都是象征性的,今后若是真的由户部调度,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事……,侍立一旁的芸儿对这种大事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再加上白天出去了一整日,此时不免有些困意下来几次悄悄伸手捂嘴打呵欠。

而云姑姑终究在坤宁宫浸yin多年,于镇东侯府的情形颇有了解,面se不禁随言而动,可到最后端详着这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人,她却生出了一丝错觉来自家这位夫人实在和安国长公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比张惠心还像是亲生女儿,哪有女人成天惦记这些的……可是,这位镇东侯世子能和女子这样商议ji流想来也是深受其母影响。

也是本朝风气使然,否则哪有那许多巾帼不让须眉!………………………………,阿嚏尽管是net末,眼看就要快入夏了,但傍晚的海边已经刮起了一阵高似一阵的海风,只穿单衣着实是有些寒冷。

站在窗户边上的荆王忍不住抱了抱胳膊随即才扭头对杨进周说道:叔全,要是让你带兵,可能打下这个岛来?,我不熟悉水军。

杨进周摇了摇头但随即就眯了眯眼睛,,这里的防备虽然不错,但真要说如何完备,却也未必。

只要掌握了涨c退c的时辰路线等等,再佐以深通水军的将领,占据此地不难。

嗯当年,安国长公主不就是突然杨帆拿下了琉球?你说的不错琉球那样的地方都禁不起大军挥戈,更不要说此地了。

就在这时候外间大门一下子被人推开,紧跟着就是一男一女进了屋子来。

头前的少女恶狠狠地瞪着杨进周脸上满是怒气:别瞧不起人,咱们这岛虽然小,可不是琉球那种禁不起打的地方!哦杨进周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回答让那少女越气不打一处来。

而紧跟着,一旁的男子就拦下了要火的她,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这才笑容可掬地说:四殿下,杨大人,你们要见的人已经都到了,是现在就安排相见,还去……,自然是……荆王话没说完突然使劲伸展双手打了个呵欠,随即才接着说道,明天再说吧。

这会儿都这么晚了,商议起来岂不是要熬到大半夜的?我没那个精神,不论是多大的事情,还是等明天早上……不不,索性后天早上,他们大老远地坐船过来,想来也都辛苦了,也该先休息休息才是,别那么紧赶慢赶,不急。

这一句不急顿时让那少女嘴角好一阵cu搐而一旁的男子则是也有些变了脸se,但仍然笑容可掬地答应了下来。

等到人退出了屋子去,杨进周方才冷冰冰地看向了懒洋洋的荆王。

他们虽然扎根南洋多年,但相比佛郎机人凭着坚船利炮逐渐往这边来了,他们人口有限土地有限,再加上多年来太过于贪图利益,内部也不知道争斗了多少次,终究是独木难支。

所以现如今,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面对杨进周那不满的眼神,说到这里,荆王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否则,他们绝对没这么快赶过来!看着这位信心满满的皇子亲王,杨进周突然没好气地说道:殿下觉得有时间,我可没觉得有那么多时间。

你我不在,毕先生于海路去了东洋,江南那边消息又不通,万一有事,殿下就真能全盘掌控?还有,我是奉命来两江上任的,家里还有老母贤妻正等着我回去!要是殿下你再这么拖延下去,朝堂上就罢了,拙荆和萧世子那两关可都不好过!话音刚落,他就看到荆王的笑脸一下子僵在了那儿第三百九十六章 满城风雨,我自岿然不动自从那一日从南京守备府回来之后,下头人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夫人的兴致精神仿佛突然之间为之大好。

就只见陈澜不但每天早起就会在院子里像模像样打上一会儿太极拳,然后拉上江氏练一会儿剑,就是得闲时,也不像平日那样一个个不停地见人。

不是悠悠闲闲游玄武湖,就是坐画舫欣赏秦淮夜sè,亦或是到庙里走走看看。

主人家这样的闲情逸致,连带底下的人也都一个个轻松了起来。

别说是芸儿这样原本就xìng子跳脱的丫头,就连云姑姑柳姑姑这样素日多半严正肃然的,话头里也多了几分打趣。

这一日,几个丫头无事可做,就又头碰头地碰在一块在那儿炮制之前窨制的茉莉h花茶。

长镝将那个三层锡盒打开,取出了中间放着玉兰h花的那一层,旁边的芸儿立时把昨天刚刚晒干的新h花放了进去,随即又饶有兴味地嗅了嗅上下的两层茶叶,这才喜滋滋地说:再这么炮制几天,应当就差不多了。

夫人如今虽说用不着,可我们都是用得着的。

你也不害臊红缨没好气地白了芸儿一眼,又用手指轻轻刮了刮面皮,还没嫁人呢,就想着子嗣?呸呸,胡说八道什么,不懂就别瞎掺和芸儿冲着长镝皱了皱鼻子,随即轻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小日子来的时候,头一天可不是都痛得死去活来的?我特意去问过本地的那几个仆fù婆子,都说这玉兰h花茶缓解那痛是极有效的,只是玉兰h花终究贵重,别人用不起,而且只南方有,我们可不是沾了光?啊,还有这效用?长镝原也要跟着红缨一块臊芸儿的,听了这话立时为之大喜,连忙捧起那锡盒左看右看,眼睛一下子为之大亮,不说是我们,长公主也有这毛病,每月的那几天都难熬,尤其是头一日,甚至动不动就脾气。

要真是这样,咱们多做一些,赶明儿回京时,还得多捎带一点。

外头虽然有买,可终究没自己做的放心。

可不是?芸儿这才得意地冲红缨勾了勾手,怎么样,小红缨,还取笑我不取笑?算你能耐红缨见芸儿笑得和小狐狸似的,迸出这句话后忍不住又上前捏了捏她的双颊,你这张嘴啊,也就是夫人和我们才能容得下你哼,你们有你们打打杀杀的本事,就不许我心灵手巧嘴甜?就在这时候,红螺从外头进来,恰是看见三个丫头嘻嘻哈哈打闹成一团的情景,不禁怔了一怔,可才走上前去,就只见三人立时正经了起来。

虽说她比长镝红缨还要早来,可终究是因为早年经历,xìng子稳重惯了,因而其余三人但凡说笑,总喜欢避着她,这会儿芸儿一看她肃然的样子,不禁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我说红螺,夫人这几天都是乐呵呵的,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这又是到哪儿去了,看你板着脸,难道有什么不好的消息?红螺打量了一眼仍是若无其事背着那长条包袱的红缨,还有一旁也朝自己看过来的长镝,斟酌片刻就又上前几步,轻声说道:刚刚外头门上有传闻,说是这几天海上风浪极大,好几艘出海的渔船都翻了,据说是一艘原该是半个月前就靠岸的货船,三天前才刚到宁bo府,还说路上碰到过翻船,街头那些有家人跟着出海的,都在那打听。

这和咱们有什么相干?芸儿不解地挑了挑眉,随即那笑容一下子僵在了那儿。

她侧头瞅了一眼同时眉头紧皱的长镝和红缨,不由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不会想到那上头了吧?咱们老爷可是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再说又没说去了海上。

只是听着碜人。

红螺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才对另外三人说道,总之,这事情先不要对老太太和夫人说,免得传得不像样子,外头那边我也已经吩咐过了。

对了,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夫人面前不是没人了?哪能啊红缨使劲往肩上提溜了一把包袱,这才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说,夫人陪着老太太在那整理绣线,正打算裁两件夏装呢,云姑姑柳姑姑和庄妈妈都在面前伺候。

横竖眼下外头有郑管事奔走打听消息,咱们大伙就都闲下来了。

听说屋子里有人,红螺也就没急着进去。

然而,这会儿虽然多了她这一个人,终究是人人都惦记着外头的传言,那嘻嘻哈哈的劲头自然不在,说了不一会儿就各自无趣地回房去了。

转眼间就是曲永召集了一众人等在府衙商议的那一天。

尽管南京守备许阳和平江伯方翰都派了人来邀约,金陵知府吴应的夫人也亲自登门相请,但陈澜一概都推拒了,这一整天哪里都没去。

早起练剑之后,她饶有兴致地跟着骏儿学了一上午的琴,下午缝了一会衣裳,又做了一会另一件绣活,临到傍晚时,又因江氏又要下厨,她跟着去打了会下手。

虽不至于真的亲手做饭做菜,可在那热气蒸腾的厨房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她仍是出了身透汗,用过晚饭就到浴室里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

顶着一头**的头出了浴室,才在妆台前坐下,她就从那玻璃镜子中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柳姑姑表情有些僵硬,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一个人如此也就罢了,不多时擦干了头之后,上来梳头的芸儿竟也是一味低垂着头,仿佛在有意隐藏什么东西。

这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等到满头长已经都柔顺了之后,她一下子就转身站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没事……芸儿才说了这么一句,就只见陈澜那犀利的目光看了过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随即才不安地看了柳姑姑一眼。

见柳姑姑责备似的冲她摇了摇头,她原还想找两句话搪塞过去,可是,当陈澜整个人突然逼近了前,那种压迫感顿时让她打消了最初的念头。

终于,她把心一横:外头都在传言,说是最近海上风高浪急,好几条船翻了,其中有条船上的船工被救了上来,口口声声说船上坐的是两位贵人,这会儿外头沸沸扬扬。

船翻了?获救的船工还说船上坐的是贵人?陈澜眼睛一眯,随即便看着柳姑姑道:传言就是说的这么一件事?见陈澜依旧镇定自若,柳姑姑心中一动,忙点头答应道:大体就是芸儿说的这些,但那个船工是敲了金陵府衙那外头的鼓,所以才会闹得沸沸扬扬。

如今人已经是收进去了,具体如何还说不清楚,云姐姐已经亲自去打听了。

其他的消息都是这两日街头巷尾的传言,什么渔船翻了诸如此类的,不足为信。

是前两日就开始流传了?陈澜轻轻把双手拢入了袖子中,随即徐徐走了几步,到临窗的一具软榻上坐了下来,又颔示意柳姑姑和芸儿过来,这么说来,你们前两天就听到了风声?怎么不立刻禀报?尽管这口气并不十分严厉,但芸儿心里不安,仍是立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说:夫人,都是我们的不是。

那天红螺提了这一茬,咱们几个商议之后说,不要拿这些没影的事来打扰了您,所以商定谁都不许说,又轮流上外头打探消息,后来就给柳姑姑和云姑姑知道了……夫人,这也不怪她们几个,是我和云姐姐算算日子,总觉得不会这么巧……既然不会,那你们如今紧张什么?陈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见骤然抬头的芸儿满脸茫然,而柳姑姑则是面sè一动,她才不紧不慢地说,既然是先头就觉得这事情未必这么巧,如今就因为一个什么船工到金陵府衙一闹,你们就当真了?上一次叔全突然不见的时候,也是众说纷纭,御史雪片似的弹劾,可后来咱们稳住了,梁太太又送了信来,结果如何?海上这时节是不是有风浪姑且不说,早没有消息晚没有消息,偏偏今天动静闹得这么大,这分明是打算让咱们自乱阵脚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一番话,陈澜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越冷峻:长镝,你现在就让小丁小武去那边吩咐一声,让他们仔仔细细盯着这几天南京城里头的动静。

等云姑姑回来之后,明日开始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你们也不要再到外头去胡乱打听消息。

咱们就这么静静看着,别人接下来还有什么h花招吩咐完这些,陈澜就带着柳姑姑去见了江氏,妙语连珠地把这档子事解释成了一桩别有用心的闹剧。

果然,江氏经历了之前那一桩,心里早就有了底,还反过来安慰了她两句。

待到走出了屋子时,眼看着天上已经渐渐升起了一轮渐圆的明月,陈澜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杨进周,你可要争气一点,神清气爽地回来给那些人看看还有荆王……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就死了,你出事可得连累无数人第三百九十七章 此一时彼一时多日因病免朝的皇帝重新御奉天门生朝,好些天蓄势待却没能成功的官员们原本还以为终于等到了机会。

然而让人意料不及的是,在鸿胪寺代奏诸多奏章之前,自从连换两任缇帅,已经完全沉寂了下去的锦衣卫竟是一口气上了十几份奏折,一份份都是详实分明,指斥了从六部员外郎到主事到各部院其余官员十几人。

一应人等还来不及辩解,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下了大牢,一时间,丹墀两侧的官员们鸦雀无声,直到下朝才有人警醒了过来。

被拿下的那些人,几乎都是最初上书上得最起劲的!朝中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京城里的其他各户人家却都走过得安详,除却阳宁侯府中有些小小的波折。

因阳宁侯太夫人朱氏一力决意,又只是三个不相干的庶女,因而陈家开了宗祠,六娘八娘九娘的名字终于得以上了族谱,却不是大名,而仍是以之前那排行称之。

即便如此,三个小丫头在身边的丫头妈妈教导下,仍是千恩万谢。

然而,陈汐要出家的勾当却被朱氏驳了回去,罗姨娘在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又少不得忧心忡忡搜罗起了那些人家。

这会儿陈衍搀扶着朱氏回了廖香院正房,一进东屋安顿了祖母坐下,他就忍不住说道:老太太,虽然五姐姐这主意着实是冲动,可要是权宜之计也没什么不好的,您又何必……,没什么不好?你糊涂了是不是?朱氏一改对陈衍的和颜悦sè,严厉地扫了他一眼,你三叔不在,说是你二伯母拿着对牌当家,但谁不知道真正做主的人是谁?要是就因为襄阳伯下落不明,你五姐姐就出了家,你三叔人哪怕不回来,也能安我一个不慈的名声!我知道她担心什么,不就是怕她父亲拿着她的婚事当筹码么?你到时候去告诉她,我这老婆子还在呢,她一个孙女的婚事我还能做得了主!此话一出,陈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竟是本能地问道:此话当真?小鬼头,难道我还和你打诳语?,朱氏心情极好,屈两指在陈衍的脑袋上敲了一下,这才微微笑道,从前你三叔刚回来时处处占了上风,只是因为他挟着圣恩册封的势头,我却是四面楚歌,所以我才奈何他不得,眼下却不一样口你姐姐嫁得如意,你又争气,婚事也定下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开手去做的?多谢老太太!陈衍高兴得一蹦而起,单膝跪下在炕边上笑嘻嘻地拉了拉朱氏的手,随即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一旁的庄妈妈看见他这架势,忍不住摇了摇头说:四少爷和三姑nainai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地良善老惦记着别人。

这要是在十年二十年前,也许我会嗤笑那是滥好人,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我却明白了,还是他们姐弟俩这样xìng子的人才真正值得信赖值得托付。

朱氏感慨了一声,后背离开炕椅集背坐直了些又接过郑妈妈递过来的参茶喝了一小半,随即才问道,你家男人那儿,到现在还没新的书信传回来?老太太,郑管事派人捎信来了。

郑妈妈才只摇了摇头,外头就传来了绿萼的声音。

她连忙到门边上打了帘子,又接过绿萼双手呈上的书信,使了个眼sè吩咐其候在外头又拿了信转身进来,却是先到一旁的小chou屉里取了裁纸刀,旋即到炕桌旁边把信对着光照了照,最后方才裁开了封口。

朱氏取出信对着光亮处细细一看,当即笑了起来:这丫头,人已经离了扬州到南京了。

到了南京就好,家里在那儿有产业,总比在人家家里住着舒坦,你家男人又已经到了,加上手底下的人,可以多出不少给她使唤,有什么事情也能叫得应。

你快来看看,你家男人说,澜儿好本事,平江伯方翰,南京守备许阳,外加她婆婆的娘家江家,还有镇东侯府往来密切的那些商户,林林总总好几方势力,都给她捏在了一块!真的?三姑nainai这般能耐?郑妈妈又惊又喜,连忙接过了信,却只是一目十行一扫,紧跟着就眉开眼笑,还真是的早知道三姑nainai最是心思缜密,人又机敏,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能耐。

这几天外头传言得我都心里打鼓,想不到她竟是能把这些人凑在一块。

别说江家素来是和杨太夫人不和的,就是平江伯和许大人,那不都是三老爷的未来儿女亲家?要是三老爷知道这么一回事,非得气炸了肺不可!说到陈瑛,朱氏自是更觉得解气:你说得不错,这除却镇东侯世子,还有咱们府里常常往来的那些人家,其余那几家能上手果真不易。

老三要是知道这事,铁定会气急败坏。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他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栽在三丫头手里!因这一封信而心情大好,接下来陈衍回来时,朱氏自然是把信给他瞧了,结果引来小家伙好一阵高兴,三两口扒拉了午饭就紧赶着上安国长公主那儿报喜讯。

朱氏也没拦他,饭后在院子里小散了一会步,正打算歇午觉的时候外头就通报进来,说是四姑nainai来了。

自打陈滟嫁进苏家之后,大半年的几乎就没回来过几回。

朱氏尽管对这个孙女只是寻常,逢年过节应有的也从未少过,因而此时听说人回来了,二房马夫人又正好不在,她也就吩咐把人请进来。

待到陈滟进屋子行礼磕了头,她让郑妈妈搬来椅子让人在炕边坐下,细细打量了人一会,她就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瞧你这模样,想来如今可是已经接手主持家务?老太太怎会知道?陈滟知道朱氏恐怕无暇理会小小的一个苏家,因而对其慧眼如炬异常吃惊,只随即就遮掩似的笑道,都是老爷说,家里祖母年纪大了,再管着那许多事情未免cao劳,所以就让我接了手。

家下人等赏罚分明了,自然而然就服了气。

尽管只是三言两语,但朱氏何尝不知这其中有的是闹腾波折,盯着陈滟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欣然点了点头:不错,你比你二姐姐强多了。

她这一个月里回来了两次,每次都走到傍晚才不得不回去,顶着一双桃子似的眼睛,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回娘家哭诉似的!不过,苏家老太太不好相与,你也不要掉以轻心。

是,多谢老太太提醒,我省得了。

尽管从小就跟着二姐陈冰在朱氏面前承欢,可只是庶女的陈滟很早就察觉到,老太太看似亲热,其实对谁都是淡淡的。

因而,后来看到朱氏待陈澜姐弟俩那般好,她也只觉得那不过是表象,归根结底就是为了利益而已。

此时此刻,心中暗喜的她越小意奉承,逗得朱氏莞尔一笑,她这才渐渐拐上了今日的正题。

老太太,虽说我那小姑已经是您接去了另住,可终究她是苏家的姑娘,家里那位因为越来越支使不动人,已经叨咕过好几回了,说是要把人接回来赶紧婚配了出去。

老爷因为补了好缺,往家里走动的人不少,好些都流露过那些意思。

如今只是老爷被我拿话勉强按住,可也未必能管用几时,万一他答应了下来……他敢!想当初那是白纸黑字写过约定的!,见朱氏一时大怒,陈滟忙赔笑解释道:老太太,不是我在背后说我家老爷的不是。

他自打放了官,就越来越觉得自己了不得了,再加上jiao往的文官多,对咱们侯府难免少了几分忌惮,要是被人撩拨,兴许真会独断专行。

就好比说……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老爷前几日常常喝得酪丽大醉回来,清醒的时候虽都说是应酬,可醉了之后却也偶尔会说梦话,说得最多的就是什么东宫储君。

她本能地抱紧手臂,后背心有些冷,但还是强笑道,还提到了晋王妃的事,自从平夫人故去之后,晋王府里头现如今都是一些没多大名分的侍妾,婉儿要当夫人也满够格的。

此话一出,朱氏顿时面sè一变,见陈滟说完话就低下了头,她不禁若有所思地瞧了瞧郑妈妈,见其也看了过来,她少不得微微颌,随即才和颜悦sè地说:这样的事情也多亏你特意回来知会一声,否则他年纪轻轻,万一做错了事情却是弥补都来不及了。

家下正好有皇贵妃娘娘赐下的几匹宫绸,颜sè鲜亮,你就带四匹回去,裁几件夏装穿。

多谢老太太赏赐!眼见陈滟喜滋滋地道谢,朱氏便打了她回紫宁居去见生母柳姨娘。

等人一走,她就一下子往后头一靠,满脸恼怒地说:那一家子真是得陇望蜀!老太太那苏婉儿的事……,我原想着把人送进王府,万一能有所出,惠蘅也能养在膝下将来有个依靠,如今看来这万万不行。

苏婉儿不是什么安分的xìng子,万一得宠,惠蘅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再说,晋王那德行只怕是难以企及储位,不好再亲近了!那……要不要留着日后到王……不要自作聪明!此一时彼一时,我以前就是太过想当然了……这事情你去设法,能拖就再拖一阵子,等到江南尘埃落定再说。

等郑妈妈出去,朱氏方才挪动着晚上数珠诵念了一会佛经,好一会儿方才止了,嘴里却喃喃自语道:佛祖保估,一定让三丫头能心想事成第三百九十八章 乘龙快婿不过是顷刻之间,新街口那座临时的杨府就一下子成了风1ang的中心。

街头巷尾的人们倒是都在悄悄议论着,然而,那一众南京城的实权人物却是一下子都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

什么在南京国子监,什么册封诸书院的山长,什么奴儿干城要放开海路的通航呢……,在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得先放下。

毕竟,倘若真的一个皇子亲王在江南出了问题,那就是震动整今天下的事,在此事前头该如何应对,这却是个大问题。

然而,在这当口上,杨府却是闭门谢客,就连镇东侯世子萧朗亲自登门探视了两回也都被挡在了门外。

而放出的消息既不是杨母江氏病了,也不是杨夫人海宁县主陈氏身体有什么不妥当,而是另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事关朝廷大事,未曾澄清谣言之前,不便见人!外间也不知道是议论成了什么样子,陈澜却是优哉游哉地在院子里浇h花。

几个丫头打从头几天开始就都是满心惴惴然,可看着主子这么笃定,她们渐渐也就放下了悬着的心,这会儿围在左右嘻嘻哈哈地凑趣说着话,又淘澄着几sè新鲜h花露,院子里好一阵欢声笑语。

而在一旁的屋子里,江氏正在饶有兴致地看着骏儿练琴,见那一勾一挑有板有眼,琴声虽然偶尔见生涩,可这新曲子已经比最初大有长进,她忍不住连连点头。

见庄妈妈正在侧耳听着外头动静,她就笑道:一个个都是年轻丫头,由得她们说笑闹去!是。

庄妈妈轻轻答应了一声,面上却总有几许不自然,到最后瞅了一眼骏儿,她就凑到江氏耳朵旁边说道老太太,不是我多心。

外头传扬得那般厉害,咱们既然闭mén谢客是不是也该让夫人告诫一下这些丫头,索xìng小心些让外头听到咱们里头这样的动静,会不会觉得咱们没心没肺,不把荆王殿下和老爷的安危当成一回事?都是流言,还要当真么?江氏面sè倏然一沉,竟是用少有的严厉目光瞪着庄妈妈,闭门谢客的缘由阿澜也说清楚了,这时候是为了避嫌。

别人放出这消息,十有**就是让我们自1花n阵脚这时候再要是像往常那样接待男客,难保会有更难听的!这是为了防外人,又不是为了防自己,她们越是欢声笑语的,那些别有用心的就越是钻不了空子!见庄妈妈有些讪讪的,江氏付度片刻,突然又开口说道:去把我的琴翻出来,好些年没上过手了之前教骏儿的时候也犯过好些错,眼下拿出来,我陪骏儿一块练练!夫人,尝尝这个。

陈澜亲手浇完了h花,在树荫下的竹榻下坐了看着那些娇艳yù滴的h花朵出神,一旁就传来了红螺的声音。

扭头看见是红螺托着一个丹漆小茶盘过来,她就随手取了上头那杯茶到嘴边尝了一口,她一下子就露出了讶sè,随即抬头看了看红螺。

这几天芸儿和长镝红缨一直都在炮制h花茶,长镝趁着出门,还特地去请过师傅,做子好些yù兰h花茶。

夫人的身体暂时不适合yù兰h花茶,这些是玫瑰h花茶据说对于女子调养身体也是极好的,更何况您正好是那日子来了……只不过这是新窨制的h花香尚未完全入茶,夫人尝个鲜就好再说咱们也未必有外头那些师傅的手艺。

我这人向来就是喝不惯苦茶,你们既然学会了这个,以后家里也省得再往外头买。

只不过,按照你们这样的捣腾法,这院子里种的h花恐怕未必够用。

陈澜说到那儿见芸儿三个也悄悄朝这边看了过来,就冲她们举了举茶盏,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几个丫头高兴得什么似的,头碰头又在那儿商量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就只听那边屋子里又传来了一个琴声,只相比骏儿那琴音,这新加入的声音最初更显艰涩,但渐渐就圆润了起来,两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更是有几分出尘怡然的意味。

陈澜抬头望着那屋子的方向,只一会儿就知道必定是婆婆在那调音试琴,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

说起来,琴棋书画,她还真是没一样能拿上台面的,还好他不在乎……夫人,外头有人求见!这几天几乎都固守在门上的云姑姑匆匆从穿堂走了进来,屈了屈膝,见陈澜眉头一挑她就连忙陪笑道,是许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说是奉了夫人的命,给您送来了一些茯苓霜,还有她们自己做的用来擦脸的百h花露和胭脂。

许家的再位小姐?陈澜原还以为是官场上那些人又来sao扰,听说是许家两位小姐,并没有长辈,她思忖片刻便点了点头道:也罢,去请两位小姐进来。

代我赔个礼,就说我身上懒,就不换大衣裳迎候了,请她们直接到这儿坐。

吩咐完这话,她就对一旁的红螺颌示意道,你也去向老太太禀报一声。

不消一会儿,许家两位小姐就进了院子,每人都只带着一个妈妈一个丫头。

两人一个月白一今天青看着都极其朴素,只因各人气质不同,许大小姐许咏在素雅之中别显一种凛然,而许二小姐许yín则是别显娇艳可人。

陈澜从竹榻上起身迎了,两相厮见之后,许yín就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一晃就是七八天,你也忘了之前还说过要请我们上门做客的!被她这么一说,陈澜方才想起之前去南京守备府时确实说过这话。

只这几天风声不好她早就忘在了脑后。

于是,她歉然一笑,正要说话时,就只见许咏淡淡地看了许yín一眼:小妹,县主又不是咱们这样整天泡在闺阁里头的人,有的是事情要做,你怎么就惦记着自己那些小想头,忘了出门之前娘怎么嘱咐的?许yín这才耷拉了脑袋,轻声赔了礼,可不待陈澜说些什么,她就突然皱了皱小鼻子说:咦,是谁在弹琴?是不是太夫人,哎呀,我先去给太夫人请安!见妹妹撇下自己竟是一溜烟冲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跑了,许咏顿时脸上一僵。

虽说平日里妹妹对自己也是当面乖巧言听计从,背后自行其是,可在外人面前这般不听教导却还是第一次。

于是,她只得强自对陈澜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县主勿怪,都是娘平日里宠坏了她,上门做客也没个规矩。

陈澜耳听得那边屋子里已经传来了一个惊喜的嚷嚷,紧跟着就是好一番大声说笑,她不禁微微一笑,等到许咏这话说完,她才转过了头来,却是毫无所觉似的说:,不打紧,娘和我都是不喜欢拘束的,她这头一回登门就不认生,当然最好。

她既然已经进责了,大小姐也随我一块进去见见娘吧。

带着许咏一进屋子,陈澜就看到许yín正腻在江氏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见着她们进来方才一下子窜起身,低头做老老实实状。

瞥见其姊许咏那脸上掠过的一丝yīn沉,她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就上了前去。

果然,紧跟着许咏送上了带来的东西,又说了好一番得体的客套话,中间许yín一直都是保持着乖巧,始终一声不吭。

直到姐姐那话头告一段落,她才拉着江氏的胳膊笑道:太夫人,这天气越来越热了,今天我来,还特意给您带了一些亲手做的薄荷膏,治蚊虫叮咬,还有防暑是最好不过的。

眼见小丫头笑着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圆盒子呈给了江氏,陈澜不禁被那献宝似的动作给逗得笑了,再看许咏已经是面sè微青,她少不得三言两语赞了那位许家二小姐几句。

最后,江氏宠溺地谢了许yín一声,这才开口说道:论起来,日后你和大小姐就是姑嫂,今天难得她过来,你不妨带着她外头坐坐说笑说笑,这位腻人的二小ao姐留给我就是。

陈澜自是闻言依从。

待到带着许大小姐许咏从里屋出来,她见这一位攥着帕子满脸的心不在焉,便仿佛随口说道:大小姐和二小姐这xìng子还真是南辕北辙。

她从小就是这样。

许咏面sè微沉地应了一句,突然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对,待见前头的陈澜并未回过头,想来也看不见她的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等到一块在竹榻上坐下,她接过陈澜递来的绢扇摇了两下,却仍是有些忍不住。

别看我那二妹年纪小,心眼多着呢,一不留神就要被她算计了去,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自打县主和太夫人去过家里,她就老是神神鬼鬼的……说到这里,许咏突然飞快地斜睨了一眼陈澜,随即漫不经心似的问道,对了,听说萧世子对太夫人极其敬重,险些就要认了干娘的?外头已经有了这样的传闻?陈澜心中暗惊,可是,瞥见许咏那微微咬着嘴唇的表情,藏着几分yīn霾的眼神,说话又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冷不丁回头看了责那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的屋子。

这姐妹俩人真是……许阳让她们过来想来是要传达某种意思,可她们倒好,一个大约正在想着乘龙快婿一位则是满心不忿,全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第三百九十九章 玲珑心思有谁知天气渐渐炎热,午后的大街,除却是办差亦或是赶路的人。

也就是两旁开业做生意的铺子,旁的时候过路人极少。

因而,当十几骑人风驰电掣地从大街上卷过,扬起阵阵烟尘,自然是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只是,这一行人并没有在任何华屋美宅之前停留,而是径直到了整个南京城最是热闹喧哗的一条大街上,最后放慢度进了一扇角门。

到院子中一甩缰绳下马,萧朗就沉着脸往里头走,连两个迎上前来的小厮都没有理会。

直到进了堂屋,他大步走到居中的四方桌前,抄起桌子上那把方壶一口气痛灌了一番凉水,随即才放下东西转过头来。

杨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可有不长眼睛的人前去搅扰?回禀世子爷,早起有两三拨人去那边探望,可都被打了走,可中午之前却有人被放了进去。

见自家世子一下子1ù出了留意的表情,巨阙连忙躬了躬身道,是南京守备府的两位小姐,据说是奉命送了什么东西去。

那两个丫头?萧朗之前抵达南京时,曾经受过一次邀约,因而还记得许家两姊妹,只此时搜肠刮肚也想不起两人什么模样,眉头顿时紧紧拧在了一块,不过是两个闺阁小姐,见她们做什么?毕竟是南京守备的女儿,开了这么个先例,接下来也不好办。

巨阙低垂着的头微微一僵,脸上1ù出了几分无奈,随即稍稍抬头偷瞥了一眼,这才赔笑问道:世子爷,就算是打探消息,您也不必亲自去,咱们镇东侯府在江南,别人还是要卖几分面子的,什么讯息打探不到?别人问的终究是别人问的,我不放心。

萧朗这才坐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叩击了几下。

嗯到那个时时刻刻不忘取笑自己的可恶家伙如今音讯全无,而且还拐走了自己最敬重那位长辈的儿子陈澜的丈夫,他就只觉得心头一阵恼火,好半晌才重重吁了一口气,只可惜外头都是些不实传闻,金陵府衙那边就更不可靠了,那个船工干脆是一进去就昏了好几天,到现在都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

照我看,这事情多半是有人故意造谣!要是那样岂不是就好办了?世子爷您只要安心等到时候荆王殿下和杨大人一块回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见萧朗仍是眉头紧锁,巨阙少不得又劝道,至于杨太夫人和杨夫人,小的听说她们虽然闭门谢客,日子却过得和平常无异,整日里优哉游哉,不像是在netbsp; 你懂什么把那些事1ù在脸上,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那……巨阙正为之哑然,湛卢就掀开了门帘进了屋子,行礼之后就凑上前说道:要是少爷真不放心,既然南京守备府那两位小姐都上门了,我们不如再去一趟探望探望?没道理她们外人都能进去,偏生挡着您的道理。

更何说……他拖了个长音,见萧朗满脸不悦地看了过来这才不敢再卖关子,确实有另一件大事。

那个巡按御史周泰同据说已经拜折上奏,弹劾杨大人玩忽职守,以至于陷皇子于险境,据说和他联署的人也不在少数……这算什么大事?萧朗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衣裳,满脸的不以为然要真走出事,荆王是在两江地面上出了事江南上上下下的官员没有一个能逃脱罪责,他以为把事情推到杨大人一个人身上就能解决了?再说我朝可没有规矩说御史能够风闻奏事,这事情还没个准数就胡言1花n语,等到人回来了,我看他再拿什么辩解,草职流放都是轻的!说着这话,萧朗终究还是大步往外走去。

巨阙和湛卢对视了一眼,当即一个留下一个追上。

不多时,十余人就从门口又疾驰了出去。

一路到了新街口大门时,正巧里头十几个家丁簇拥着两辆马车出来。

前头一辆青幔云头车恰恰好好在萧朗的马前停了下来。

萧世子?萧朗见那马车窗帘打开了一条缝,恰是1ù出了一张亦笑亦嗔的俏脸来,打量了一眼就别过了头,只是在马上微微欠了欠身,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时候,那窗帘突然落下了,里头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呵斥,不多时,前面车门就被人打了开来,跳下车的却是一个妈妈。

那妈妈对萧朗深深屈膝行了个礼,这才笑道:萧世子可是来探望杨太夫人和杨夫人的?我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之前才在里头被留了饭,出来时杨太夫人说是要歇午觉的,这时候热怕时辰不太合适,未必能netbsp; 此话一出,萧朗方才仔仔细细端详了那妈妈一番,又往门里头一看,心中不由犯起了踌躇。

江氏待他如母,他就怕这位已经吃了无数苦的长辈因为那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有什么不妥,而陈澜之前虽说在大事上布置那么周全,可终究是女人,对这等噩耗真能当成是流言?他想了又想,握住缰绳的手越收越紧。

就在他打算下马之际,里头终于出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萧世子。

出了门来的恰是云姑姑,她含笑施礼之后,这才开口说道,刚送走客人,我家太夫人回屋子歇午觉,所以听说您来了,夫人说也没什么大事,就不见您了。

这几天外头1花n七八糟的消息沸沸扬扬,您也别劳心劳力,为了那些流言来回奔走伤了身体就不值得了。

这都要夏天了,天气越燥热,您在奴儿干城这种苦寒之地呆久了,未免不习惯,还是多多休养,别理会那些。

您越是拿这些1花n七八糟的留言当一回事,越是有人算计到您头上来。

此话一出,萧朗先是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可琢磨片刻,就品出了几分不同的滋味,于是抱了抱拳就说道:既如此,我就先回去了,请姑姑转致太夫人和夫人,多多保重身体。

云姑姑自是含笑应了,见门口南京守备府那一行人也还堵在路中央没走,她不禁眉头一挑,却二话没说转了回去。

进了门内,她转头再一瞧,现萧朗等人已是策马扬长而去,而那两辆马车竟是隔了好一会儿方才磨磨蹭蹭起了步,她心中一合计,暗笑一声就急急忙忙往里头走。

待到屋子里见了陈澜,她把外头情形大致说了说,就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夫人可看出来了,许家那两位小姐仿佛有些不合,而且对萧世子热切得很。

陈澜擦完脸后把mao巾放回了铜盆里,又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原本就想,那位许二小姐一进来就直接向娘套近乎,那殷勤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我还有个未有婚约,却又人品十分出sè的小叔子似的。

而许大小姐则是在我面前暗示妹子心眼多,又有意无意提起萧世子,我要是还看不出来,那就真的是太愚钝了。

云姑姑见红螺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旁边也没有其他丫头,也就紧挨着陈澜弯下了腰:说起来,萧世子身份尊贵,偏生又没婚约,盯上的人自然多。

许家二小姐大约是觉得咱们老太太说上一句话,事情就有七八分把握,这倒是比那些径直打萧世子主意的人高明些。

至于那位许大小姐,人倒是生得好,可就是太高傲了,大约不乐意妹妹比自己嫁得好。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以称得上才女的,虽说定亲的是咱们阳宁侯府,可二哥又不是世子,更何况三叔的势头已经不如从拼了,她心里自然不会甘心情愿。

要是什么都及不上她的妹妹比她还嫁得如意,她恐怕就更不好受了。

说到这里,陈澜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作纠缠,当即指了指那一旁方桌上摆着的玫瑰1ù等物事,因笑道:不说她们俩了,许大人在这些东西里头夹了一张字条,明明白白地说,他决计不相信这等流言,已经支使了精锐兵士去查谣言的源头,一旦拿到了,一定给我一个明明白白的jiao代。

啊,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多亏了夫人之前神机妙算。

云姑姑你又来取笑我?要不是那天在街头你慧眼如炬处变不惊,只怕许家对我还存着疙瘩呢。

见云姑姑连连谦逊,陈澜不禁抓住了云姑姑的手,随即真心实意地说,我不是和你说客气话,要不是有你和柳姑姑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早就撑不住了。

夫人……云姑姑只觉得眼角一涩,随即赶紧眯了眯眼睛遮掩那种冲动,这才睁开了眼睛笑道,夫人快不要这么说,能跟着您,也是我们俩的福分。

时候不早了,您也歇个午觉,待会睡醒了也有精神。

张罗着让陈澜上了netg,又放下了那绘着翠竹h花纹的青纱帐子,眼见里头的人侧对着自己仿佛渐渐睡了过去,云姑姑方才转身小心翼翼出了屋子。

在放下那一道门帘的同时,她仍是不冉自主地转头往帐子里张望了一眼。

只希望夫人是真的没把流言放在心上就好!第四百章 蓄势只不过是数日之间,街头的流言就从先头的三言两语逐***声绘sè转变。

先只是说前些时候海上风1ang翻了好些船,有人在海上救了一位船工,那人竟说自己的船上有两位贵人。

但紧跟着,那两位贵人的虚指就在私底下传出了名字来,却是皇四子荆王和杨进周。

再没两天,更有人在茶楼酒肆上悄悄传言,说是荆王这一次出海不是为了什么奉旨行事,而是老mao病又犯了,这是去满足自己的龙阳之好的。

于是乎,当三两自认为消息灵通人士在路上碰见的时候,往往互相jiao换一两个隐秘的眼神,仿佛在昭显着自家的能耐。

更有甚者,在某些见不得光的去处悄悄散布着更加龌龊不堪的流言,不外乎是某家当家和荆王同船多日,早已如何如何,而某家夫人不甘寂寞,亦是勾搭上了某位地位尊贵的世子。

而这些隐秘的消息终究只是在某些层面流传,而在更上层的地方却是悄无声息,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这一日,已经好一阵子没出过门的陈澜正在东屋里翻着自己从扬州府带来的那一摞书。

莫名惊诧早已经走过去式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心中的犹豫挣扎。

两个前辈的成功犹如烟h花绚烂,现如今那些精神早已不在,剩下的只是争权夺利。

她并没有改变一个时代的雄心,但却希望在自己和家人能够平安喜乐的同时,把这些本该留下的东西真正留下去。

夫人?听到耳畔的唤声,陈澜这芋随手合上了书,见是神sè有些不自在的云姑姑她就笑道:要还是外头那些1花n七八糟的消息,就不必说了,我不想没事找不自在。

不是,是曲公公来了。

,云姑姑见陈澜突然愣了一愣,就连忙解释道,奴婢把人引到了小h花厅曲公公没多说什么,只说是来见夫人的,所以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来意如何。

那好,你对娘回禀一声,我这就去。

小h花厅中,看着面无表情的曲永,陈澜不禁想起了大多数时候总是笑yínyín乐呵呵的夏太监不禁把两人做了个对比,心想皇帝在内廷的用人之道还真是多管齐下。

只不过面上她却始终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甫一落座却摈弃了一贯的客套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曲公公今次前来,所为何事?是为了荆王殿下和杨大人。

曲永亦是目光直视陈澜见其面sè玟丝不动这才淡淡地说道,外头物议不断,海宁县主却能安之若素,不愧是皇上和长公主择选之人。

只不过,县主可知道,如今正值科举岁考的时间,而南京城的学宫便是本次金陵府的岁考之地。

本来,这是为了择选新一期的秀才,也就是廪生但闻听有人私下串联意yù用罢考来向上陈情。

别人会有进一步举动,这本就在陈澜预料之中。

尽管这是罢考那样严重的勾当,但此时此刻,她仍旧是安然而坐,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哦敢问曲公公,他们要陈情什么?还江南安宁。

言简意垓的五个字之后,曲永见陈澜陷入了沉思之中,也就没有再详加解释,心里想起了昨天找到他下处的那个金陵书院教习。

对方呈上了艾夫人的信就匆匆走了,而他尽管没见过人,可取出信来只是草草一瞥,就瞧出了这位金陵书院掌舵者的xìng格。

说得好听是刚厉果断,说得难听就是独断专行,尚未nong清楚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便想当然认为他是宋一鸣的附庸,竟然拿着他和宋一鸣那些过往jiao易支使起了他来,让他把南京国子监的事情尽量拖着,局势很快就会有大变化,甚至还让他出面稳住陈澜,最好能让这位继续保持沉默,等到一切局面大定,到时候就不怕再有什么变数了。

只可惜,江南这地方早就到了该天翻地覆的时候,这自作聪明的女人却仍以为一切仍是老黄历。

所谓的还江南安宁,是不是让朝廷因为荆王殿下和叔全下落不明,放弃之前昭告江南的厘定田亩、重定商税,当然,还应该顺手连什么册封诸书院,建南京国子监,一并都完全收回去?最好就算荆王和叔全回来了,也把人全都调回京城,少来江南这一亩三分地掺和,还是维持此前的局面不变?夫人高明。

陈澜看着稳坐如山的曲永,突然往后头靠了靠这才若有所思地问道:我一介女流,曲公公为何要和我说这些?县主一到江南还没几天,就把一大群人都变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比起当年安国长公主也不逊多让,这一介女流四个字未免太谦逊了。

曲永说着就挺直了腰杆,眼睛*又是流露出几分犀利,南京国子监的事,是我临机专断,**上并未有这一条。

之所以那时候出面,也是为了给县主把这件事圆起来,而且想来皇上对于此事应当没有异议。

就算有,我也会一力扛了。

这话说得陈澜面sè数变。

她对于曲永并不了解熟悉,而且消息自她而出,万一有变,扛下此事也绝非容易,因而这番表态无疑意义重大。

沉默良久之后,她突然开口问道:曲公公缘何如此?面对这样的问题,曲永却避而不答,而是自顾自地说:这世上,有人落地就是宠儿,继而惊才绝艳名声大噪,也有人半辈子默默无闻,突然就名动天下。

只是,后者中有的是犹如姜太公遇文王似的夹器晚成,也有人是陡然之间遭遇大变因而xìng情大改,更有的是因为旁人说不清的际遇。

而自本朝以来,民间也常有异人之事异人之举,可这些人当锦衣卫去访求时,往往都已经折于半道,想来也不知道是否错过了人才。

这番话说得尽管淡然,可在陈澜听来,却是颇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然而,她这一年多来再大的场面前见得多了,此刻哪怕心中再翻腾,面上也不曾表现出一丁点来,反而露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讶诧异。

曲永细细地审视着陈澜的表情,随即就点头笑道:海宁县主虽是侯府千金但一跃而名动天听,却就是去年的事,不得不说也是传奇。

若是别人,兴许会有恃宠而骄,亦或是自作聪明,可县主始终规行巍步,连皇上在内,识者都是心生赞赏钦佩,实在是难得。

陈澜自然不会以为这番话是什么单纯的赞誉,当即就微微笑道:曲公公这等称赞我可承担不起。

我年少失双亲,再加上见识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又生在世家侯门,本就比寻常人懂事早些,所以更不敢以一时之圣恩,有什么逾矩之举。

县主真是滴水不漏。

曲永说着就站起身来,对陈澜拱了拱手,说了这许多,其实都是题外话。

只我行前领的另一件事,却要县主援手。

我听说县主曾经在扬州搜罗了一些文字独特的书?我行前也得过皇上密令寻找这些,既然县主也做了,这件事还请援手一二。

楚国公是非,只怕不久之后就会颁下命来,复国公号,配享太祖太庙,除却这一追封名分之外,这些遗著若能圆满译出,也不枉他当年苦心。

相比那些号称旧部却已经忘了旧主恩惠只记得蝇头小利的人,他们早就不配谈什么继承二字了。

这样赤裸裸的说明不由得让陈澜大受震动,只是此时此刻,她只能保持那张略有些茫然的脸孔。

好在曲永并未多做停留,也不管她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又说道了几句别的,就起身告辞。

而陈澜浑浑噩噩把人送到了二门,眼看着那一乘马车在视线中完全消失,她才略略伸手扶住了门框,默立着想了一会儿才转身往里走。

曲永特地在他面前提起那些遗著,举动和偶园与万泉山庄的主人如出一辙,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还有,他刻意提起那些异人异事,是提醒还是试探?这一日傍晚,罢考岁考的消息仿佛是传染一般,一瞬间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个消遣话题而已,可对于上层人士来说,却意味着整个江南的一场大变动。

一直以来都只是置身事外的两江总督和淅江巡抚几乎是第一时间召见主持岁考的学政,可那位学政竟是在这个紧急时刻犯了痰涌,完全出面不能。

而在这当口,金陵书院后头那座历来为山长所居的淡泊居中,艾夫人从下头人口中得知曲永去见了陈澜,不禁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瞄了一眼丈夫所在的东屋,她就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说,那个老阉奴不会不识时务。

昔日张阁老倒台的事,他可没少给爹出过力!一旁坐着的周泰同没好气地向报信的人打了个眼sè,等人一走,他就站起身来,快步走到艾夫人身边弯下了腰:师母,万一那老阉奴使诈怎么办,他毕竟是奉皇命的钦差……什么钦差,那位皇子钦差如今都不知所踪,他一个阉人算得了什么!惹火了我,就让那些学生们去围了他的住处。

要知道,本朝的阉奴可不像汉唐那会儿,读书人的唾沫星子就能完全淹没了他,这国子监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阉奴能说了算的!记着,让学政给我好好在家里头呆着,再过几日,就让其他地方也跟着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