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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稚子之心,家园最好

2025-04-03 08:11:44

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辆外表看着并不奢华,刚刚扶着妻子上去时却发现别有洞天的马车,杨进周忍不住又瞥了瞥一旁那匹没了主人显得百无聊赖的坐骑,嘴角不知不觉就露出了一丝笑容。

刚刚还说是长大了,可一见着姐姐,就躲在马车里急急忙忙说起了悄悄话,这小家伙!马车中的陈衍自然不知道外间的姐夫转过了什么想头。

此时此刻,车厢里只有他们这相邻而坐的姐弟俩,虽说前头卷帘缝隙和窗帘缝隙透进的光微不足道,可是,他仍然借着这一丝丝的光亮,侧着头仔仔细细打量着陈澜。

发现姐姐比去江南之前气色好了许多,向来纤瘦的人也总算是透出了几许丰腴,他这才笑了起来。

都说江南水土养人,看来果然是不假。

要不是脱不开身,我早就想去江南看你了。

你呀……,陈澜看着那已经和自己平齐的个头,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点在那脑门上,课业要紧,再说我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

等你再大些,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去得。

父母在,不远游,咱们虽说没了爹娘,可老太太还在呢,我顶多也就只敢在京畿附近走走。

陈衍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随即才自然而然地攀住了陈澜的胳膊,姐,从前不觉得,可自打晋王妃去世,后来五姐姐的……襄阳伯那使团的沉船之事得到了确证,我就总觉得害怕极了,就怕你那儿有什么不好的讯息。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澜也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最初听到襄阳伯和朝鲜使团失踪的消息时,还寄希望于这只是谣传,可后来随着辽东大军和朝鲜军队在边境一次又一次碰撞激战,那个传闻渐渐得到了证实。

据闻,那边凯觎辽东沃土和奴儿干都司已久。

但这时候动手,却可能是迫于其他的压力。

陈衍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襄阳伯家里没什么人了,罗姨娘闻讯之后,便想赶紧退了婚,另寻好人家,谁知道五姐姐直接就绞了头发,罗姨娘只得回禀了老太太,如今庆禧居后头辟出了一个小院子,她就在家里带发修行。

我去见过她好几回,嘴都快磨破了,可她就是不肯回心转意,老是说那些时啊命啊之类的话,听着让人心烦意乱!等我回去之后,再劝劝她吧。

话虽这么说,可陈澜想起陈汐那最是冷然倔强的性子,心里却并没有太大的期望,但实在是不想看着那样的凌霜红梅就这么凋谢在了初春的风中。

随着车轱辘有节奏的转动声,平时写信除了朝廷大事,几乎就只提朱氏自己和陈汀的陈衍又低声说起了家里的情形,从二叔陈玖沉迷酒色身体越发糟糕,二婶马夫人几次三番想要插手家务却都不能得逞,罗姨娘虽说名不正言不顺,可硬是把偌大的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直到嫁出去的陈冰三天两头回娘家,陈滟却是一年到头逢年过节都难得回来……等他差不多说完时,马车竟已经到了崇文门。

楚朝旧制,外官入京朝觐,亦或是奉召回京述职以及奉调回京,都需得从崇文门税关通行,视所带财货不等交上一笔数额不等的税银。

话是这么说,可终究这行李等等都是各官的阴私,久而久之这买路钱也就成了按品级递减的规格,象征性收上几两几十两不等。

这税关从关监到税丁无不是火眼金睛,若是真有两袖清风的官儿轻车简从亦或是就这么一头小毛驴入城的,他们甚至连那几两银子也不去收了,免得自己惹麻烦。

可要是碰到大人物,他们反而却挺直了腰杆公事公办,甚至还不无强项顶牛,为的便是这崇文门税关收的除了官税,最要紧的却是商税。

从大通桥下卸货的商贾都得从这儿过,往官儿身上收税,这便能敲山震虎吓住来往商贾,这一年的定额完成起来轻松不说,捞钱更是有望。

此时此刻,杨家这一行虽算不上十分招摇,可行李也有四辆大车,再加上四辆马车的女眷和丫头仆妇,随行二十几个家丁从人,自然是惊动得关监亲自出来。

就在预备查验官文时,在马车中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陈衍就索性打开车门跳下车来,冲着那六品关监嚷嚷了一嗓子。

胡胖子,你擦亮招子仔细瞧瞧,那是我姐夫,别当是外地来的戆措大!那胖乎乎的关监瞅了一眼车上跳下来的少年,小小的眼珠子一下子就凝住了,刚刚还公事公办的脸上立时挤出了笑容来。

原本拿着官文还拿架子不肯打开的他立时三刻翻开了封面,一见上头那如假包换的官衔官阶姓名,他立时冲着身边的副手吩咐了几句,又上前殷殷勤勤和杨进周赔罪道歉,这才一溜小跑到了陈衍面前。

四少爷恕罪,小的之前还在琢磨杨大人什么时候来,这不是一时没注意么?您放心,公事公办,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就知道你这老货刁滑!陈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见后头等着入城的队伍蜿蜒出了上百米,中间有不少货车等等,他这才低声说道,你这关监今年差不多就该到头了吧,之后谋哪儿的缺可想好了?哎,四少爷您这不是戳我的痛处么?如今上下整顿,好处越发微薄了,我又胆小,这一年的出息比前头那几任的三个月都不如。

这到头之后的去处也实在是说不准,我又没个功名,放出去也就是杂佐官,可在京城里头,我这六品衔算得了什么……陈衍哪里耐烦听他大倒苦经,见这胡胖子滔滔不绝还要再说,他便冲着其摆摆手,随即似笑非笑地说:上半年这京城外七门内九门加在一块,关税比去年多了三成,你这个关监当得虽然又苦又穷,可谁会不记得你的功绩?不要上上下下跑跳活动了,你得罪的人多,可嘉赏你的也同样不少。

此话一出,那胡胖子自是眼睛大亮,待要千恩万谢时却只见陈衍嘿然一笑转身就走,他只得就那么站在原地,那只手忍不住摘下了帽子使劲摸了摸头顶。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哪!随着车队的重新起行,刚刚从窗帘中悄悄窥视了一番外头动静的陈澜这才对上了车的陈衍道:看你这样子,如今倒是积攒下了不少人脉,就连这税关的人也认识了?一回生两回熟,郑管事带着我走过两次,再说师傅又提点过一些,自然而然就熟了。

陈衍这会儿再没有在外人面前的故作高深,笑嘻嘻地摇了摇陈澜的手说,姐,我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放心吧!你能干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有一条,你别聪明过头了就行!对于陈衍的天赋和心性,陈澜都知之甚深,此时少不得提醒了他一句。

见小家伙一如从前一般点点头答应,她的心里放心了大半。

接下来的一路上自是又说笑了一阵,直到快要到的时候,陈衍才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姐,三叔大概近期要回京一趟。

他在肃州打了一个胜仗,夺回印绶的赤斤卫蒙古把他当成了再造恩人,甚至为此打算把部族之中珍藏的几件前元宇物献给皇上,所以大约是要进京献俘的。

虽然不知道人是不是会留下来,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在甘肃那地方熬了这么将近三年,三叔如果留下,决计比以前更难对付。

陈澜此前从天津行船北上之后就再没在沿途停留,因而这消息竟还是刚刚听说。

此时,拧着眉头沉思了良久,她突然看着陈衍说道:你刚刚说是对付?自悔失言,陈衍本想蒙混过去,可看着姐姐那执著的眼神,他不禁小叹了一口气,随即低声说:老太太之前说过,看了你出嫁我娶亲,她就没什么别的遗憾了,只有这爵位落在三叔手里,她心里那股气无论如何也吞不下。

如果可以,让我一定要把这爵位夺回来,哪怕是之后就拱手交还朝廷,也不能便宜了他。

我不在乎什么伯爷侯爷的,可三叔当年把咱们逼成了那个样子,也险些逼死了老太太,我也想让他尝尝失去这些东西的滋味!见陈衍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突然露出了义无反顾的表情,陈澜心中暗叹一声,沉默了半晌,终究是伸出手去,紧紧地把人揽在了怀里。

姐……陈衍一下子呆住了,随即就嗫嚅道,要是姐你觉得这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行,我说……我就放弃也没关系,我不是真想要那劳什子东西……不用说了,你的心意我还不明白么?陈澜良久才放开了手,随即按着陈衍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长大了,只要认准了是对的,我不会拦着你。

我要说的只有一条,无论做什么,你都问问自己,是不是问心无愧。

回到了阔别将近三年的镜园,陈澜一路走去,只觉得那亭台楼阁花花草草全都散发着熟悉亲切的气息,脚下步子竟是不由自主就慢了下来。

扶着庄妈妈的江氏摆手阻止了要出声叫人的一个丫头,又冲着杨进周丢去了一个眼色。

见其知机地停下步子等着陈澜,她这才缓缓向前走去,目光也忍不住在那些熟悉的东西上头流连。

江南虽是水土养人,可这儿才是家啊!陈衍也注意到了姐姐那种异样的表情和眼神,自己抬头看了看这四周围,他却没有发现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不禁有几分茫然,于是一边走就一边逗乐似的说道:姐,你们走了之后,我大约每个月都会来逛上一会。

你们留下的人都可靠不假,可毕竟主人家都走了,没个人看着,难免就有偷懒耍滑的。

所以,上上下下对我这个杂牌主子大概头疼得很,总之你们回来,我就可以放下这桩心事了。

你每个月都来?陈澜一下子回过神,随即就扭头盯着陈衍,我看庭院里头多出了不少花盆,那几条小道周围似乎也多出了好些树……树是我让人栽的,那个园丁也是我荐过来的,至于花,摆在外头的只是装点门面的,真正的好花全都在暖房里头。

这几年家里育出了好些新品,再加上宫里的赏赐,师傅送的,还有大姑姑她们这些亲戚送的,林林总总在那儿也摆了几十盆的稀罕珍品。

至于屋子里的摆设,我也积攒下来了好多,姐你喜欢什么我立刻给你送来。

听到这话,哪怕是旁边一直没怎么插话的杨进周也一时哑然失笑。

他背着手走过来,向陈衍微微一笑,又看着陈澜说: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你这姐姐,任谁都要说四弟这性子实在是意实。

我还在想呢,我们终究人不在,就算房子有人修缮,园子有人侍弄,断然不能维持得这样完善,原来是他时时刻刻看顾着。

真是多亏他了。

你这孩子……,陈澜情不自禁地迸出了这四个字,伸出手去想如儿时那般摩挲他的脑袋,可手伸出去却发现已经够不到了,于是只能轻抚他的面庞,这才笑道,也不知道我有什么福分,才能有你这样一个能干的弟弟。

姐,该我说我有天大的福分才有你这样的姐姐才是!陈衍神气地挺了挺胸,可脸上终究是露出了掩不住的喜悦,随即也顾不得杨进周在场,一把牵起了陈澜的手:对了,惜福居和怡情馆中间,原本不是有荷塘小桥流水么?之前师傅送了我两对仙鹤,我把一对养在了侯府给老太太六弟解闷,还有一对就放在那儿了。

整整养了一年,那一对仙鹤已经是比最初大了好些,你快跟我去看看!见陈澜不由自主地被陈衍抓着快步往前走了,后头的杨进周看着姐弟俩那一对异常和谐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不觉更深了。

在江南的那些时日,他只看着陈澜几乎每隔三两日就要写上一封家书,可为了避免频繁邮传,却只能十天半个月才攒在一起捎带回京。

而她和他说话时,字里行间最放不下的,其实还是陈衍这个弟弟。

好在,他终于回来了,她和那小家伙也就能团聚了!不过,想想时间真走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连陈衍也已经长大到能够成家立业了。

被陈衍拉着看了仙鹤,又去暖房转了一圈,见杨进周始终不紧不慢跟在身后,陈澜方才不得不提醒了满脸兴奋的弟弟,又拉着人去了惜福居。

只不过,江氏看着讪讪赔礼的陈衍,却是满脸的笑意。

不妨事,他打生下来就不曾和你分开这么久,兴奋这一阵子算得了什么?衍哥儿也是的,这有什么好赔礼的,我们走了这两年多,你还替我们照看着这家,我还没谢过你呢。

以后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这镜园大门永远都对你敞开着。

,多谢伯母!陈衍高兴得连连点头,可江氏要留下他用晚饭的时候,他却摇了摇头说: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对老太太禀报一声,再晚回去不好,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倒是伯母,你和姐姐姐夫虽是水路回来,可一路也终究太疲累了,还清早些休息。

,见陈衍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行礼告辞,陈澜才想交待嘱咐几句,就只见小家伙最后冲着她挤了挤眼睛:姐,好好歇着,我明天在家等你!这本性毕露的一句话自是让陈澜不觉莞尔。

请云姑姑将他送了出去,她这才问起了这晚饭的食单。

得知都是一些清淡爽口的菜蔬,肉食只有一道什锦砂锅,她少不得赞许厨房想得还周到,结果庄妈妈却笑开了。

夫人还说呢,她们还不是按图索瞪,菜单都是四公子定的。

又是他!陈澜说着自己都笑了,这小子,越俎代庖都上瘾了。

这不是最好,也省得你刚回来又要劳心劳力。

,杨进周尽管对陈衍这小舅子颇多赞赏,可不得不说,三年不见,陈衍非但没有生出隔阂,反而和姐姐更加亲近到不避他这个正儿八经的丈夫,害的他站在一旁简直像个局外人,这也实在是令人有几分郁闷。

所以,此时此刻小舅子走了,他终于是觉得僵硬的脊背能够暂时放松一下,于是打趣了这一句后,少不得吁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家里,江氏自也惬意,此时在铜盆里洗过手后又捧着热茶喝了好几口。

心神一定,她就突然对旁边的庄妈妈问道:骏儿还没醒?老太太,早起吃了药,还睡着。

唉!,江氏深深叹子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无奈,只希望毕先生能平安回来,不要抛下他这么个可怜的孩子。

说到这话题,陈澜和杨进周顿时都沉默了。

江南事定之后,朝廷虽不能说完全接管了金陵书院,可是终究掌握了最重要的东西,而接下来的商税和田亩等等,尽管每一步的进展都是以寸计算,但也已经是突破性了。

然而,南洋和东洋的使节朝觐之后,就是两江和福建等地的隐户事发,紧跟着辽东战事渐起,关键时刻倭国甚至也来插了一脚,于是毕先生就再没了音讯。

起初还能骗骗那小家伙,可到后来,也只能拣能说的对骏儿说了。

尽管毕先生只为陈澜诊断过一回就飘然而去,但他却留下了完整详细的好几张药方和说明,这三年在江南细心调养,再加上强身健体,陈澜自觉身体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每年踏青亦或走出游,她也不复最初的气喘吁吁,每日也精神了许多。

之所以直到如今尚未有动静,那是因为她至今仍在服用避孕的汤药。

毕竟,机会也许就只有一次,她不能拿自己和孩子冒险。

因赶路疲劳,江氏早早吩咐下去,镜园上下的仆役都不必特意过来请安问好,一切等明天再说,所以,这一天的晚饭过后,她就早早打发了儿子儿媳回去休息。

尽管从惜福居到怡情馆并不远,但陈澜挽着杨进周绕了一圈一路缓行,走走停停看看,竟是一刻钟后才到了院子大门前。

跨进院子之后,她就只见一个人快步迎了上来,深深地行下礼去。

沁芳?陈澜看到那少妇高高梳起的发髻和装扮,愣了片刻才叫了一声。

果然,那少妇起身之后微微抬头,正是曾经伺候了她多年的那个大丫头。

见人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她忍不住扶着人的手上看下看,末了才叹道:虽说你的事情是我特意嘱咐四弟办的,可终究没亲眼看着,心里总有些忐忑。

见你如今这样儿,我总算是放心了。

都是夫人恩典。

沁芳向来讷于言辞,此时嗫嚅着说了这么一句,见陈澜身后那三个大丫头里,唯一熟悉的一个就只有向自己挤眼睛的芸儿,她不禁呆了一呆,随即才低声说道:一转眼,大家都已经大了。

夫人您不在,我涎着脸仍是在这怡情馆管着事情,如今回来,这钥匙……见沁芳就这么双手捧着一大串钥匙要交过来,陈澜身后的芸儿忍不住扑哧一笑:姐姐都成了亲,还是这谨慎的性子。

,那是,我身边的几个人里头,就属你跳脱,所以留到现在,其他一个个都有了人家,红螺的儿子都快会走路了。

陈澜头也不回地哂然戏谑了一句,听芸儿顿时不吭声了,她这才吩咐云姑姑上前收了钥匙,又对沁芳言说了几句,让其明日上午再过来,她这才带着其他人进了屋子。

此时各色行李箱笼都已经放好,她也没力气多说什么,直接让人在浴室中放了热水洗过澡,随即就昏昏沉沉躺在了床上。

直到颈边又传来了那灼热的气息,她才轻轻动了动身子。

你再闹,我明天就起不来了。

都到家了,起不来又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不好意思,在船上的时候……你还说!那娇嗔下一刻就被堵在了口中。

面对那灼热的索取,她想起在船上时他的浅尝辄止,终宪是轻轻伸手环住了他的肩膀,整个人仿佛柔弱无骨似的完全放松了下来。

是的,已经回家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心意各不同尽管杨家回京并未大张旗鼓,但崇文门税关一过,上上下下该知道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而到了镜园之后,陈澜也立时派人往各处报信。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早早起身,梳洗之后去外头见了各处的管事媳妇和妈妈,又留下了柳姑姑在那儿暂时照管掌总,自己就先回了屋子。

这时候,云姑姑已经把这回从江南带来的一应礼物都收拾了出来,而且按照各家各府分门别类整理好了。

杨进周也是早起刚刚到兵部交了呈文回来,此时扫了一眼那满炕的礼物,他不禁想起此前回程时陈澜那细挑慢拣的光景,忍不住问道:是先回侯府,还是先去长公主那儿?虽说娘身份不同,可既是论亲,就不能越过辈分去。

上午先回阳宁侯府,下午再去娘那儿,还有些小玩意请她捎带进宫。

我昨天让人报信的时候,就已经都说好了。

杨进周见陈澜一边说一边指挥着让几个丫头把东西拿出去放在车上,便走上前去轻声说:何必这么急,一天去拜访一家不是更宽松些?就这么一丁点时间,说什么话都不方便,你就不怕老太太和长公主嗔怪。

还不是为了你?陈澜斜睨了杨进周一眼,见他有些不解,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着几个丫头都抱着东西出了门去,她这才低声说,你毕竟刚回来,尚未召见不好去见亲友,只我一个人去,在各家停留时间长了,难免有人会说什么不是。

今天去了这两家至亲,明日便去韩国公府和杜府,如果有时间再去威国公府和戴家……总之你的事情还没定下来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在京里,以后你定下了,我就是天天出去串门,别人也就管不着了。

澜澜,你还真的是滴水不漏。

见杨进周苦笑了起来,她便给他正了正衣领和衣襟,随即嫣然笑道:等你面过圣万事定了,到时候再一块回去见老太太,还有娘。

那时候就是多蹭两顿饭也不要紧,今天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

你在江南就没几天是闲的如今回来了难得闲着,也该多陪娘说说话。

好好好,我听你的!夫妻俩笑语了一阵,陈澜看着时候不早,也就不再多说,收拾停当匆匆出了门。

坐在马车上,她忍不住将窗帘挑开了一条缝,悄悄张望着这阔别了将近三年的京城。

和后世那今日新月异的时代截然不同,那些大街小巷仍然是从前的样子,无论是高门大院还是小门小户,都鲜少流露出什么变动的气息来就连大街上的行人也和从前一模一样,连走路都带着几分不紧不慢的安闲气息。

马车才进阳宁街,她就听到了前方仿佛有大声说话的声音,索性就把窗帘挑高了,稍稍一张望就瞧见西角门处仿佛停有车马,别的却看不清了。

待到近前,外头又是门房和随从的对答,不消一会儿,停住的轿车就徐徐驶了进去,走了好一阵子方才停下。

等到马车停稳,她扶着云姑姑的手从车上下来,这才看清了二门前停着的另两辆车。

相比她这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的清油车,前一辆车看着刷漆考究,但无论车围子还是帘钩帐幔,都显得颇有些年头了,看上去仿佛是多年前的货色;而后一辆车则是刻花的白铜包件,套围子的暗钉都是铮亮的黄铜,瞧着仿佛是刚刚新入手的新车,瞧着颇为鲜亮。

而相比马车,那站在二门口的赫然是两拨人,被簇拥在当中正看着她的人亦是服色各异。

那曾经颇为相似的两张面孔,如今那衣着打扮却几乎掉转了过来。

陈冰琥珀色绣折纸花的褙子,青绿色的水波玟裙子,颜色虽还好,但式样花玟却透出些老气来,再加上她那暗沉的肤色,缺乏精气神的表情,越发显得人更老了。

而陈滟则是大红妆花小袄外罩着茜色祥云纹褙子,橘红色香草边的裙子,那鲜亮的颜色再加上那头上的金翠,整个人精神奕奕。

见陈澜上台阶,陈滟便笑吟吟降阶相迎,叫了声三姐姐,拉手又是好一阵嘘寒问暖,而陈冰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陈滟拉着陈澜上来,她才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澜一阵,捏着手绢似笑非笑地说:你都是一品夫人了,出门回娘家也不好好装扮装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妹夫如今不得意了,供不起那些行头插戴。

你看看四妹妹,才刚刚妻凭夫贵封了六品安人,这立马是绫罗绸缎金银珠翠,走出去谁都知道,四妹夫正春风得意呢!这话说得缠枪夹棒,陈滟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斜睨了一眼陈澜,见其就仿佛没听见似的,照旧挂着浅淡的笑容,她这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家老爷从七品到六品,正是最高兴的时候,让我妆扮得喜气些,我自然就依了,哪里敢和三姐姐比?就是二姐姐家里,原也是家大业大,不像我们那小门小户,拿出来的自然就只有这些俗气东西。

你……好好,果然是如今男人有了些出息你就得了底气!陈冰怒极反笑,一抬手,那手指几乎就点在了陈滟脸上你看着吧,要是你男人真飞黄腾达,他就该嫌弃你这个出身庶女的妻室了!你算什么东西,当年小意逢迎,得意了就张扬,白眼狼!眼看陈滟面露恼怒,姐妹俩就要在这二门口争执了起来,陈澜终于看不下去了,重重咳嗽了一声,这才淡淡地说:都已经这时节了,当年旧事还有什么可提的,没来冉让人看着笑话!今天难得聚一聚,不叙姐妹情分,也要看着同出侯府的份上,难道你们还打算回家之后让别人嚼舌头看热闹?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冰想到跟着自己来的里头还有婆婆给的丫头,陈滟忆起随行的还有苏老太太陈氏塞来的人,一时全都闭口不言。

因为门口的这么一桩,姐妹三个进了二门,顺着甬道一路往里走时竟是谁都不曾开口说话,闹得一路上行礼拜见的下人也一个个都屏气息声,四周围的气氛一时极其僵硬。

直到进了廖香院正房拜见了朱氏,陈澜又笑着捧了礼物一一分送,这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尽管没想到今天会碰到陈冰和陈滟,但陈澜连她们的一份都给带来了,除了湖笔和湘妃竹笔筒之外,还有送给姐夫杨艾和妹夫苏仪的一把做工精美的紫砂壶,除此之外,送给杨艾的加了一件景泰蓝香盒,送给苏仪的则是四部金陵书院监制的新书。

尽管丝毫没有金玉之物,但陈冰和陈滟都是管家的媳妇,脸上的表情自是都渐渐平了。

因是陈汐仍然避而不见,送给她的那一份自然是让人拿了过去。

相比之下,朱氏则是看着陈澜抖开的那件大袄,一时满脸的笑容。

她倒不在乎这面料是南京织造今年的新花样,也不在乎京城的其他贵人们还尚未入手,她在乎的是陈澜那一针一线的心意,因而吩咐郑妈妈小心收好,等入了十月就拿出来穿,她又瞥了一眼其他西洋药材等等东西脸上笑意更盛。

在江南就该好好调养,还忙碌这些针线活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人做给我!话虽这么说,朱氏却拉着人到身边坐了,又细细问了一阵陈澜身体如何。

说话间,外间通报说马夫人来了,屋子里众人自是连忙起身。

而马夫人进屋笑容满面地向朱氏问安,目光在两个女儿身上一转,等到坐下之后便突然冲着陈冰说道:今天既回来了,怎么不把圆哥儿带过来?提到这咋,朱氏脸色顿时一凝。

可马夫人正好侧对着,哪里注意到这个,而陈冰听到这话,面上的冷凝一下子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得色:家里太夫人说孩子太小了,这天气凉,带出来生怕过了病气,所以说是等春暖花开的时节再带出来给老太太瞧,婆婆和相公也是这意思。

说到孩子,陈澜倒还好,陈滟的脸上却有些不自然。

果然,马夫人一听这话就笑着点了点头,又瞅着陈滟恨铁不成钢似的说:你呀,成天也太贤惠了些,房里人一个接一个的有动静,如今庶出的已经有两个女儿,这要是被那些小蹄子抢在你前头生了个庶长子,你这正牌子夫人还有什么脸面?姑爷前程好,上司同僚送女人的决计不会少,眼下不抓紧,你日后怎么办,还等到人老珠黄么?她越说越起劲,竟是话头又转向了陈澜:就连三姑奶奶,你也是。

说起来你们几个都是同岁,吴是同一年办的喜事,这如今都已经三年多了,没个孩子傍身总不是办法。

三姑爷虽说不是那贪恋女色的性子,可男子汉大丈夫难免没有逢场作戏,万一到时候外头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寻上门来,还不如在家里……好了!听到这话,朱氏终于忍不住了,重重一拍扶手轻喝一声,见马夫人讪讪回过头来,她这才一字一句地说你管好自己屋子里的事就成了,她们都已经走出嫁的姑奶奶,自己的事自己还会没分寸?马夫人多年的心病就是年轻时没生下个儿子傍身,那些妾室通房给她防贼似的防着,也就只活下了陈滟这么个庶女,唯一的庶子也是养着几岁就没了,她到老了还得忍受丈夫一个个往房里头拉人,自己却说不出任何反对来。

如今女儿嫁了之后虽不尽如人意,可却是头一胎就得了个大胖小子,因而在如今越发得意的庶女和侄女面前,她自然想摆摆长辈的谱,可谁曾想才说了这么没两句,就被婆婆一口喝止。

她眼神闪烁地应了一声,正想着再说些什么,朱氏就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冰儿滟儿也是难得回来,你母女俩想来有的是话要说,你们就到紫宁居去说话吧,省得在我面前拘束。

澜儿一去就是这两三年,我也有体己话要交代她。

陈冰虽是睨视着陈澜,可见她丝毫不看自己,心里不禁气苦,可她也知道在朱氏这儿,她是无论如何别想压过了陈澜,因而眼见母亲马夫人有些踌躇,她就丢过去一个眼神,随即当先站了起来向朱氏屈了屈膝,随即又似笑非笑地冲陈滟斜睨了一眼。

四妹妹,老太太都要留人说体己话了,你还赖在这儿干什么?我们姐妹也好久不见了,到紫宁居去好好说说知心话吧!然而,陈滟却是恭恭敬敬朝着朱氏欠了欠身说:老太太,苏家不比侯府,下人多半都是新进,刁滑的居多,平时逢年过节我也难能抽空回来。

今天还是得知三姐姐回了京,我才好容易抽了个空子回来,原是也有下情想对老太太和三姐姐说。

就在昨天,老爷突然接了令转调兵部……等等,姑爷转了兵部?朱氏的面色一下子凝重了下来,看着陈滟好一会儿,见其轻轻点头,她这才冲着马夫人和陈冰道:也罢,五丫头也是难得回来,留她和我说说话。

你们先去吧,到时候若要回去,差个人过来和我说一声就得了。

这无疑是说,陈冰就是回去也不必再到廖香院来一趟,当下陈冰那脸色顿时难看得发青,马夫人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然而,陈滟一嫁,柳姨娘就干脆去了庵堂吃斋念佛,连面都不露,而陈滟嫁出去之后更是难得回来,顶多也就是在朱氏面前逗留逗留就借口有事回去,她连端嫡母的架子都难能。

此时此刻,她只得用恶狠狠的目光剜了陈滟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碍事的人这么一走,这屋子里一下子空空落落了好些,陈澜总算是觉得耳根清净了。

因而,她就自然而然揽着朱氏的胳膊,含笑问道:老太太,小四昨天还说在这儿等我的,如今怎的不在?朱氏本还想问苏仪的事,但听陈澜一问陈衍,她立时把那事先抛在了脑后,眉开眼笑地说:他连假都请好了,要是没事当然会在家里等着你,只是今天杜阁老正巧休沐,一大早就差了人来,十万尖急似的把人叫了过去。

他临走时还叫苦连天来着,只可惜骑马的时候不能温书,也不知道今天这一关能否过得。

四弟聪明伶俐,无论读书习武又都肯下苦功夫,杜阁老是丈人翁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哪里真会为难他?陈滟也不急着说自己的事,在旁边笑吟吟地凑趣道,况且,听说此前内阁连轴转一般上上下下没个消停,杜阁老难得下值就请了四弟过去,足可见这器重之心了。

考较之后,若是四弟争气,兴许杜阁老一时高兴,赏他一些东西也不一定。

这一来一去两年多,眼看陈衍长大成人,心里最高兴的就是陈澜。

此时陈滟这话虽有些逢迎的成分,可毕竟悦耳动听,因而她不禁冲着陈滟微微一笑。

四妹妹就别夸他了,给他听见也不知道会神气成什么样子。

她顿了一顿,感到朱氏仿佛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她这才含笑问道:四妹妹刚刚说妹夫昨天从都察院转了兵部?须知御史矜贵,妹夫又才升了六品不久,怎么会突然去了兵部?我也纳闷,可老爷回来之后却高兴得很,说是调了武选司员外郎。

虽说上头还有两位郎中在,可就是我也知道,这武选司是最炙手可热的缺。

家里的出入都是我管,没见老爷动用大笔的银子,这肥缺从天而降,实在是让人不安得很。

陈滟见朱氏眉头紧皱,陈澜则是若有所思,知道这话头已经说够了,就顺势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老太太和三姐姐别笑话我,我没见识,总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缺让人心里七上八下。

他只一味顾着升官发财,有你帮他看着,是他十辈子修不来的福气!朱氏半晌才摇了摇头,随即看着陈滟叹道:想不到你嫁了出去,人倒是没了从前的毛躁,这为人处事思量事情也长进了不少,比你姐姐强多了。

早知道……那话头一下子戛然而止。

而陈滟假装没听懂似的低下了头,捏着帕子的手却不知不觉用上了力气。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已经看开了,马夫人和陈冰母女千挑万拣的汝宁伯世子,到头来却因父亲丢了爵位浑浑噩噩,如今杨家连普通官宦人家都不如了;三叔阳宁侯陈瑛给陈汐费的劲也不少,而罗姨娘更是借了罗贵妃的势选了直接就有爵位的襄阳伯,可如今陈汐赫然守了望门寡;陈澜是嫁得最好,可这后头的辛苦又有多少?她既然已经嫁进了苏家,就至少得把苏仪的前程将来看好,否则,她的丈夫一旦遭了挫折,凭那心性,兴许比她那个沉迷酒色的父亲陈玖还要不如!四妹妹,你那小姑子的婚事如今如何了?陈澜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见陈滟面色一变,她不禁心中一动。

果然,下一刻,陈滟就极其勉强地说道:都是先前家里那位成日里东挑西捡,我辛辛苦苦找的几户人家她全都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一心只等着攀龙附凤。

须知婉儿的年纪比我还大两岁,这不过是痴心妄想,也亏得老爷竟然也赞成等着礼部的结果。

什么可能?随着这声音,陈衍风风火火地撞开门帘闯进了屋子。

见陈滟竟然也在,他怔了一怔,笑嘻嘻地把手中抱着的一个大包袱不管三七二十一往炕上东边的西首空位上一堆,这才一一行礼见过。

及至朱氏让他坐车,他更是涎着脸上前紧挨祖母坐了真是累死我了,杜阁老整整盘问了我半个时辰,差点连冷汗都给他问出来了,还好没挨训。

陈衍仿佛是心有余悸似的吁了一口气,这才指了指旁边的东西说:不但如此,还得了好些彩头。

有杜阁老家亲戚送来的野生木耳和香菇,有腌的咸菜酱瓜,还有……停停,这些吃的东西你随手就往老太太炕上放?陈澜一时听得哭笑不得。

姐,我哪里能这么不知轻重?那些土产我都直接让人送到老太太的小厨房了,那些酱菜之类的,则是让丫头给老太太收好了,万一胃口不好正用得着。

至于这些……他嘿嘿一笑,这才站起身上前解开,却见里头是一堆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听说是西洋来的什么胭脂花粉之类的,杜阁老是在御前伴驾时作诗赢得彩头,留着一些给筝儿妹妹,还有一些送人,其余的一股脑儿都送了给我。

见者有份,四姐姐也不妨捎带些回去。

陈衍从前眼里除了陈澜,从来就没别的兄弟姊妹,此时此刻见他这么说着,挑出四样就笑吟吟捧了过来塞了给她,陈滟自是连声道谢不迭,又说了好一番奉承夸奖。

又留着说笑了好一会儿,她知道人家祖孙姐弟久别重逢有的是话要说,就直接告辞了回家。

等到陈滟一走,陈衍才立时原形毕露,一屁股在陈澜身边坐下就问道:四姐来做什么?是不是四姐夫又出什么幺蛾子?怎么说话的?尽管知道朱氏必定不以为忤,陈澜还是老习惯上来,伸出手就在陈衍脑门上弹了一指头,见弟弟眨己眼睛看着自己,她这才把事情原委说了。

结果,就只见陈衍没好气地撇了撤嘴。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敢情就是这个!我昨晚上回了侯府就听说啦,今早去杜府时特意向杜阁老打探了打探,听说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对四姐夫这么个酸腐书生很不喜欢,所以武选司正好因为之前的武选舞弊闹得沸沸扬扬,一时出缺,就紧赶着把人扫地出门,这不,人果然是欢欢喜喜去上任了。

说了这么一通,他接过旁边陈澜递过来的茶水,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随即又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杜阁老还加了一句,这是官面上的说法,只姑且一听罢了,那位右副都御史是不喜欢四姐夫,可他却是元辅宋阁老的得意门生。

第四百二十章 一别经年,人各不同相比陈滟的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陈澜却是又去看了陈汐,见其虽说带发修行,可眉眼间反而少了几分冷艳,多了几分恬淡,有些话便说不出来了,最后回来陪着朱氏用了午饭方才告辞离去。

只上车了之后,人前一直言笑盈盈的她却立时敛去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怔仲。

死缠烂打硬是要跟着陈澜一块去安国长公主府的陈衍见姐姐这光景,也知机地没做声。

直到马车缓缓前行,好一阵子都没见陈澜回神,他这才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又低着头小声说:这几年宫中的林御医和大姑父荐的那位张大夫常常来给老太太诊脉问诊,虽然在老太太面前都是说些老生常谈的话,但毕竟禁不住我追问。

从前那趟小中风虽然平安度过,可老太太年纪大了,气血两亏,这要是安安生生,也许还能有三五载,可若是有个什么小毛小病,一不留神就难说得很了。

陈澜虽不通多少医术,但察言观色,她自然发现朱氏的身体比三年前更加不济,甚至精神也大为不足,只这么见一回人,午饭之后就已经困倦上来,而眼睛之中更是神光不足。

于是,在陈衍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她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倚在靠背上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之,姐,一切有我呢,你就别那么操心了。

陈衍轻轻握住了陈澜的手,继而咧嘴笑道,我明年就要娶亲了,兴许给这喜事一冲,老太太就立刻好起来也不一定,不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三叔能不能回来还不一定呢,而且有了先前的教训,他就是回来,也不敢如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再说,我已经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那曾经青涩的人儿已经渐渐蜕变,尽管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确认了这个事实,可陈澜总觉得心底有几分空落落的。

沉默了好半晌,她终究没有出声,只是冲陈衍点了点头。

阳宁侯府位于西城,而安国长公主府却位于东城,因而这一路异常漫长。

在那有韵律的车轱辘声中,陈澜虽昨夜睡得很好,可终究是旅途劳顿,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瞌睡。

随着车的一阵阵颠簸,原本靠在一边厢壁上的头渐渐被颠得调换了方向,最后自然而然往右边一歪,就这么靠在了陈衍的肩膀上。

这动静顿时把半梦半醒的陈衍给惊着了,一侧脑袋,他就发现姐姐的头正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张脸上,微微有些乱的额发,修长的睫毛,微微闭着的眼睛,那熟悉的眉眼此时却没了平时的镇定自若,多出了几分柔弱来……只是茫然了一瞬间,他就立时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让陈澜靠得更舒服些,手却把窗帘撩开了一些,眼睛也落在了窗外。

三年多了,这三年多他比过去十几年都要拼命都要努力,就是为了能不负姐姐的期望,就是为了让自己和姐姐都能平安喜乐!如今好不容易团圆,他不会让任何人搅和了这种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幸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澜突然听到外间仿佛是什么人正在说话的声音。

恍惚之间睁开眼睛,辨明自己是在马车中,她一愣之下立时坐直了身子,环顾四周却发现陈衍不见了,而这马车也已经停稳了下来。

低头发现身上盖了一件厚厚的大氅,仿佛是之前看见陈衍穿在身上的,她不觉一把将大氅卷好抄在手中,待要下车时却有些犹豫。

因为阔别许久的陈衍比从前更加缠人,随行的云姑姑和两个丫头都在后头的青帷小油车上。

她刚刚分明是在车上睡着了,如今鬓发散乱自不必说,若是贸贸然下车,这幅光景落入别人眼中,不知道又会编排出什么话来。

斟酌良久,她便凑近了前头车门,透过卷帘缝隙往外看去。

当认出那个站在门口和陈衍说话的人时,她不觉皱了皱眉。

那不是别人,正是晋王!马车之外,晋王和陈衍寒暄过后,这才笑道:你这来得实在是不巧,我也走到门上才知道,九姑姑进宫去了。

既然扑了个空,何妨到我那儿去坐坐?多谢晋王殿下好意,只是今天我不是一个人,车上还有家姊。

陈衍恭恭敬敬地垂下了头,避开了晋王那种有些刺人的目光,家姊刚刚从江南回来,思母心切,所以我打算再陪着家姊去东安门外问一问。

家姊毕竟曾经通籍宫中,若是方便,还可以顺便进宫一趟拜谒皇贵妃娘娘。

这话说得异常圆滑,哪怕是车内窥视的陈澜也不觉暗自点头,赞许曾经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家伙如今真正成熟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却发现晋王一下子拿眼睛往马车这边看了过来,竟是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哪怕觉得对方不至于发现自己这偷窥,她仍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比起当年的形貌,如今的晋王不仅显得消瘦,而且那眼神和气度也内敛了许多。

怪不得,原来是令姊也在车上。

那就走了,如今我那王府里少了个女主人,接待她就多有不便了。

说到这里,晋王便含笑收回了目光,冲陈衍点了点头,那我也不勉强,你就送令姊到东安门去吧。

话说今天当值的当是杨大人昔日旧部,当不会留难,通传之后当可入见。

倒是皇贵妃这几日身体不适,也不知道能否接见,至于九姑姑,多半是在贤妃娘娘那儿。

这一番解说之后,陈衍自然是连声道谢,待到行礼目送人离去,他方才转身回来。

打开车门小心收起卷帘,他利落地登上车,结果还没坐下就看到已经醒得炯炯的陈澜。

见她抱着大氅没好气地看着他,他便嘿然一笑,放下卷帘就吩咐外头关上了车门。

姐,你醒了?刚刚的话都听到了?不但听到了,也都看到了。

陈澜把大氅递过去,督促陈衍穿好了,这才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三年?虽说之前就见识过了,可看你刚刚有板有眼的沉稳样子,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晋王的样子也变化极大。

自然大,他在皇陵足足被撂了一年,回京之后又是荆王殿下最风光的时候,要是他还像从前那样只知道装样子,东宫之主早就定了。

陈衍的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沉吟了一会又开口说,罗师兄回来之后,就出了内阁转六科廊,去年转吏部文选清吏司掌印郎中,今年则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今科春闱更是奉旨巡阅考场。

虽说是和荆王殿下交往并不多,但因为江南之事,难免有些撇不清。

至于萧世子,则是奉旨管带府军前卫幼军,那至今未定的婚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紧盯着,媒人险些就要踩破了镇东侯府的门。

别人都说,他们俩是荆王的文武双璧,可即便这样,大多数文官都是偏向立长,所以东宫迟迟未定。

这不,因为缅甸那边突现不稳,所以威国公大约要离京了。

之前人在江南,哪怕是消息畅通,但不在京师,很多敏感的东西就不能写在书信上,因而此时此刻听着这些,陈澜哪里察觉不到其中的重重危机。

还不待她细想,陈衍就笑嘻嘻地为她扶了扶头上的一支簪子。

只不过,咱们侯府如今当家人不在,老太太不管外务,我年纪小,再加上大表姐已经过世了,所以连带韩国公府在内,咱们两家都是不掺和这些事情的。

为了这个,晋王殿下也不知道堵我多少回了,不是为了我和他好歹是亲戚,而是为了师傅是皇上最信赖的人。

今天师傅不在家,多半是为了躲这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

只可惜我对他说你是从东安门入宫,西苑我还有通籍,这大内禁宫我就进不去了。

也不见你和公主府的门房问问清楚,为了躲人,你就信口开河就说了那么一通话,这胆子也太大了!习惯成自然,习惯成自然。

再说,这不是怕那位殿下死缠烂打么?陈衍打了个哈哈,往外看了看就立刻岔开话题道,师傅这儿距离东安门就是近,瞧,这已经是东安门大街了,转眼间就要到了。

陈衍那避重就轻的习惯陈澜哪里不知道,此时眼看就到了,教训已经是没了机会,她自然只能就此作罢,只少不得瞪了他一眼。

等到马车停在了东安门外,她就只见陈衍跳下车之后熟门熟路地下去兜搭,不消一会儿,就有一个中年太监跟着他到了车前。

海宁县主,安国长公主进宫之前曾经嘱咐过,若是您到了,就请从东安门入宫。

长公主不是在咸阳宫就是在长乐宫,小的给您引路。

那中年太监把话说完,陈衍就扶了陈澜下来,又笑着说道:姐,这位是万公公,如今是御用监奉御,为人稳妥可靠,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再说,云姑姑也能随着你进去。

他说着就斜睨了那万公公一眼,万公公,我姐姐可就拜托你了。

要出什么岔子,你可知道后果。

是是是,四公子就放心好了,海宁县主那是金枝玉叶,小人必定尽心竭力伺候。

陈澜又不是头一回入宫,只这会儿看着陈衍竟是对那万公公千叮咛万嘱咐,仿佛生怕她在宫里吃了什么亏,她不禁哑然失笑。

从前都是她犹如母鸡护小鸡似的护着陈衍,这一次回京竟是调转了过来,小家伙竟不止是嘴上说说,而是货真价实从行动上表现出自己的可靠来。

尽管瞧着有趣,可她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在脸上露出什么端倪。

直到随着万公公一路进宫,见这位陪着小心端着笑脸,而在一路上遇见其他低品小宦官行礼的时候却只是略一点头,她就知道这位在宫里想来是有些身份,因而又走了一箭之地,她就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问道:我好几年没回来了,如今竟是不认得人,万公公是御用监的人,想来该识得夏公公?回县主的话,不敢当识得二字,夏公公正是小人的干爹。

干爹一直都说要退下来养老,就不免多挑了几个人调教提拔,小人正好福分不薄,这才给挑上了。

这万公公说到这儿,脸上的笑意就更殷勤了,今天这一趟差事不但是长公主的吩咐,干爹也额外嘱咐过。

说是县主毕竟已经离开了这么久,有些事情未必分明。

听说夏太监另有嘱咐,陈澜立时凝神留意。

果然,万公公只是顿了一顿就压低了声音:虽说如今是皇贵妃娘娘权摄六宫,但娘娘身体一直算不上十分康健,所以前是贵妃娘娘淑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协理六宫。

贵妃娘娘去年得了一位小公主,难免稍微撂开些手,而贤妃娘娘则素来是不管事的,这宫里的光景可想而知。

尽管万公公只说后宫,半句不涉及前朝如何,但陈澜哪里会听不出这其中的奥妙。

心领袖会的她冲着云姑姑使了个眼色,后者在坤宁宫当了多年宫女,更是精熟这一套,在路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趁着没人注意,便不动声色地将一锭银子塞在了万公公手里。

万公公亦是显露出做老了这勾当的熟练,接过东西一捏就立时往腰带中一揣,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只是脸上的笑意难免更显出了几分热忱。

正如起头晋王所说,咸阳宫皇贵妃朱氏果然是正犯着病,尽管听了她来很是高兴,但也只是强打精神见了她,只说了一会话就连连咳嗽。

陈澜见状自然是慌忙起身告退,却被皇贵妃伸手拦了拦,下一刻,屋子里的其他人就悄无声息退下,就连云姑姑忖度片刻也闪了出去。

我当初进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过临到这年纪还能晋封,也算是异数了。

感慨了这一句后,皇贵妃便用手绢捂着嘴,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但却不曾再咳出声来,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你祖母年纪大了没法入宫来,你不在,她更是没法子遣别人入宫来见我,顶多只能让人捎带三两句话,可终究不便。

今天你来,有些话我必得要说。

听到这里,陈澜慌忙坐上前去,扶着皇贵妃的胳膊轻抚其脊背顺气。

果然,就只见皇贵妃冲她轻轻颔首,声音已经是轻得不能再轻:晋王妃年纪轻轻就殁了,听着自然让人伤感,可无论是于她自己来说,还是于阳宁侯府韩国公府,也许都好。

晋王虽说是一度打消了废妃的打算,可他早觉得自己在文官当中名声好,一个出身勋贵的王妃反而累赘,王妃病重的时候,他都不曾有多少问候,安国长公主把小郡主接过去的时候,他更是连一点不情愿都没有。

早在还在服孝的时候,他就已经悄悄在京城那许多文官当中物色起了继妃人选。

虽说他身边那位首席幕僚汤先生已经不在,可他终究是周王以下最年长的,生母又是淑妃,自然有无数人愿意贴上来,如今虽说行事反而低调了,可声势甚至不逊当年。

而荆王在江南之事之后虽是热过一阵子,可如今反倒又不显了,而且立储之事竟是也搁置了下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皇贵妃这才停下来歇了一口气。

陈澜扶着人靠床板做好,又垫了一个厚实的靠枕,这才亲自去蒲包里倒出一杯滚热的茶来,服侍皇贵妃喝了大半盏,这才轻声说道:娘娘放心,您说的我都明白了。

虽然荆王南下的时候,曾经和叔全并肩做了不少事情,但那是为了公义,不是为了私情。

至于侯府,三叔不在,别人也不敢逾越。

你知道就好,事情未定,早站队看似能够尽早拿到从龙之功,但站错了队呢?再说一句诛心的话,日后圣主登基,万一觉得你当年那站队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亦或是鸟尽弓藏呢?老太太当年力主惠蘅嫁给了晋王,可结果如何?连续三个问句之后,皇贵妃终于疲惫地打住了,最后才吐出了一句话,圣心独运,别人即便猜到结果,也未必猜得到过程。

皇贵妃从前并不是喜欢评论朝政时局的人,因而,此时此刻听着这洋洋洒洒一大篇,陈澜心中非但讶异,隐隐约约还有些担心。

果然,这么一大通话也耗尽了皇贵妃的大半气力,她示意陈澜扶着她慢慢躺下,嘴里这才轻声说道:我向来是对这些事情并不留心,要不是长公主提醒过我,我也想不到这些。

况且,除了晋王和荆王,周王殿下也已经有了嫡孙。

出了咸阳宫,陈澜虽思忖罗贵妃不是正经亲戚,但沉吟再三,还是特意去了端福宫。

使万公公通报之后,待得知罗贵妃带着小公主去了御花园,她自是乐得扑空,当即又转往了长乐宫武贤妃那儿。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爽朗笑声。

好,这一脚真是尽显你当年本领,且看我的!陈澜恰好在这时候进了门,见一个高高的鞠球朝自己这边飞了过来,她在最初的一愣过后,竟是本能地退后一步,勾脚轻轻颠了两下,随即又是高高一脚。

下一刻,就只见鞠球回飞到了那正殿前的院子里,紧跟着就是一个又惊又喜的嚷嚷,再后来则是一阵笑声。

好好,多亏来了个救星,否则你这必杀一脚就得飞到外头去了!武贤妃用脚轻轻将鞠球传给了旁边的周王,见其笑呵呵地左脚右脚轮番其上,玩了个不亦乐乎,满头大汗的她随手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一条软巾,一面擦脸一面往陈澜这边迎将上来。

而安国长公主自是比她更快一步,到了陈澜面前上上下下一打量,她就伸手按了按陈澜的肩膀,又拉起她的胳膊瞧了瞧,随即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好,江南水土确实养人,就这么几年,你的筋骨比从前强健多了!看你刚刚那脚,在江南还学过蹴鞠么?娘,除了蹴鞠,为了强身健体,练剑、跑步、打太极,逢天气好的时候就出去踏青爬山,虽说没什么高山,但一来二去,身体就比从前好多了。

陈澜自然不会说,远离了京城那些达官显贵的视线,她可以把从前学过的不少健身操拿出来做,于是身体柔韧性也好,其他也好都有了很大提高。

此时,见武贤妃也上了前,她自是连忙行礼。

这孩子,确实比从前看上去脸色红润精神焕发,这才像你年轻时候的样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使不完的劲。

武贤妃说完这个,就拉过陈澜悄悄问道,都成婚差不多三年了,你家婆婆和相公可有过什么抱怨?见陈澜面色微微一红,随即坦然摇头,武贤妃这才站直了身子,笑吟吟地感慨道:好,好,不愧是皇上,这鸳鸯谱一点一个准!安国长公主耳聪目明,刚刚武贤妃的问话自然完全落在了她的耳中。

嘴上虽不说,但一块入正殿的时候,她那好心情自然是完完全全露在脸上。

等到坐定,她就立时催促武贤妃把一岁多的孙儿抱了出来瞧瞧,等人一走,和陈澜坐在同一具软榻上的她就笑说道:总算是在江南最初那眸子担惊受怕没白挨,你等到这舟马劳顿恢复了,就可以渐渐停了药。

对了,回头我让林御医先给你去看看。

谢谢娘。

陈澜正要继续说什么,却不防一根手指就这么落在了她的双唇上,紧跟着就只见安国长公主对她眨了眨眼睛。

她侧头一瞧,就只见是周遭还侍立着两个宦官。

叔全那边大约这两日就有召见。

不过你有个预备,任命兴许不会这么快,你们俩不妨好好休整休整,该逛的该玩的什么都别错过。

见陈澜点了头,安国长公主自然就此打住。

等到武贤妃一手牵着一个走路磕磕绊绊的孩子出来,母女俩自是一同起身。

让陈澜大为惊讶的是,当武贤妃放开手时,那大约还不到两岁的小不点就走到安国长公主跟前,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姑婆,随即就扭过头来,那黑亮的眼睛极其好奇地盯上了她,嘴里突然迸出了两个字。

姐姐?安国长公主见陈澜大愣,不禁在旁边没好气地笑道:这个敬儿,我就是姑婆,澜澜就是姐姐,是我特别老么?哪里是你老,是澜澜看着特别年轻才是!陈澜却没注意到这些调侃。

见那小不点走到面前,自来熟地扯扯衣裳下摆,又绕着她走了一小圈,随即突然伸手要抱,她几乎不假思索地蹲下身去伸手把人抱了起来,那温软的触感让她一时心里一热。

看来,她真的该好好努力一下了!第四百二十一章 张弓递箭,御赐勋卫相比宫中其他去处,武贤妃的长乐宫大约是欢声笑语最多的地方,就是宫人太监也少了几分战战兢兢的避忌。

这会儿一个掌事宫人带着几今年轻宫女送了点心过来,又蹑手蹑脚地齐齐退了出去,季妃立时洗过手之后,亲自服侍周王吃了,而武贤妃则是自个抱着xiao孙儿喜笑颜开地逗nong着,仿佛丝毫不在意安国长公主拉着陈澜到里间说悄悄话。

你在我那儿门口遇见了晋王?听了陈澜好一番解释说明,安国长公主微微一沉yín,随即就嗤笑了起来,他如今是卯足了劲要当贤王,前时还自请前往监修国史仿佛是一心一意钻在那些故纸堆里,一丝野心都没有,可朝野间反而都赞他大有古风。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眼人谁瞧不出来?我之前把媚儿领了过来养着,那是因为心疼她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日后不管是继妃也好,王府中的其他侧室也罢,都不会真心对她,结果竟给他钻了空子!他越名正言顺上我这儿来了,害得我干脆都直接躲到了贤妃这儿来。

娘!陈澜听安国长公主的声音里头满是愠怒,不得不开口唤了一声。

果然,下一刻,就只见人一锤扶手,继而扶着额头往后头一倒,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荆王省心,从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而且如今好歹娶了个贤惠的王妃那名声总算是盖下去了。

我之前不是对你说过你家叔全的事?你知道不知道,皇上最初把叔全调回来,是为了威国公又要远镇云南,可就是今天,几个和晋王往来甚密的文官上书,荐韩国公掌中军都督府?然后他们又下死力夸赞了一番叔全,大有请皇上给他压担子的意思。

此话一出陈澜顿时愣住了。

紧跟着,她的脸上就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晋王妃虽已故世,但韩国公终究曾经是晋王的岳父,而由着这一层拐弯抹角的关系,旁人的盘算就有跟脚了。

这已经不是领情不领情的问题而是倘若皇帝本是如此打算,给人横cha一杠子,只怕心里立时难免会存下了芥蒂,这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张口问道:娘,辽东战事现今如何?辽东战事?陈澜突然越过这一桩,陡然问了辽东战事,安国长公主顿时有些讶异随即就哂然笑道,还能如何,区区两个边陲xiao国,真的以为有多大的本事,敢和天朝上国放马作对?他们自以为多年海贸攒下了不少海军家底,就以为我朝真的是一丁点预备都没有?跳粱xiao丑的负隅顽抗而已,因为西洋南洋上书臣服,再加上江南书院势力大衰他们这才破鉴沉舟,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朝廷早就有心在东北动手,最初那一仗是猝不及防,之后却节节胜利其中缘由就是如此。

当然,镇东侯精兵亦是不可或缺……对了,你问这个作甚?我只是在想镇东侯世子和荆王殿下jiao好,如今辽东战况有利,领衔的镇东侯兴许又要加官进爵,到时候无论是去向何如,说话自然会分量不同。

镇东侯虽是侯爵,可论真正的根基功劳乃至于部属,举朝无人能比这再一加封,兴许会取代威国公一举而为武臣第一。

到了那时候……这后面的话陈澜没有再继续下去,然而安国长公主何等智慧,怎会听不出那言下之意。

之前皇帝隐隐约约也在她之前透露过某些意思,若是照这么看那些文官上书一个劲地捧杨进周,那就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们是想叔全去辽东,抢了镇东侯那开疆拓土的功?也是,武将里头,晋王可是没别人可用了。

陈澜没有回答而安国长公主要的也不是回答。

此时此刻,她一下子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了几步,眉头时而皱紧时而舒展,好半晌才又回身紧挨着陈澜坐了下来,却是冷不丁笑yínyín地伸手在她面颊上掐了一把。

你啊,在江南安闲了这许久,还是一如从前的敏锐,亏我之前还担心了你好久!见陈澜被她这动作给吓了一跳,她一缩手就赶紧往后挪开了些,她又笑道,不过你说这话,大约也不仅仅是要把你家叔全摘出去吧?虽说沙场万里谋封侯,那是不少男儿的志向所在,但我们做女人的,最怕可不是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虽说最后这句话是随便摘了两句耳熟能详的词儿,但安国长公主的目光一下子就变得犀利了起来。

只是,在那甚至能够让满朝重臣们避开不敢直视的目光下,陈澜却坦然看了回去。

娘,若说我如今尊荣也享了,诰命也有了,自然是希望夫婿平平安安,不用成天提心吊胆。

只不过,他才二十出头,男子汉大丈夫,难免会仍有雄心,况且还不到养老的时候。

他纵然敬我爱我可绝不会喜欢我在这些大事上头阻他碍他。

皇上若是点了他去,我自然会为他打点好行装,在家好好侍奉婆婆。

皇上若是没这想头,我也乐得夫妻俩继续过安闲日子。

澜澜,你知道么?我当年扬帆去琉球的时候,你爹说的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安国长公主的目光一下子柔和了下来,靠在那儿,脸上露出了几许怅惘:,我虽然是女子,可从xiao就是如男孩子似的养着,那时候更是年轻气盛,总想证明巾帼不让须眉。

亏得是你爹爹,他说虽很想悠闲度日,可我爱打打杀杀,又是身负皇命,所以我张弓,他也只能在后头帮忙递箭,然后在心里嚷嚷着祈求诸天神佛保估我福大命大万事平安,最好我逞了能之后心满意足,以后就安生下来过日子。

噗嗤此时此刻,陈澜终于忍不住了。

可才一笑出声外间就传来了一阵更大的哈哈大笑。

下一刻,就只见门帘被高高挑起,继而一身常服的皇帝缓步走进了屋子来。

先前没听到外头任何动静的陈澜一下子愣住了,而安国长公主也是瞪大了眼睛,随即哀叹着捂住了额头。

完了,这么丢脸的事,竟是给人听到了!,皇帝鲜有看见安国长公主这般表情,顿时哑然失笑。

而陈澜却立时一弹跳了起来,正要伏地行礼,却见皇帝随意地一摆手道:不用跪来跪去了,是朕在外头听了一会壁角,然后搅和了你们母女谈天的雅兴。

只不过,这一次倒是给朕撞对了,一来听到了你的心意,二来……九妹,当年那么多年轻才俊,你独独挑中了张铃,果然是眼光高明。

刚刚听到的话,皇上请烂在肚子里,千万别让我家那位听见!安国长公主终于站起身来,可行礼的同时面色却不大好看,就是我张弓他递箭的那句!知道知道,朕还不明白你和他?,调侃了一句之后,皇帝便知机地略过这一茬不提,侧转身子很是打量了一番陈澜,他这才点点头道,不错,在江南这两三年,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好在你这头脑依旧如当年一般灵活好使,不曾因为安闲日子而生锈了。

这话说得陈澜瞪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索xìng讪讪地低下头不言语。

好在皇帝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入待到坐下之后就开口说道:你家四弟跟着九妹和韩明益这些年,文武上头都颇有长进,更要紧的是为人处事和进退之道。

他此前是年岁还xiao,如今却是明年就要成婚。

杜微方虽不是看重女婿品衔的,但别人难以免俗,让他先补入宫中勋卫吧。

此话一出,不但陈澜,就连安国长公主亦是吃了一惊。

勋卫虽然只是一个好听的头衔,并无实权,而且只有七品虚衔,但对于那些尚未册封世子的勋贵人家来说,哪个儿子蒙恩赐勋卫,便是日后哪怕不能袭爵,亦是前程有望。

就好比当年陈澜的生父陈纬便以庶长子封勋卫,只后来却因为胡作非为丢了这头衔,更不用说爵位承袭了。

片刻工夫,安国长公主就醒悟了过来,忙笑着催促道:澜澜,还不谢恩?多谢皇上恩典!陈澜这才慌忙行矛咐过,待到站起身的时候,她仍然心中激dang不已。

如果是从前,她只希望陈衍低调些,但上一次弟弟既然郑重其事说了那些话,这七品衔的勋卫哪怕并不足以让朱氏老怀大慰,对于他来说亦是一道护身符只看他能不能把握了。

皇帝并未停留太久,向陈澜问了些江南事,又了安国长公主聊了一句就出了门。

这一回,母女俩自是齐齐送出了门去。

待到把这一尊不请自来的大佛送走安国长公主一回身就狠狠瞪了武贤妃一眼:皇上过来,你也不出声提个醒!,皇上一进来就做了噤声的手势连泰堪看到都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敬儿那xiao不点都不吭一声,我怎么出声提醒你?武贤妃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随即也不理会满脸气恼的安国长公主,招手叫过陈澜笑道,你家xiao四娶妻,我是不好去给他未来的媳妇添箱了,放大定和成婚的时候,泰堪少不得悄悄去瞧瞧热闹,你心里有个预备。

我也不想惊动别人,到时候,由你戴姐夫带着人过去第四百二十二章 金牌令符,用心良苦直到入京之后的第四天,杨进周才等到了入宫的召见。

而在这之煎。

提请韩国公顶替威国公掌管中军都督府的消息已经是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与此月时,杨进周自两江任上回转,此番必有重用的传言亦是传遍街头巷尾,其中最言之凿凿的甚至是说,皇帝必然会启用人煎往辽东。

换下统兵不利的辽东总兵兼平东军副帅傅海阳。

因而,在这种恃势下,皇帝封了几家勋贵子弟勋卫就少了几个人关注,至少这并不是坊间最最热议的话题。

别人没留意这个,受惠者本人却是意外之喜。

杨进周入宫这一日。

陈衍从兵部领出了虎纹金牌,随即就直奔了镜园。

正巧陈澜这时候正在江氏的惜福居,便索xìng吩咐把人直胺带到这儿。

待到陈衍一照面行了礼,她觑了觑那身簇新的服sè。

一时就笑了起来。

i这衣裳倒是难得的合身。

看这光景。

这套袍服的时候就是按照你的身材做的。

姐你也这么觉得?。

,陈衍还是头一回穿戴这套衣裳,今天无论是走路也好骑马也罢,全都觉得别扭,见人就更是如此了。

他低头看了看那不停往下坠的腰带。

满脸气馁地说,i虽说衣裳身量正好,可这腰带也未免太别扭了。

从前看那些老大人虚系着还不觉得,可自己一戴,我总觉得硌腰硌手。

真要穿这么一身在皇宫里头当值一天,我估计就得木了。

看衍哥儿你说的,这是礼服,你关领金牌的时候得穿,平时要穿这个,你还怎么随扈圣驾?,江氏瞅着陈衍穿着这袍服xao大人的模样,脸上更显柔和。

金牌领了定要收好。

这金牌一共五种形制仁义礼智信,个都是扈从宿直的将校专用。

从前个哥的应当和你如今的一样,都是义字号金牌,若运气好,你当值时距离御驾应当不远可得好好提起jīng神。

i多谢伯母提醒!。

陈衍急忙行礼,可煎头那腰带一坠,他不禁越觉得东西碍事,那苦脸甭提多难受了。

好在江氏看他这可怜兮兮的不习惯模样,少不得让陈澜带他回怡恃馆,找一套杨进周从煎的衣裳出来给人换上,陈衍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当即连声道谢。

回到怡情馆陈澜让陈衍在东屋等候。

自己则是带着云姑姑和芸儿去翻检那些箱笼。

尽管夫妻多年。

可之前长年在外,丈夫的这些旧衣她还是头一回整理。

此时打开几个箱子,把那些浆洗干净的衣裳一套一套拖抖开来看身量,她的面上不知不觉露出了怔忡的表情。

这些衣裳才些浆洗得白,有些还在某些不是最显眼的地方整整齐齐缀着布丁才些在边角处有多次缝补的痕过……尤其是和陈衍眼下身量相近的衣裳,几乎话一sè都是粗布,看着像是自家织成的,偶尔有一两件细布衣裳。

却都是因为多年穿戴而显得极薄。

看着看着别说是她,就连芸儿也轻声嘟囔了一句。

i想当初,就是xao姐和四少爷那日子最困窘的时候哪怕真是不得绫罗穿,棉布至少也是上好的,老爷当年真是太苦了。

,陈澜没才出声。

半晌才对一旁的云姑姑问道:这些衣裳我记得都没瞧见过,云姑姑可知道,从前一直是谁收拾的?,云姑姑侧头想了想,随即才笑道:i我们都是才回来想来应当是留守在这儿看屋子的沁芳,也就是戴常家的。

她向来细心又是守。

如瓶,所以她不提咱们竟是都不知道。

陈澜这才微微点了点头:i也难怪,也只有她才能把这些旧东西保存得这么好。

只不过她如今嫁了人。

又领了库房的事。

以后怡情馆这边怕是不能和从煎那样常来。

,i夫人,不是还有我吗?。

见芸儿抢煎这么说,陈澜顿时哑然失笑,白了她一眼便没好气拖说道:你年纪就比她xao一岁,难道我还留着你十年八载?今年或是明年。

总得把你赶紧地嫁出去。

省得你现在不急,回头却来怨我!这样吧。

还是云姑姑你受累些,先照看照看,等那几个丫头都能独当一面了。

再把屋子里的事情一样样分派清楚不迟。

,云姑姑自是应了,而芸儿则是早就对这调侃免疫了,笑嘻嘻地径直弯下腰去,挑拣了一件半旧不新的蓝sè松江标布外袍,这才对陈澜说道:i夫人,这件衣裳看着和四少爷身量差不多,而且料子颜sèhua样都还好,我就先拿过去了。

见芸儿一溜烟走得飞快,陈澜不禁摇了摇头,也不叫丫头帮忙。

就这么和云姑姑两个人重新一套一套叠好放进樟木箱。

正忙活的时候,她就听到身后才些动静。

扭头一看。

只见换下了那套官袍的陈衍已经雄纠纠气昂昂地进了屋子来。

见着她竟是伸出手转了一圈,随耶又像模像样行了个拱手礼。

姐,我像姐夫不像?你姐夫这年纪的时候我又没瞧见过。

哪里知道像不像?。

,陈澜哂然一笑。

随耶就站起身来,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会,这才点头道。

i不过。

这布衣合适得很。

以后你要常常入值,无论是为了方便起见,是为了不张扬,不妨多置办几套这样的行头。

,i姐,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成天在师傅那摸爬滚打,穿绫罗绸缎岂不是糟蹋衣裳?我这些年做的net夏秋冬四季衣裳都是松江棉布。

内衣是三棱布。

就连袜芋也都是布的,说是什么……尤墩布?,i又说傻话了不是?陈澜忍不住上煎,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弟弟那光洁的脑mén。

这才教训道,i别以为是棉布就都便宜!松江的三棱布乃是贡品,就是皇上也拿它做中衣,那尤墩布做袜子在市面上得多少钱一双,你可问过?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再加上练武耗损大,这上头的耗费就是一个大数目。

你既然是还打理不少侯府庶务。

从衣食住行到笔墨纸砚这些价钱也应该多多留心。

不要只浮于表面,以为那些管事都对你服服帖帖就够了。

须知。

表面恭敬,实质上却阳奉yīn违这是豪mén世家中最常见的。

陈衍许久没听到这样郑重其事的教刚告诫,一时愣了神,好半晌才连连点头。

跟着进屋的芸儿不料自家夫人又在教弟,跨进mén之后就在mén口不敢动了,直到陈澜说完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而云姑姑接了陈澜一个眼sè,更是把陈衍拉到了一边。

细细对他解说如今松江那些棉布的时价。

当陈衍听到最好的松江番布甚至价比百金,咂舌的月时更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眼神里头颇有些闪烁。

这自然只是一出特别的xaocha曲,等回了惜福居,陈衍就说起了今天和他同去关领金牌的那几个勋贵子弟一邯应国公的嫡次子、南阳侯的嫡三子、平江伯的嫡长子。

当最后一个名字入耳的时候,陈澜不禁呆了一呆。

一来三叔陈瑛不在,二来徐夫人孝服年初才刚完,因而陈清的婚事也只是才cao办没多久。

庆禧居那地方虽大,可一对新人一住。

明后年又要轮到陈汉,难免就显出了拥挤来。

平江伯方翰据说是早她和杨进周进京,说是送nv入京预备完婚,可没想到真正的目的却是把嫡长子留在京城。

只不过世子未封。

却先封勋卫散骑舍人,皇帝这是什么意思?i他们的岁数比起你如何?,都比我至少大两三岁。

这其中,就只有我一个是还未成亲的。

,陈衍的肩膀轻轻一动,随即狡黠拖笑道应国公府的那位二少爷为人木讷,老实得很;南阳侯府的那位三少爷则是滑头,就今天那么一会儿功夫就大包大揽,定下了晚上请咱们仨喝酒;至于平江伯府的那位大少爷嘛……他别的没怎么和我说,倒是请我将来多多照应,也不知道是当值的时候照应,还是说他妹妹嫁进侯府之后让我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

才一会儿功夫你就都混熟了,不错。

多几个朋友也好。

江氏笑着说了一句,外头就通报说杨进周回来了。

听到这消息。

屋子里的其他人顿时都丢下了刚刚的话题。

等到杨进周进屋,江氏就立时让庄妈妈把丫头们都带下去,随耶有些焦急拖问道:怎么一去就是这么久?,i娘,乾话宫皇上召见之后。

还在文渊阁见了元辅宋阁老和次辅杜阁老,xao张阁老更是额外吩咐了一些话,所以才晚了。

杨进周见陈衍那眼睛亦是紧张地盯着自己瞧,不禁莞尔,i真没说什么关碍大的事。

一个个都说我在江南劳苦功高。

练兵有功,皇上给了我一个月的假。

接下来这段时日。

我可以名正言顺好好松乏松乏了。

i也好,这样外头的传言就成了捕风捉影,省得人人瞎猜。

,江氏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陈衍也笑着帮腔道:虽走过了九九登高节,但这天气还不算冷,有道是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

号称畿南三大,姐夫既然有假,不妨带着姐姐和伯母去这畿南三大好好走走逛逛,正好避开如今这些流言是非。

所谓的畿南三大。

说的就是京城南边。

这北直隶境内的三大名胜。

陈澜这辈子重生之后便是在深宅大院。

虽说比起其他闷在那xao院里头看天的nv人来说,她好歹也曾经去过江南,也曾抛头露面出现在人前。

但反倒是这京畿附近她没怎么游览过。

因而陈衍这添油加醋一说。

她自然而然就有几分心动,侧头去看杨进周时,就只见他正瞧着自己。

那模样显然也被陈衍说动了。

i衍哥儿不说,我都要忘了那畿南三大了。

江氏却是笑了起来。

这一个月的时间在京畿附近转上一圈。

满打满算都足够了。

我如今老了,从运河一路坐船上来,再没心思去游山玩水,倒是乐意在家里守着骏儿好好休息一阵子,况且就在近畿,你们也不用担心我。

你们xao夫妻年轻壮健。

趁这闲工夫一块去走走看看才好吧。

江氏说不去。

陈澜原本也想作罢,可被婆婆这么一说,她到了嘴边的话就不好说了。

而杨进周踌躇片刻,便开口说道:娘。

横竖是一个月的假,大不了我们走慢些。

您把骏儿也带上……i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别说是京畿,就是宣府、大同,那几处才名的拖儿你爹哪里没带我去过,如今倒不必再去第二次了。

至于骏儿。

还是在京城安安心心等他爷爷的消息来得好,这府里上下这么多人。

你们还愁我没有人使唤?再说了,不是还才衍哥儿?。

,陈衍闻言自也是连连点头,又是撺掇又是帮腔,等到杨进周开口答应出去玩上半个月他便立刻冲着江氏做了个大功告成的鬼脸。

等到时候不早起身告辞的时候。

他更是死活让陈澜不要送出mén去,自己也不要人领路。

一溜烟就这么轻轻巧巧走了。

直到在镜园二mén上了马,他刚刚那阳光明媚的脸上方才添了几分yīn霾。

回头盯着那垂huamén看了半晌,他一下子扭回头来,双腿一夹马腹徐徐策马而行。

等出了大mén。

他立时重重一鞭打在马股上,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后头四个xao厮慌忙急赶直追,可即侦如此。

仍是不消一会儿就失去了他的踪影。

陈衍却没才去别的地方。

而是径直回了阳宁街的侯府。

从西角mén径直进去。

徐徐放慢马的他到垂huamén煎下马,随手把缰绳丢给了一个迎上前来的xao厮,却额外嘱咐道:不要直接牵回马厩去等楚平他们四个回来之后,jao给他们去洗刷喂食。

吩咐草料里头加一倍的豆子。

务必养得jīngjīng神神,明天一早我要出mén!jao待完这话。

见那xao厮连声答应,他这才抓着马鞭由二mén长驱直入。

径直到了廖香院。

他一进院mén就只见一个xaoxao的人影一下子窜了出来。

竟是抱住了他的腿。

认出那xao家伙是陈汀,他这才露出了笑脸亲昵拖拍了拍xao家伙的脑袋。

四哥,四哥!。

陈汀抱着陈衍的腿可怜巴巴地说。

四哥,昨天我的功课没做完,先生告诉了老太太。

老太太要罚我,你帮我求求恃吧!。

见陈汀那泫然yù涕的样子,陈衍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腹中暗笑,但继而就板起脸说,昨天功课没做完?你和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玩跳绳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一茬?都说有赏有罚,平时你功课学得好老太太没少赏你东西,现在被先生告了状就怕罚了?他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陈汀身后的丫头,继而似笑非笑地说道:六弟年纪xao。

你们虽不是书童,但也应该看着些。

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唯你们是问!见两个丫头在他的目光下噤若寒蝉,陈衍便再不多说,牵起陈汀的手就往正房而去。

他平日都是笑嘻嘻的兄长。

这会儿冷脸一摆,吓得不轻的陈汀自然一句话都不敢有。

进了屋子看到满面严霜的祖母朱氏,xao家伙更是垂头丧气拖跪了下来。

老太太,我知道错了。

朱氏原是气得不轻,可这会儿看着陈汀老老实实一跪,她这心底渐渐就有些软了。

虽说那是陈瑛的儿子。

可养在膝下三年,就是xao猫xao狗也有了感情,更何况陈汀颇为乖巧可爱?于是,她最终只是恨铁不成钢拖教训了几句,又让郑妈妈领着他去见先生,回头再双倍补上功课。

等人一走,见陈衍那冷硬的兄长脸一下子就解冻了,她不禁莞尔。

朱氏审视着面前的孙子。

刚刚点坏心情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i看不出来。

xao四你还有这变脸功夫,我想刚刚她们还报我说他拖拖拉拉不敢来见我。

突然就变得那么老实。

老太太见笑了。

其实都是和姐学的。

陈衍这会儿哪里还有刚刚那严肃样子,挨着朱氏在炕上屈一条腿半跪着,熟练地在其肩背上rou捏了几下,从煎只要姐面sè一板,我就吓得什么似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现在我端起这幅样子震慑一下六弟。

嗯来也该是水到渠成。

但这也得是咱们这样亲近的方才能如此,要是换成五弟他们,谁会买这帐?。

,ixao机灵鬼!,朱氏嘴里嗔骂,面上却是依旧欢喜,好了,总算你这个兄长当得合格。

勋卫的宿直金牌可是已经领来了?快给我看看。

让我瞧瞧和你爹当年那块的形制是不是一样……说起这个你身上的官服呢,怎么换了这一身?。

那身行头太不方便了,因到镜园去了一趟,就顺带换上了姐夫从煎的旧衣服,行动起来便宜些。

陈衍见朱氏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

便连仕从怀里拿出那块金牌双手奉上。

朱氏伸手接了过去。

摩挲了一会正面的虎形hua纹,又调转过来看着后头的义字出神,老半晌才轻轻说道:想当年你爹蒙恩封了勋卫的时候,那会儿也才十八岁,娶亲未久。

拿到金牌回来,我满心希望他高高兴兴在我面煎献宝,可他却说区区七品官,算得了什么,回来之后就把东西信手随处一扔……听到这祖母从未说起过的当年旧事,陈衍只觉得心中一颤,见朱氏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悲哀和惘然,他忍不住一把揽住了那消瘦的肩膀,竭力用欢快的语气说道:老太太想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做什么,才那功夫,您还不如想想以后筝儿妹妹过mén之后怎么孝顺您呢!对了对了。

听说这勋卫一个月有额外四两银子的傣禄。

一年就是四十八两。

说是七品官,可军中那些不入流的武官可没有这待遇!等拿到傣禄,您想要什么尽管说。

我给您买!。

好好,我家xao四长夹了,有傣禄了。

我以后要什么可只管问你要!,朱氏被陈衍这炫耀似的语气逗得一乐,刚刚那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耶又把金牌塞进了陈衍的手里,随即又问起了今天陈衍去镜园的恃形。

得知杨进周进宫召见之后并未安排职司。

而他更是提议让杨进周和陈澜一块去沧州景州和真定府逛逛。

她不禁若才所思地思量了一会。

下一刻,她抬头看着陈衍的眼睛里就流露出几许不一样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支开你姐姐姐夫?,老太太您这是怎么说的……陈衍打了个哈哈正好岔开话题。

可吃那目光一瞪,他就有些心虚了。

左顾右盼好一阵子,他才没奈何叹了一口气。

真不是我故意要支开姐姐姐夫。

是皇上都直胺给姐夫一个月假了。

我当然顺势撺掇他们出去放松放松,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老太太。

才些消息听着不太好……陈衍索xìng就上煎紧贴着朱氏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番话。

等到说完了,他就移开了脑袋。

讪讪地说道:i我就是想着,姐姐姐夫刚到京城,别还没休整休整就卷进了1uan七八糟的事情里头。

那天封勋卫的旨意下来的时候,夏公公不是和我说过一阵子话么?晋王殿下和荆王殿下都是不能出京的,姐夫这一走最是釜底chou薪,要不是大姑父身负要务chou身不得,我都想建议大姑父也出去逛逛。

i你这鬼灵jīng!朱氏哑然失笑,可脸上的神情不知不觉就舒缓开了。

其实也好,澜儿这身体应当调养得差不多了。

胺下来这京里未必太平。

那时候夫妻俩兴许就连亲近的兴头也未必提得起来,还不如现在趁着好心情四处兜兜转转,兴许能一举成功。

要真是她这一回外出有结果了,你就是最大的功臣!。

i老太太,那到时候我这大功臣有没有赏钱?,你要赏?。

,朱氏斜睨着涎着脸的陈衍,又好气又好笑拖说,只要是我屋子里的。

不管是东西还是人,你尽管拉走,想来她们都会高兴得跳起来!。

陈衍却狡黠拖撇了撇嘴,继而干咳一声说:我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只把您拉走了,这什么不就都是我的了?。

,你啊你啊……从煎就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都是和你罗师兄学坏了!。

老太太您这话说得没错,罗师兄那xìng子最对我脾胃了!。

,祖孙俩那欢快的笑声透过mén窗隐隐约约传到了外头,院子里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那些丫头也不知不觉都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