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陈澜待客,云姑姑和柳姑姑总会有一人陪侍在旁,一个丫头也总是留两个。
这会儿是柳姑姑带着红缨和芸儿在,早在那妇人冒冒失失上前认亲的时候,最是不擅遮掩喜怒的芸儿就露出了鄙夷不屑的表情,而柳姑姑则是不动声色往陈澜身边更靠近了两步。
因而,当平江伯夫人解说完原委,柳姑姑见那妇人蠕动嘴唇仿佛要插话,便抢在了前头。
夫人,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金陵书院这几天事情一桩接一桩恐怕上上下下正乱成一团,除名一个学生的事,上头人未必就知道,不如,…柳姑姑虽是低声,可这又并非耳语平江伯夫人听得清楚,那妇人自然也没有丝毫遗漏,此时闻言大急,竟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辗转托人去打听过,我家二郎向来安分守己,哪怕说不上学业名列前茅,可也向来稳居中流,几个相识的师长都说要是没有上头发话,断然不至于突然被找由头逐出。
定然是那边知道咱们家和总兵府有亲所以才……陈澜原本正在沉思,柳姑姑的话也就是姑且那么一听,可是,当那妇人急不可耐地辩白,最后又说出了什么有亲之类的话巢,她一下子就抬起了头,看着那涨红的脸不紧不慢地问道:既如此,这位太太是想说,那边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才把令郎逐了出去?那是当然,否则我家二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学生它怎呢……,…好了,称不会说话就不要胡乱插嘴!平江伯夫人一时情急,忍不住重重一拍扶手阻止了这妇人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面色极其难看的她想到之前出来时丈夫的千叮咛万嘱咐,虽是觉得憋屈,可也不得不陪笑说:夫人恕罪,她没见过多大世面竟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方家打从百多年前就一直掌着漕运,是江南根深叶茂的大族,这亲戚连着亲戚,等闲来说,自己人都算不清,更何况外人?只不过,龙生九种贤与不肖就很难说得准。
我这妯娌虽急了些,家里男人和儿女确实都是老实人这次的事情来得突然,只请夫人能援手一二。
至于那许多不肖的我家老爷也预备清理清理。
见陈澜目光一动,旋即就直冲她看了过来,平江伯夫人更是放低了身段解释道:我家锁磷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眼下要是不管,将来指不定和江家一样闹得不可开交,那会儿再动手就晚了,而且平白招人笑话。
某些不着调的只凭一个方字,被人一挑唆就兴风作浪闹腾不休,这样的例子有许家有江家就够了。
此时此刻,陈澜已经完全明白了平江伯夫人的意思。
颌首示意芸儿去再沏了茶来,她斟酌了全刻,待到芸儿搬出了全套茶具又在下首摆好了架势要炮制,她这才徐徐说道:平江伯果然是未雨绸缪,怪道相比那些在江南地界上虽有赫赫名声可多半是恶名的世家来说,方家素来低调得很。
这样吧这件事我回头请罗世子转圜转圜,他乃是两江观学使,就算最终没法让人覆水重收,想来为那位二公子再寻一个好地方却是容易的。
哎呀,这我就放心了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夫人!平江伯夫人对后头一茬不甚在意,毕了自家丈夫久在江南,不至于真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要紧的是陈澜先头的口气分明是对方家并没有太大的恶感,只要保证了这一点,日后她和丈夫专心经营淮安,然后再收敛些,哪怕不能谈什么感情,谈利益总是容易的。
于是,道谢不迭的她又斜睨着跟着自己来的那妇人,没好气地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杨夫人帮了你这般大忙,连道谢都不会?在平江伯夫人那严厉的目光下,那妇人方才唯唯诺诺地谢过了,可是躬身过后,她却忍不住旧笑道:若是可能,夫人还请千万帮帮忙,让我家二郎重新进了这金陵书院。
毕竟,别说整个江南,就是整个天下,金陵书院也称得上第一了……就算从前是第一,日后却是未必!陈澜突然打断了那妇人的话,见其受惊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看向自己的目光却透着不以为然,她却没有立时解释。
先接过芸儿递来的那个两寸方圆的小茶杯,又示意其奉给另两位客人,她呷了一口,这才将茶杯放下了。
所谓书院,不外乎是为了教书商人。
即使教授的经史子集再好,不能教学生立志修身,那这书院的根子上就已经烂了!一个书院的教习居然是feng月场上的常客,这还勉强能说是feng流,可居然欠了feng月之达上千两从未归还,那就是xia流了!更何况,此前那个督府碰柱子的教习还承认,鼓动了学生ba考,且不管他背后是否还有人,这等视学生性命前程为草芥的人居然能当上教习,足可见金陵书院已经不止是徒有虚名,而是上粱不正!杨夫人说得极是!平江伯夫人附和一声后,再一次用严厉的目光瞪了一旁的人一眼,随即就说道:好了,你这事情也已经办成了,这下你回去能睡好觉了吧?你不是说担心家里么?既如此,你索性先回了家去,先让你家二郎宽宽心,免得他心里不自在。
还愣着干嘛?那妇人在平江伯夫人催促的目光下,虽说心中极不情愿,可陈澜丝毫没开口挽留,她也只能磨磨蹭蹭站起身,临走之际却还试图暗示一二,可最终在柳姑姑那似笑非笑的相请下,她不得不随着出了门去。
她这一走,平江伯夫人方才舒了一口气。
杨夫人别怪我多事,她昨天上门来,说是要我家老爷和我不管,她今天就亲自到总兵府来。
老爷实在是怕她不管不顾闹腾出什么事,所以就让我领着她走一遭,谁知道她竟然这么不懂事。
既到这里,平江伯夫人又露出了推心置腹的表情,两手扶着膝盖诚恳地说,杨太夫人如今和江家不远不近的,如今若是夫人再和母舅家如此,难免更遭人闲话。
方家从前是对不起夫人的母亲,可真要说起来,却比那会儿的江家强多了,所以………夫人不用说了,我明白。
陈澜哪里会不明白平江伯夫人的言下之意,摆了摆手就径直问道,不知道夫人今日带过来的这位太太,和先母是什么关系?她家那位,按照辈分来算,是夫人的二舅舅。
平江伯夫人字斟句酌地说道,她是爆炭似的急性子,她那男人却是软绵绵惯了,什么都听她的,家里倒也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从前对阳宁侯府那边,也是因为老太太不好说话,否则她准贴上去。
今次夫人只当不认得,她看着夫人不是绵软人,日后就算认了亲,她也不敢放肆,这人还是欺软怕硬的。
至于夫人另外那位舅舅,比这位可难办多了,那是典型的无利不起早,幸好住在淮安,等闲不上这来。
陈澜不想扯上那许多盘根错节的亲戚,实在是因为不耐烦且心冷得很。
但婆婆江氏尚且不能真的不顾同母弟,她今天装装样子可以,日后总不能真把嫡亲舅舅舅母往外赶。
因而,在平江伯夫人仔仔细细解说起方家人口的时候,她少不得暗自留心,心中庆幸以前拉拢了平江伯方翰这个方家族长,否则这亲戚上头的麻烦就足以让人头痛了。
毕竟,照刚刚平江伯夫人这番话,方家族人那边,平江伯已经打算下死力整治整治了。
只是,相比方家这一茬,她更关心的还是今天那话里头透出的讯息,当即转口问道:刚刚那会儿我就想同了,金陵书院开革人的事,是只有那位二郎一例,还是另外还有其他人?过……,…这我倒真的不太清楚。
平江伯夫人想起自己那隔房妯娌跑过来就是哭诉埋怒,口口声声都说自己没沾着陈家的光,如今却因为陈澜的关系倒了霉,她被搅得不胜其烦,竟是一时没留意是否还有其他人,此时好容易才迸出这么一句话来,随即赶紧含含糊糊岔了过去,料想大约是特例,否则这当口再闹得满城风雨,金陵书院还要牌子不要?陈澜自然不相信金陵书院会单单因为一个自己几乎不愿意认的母舅而开革人。
果然,当日晚间,她打友出去打探消息的郑管事就回来禀报说,金陵书院一天之内竟是以各种理由开革了十几个人。
说是理由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是极其严重的名头~——从不敬师长到亵渎圣人,再到旷课抄袭作弊等等……总而言之那些流传在街头的言语都是足以毁人一生的。
据说是街头一时人心惶惶,也不知道多少人家慌了手脚。
面对这种状况,陈澜与其说是心惊,不如说是不可置信。
这种近乎于撕破脸威胁的方式一旦用起来,那便是两败俱伤,只要还有理智的人就不至于这么极端,那个女人难道疯了?第四百一十章 心意因为狐疑,这一日夫妻俩服侍了江氏就寝回房之际,陈澜就把白天的这些讯息都对丈夫倒了出来。
江氏的正寝和他们夫妻俩的院子只隔着一条几十步远的小道,此时此刻,后头的步子声几乎微不可闻,只有他们那薄鞋底踏在石子路上的沙沙声。
陈澜只觉得自己那手被杨进周紧紧握着,但见其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足有好一会才侧头看过来。
你对纪曦提过了?还没呢!他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再说我也想先听听你的主意。
陈澜觉得手心有些发腻,索性挣脱了他的手,却挽住了他的胳膊,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我直接去和罗世子打个招呼就行了。
可既然今天一天就有十几二十个,为了这个去特地说道一声就没必要了,想来罗世子也会觉得不对劲。
我只是怕,万一这情形激起……我们这些大男人都在这儿呢,你不用担心!说这话的时候,杨进周的眼神中满是炯炯神采,随即就淡淡地说,先头你和萧世子都能撑到那份上,更不用说现在了。
事情到这份上,我们原本就有所预备。
澜澜,明天你那公主剑借我一用。
啊?陈澜只觉得心里狠狠悸动了一下,可是,对上那沉静的眸子,她到了嘴边的疑问最终还是吞了下去。
若仅仅是政务局势,能说的杨进周都不会避着她,可是,倘若是军务,她即便开口又能去问什么干预什么?于是,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既然要带上娘的那把剑,那就把小丁和小武一块带上吧。
见杨进周一皱眉头仿佛要拒绝,她就沉下脸说,我这儿有长镝红缨,再加上外头那些家丁家将,还有郑管事在。
至不济,木老大也是在江南地头极熟的,不怕没人使唤。
你带上他俩,我和娘就都心定了。
你啊!杨进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陈澜那光洁的额头,仿佛担心那上头提早出现皱纹似的,随即才点点头道:好吧,他们两个我带上,毕竟是长公主给你的人,随机应变应当是不错的……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先到外头去一趟,你先回房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见陈澜犹豫片刻就答应了,不多时,随行的柳姑姑和红螺长镝就跟着她渐行渐远,杨进周这才转身径直往外走去。
直到出了二门,他立时招来个小厮吩咐了一声,接着就立时转往了二堂。
才坐下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人影就掀开门帘进了屋子来。
大人,您找我。
明天你留下。
听到这话,秦虎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本能地问道:可是,大人之前不是说让我随您一块去吗?虽说有长公主当年留下的人,可这转眼又是好几年过去了,要有个万一…… 哪里来那么多万一。
见秦虎盯着自己看,满脸的不赞同,杨进周也懒得再和这个大块头多说,当即沉声吩咐道,这是军令,不是和你商量!明天小丁和小武随我同去,我再带上几个人,所以总兵府剩下的人就归你统管,你给我把这儿看好了。
大人!秦虎一下子有些急了,这南京城怎么说还有许守备,他之前已经摆足了姿态,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反倒是您,就凭那几个本地的将领军马,天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咱们回程那会儿的事。
要是您真要留着我看家,要不请萧世子或是罗世子陪着您去,再不然……别啰嗦了,你以前可没那么多话!杨进周看着秦虎,面色肃然一正,他们有他们的事情,我有我的任务。
眼下你就立刻回去预备,要是不放心,就把精兵强将都给我选好打点好。
你别以为留守就没事可做了,别忘了邓冀还在总兵府看押,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一趟就算事情办成,那也绝对算不上圆满!秦虎捏着拳头还想抗辩,最终在那冷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随即一声不吭地退出了屋子。
等到他一走,杨进周又坐了片刻就起身出了书房,等顺着月洞门出去,他就径直转往西边,离着那院子还有老长一截距离,他就听到了一个吼声。
下棋也是你,悔棋也是你,哪有你这样耍赖的!别着急别着急,下棋为了静心,你这一着急算怎么回事?你……不下了!听到这熟悉的两个声音,杨进周不禁驻足留步,直到内中一个人气冲冲地从院子门口出来,他才慢走两步迎了上去。
果然,就只见萧朗在看到他之后,那又急又快的步子一下子为之一缓,往后看了看才朝他走了过来。
杨兄这是来……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二。
见杨进周不是来找荆王还是来寻自己的,萧朗脸上的寒霜立时化去,一沉吟就开口说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房去说。
这两人交谈几句后就往另个方向走了,而在院子门口,一个鬼鬼祟祟探出脑袋张望的人也赶紧收回了脑袋,一溜烟跑回了房,在荆王背后踞手踞脚停住了脚步:殿下,是杨大人把萧世子找了过去,不知道去商量什么事。
他也是的,过其门不入,也不和您打个招呼……掌嘴!手拈着棋子的荆王头也不回撂下了一句话,待听得背后只片刻功夫就传来了一记响亮的巴掌声,他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日后要是再让我听到这种混账话,你就不用在我身边再呆了!记住自己的本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小太监闻言自是噤若寒蝉,顶着那肿的老高的腮帮子跪下磕头应是,再没言语一声就耷拉着脑袋退出了房。
他这一走,一旁伺候的另一个中年太监方才轻咳了一声,待要谢罪的时候,却只见荆王已经在棋盘上落下那颗黑子,随即拍拍双手站了起来。
吃这突然的动作一吓,他立时谨慎地闭上了嘴。
去外头随便说道一声,就说京城那边来催了,本王十日后回京。
啊?那中年太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竟是本能地问道,殿下,您之前不是就……本王的话你听不懂么?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办,一定让那些下头人都知道。
荆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待到那中年太监也走了,他方才移步到了一旁的书案后头,用钥匙打开了案首的一个木盒,取出了里头的一本书来。
随手翻了翻那一页页已经有些泛黄的纸,他突然没好气地呸了一声。
这老阉奴,和他开玩笑他还当真了,送这鬼画符的东西过来,以为本王学究天人?没好气地把东西撂在一边,他方才珍而重之地取出了另外一封信函。
相比那动用不便的王命旗牌,这轻飘飘的一份手札,意义却重上不少。
可他掂着那分量,却久久没有打开封套取出里头的东西来,而是把里头其他信函都腾了出来,将其压在了最底下。
希望不会有用上的机会,否则事情可真是要闹大发了……回房的陈澜收拾好一切就上了床,原打算是等着杨进周回来,可是头挨着枕头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也曾经听到身边有动静,可眼皮就是怎么也睁不开,到最后就连那点清醒的意识都没了。
直到一个翻身过来,隐约察觉到身边空荡荡的,她才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发觉室内弥漫着一股少见的甜香。
她素来是少用香料的人,平日里顶多用些百合香,可是,似那些助眠的香料,她在阳宁侯府时就曾经给祖母朱氏用过,又哪里会闻不出来?联想到昨天晚上那种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状沉,她不由得一颗心倏地一沉,随即立时高声喝道:来人!不一会儿,就有人伸手撩开了帐子,正是红螺。
就只见她一手利索地把帐子往银钩上挂了之后,就弯下腰探进头来:夫人醒了?老爷一大早出门,特急吩咐我们几个只在外头等候,不许惊扰了夫人。
陈谰那阴沉的脸色在红螺的解释下稍稍和缓了些,但仍是未曾释怀。
果然,下一刻,红螺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最终低声说道:夫人,这香似乎是从前侯府老太太常用的安神香,最是宁神益气促进睡眠的?就是靠着这个,老太太这些年才能每天至少睡足三个时辰。
知道红螺细心,从前又是伺候朱氏的,陈澜也轻轻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叔全什么时候走的?带了几个人,临行前可还交代过什么,娘那里可有来过人?老爷是早上卯时多就出了门,只吩咐不许惊扰,别的都没说。
倒是长镝之前来言语过一声,说是小丁和小武随着老爷一块走了,红缨身上寸步不离的剑似乎也给老爷一并带了去。
至于老太太房里,倒是并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只有庄妈妈照例来说过一声,说是不用因为晨省就吵醒您。
得知杨进周带上了红缨保管的天子剑,小丁和小武也随了他走,陈澜不禁心下稍安。
然而,起床洗漱过后,她正在妆台前梳妆的时候,就只听外头一阵晌动,随即就是一个人撞开门帘冲了进来。
她原本还以为那是向来风风火火的芸儿,可透过玻璃镜子看见是长镝,她不禁有些吃惊。
而长镝接下来的那句话,立时让她顾不上才梳了一半的发鬃,一下子站起了身。
夫人,刚刚我去前院,想要去寻另两个当年和我们一样从长公主府出来的家丁说话,结果却正好看见了虎爷。
虎爷从前向来都是跟着老爷同出同入的,我觉着奇怪,就问他怎么没跟着老爷,结果他闷闷地说老爷吩咐他留在家里,可问他究竟为什么他却不肯说。
这实在有些不对劲,所以我赶紧就回来了!杨进周用了甜香让她整晚上睡了个好觉,大清早又悄无声息地带着公主剑和小丁小武走了,却把秦虎留了下来,这算是怎么回事?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随即就看着长镝吩咐道:去请阿虎到小花厅等着,我立时就去见他……,等等,看见红缨,不管她正在做什么,先让她过来。
见长镝答应一声就立时飞也似地跑了出去,陈澜让红螺简简单单给自己挽个发鬃,就吩咐其留在屋子里,若江氏那儿有什么事就暂且搪塞过去。
等到红缨进门,她就二话不说地叫上其一块出了门。
走在那青石甬道上,她少不得低声问起了早上杨进周问其要东西的经过。
夫人昨晚上就吩咐过,所以老爷要,我立时就给他了。
红缨虽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可看陈澜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她自是竭力回忆当时的情形,顿了一顿就忍不住轻轻合起了双掌,对了,还有一桩,老爷特意提起过,说是让我和长镝这两天寸步不离夫人左右,要是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上门攀亲会友之类的,一概先挡驾再说,就说是他的话,夫人身体不好,这些天劳累了,一定要好好静养。
听到这里,陈澜已经不知道是该感叹杨进周不负其名安排的周全,还是该恼怒他这一回撇开自己完全不给她质疑的余地。
然而,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她也只能暂时把这些抛开在一边,待到了小花厅中,见秦虎一下子从座位上蹦起来,又是忙不迭地低头行礼,她就冲着他点了点头,待落座之后又吩咐其坐下。
阿虎,叔全今天究竟走到了哪儿去?秦虎本就是实心眼的人,虽是早一刻钟就到了这儿,心里也打点了许多说辞,可这会儿被这直截了当的问题一砸,他那些准备立时化作了乌有,犹犹豫豫老半天,最终在陈澜那直视的目光下垂头丧气地唉了一声。
夫人,大人不让我说。
他压根不敢抬头去看陈澜的眼睛,只自顾自地说,大人临走前吩咐过我,说是让我把家丁家将全都调派好,连同总兵府原本就有的几十个亲兵,还有荆王殿下罗世子的从人,务必把这地方给看得铁桶似的。
大人说,夫人要是有什么话,都等他回来再解释,不许我随随便便透露半个字,否则回来之后军法伺候。
陈澜本想着秦虎心眼憨实,只要得法总能问出实情来,谁知道杨进周事先想到,先把这条路给她堵死了。
此时此刻,尽管心下仍是颇为愠怒,但既然问不出什么,她也不想再拐弯抹角地逼迫秦虎这个憨厚大汉,略一思忖就说道:既如此,外院都交给你了。
除了那些亲兵和家丁之外,就连门子小厮等等也都听你调派,要还有什么事,你还可以让人去郑管事和木老大那里传话。
只有一条,不管外头如何,都给我言语一声,不许瞒着我。
是是是,夫人放心就是。
过了这一关的秦虎松了一口大气,连声答应。
待到一同出来,他亲自送着陈澜到二门,见长镝落后了好几步,他突然咳嗽了一声。
果然,下一刻,那人就悄悄闪了过来,可一到近前却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他,随即轻哼了一声。
虎爷如今可是越来越横了,在我面前支支吾吾也就算了,在夫人面前也是连句准话都没有,一个劲地搪塞,这会儿留下我又有什么话说,这么神神秘秘的!要是让我捎带话给哪位姐姐妹妹,我可没那功夫,得罪了夫人,谁也不会理你!秦虎被长镝这连珠炮似的一席话说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不是那意思,是真的大人下过严令,我可不敢违了命,那时候不是一顿军棍就能捱过去的,搞不好大人直接把我踢到了别的地方去……姑娘就不要寒碜我了,就凭我这粗汉,你们平日给我缝补衣裳还不都是帮忙,哪里是真看上了我?咳咳,刚刚我在夫人面前不敢说,老爷这一去少则一两日,多则说不准,你们可一定要规劝了夫人,千万别上外头,只在府里安心休养就是,老太太那儿也是一样。
夫人的事哪里是我们能管的!长镝斜睨了秦虎一眼,见其讪讪地哦了一声,一手支着墙壁犯起了难,她也就不再和这傻大个玩心眼,伸出手去在他面前一晃,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放心好了,这事情我和红缨心里有数,回头一定留意。
倒是你刚刚说的什么缝缝补补,我可得提醒你一声,咱们这跟着夫人的四个人,我和红缨那针线活只是凑合,芸儿是最不愿意干这个的,只有红螺细心,所以你的活计多半都是她包揽,回头你可别忘了谢人家。
你呀,成日里也不知道怎么穿衣裳的,缝补你的衣裳要花的功夫比别的多一倍!撂下这话,她也不去看呆若木鸡的秦虎,转身就径直往里走。
她的脚步快,没过多久就追上了陈澜和红缨。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原是想进屋之后再禀报,岂料陈澜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难得阿虎那样实诚心思的人耍心眼,是不是再次吩咐你好好看着我,不要让我到外头去乱跑?啊?长镝愣了一愣,随即就笑着上前了两步和红缨并行,夫人怎么知道,您真是神了……什么神了,刚刚红缨就说过,叔全走时那么吩咐了她一遍,结果他们主从两个果然都是一个心思,他神神叨叨地把你留下也是为了这个。
陈澜又好气又好笑,但眼看快到了江氏那院子,她就不再多言,只告诫两人在江氏面前小心谨慎些。
然而,当进了屋子,见江氏正在那逗着骏儿诵读诗文,甚至没察觉到她进屋,她最初的那一丝担忧渐渐就放下了。
虽说骏儿懂事,可她素来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和他在一块的时间很少,反倒是江氏常常带着他读书写字练琴,待其简直就如同亲孙子一般。
也多亏有了这么个孩子解去了江氏那寂寞,让她这婆婆分了心,否则很多事情根本瞒不过去。
一首诗诵完,江氏方才注意到陈澜已经来了。
见陈澜上前行礼,她就拉着人在身边坐下,等到骏儿一本正经作揖之后,就懂事地跟着庄妈妈出了门,她就用眼神支使几个丫头出了门,这才低声说道:你们夫妻恩爱,我自然高兴,可你毕竟年纪小,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就算有那些汤药,可并不是保淮的,若有个万一,你这么年轻,到时候受苦楚的是你。
要是你脸嫩,全哥那儿我去说!陈澜本以为婆婆要说什么,心里还有些紧张,待听了这么一番话,她顿时就懵了。
好半晌,她才勉强憋出一句话来: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好意思。
你们久别重逢,他贪恋温柔,你又不可能把他推到别处去,自然是免不了早上起不了身。
江氏说到这里,见陈澜脸色颇为微妙,也就知趣地没再顺着这话继续说下去,又关切地说道,对了,听柳姑姑说,昨天和平江伯来的那个妇人,是你二舅母?虽说暂时含混过去了,可总不能一直拖着。
你把江家的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让我少了老大的麻烦,你方家那边的事情,不如我替你挡一挡。
我是长辈,要回绝或是打发他们,都比你容易得多。
毕竟,你姓陈,如今又是杨门妇。
这方家比江家好打发……江氏不提那最让人尴旭的事,陈澜自然如释重负。
只对于方家这一桩,她心头也有些打算,当下自是婉转谢过婆婆的好意。
毕竟,自己母舅家的麻烦若还要婆婆收场,这实在是拿什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等到出了屋子,她缓步走在路上,突然就停住步子唤了柳姑姑上来。
可是,还等不及她说方家那一茬勾当,芸儿就从前头月洞门那边探出了脑袋。
夫人,外头有人跪在咱们总兵府门口,据说是江家十八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