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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求签逢吉,推心置腹

2025-04-03 08:11:44

从前去潮白河那边小山上赏桃花的时候,那在京城中人们*熟能详的畿南三大,就曾经让陈澜颇为意动,只却没想到如今真能有去一览胜景的机会。

杨进周的性子向来是雷厉风行的,再加上又有江氏的催促,因而当天晚上,这出行的马车和随从人等就都预备好了,次日一大早,才刚刚抵达京城没几日的小夫妻俩,便在晨光之中悄悄动身启程。

而陈衍则是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就得到了镜园派人上门报信,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这才拍了拍脑袋。

姐姐姐夫还真是急性子。

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呢!算了算了,你回去回禀贵府老太太,就说我不当值且有闲的时候,就上门给她作伴去!之前才从运河上坐船北上,因而这一次杨进周便选了陆路。

一行人先往西南面,经保定府前往真定府,然后再从晋州衡水到德州,随即往景州,最后再经沧州回京,正好将这畿南三大完完整整拖玩一圈。

而且,这一路上大小州府几乎都是北直隶境内沾着天子脚下的光自然都是兴旺繁盛,好吃的好玩的不知凡几,虽是没几天就添上了厚厚的大袄和鹤氅,陈澜依旧是兴致勃勃,就连随行的芸儿和柳姑姑也在这难得的松乏下成日里笑容满面。

真定县便是真定府治所在,而大菩萨所在的隆兴寺便在县城东门里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由于真定府乃是河北大府,这天虽不是初一十五,寺里仍然是香火鼎盛,夫妻俩因都是便服装扮,便只带着三两从人悄悄地从山门进去。

沿路就只见四处香火缭绕,无数善男信女顶礼膜拜,待到了最后供奉那座千手观音的大殿时。

四周人自是越发多了。

杨进周不得不一手把妻子揽在怀里,眼睛则自然而然谨慎留意着四周。

夫人,虽说不是送子观音但都说这儿的菩萨灵验得很。

芸儿趁杨进周没留神,轻声在陈澜耳边嘟囔了一句。

随耶又笑着说,这大好的机会,您也上一炷香求一求拜一拜。

听说后头还有求观音灵签的,到时候咱们再求一签。

看着这人山人海,一路上以礼参拜的陈澜皱了皱眉,就有些退缩的意思,可是被芸儿这话一说。

柳姑姑也在旁边悄声撺掇,她又想到自己能够到这世上便是灵异,更不消说前后还有诸多只能用神鬼之说解释的事,于是思量再三便答应了。

妻子既是有意,杨进周自然是护着她小心翼翼地挤到前头,待到眼见妻子在一个蒲团上跪了下来。

他正有些犹豫,耳边就传来了柳姑姑的声音:老爷。

您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陪着求一求啊!真定府里的大菩萨是近畿最有名最灵验的。

错过这一回咱们这一趟就白来了!杨进周看着跪在那儿合掌祷祝的陈澜,下一刻便也随着跪了下去。

合掌下拜时,他的表情甚是郑重,嘴里不知道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而陈澜在郑重参拜时心里始终在默默祷祝。

菩萨保佑,我不求大富大贵。

只求叔全和所有家人至亲平安喜乐,只求我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由于后头还有诸多香客等着因而参拜之后,夫妻俩便顺着人流出了大殿。

待到了后头的一座偏殿,方见有不少人云集在一处小方桌前,不时传来了摇动签桶的声音。

刚刚那一番之后,陈澜见着这些人自是已经司空见惯,而一旁的柳姑姑则是拉着芸儿悄悄到了一边站着一个小沙弥的去处,不消一会儿就取了两张护身符回来。

笑着塞进了陈澜和杨进周的手里。

待轮到自己时,陈澜抱着那签筒才摇了没几下,一支灵签就从签筒中蹦了出来。

她连忙俯身捡起,细细一审视,她就看到上面写着七个字马援女为皇后从未求过签的她看着不觉一愣,竟是没注意到杨进周,径直走到了另一边领了签语,却见上头是四句七言红轮西坠兔东升,阴长阳消是两形;若是女人占此卦,增添福禄称心情。

等拿到解签的地方一今年纪一大把的老和尚接过之后就笑着说:此是阴长阳消之象,不宜男子,不过夫人来求,便是好签了。

这是凡事先难后吉的意思,不管是交易、求财、时运,均在开始时不利,但是因一己之奋斗,苦心造诣,终有出头之日。

所幸田亩大收。

六畜兴旺,皆是祈福所赐。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了陈澜一眼,见其年纪轻轻,眉眼间却显得和寻常少妇有些不同。

付度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求子嗣,那也是近在眼前。

一旁的芸儿和柳姑姑听着听着,不觉都瞪大了眼睛,柳姑姑更是等到陈澜一谢过,就立时上前替女主人结善缘。

扶着陈澜出来时,芸儿就忍不住说道:凡事开始时不利,之后因苦心造诣而终有出头之日,这简直和夫人那境遇一模一样!这下可好了。

那老和尚既说近在眼前,夫人您就不用操心了!陈澜回味着这签语,心中百感交集,脸上不知不觉就露出了几分喜悦的红润来。

可高兴过后,她就发现杨进周竟是突然不见了,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东张西望好一会儿,她方才看到杨进周拖着一个人往这儿走了过来。

待到近前,她一下子就认出那人竟然是她此前去威国公府时没见着的罗旭。

罗兄?杨夫人,久违了。

罗旭打了个哈哈,这才不满地挣脱了杨进周的手。

没好气地揉了揉手腕。

这才苦笑道,我就是在那边看着像,多瞅了两眼,结果立时被叔全给揪了过来。

,谁让你鬼鬼祟集的?鬼鬼祟祟?我比你们夫妻俩还早来好不好,都在这佛寺里头逛了一上午了!罗旭见杨进周那脸色纹丝不动,顿时气馁地叹了一口气,算了,和你这木头人说不清楚。

对了,刚刚看夫人那满脸高兴的样子,是不是求了什么好签?,杨进周这才想到刚刚陈澜是在求签。

可自己却奔了罗旭那个闲人去了,面上顿时流露出了几分尴尬。

待要解释时,他就只见陈澜含笑把手中的签语递了过来,而芸儿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叽叽喳喳把那老和尚解签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如果这是连着从前。

那自然是上上的好签但如果是从此时算起,你们夫妻俩还得好好留意一二。

罗旭听着听着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可转瞬间就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又笑道,不过总而言之,幸好这签不是叔全去求的,否则就得变成下下签了。

,陈澜见罗旭自始至终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油然而生狐疑,此时冷不丁问道:之前去威国公府,只见到了冰云妹妹,说是罗兄外出公干了,原来走到了真定府?。

,咳咳,确实是公事。

罗旭见陈澜身边的芸儿撇了撇嘴,也知道自己这公事居然办到了佛寺中有些说不过去,可四周人多,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总之,你们俩应当不会今夜就走吧?住在哪家客栈,先告诉我一声,回头我办完了事就去寻你们。

柳姑姑笑着说了落脚的客栈。

罗旭就点了点头,随耶歉意地说道了两句便匆匆溜之大吉。

他这一走陈澜思付这隆兴寺也逛得差不多了。

当耶便也说要回客栈休息。

夫妻俩上了马车,陈澜还没开口说话,就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了。

对不起,之前一看到有人在暗处窥视,我生怕有人对你不利,没想到揪出来之后竟然是他。

,听杨进周这郑重其事的口气,陈澜忍不住扑哧一笑:你呀。

咱们离京已经四五天了,而且临走又不曾大张旗鼓。

你如今又无事一身轻,谁会一路跟到真定府来?还说我整日里忧思过度我看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才合适!有你在,保准没有人能跟着咱们却不被发现。

真的是习惯了。

杨进周苦笑一声。

可等到陈澜把头靠在了他的胳膊上,他那苦笑立刻变成了温柔的微笑,不过总算是没白来,若真是如解签的所说,接下来你自然会顺顺当当,再不用担心那有的没的。

我也希望如此。

可你没听见罗世子说的话么?要是算上曾经那些磨折,这卦象自然是否极泰来;要是将来这段日子是先凶后吉。

那还得有好一阵子不得太平,。

话还没说完,她就发现一只手突然抬起了她的下巴,紧跟着唇上就落下了一个火热的烙印。

别说这些丧气话,先凶后吉也是吉!我们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说得容易话说回来,你怎么不也去求一支签?说来你也许不信从小到大,不是没人给我批过命,但从来都是下下签或是大凶。

杨进周见身旁突然没了声息,连忙解释道,说着玩玩罢了,小时候有个有名的张铁嘴有说我命短容易天折;长大了军里一个厮混的神棍有说我不宜沙场,立马就有血光之灾;等到回京的时候,还有算卦的说我是扶不起的穷酸呢总而言之,连娘也说,我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犯冲。

久而久之。

我就不信了。

只是,为了你,我可以勉为其难信一信。

算了算了,不信也好信也好,只要都平平安安就成。

入夜的真定府街头亦是肃静了下来。

一来有宵禁在,二来如今已经是入冬,眼看就要烧炕的时节,这大晚上自然没几个人愿意在外头闲逛。

东门和隆兴寺只隔一条街的大兴街上,隆兴客栈的伙计们也已经开始下门板,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铺面袭来,两今年轻力壮的伙计也忍不住搓着手加快了动作。

因而,等到一阵马蹄声从街口传来的时候,正挪移着最后一块门板的伙计顿时伸出了脑袋去,见人在自家门。

停下,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客官这是要打尖,还走过夜?年长些的伙计一边说就一边跨过门槛出了门,打量着这一行三个人,脸上很快就露出了几许歉意。

这要走过夜,小店只剩下了一间房,怕是不够。

往日都是空房极多的,只东边院子给一位带着家眷的老爷包了。

我是来访友的。

见那伙计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马上的罗旭一个挺身利落拖跃下马背,把缰绳丢了给随行的亲卫,这才拍了拍手道,就是你说的那位包了东院的老爷。

我知道眼下已经是大晚上,你们大约是打炸了,这样,在一楼收拾些地方出来让我的两个从人坐一坐,烫上两壶酒,再预备些猪头肉之类的下酒菜。

其余的就不用你们伺候了。

那伙计正要说话,见迎面一样东西丢过来,慌忙伸手一招,待收回来捏了捏,又掂着分量至少有二两,他立时露出了深深的喜色,满脸堆笑地侧身把罗旭让进了屋子,随耶又冲另一个满脸不情愿的小伙计努了努嘴。

见人始终不肯挪窝,他便上去没好气地在那脑袋上一拍,又低喝道:这不知道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否则哪能宵禁的时候还在街上走?殷勤些,人家随便打赏一两个就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工钱了!罗旭自然不会在意两个伙计在那嘀嘀咕咕。

略站了一站。

四下里打量了一番这大堂的光景,见虽说地方不大,但胜在整洁有序,倒是能明白杨进周为何选择住在这里。

等那年长伙计迎上前来引路,到了东院就举着烛台敲门吆喝,不消一会儿,就有人打开了门。

人虽面生,可一打量他就二话不说把他让进了院子。

等进了正房,罗旭就笑呵呵地冲起身相迎的杨进周和陈澜拱了拱手道:叔全,嫂夫人我如约而来了。

都是宵禁的时辰了,我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来了。

杨进周亦是领首打了个招呼,可听到一旁陈澜这么说了一句。

他自然能听出其中的几许微嗔来,于是少不得又看了罗旭几眼。

见其尴尬地嘿然一笑,随即便坐下了身,他心念一动,落座之后便问道:怎么,纪曦还真是身怀要务,需得连夜造访?。

大晚上还来打搅你们,我也知道唐突,可既然遇上了你们,总不能装成没看见。

罗旭瞅着柳姑姑上茶之后离去,等到那门帘落下,他才一摊手无可奈何地说,我早就知道你们要回京了只可惜之前领了往近畿巡查学宫的差事所以这才想着回头再见一见你们。

这在京城无数双眼睛盯着,说什么都不方便,索性还是这时候来最好。

呃,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不拐弯抹角我父亲要再次远镇云南的事,两位应该知道了。

是听说过。

杨进周点了点头,一旁的陈澜则是没才贸然发问。

因为辽东这一仗打完,镇东侯极可能要回京。

他久镇奴儿干都司,战功不下父亲,京城里留两位这样曾经镇守一方的名将,未免大材小用,再加上麓川那儿,缅甸叛军蠢蠢欲动,所以只有父亲再次过去,方才能保得那块地和云南平安。

说到这里,罗旭就顿了一顿,随即耸耸肩道,当然,这是场面上的理由。

去了一趟江南,荆王党不荆王党,这横竖圣上心里自有公断,但我把有些人得罪海了却是事实。

所以,把父亲踢出京城,付度着我这个威国公世子做事就少了后援,想来别人是这么打算的。

可你如今所做的事情,不还是在狠狠得罪人?陈澜冷不丁插得这么一句话让罗旭一下子笑开了。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看杨进周,这才眯着眼睛笑道:我从小到大,在京里就是别人敬而远之的人,反倒是痛恨家里声势大涨之后那些贴上来的货色。

所以,得罪人我是不怕的,罗家根基浅薄,乃是皇上一手提拔,本来就是孤臣。

至于镇东侯,说是世袭百多年的侯爵,可长年在奴儿干,可不也是孤臣?就连荆王也是,母族微末,妻族不显。

相形之下,倒是叔全你算是亲友众多。

杨进周神色微动,侧头瞧了一眼陈澜。

见其垂下眼睑,一时看不出眼神如何,他就不以为然地说道:那些亲戚都是没有什么交情的,不值一提。

叔全你别和我装糊涂。

你的父族已经给皇上削得七零八落了。

母族江家虽说在江南有些根基。

可在这北地却根本算不上号,可是,你的妻族。

在京城可是数得上的名门。

说到这里,他就掰着手指头数道,阳宁侯府如今的主人阳宁侯陈瑛固然是和你们不和,可是,如今的当家赫然仍是那位太夫人;安国长公主是嫂夫人的义母,陈小弟的师傅;而杜阁老和我那岳父不同,人虽崖岸高峻,可兜来转去都是当的京官。

总有一批同年同乡同僚。

,话说到这个份上,很多东西都已经撕掳了开来,罗旭看着这一对夫妻俩,沉吟了片刻就认认真真地说:所以,自打我和萧世子先后回京,晋王身边的人就不曾再试图拉拢过我们,想来他们也知道所谓的荆王党不过是吹给外人听的,咱们两家从根子上便是皇党。

但你不同,荆王殿下那人暂且不去说他,其他人定然会不遗余力想各种法子笼络你,哪怕是在江南大败亏输的某些人,也会从叔全入手。

尤其是嫂夫人,须知你是居中串起的那个人。

陈澜不是第一天认识罗旭。

自然知道他不是那种危言耸听的人。

细细一思量,这话语中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警醒。

然而,罗旭仿佛是生怕话点得不够,竟是突然站起身来。

来来回回走了两步,继而就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而且,韩国公说是素来低调,但至今仍是京营的三大坐营勋贵之一,入主中军都督府更是呼声最高。

他虽是已故晋王妃的父亲。

可因为王妃的事情不无心结,哪怕对当初促成婚事的阳宁侯太夫人颇有不满。

但我听说,晋王妃去世之前。

曾经向家里送了一封信,言道是曾受你之助良多。

而且之后长公主把小郡主接到身边,韩国公想来也大舒一。

气。

你但才所求,他也是会答应的。

从这点来说,哪怕晋王如今是摆出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

但只要想起王妃去世的事,想来也会悔恨交加。

要知道,王妃若是还在,起的作用和夫人你无异。

这一番长谈至此,陈澜已经是豁然开朗。

她虽是天性敏锐聪颖,但终究和罗旭这样成日里浸淫在朝堂之中,天赋极高才华横溢的男子不同。

而杨进周更是听得极其专注,末了等罗旭说完,他竟是起身冲罗旭长身一揖。

喂喂,叔全你这是干什么!罗旭嚷嚷了一句正要上前扶人,可一转眼就看见陈澜竟也站起身冲自己裣衽施礼,他这下顿时手忙脚乱,我说你们俩也太见外了,我是什么人,你们用得着这么客气么?就是至亲好友,该谢的时候也总要说谢的!陈澜笑意盈盈起身,见托着杨进周手的罗旭看着自己满脸怔忡她便低下头说,更何况,这些大处我们原本就尚未看清,有你这点醒,就能避免犯错,更能少被人算计些,说一声谢其实远不够。

停停!罗旭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打断了陈澜的话,随即打了个哈哈说,这样吧,我今天跑了一整天。

这会儿肚子还空空,你们夫妇俩请我一顿夜宵,这就算是答谢,如何?纪曦你还真是老样子!杨进周哑然失笑,对陈澜微微点头就直接出了门去。

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他吩咐人的声音。

而屋子里,回身落座的罗旭发现陈澜正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他不自然拖嘿嘿一笑,随即才岔开话题道:今天遇到你们是真的太巧。

之所以到那隆兴寺去,是因为真定府学的那位教授去了那边,据说府学的廪生有些猫嘛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陈澜就突然开口问道:罗世子,你出门在外,京师的情形想来必定走了若指掌?嗯?罗旭的话头一下子被截断,紧跟着整个人就愣住了。

看着陈澜那灿若晨星的眼睛,他不觉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怎么就偏偏这么聪明?第四百二十四章 两两相知尽管客栈里头的伙计厨娘鲜有遇到夜深人静处前来访友的,但包下东小院的那拨客人说话和气给钱痛快,而后来的这位年轻公子亦走出手阔绰,因而,虽说厨子是揉着眼睛起来做夜宵,但毕竟到手一串钱,自也是手脚麻利。

不消一会儿,一份崩肝就送了上来,紧跟着又是烫好的酒和筛酒用的竹筛子,白天剩下的烧饼又上炉烤热,之前就做好的灌肠在上了蒸笼现蒸,总而言之,没过多久,桌子上就摆上了香气四溢的一大堆东西。

原本那饿劲已经过了,看到这些,我可是真的饿了。

罗旭先是夹了一筷子崩肝,随耶眼睛一亮,立时大快朵颐了起来。

陈澜和杨进周原是吃过晚饭的。

此时在旁边陪着,看那风卷残云的吃相,杨进周还好,陈澜忍不住在旁边提醒道:这大晚上肚子里留东西,原本就不利于养生,你吃慢些!这是真的晚饭还没吃过?就算是办公事,也不能拼命到连肠胃都不顾了!这几年晚上常常熬夜,吃夜宵都已经吃成习惯了,再说,内阁那边除了三位阁老,其他的都是饿死鬼投胎,我要走动作慢些,伸筷子的时候指不定什么都剩不下!嘴里这么说着。

罗旭的筷子却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快捷无伦,直到杯盘狼藉这才放下了筷子,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又看了一眼陈澜,我虽然是翰林。

可这身体不会比叔全差。

你就放心好了。

养生之道因人而异,我这人信奉的就是该干活的时候卖力,该享福的时候恣意。

好了,这大半夜的搅扰你们夫妻俩的兴头,我也该回去了。

等到你们回京,再找你们聚聚!陈澜自是笑着应了,而杨进周却不理会执意自己走就行的罗旭,硬是送出了门去。

站在客栈外头,趁着两个随从去牵马的功夫,他便低声冲罗旭问道:京城真的有什么事?之前陈澜都那么直接拖问了,罗旭早知道这问题蒙混不过去。

只得摇摇头道:说大事也不是大事,就是老调重弹。

几个都察院的御史提清早建国本,以平天下之心。

而他们起头之后,部堂之内也颇有呼声,也不知道这一次皇上是会定下来,还是仍然拖着。

原来如此。

杨进周并没才多少意外,只是站在那里想了想。

他突然摇了摇头,看来这事情四弟是已经知道了,所以才忙不迭拖把我和他姐姐一块支走。

他那点小心眼怎么瞒得过他姐姐?罗旭想到陈衍特地送来的信,忍不住也笑开了,之前嫂夫人最后直接问到了点子上,足可见这一趟答应出来是不假,可心里也明镜似的。

她就像是陈小弟肚子里的蛔虫,那小子怎么可能蒙混过关!两人又低声说了一阵京里的情形,眼看罗旭要走,杨进周突然开口说道:纪曦,才件事我不得不说。

我说是武将,可这两年在家的功夫大约也比你多。

你一心扑在公事上固然是没法,但你家是世袭的国公。

令堂又给你添了个弟弟。

家中事务恐怕就只有你家夫人料理,令尊这一回若是再远镇云南。

令堂只怕难免会有些思量,到了那时候你家夫人未免更难。

说到家事,刚刚还笑嘻嘻的罗旭顿时沉默了。

他怎不知道杨进周说的都是事实,杨进周远镇两江,还能带上家眷,可他和妻子哪怕再恩爱,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都是晚上独自泡在内阁直房。

这眼看过了年就是三年。

冰云却仍是没动静,母亲在他面前不说什么。

天知道在冰云面前会不会露出些什么意思?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想在杨进周面前流露出这些。

半晌就笑道:你到江南这么些时日,倒是染上了些水乡的柔情来。

都说铁骨柔情,嘿……你别打岔。

杨进周哪里不知道罗旭的性子,当耶没好气地打断了他,这都是澜澜去了你家之后,回来对我说的。

对于令尊出镇一事,她倒是有个想法。

令尊令堂这几年在一块,甚至还给你添了个弟弟,想来感情自是不同。

如今你已经出仕,当然是要留在京城的,可令堂何妨上书提请与令尊一同去云南?当然,你那幼弟还小,这也不是最好的法子,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罗旭那一丝好容易露出来的嬉皮笑脸立时无影无踪。

他站在那儿仔仔细细思量了好一阵子,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母亲在京城独守十几年。

这其中的苦楚只有她知道,我能体会到的顶多一星半点。

回去之后我会试探试探母亲的意思,倘若她也有这想法,我必定会竭力促成。

没错,要紧的是令堂的意思!见杨进周释然一笑,罗旭突然冷不丁出拳在他右肩上擂了一记,见人纹丝不动,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个叔全,我来提醒你夫妻俩一趟,你就立时给我还了回来,我还指望你欠我个人情呢。

得了,回去陪着夫人好好走走逛逛,把这一个月的假好好挥霍了再说!我走了,回头到了京城,找哪天咱们再一块出来喝酒吃肉!那就说定了!两只手重重拖握在了一起,好半晌才分开。

罗旭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那边的坐骑走去,右手却举起来扬了两下。

而杨进周站在那儿,一直到罗旭上马扬鞭飞驰而去,这才转身走了几步进店。

一旁等得迷迷糊糊的伙计被那带起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一睁眼慌忙上去下门板。

不一会儿,那呼呼风声就完完全全隔在了门外。

按照这些年早睡早起的习性,陈澜这会儿早已经呵欠连天。

只是杨进周出去送人,她自然是斜倚在床上强打精神等,可不知不觉眼皮就打起了架。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一阵响动,一个激灵立时睁开了眼睛,却见人已经到了跟前。

撑不住睡就走了,何必还要等我?都成习惯了,你不在我哪里睡得着?澜用胳膊肘撑着坐直了身子,一头秀发披落了下来。

刚刚等人的时候,她泡好了脚就拉过了被子在床上等人,撤花大袄也已经除去,只穿了一件贴身的小碎花绫子小袄。

待到杨进周泡好脚之后也熄灯上了床,两人头并头拖躺下,她就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丈夫的声音。

怎么不问我这一去送人这么久?男人总才男人之间的话要说,总脱不开商量那些大事小事。

陈澜没好气地……,亨了一声,待感觉到枕边人轻轻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她这才轻轻压住了他的手,等回去了,和我一块好好敲打敲打小四!竟然给我卖关子打哑谜,他胆子太大了!你出来之前不就知道了么?微嗔的陈澜一下子愣住了,翻身过来看着杨进周,虽说在漆黑之中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可她仍是忍不住有些心虚,说话也不由得有些不利索:我只是猜测而已…一听到你给了假就那么不遗余力地撺掇,总觉得才些不对劲,可想想他总不会害了我们——这不就行了?他是你弟弟,也就是我弟弟。

杨进周凑近了些过去,用手轻轻抚着那熟悉的面庞,我还想呢,咱们动身的时候那么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敢情你是故意的,想来他知道咱们走得这么急,一时也得跳脚一阵子了。

纪曦也说,你就是四弟肚芋里的蛔虫,他那些弯弯绕绕哪里瞒得过你?他就是喜欢碍说八道!尽管杨进周并不在意,陈澜仍是忍不住箍着他的脖子,又低声赔了礼。

她自然是想看看弟弟这一番作为是为了什么,如今罗旭解说了分明,她心头大石落地,倒是不那么担心了。

然而,话说开了之后,杨进周却反而腻了上来,似笑非笑拖索要补偿,只是一会儿,那张不甚结实的大床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喂,你轻些……真颠散了架子就要丢死人了!你还才心思顾着床么?室外寒风呼啸,室内狂风暴雨,帐子牢牢遮住了那旖旎风光,却遮不住其中的惊呼呻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声息方才告一段落,但沉沉睡去的却只才一个人。

听着枕边传来那均匀的呼吸声,杨进周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那光润的头发。

在江南养了这几年,她的头发越发浓密光亮,人也养得白皙丰润,如今回了京城回了家,这样的安闲日子还能有多少?就像他提醒罗旭一样,罗旭还只是人在内阁忙得回不来,可他要是万一出征在外,留着她在家中,她这如今的艳丽妩媚是不是仍会依旧?怪不得皇帝那一天在他面前无意中提起,男人的大志和女人的心愿,几乎很难两全其美。

纵使是富才天下的人主,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那眉宇间亦满是惘然,想来是触动了心中隐痛。

第四百二五章 定风波在真定府住了两日后,陈澜和杨进周便转道东南行往德州。

这一带的陆路都是宽阔的黄土官道,再加上天公作美,一连数日都是大晴天,就连北风都小了些,夫妻俩自是走走停停,连带着几个随从亲兵和芸儿柳姑姑都买了不少各色小玩意,等到德州时正好是十月初一。

时近傍晚,因随行车夫早年曾经走南闯北,夫妻俩便听了他的建议,选了一家在德州城内声名不错的百年老店,却没有独立的小院,便要了三间房外加一个一大一小的套间,所幸也正够一应人等住下。

柳姑姑一如从前添钱让店家换上了全新的被褥,正让芸儿收拾外间屋子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芸儿上前才打开门,就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手里托着一个长条木盘,上头的盘子上扣着一个大碗。

芸儿顿时皱起了眉头:我们可还没叫过饭菜!客官,这是咱们德州最有名的德州扒鸡,早年太祖爷南巡的时候亲自赐的名,到了咱们德州的外乡人一定会尝一口。

这鸡又是焖又是煮的,现点现做得等上许久,所以掌柜的见各位不像本地人,就吩咐小人送上来。

那伙计说话利索伶俐,顿了一顿又满脸堆笑地说,当然,各位若是不要,小人这就端走。

留下吧!。

里间的陈澜听那伙计说什么太祖赐名德州扒鸡,一时颇为无语。

只是那伙计都已经那么卖力地推销了,她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了伙计道谢的声音和关门声,等到她换了衣裳出屋子,就只见芸儿正揭开了那德州扒鸡的盖碗,好奇地打量着里头的东西。

她一时轻咳了一声。

下一刻,芸儿就原样盖好,又笑着凑上了前。

夫人也真好心,他们那是说得好听。

我瞧着就和京师其他地方的烧鸡一样,没见有多大差别。

老爷不是带着车夫彭大叔出去了么,说是要把这德州有名的美食统统买回来,想来那扒鸡总比这客栈里头的正宗。

再说,店家哪有那么好心送烧鸡给咱们,还不是算在房钱里。

想起住店之后就马不停蹄出了门去的杨进周,陈澜不由感到心里满溢着温暖和幸福。

这和后世的旅游度假不同,夫妻俩这一趟出门,那些佛寺名景也就罢了。

如饭馆酒肆这样的去处。

她一个妇人家终究不好过于抛头露面,因而渐渐每到一地。

杨进周便二话不说地先去四处搜罗一番美食小吃。

尽管那些东西大多闻名不如见面,她也吃不了多少,但这份心意却让那些风景名胜也为之失色。

好了,别卖弄嘴皮子了。

既然是送来了,你先送去隔壁,让他们先分吃了垫垫肚子,也不知道叔全他们几时回来。

是是是。

芸儿笑着屈了屈膝,回身端上了那盘子,临出门前又笑嘻嘻地说道,夫人别光顾着等老爷。

您也先用两块点心垫垫肚子,咱们从衡水过来,在路上也走了一天半呢!这丫头!柳姑姑从里头铺好了被子铺盖出来。

见芸儿已经一溜烟出了门,她便走到陈澜身边,低声提醒道,夫人身边这许多人,如今一个个都嫁了,除了红螺是聘给了虎爷,其他配的都是咱们府里自己人。

唯独她始终挑不到合适的人,大多就是为了她这性子和这张利嘴。

她这性子绝对不能嫁到外头去。

一来外头男人大多都是把女人不当回事的,她这脾气哭都来不及;二来她的嘴实在也太快了些天知道会不会漏出些什么。

姑姑说得是,可当年要不是她,兴许就没有如今的我了。

陈澜笑了笑,随即往那太师椅上靠了靠。

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些遥远的记忆。

尽管少了几分亲身经历的〖真〗实感,但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却是真真切切的,总之,她既然不愿意,那就再好好给她挑挑,姑姑也请费心些,闲来不妨多和她聊聊。

柳姑姑答应一声,须臾就扶着陈澜进了里屋,又去外头取了事先备好的放有各式点心的攒盒。

虽说连日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四处逛,但陈澜毕竟是在江南养息了这好几年,眼下精神既好,腹中也不觉得饥饿,就推拒了让柳姑姑自己取用自己随便找了一卷带着的书看。

等着等着就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就当她心中狐疑,打算让人去外头看看的时候,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随着芸儿那高兴的嚷嚷,她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人回来了。

在路上正好遇到明上谕贴在了衙门的八字墙上,各处要道也都贴了榜文,路上人多,所以不得已绕了点路。

杨进周脱下脑袋上的皮帽子丢给芸儿,见陈澜上来给他解下外头那件大氅,他便随手除去了手套,用还有些凉意的手轻轻握住了陈澜那只右手,低声说道,上谕,命礼部预备仪制。

择吉日册封太子。

陈澜听到明发上谕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所准备,然而,杨进周说到册封太子,她仍然是心中一凛。

情不自禁地把左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人不觉贴近了他的胸膛:上谕可有说是谁?是荆王。

说这话的时候,杨进周虽没有扬声,但旁边的柳姑姑和芸儿都听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彼此对视了一眼后全都垂下了头去。

只年长的那个不安地绞着双手,年轻的那个则是索性把衣角揉得一团乱。

当看到柳姑姑悄悄溜去了外间的时候,芸儿犹豫片刻也慌忙跟了进去。

看来这一次,小四让咱们这一走,还真的是做对了。

陈澜早就注意到柳姑姑和芸儿都已经走了,此时索性就是伏在了杨进周的身上,也不知道之前那百官上书是怎样的光景,如今的上谕又是怎样出的炉。

总之咱们不在京城,这都不关咱们的事。

你说的没错,咱们这一趟游山玩水,想来给假的皇上也会满意得很,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酬劳酬劳四弟的用心良苦。

还酬劳他?你这姐夫这般好说话,他以后耍花腔的次数就得更多了!他这性子一定要多敲打,否则他那得意劲一上来,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你呀,分明是回来之后对他这个弟弟又满意又高兴,可当面多夸他几句却又不肯。

搂着那弹力惊人的腰肢,杨进周见陈澜瞪着他不说话,可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默认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那张开翅膀护着他的模样谁都能看得出来,可要知道,他就要成亲,眼下是真真正正完全长大了,不能再把他当成孩子看了!…………中午时分,京城那阴沉沉的天空却突然下起了雪来。

平日里虽说见多了雨雪,但头一回在御前当值的陈衍穿着斗笠蓑衣,起初还不觉得什么,可渐渐的。

那雪一层层积在蓑衣上,渐渐就显出了分量来。

等到傍晚换班时,他甚至觉得肩膀都僵了,双脚更是失去了知觉。

当进入烧着火炕和炭盆的温暖直房时,他一把扒拉下蓑衣,紧跟着就连着打了两三个喷嚏。

来来来,陈小弟,喝口滚热的酒暖一暖。

这身体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就这么坐下,明天你十有bajiu得感染风寒。

多谢多谢!陈衍赶紧接过了那个递到面前的扁平圆口锡酒壶,直接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紧跟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等到把酒壶还回去的时候,他方才感到一股热气从下头倒冲到了喉咙口,一时咳了好一阵子,老半晌才缓过气来。

一旁的其他人虽说都笑开了,但看着陈衍的表情自然而然流露出了几分亲近。

这勋卫散骑舍人无定员,最初几百上千人。

可时至今日甚至是越封越少了,否则也不会让陈衍这堂堂阳宁侯府的四公子和他们这些校尉一般当值。

只不过,和此次封的另三个不一样,这位阳宁侯府的少爷倒随和,吃穿用度甚至毫不讲究。

因而,陈衍喝过酒后,在炭盆边上烤火的另一个大汉便好心提醒道:你这是第一回碰到雨雪,以后若是当值,有的是这种情形。

最怕的不是这大雪,而是冬天里的大雨。

那可是和夏天的雨完全不同,在这大冷天里直接就能结成冰珠子,打在斗笠上沙沙作响,甚至感觉和冰雹差不多,身上也只能穿油衣,一个时辰就能把人冻得半死。

还有,别拿着冻僵的脚直接去烤火,要涂姜膏,否则脚没多久就得烂了。

陈衍还真是不懂这些,别人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那种虚心求教的表情自是让四周这些年纪比他大一倍的校尉们极其满意,不一会儿,七嘴八舌的提醒和诀窍就都堆了上来。

因而等陈衍笑嘻嘻地说来日等大家有闲,他设席请客时,自然激来了一片叫好声。

因而,当他再次上直的时候,身上就多了一件厚厚的皮坎肩,脚下的毡秣也另换了一双。

半道上不合撞了一个小宦官,他却不顾同僚的喝骂,笑嘻嘻地把人搀扶了起来,直到再次下值,他才抽了个空子展开了手中的纸条,那上头只有短短十个字。

阳宁侯不日将回京献俘。

第四百二十六章 心高眼阔从真定府上路,过了衡水便是景州。

陈澜前世里并不是爱好旅游的人,再加上弟弟病弱,去过的只有北京西安南京这寥寥几个有名的古都,自然从未来过后世已经名声不显的景州。

相比那些斧凿意味太浓的所谓水乡小镇千年名城,如今的景州城自然是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

站在高塔之下静赏古塔风涛,随后又和杨进周一块一气登上了这座十三层的高塔,就只见视线之内无遮无挡,极尽目力甚至能达三四十里远。

虽说一气登上这十三楼,眼下双腿还在微微打战,但那种登高望远的兴奋感却盖过了疲累,倚靠在杨进周怀里,尽管迎面而来是阵阵呼啸的寒风,她仍是深深呼吸了一口那夹杂着凛冽冰寒的空气,笑着说道:站在这地方,只觉天地都开阔了。

话说得没错,可这大冷天出来游玩,恐怕也只有咱们这两个被四弟糊弄了的糊涂人!杨进周苦笑一声,竭力用大氅将陈澜遮盖得严严实实,又用手轻轻捂住了她冰凉的手指,这景州塔虽好,可你看看今天又几个人来登高的?这早就过了秋高气爽的九九登高节了,各处连暖炕都烧了起来。

这下你放心了,等回到了家里,我也非得好好教训一下那小子!他还不是好心,想趁着这机会让咱们躲开是非?本能地白了杨进周一眼,见他脸上满是笑意,陈澜这才醒悟到自己一不留神又中了他的圈套,于是赶紧别过了头去,好半晌才讪讪地说,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若趁着这假期不出来走走,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机会。

你知道么,哪怕是之前在江南后来那段太平时日,也不如这些天来得惬意舒心。

那是自然,我不忙公务,你不用管家,哪里还有比这更好过的日子?难得见你有心写那些山水游记,之前在江南,也没看你有这雅兴。

外头风声愈响,空荡荡的塔中越发寂静,夫妻俩好一阵子谁都没开口,直到陈澜冻得受不了了,突然打了个喷嚏,杨进周才赶紧给她拉上了风帽:成了,总不能一直在这景州塔上吹风不下去,否则下头人该急急忙忙上了找咱们了。

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这兴头,要知道,柳姑姑也是上到八楼就没再跟,芸儿干脆在五楼就停下了。

好容易才能到这景州塔来,哪怕是再累,不爬上来岂不是这一路车马劳顿白熬了?陈澜微微一笑,再次深深凝视了一眼那一览无遗的景色,这才随着杨进周的搀扶缓缓往中间下楼。

踩着那一级一级深深地台阶,虽说脚底早就因为在风地里站的时间太长而发僵了,可旁边那只有力的手一直紧紧拉着她,让她每一步都能稳稳当当脚踏实地。

这整整十三层上下一趟,多年没爬过楼梯的陈澜只觉得两条腿又酸又疼,站在平地上竟是有些站立不稳,而柳姑姑虽说好些,可芸儿也在那抱着双手只喊冷。

相比之下,杨进周的反应自是微乎其微,把护卫都安排好了,等到马车过来,他甚至还有充足的力气把膝盖直打颤,完全没法上马车的陈澜给抱了上去。

说来也快,咱们这一趟出来就是二十天出头,这畿南三大转眼之间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沧州了。

坐在车上,杨进周给陈澜揣好了手炉,安好了脚炉,这才给她拉紧了大氅,这近畿的地方是北边,虽不如江南风景如画,却别有一种磅礴大气。

说来我长这么大,这些地方也是头一回来,真有一次不枉此行的感觉。

对了,刚刚守塔人说过,到了景州,必得尝一尝这儿的馓子,横竖都只是小吃,待会路边停一停,我买来你尝尝。

这一路过来我都尝了多少东西,再这样下去,回京之后别人就认不出来了!陈澜嗔了一句,可面上的表情上仍然满是喜欢。

她原本极其挑剔的肠胃在江南那养息之中虽不说恢复了从前的铁胃,可终究是不再忌讳外头的吃食。

毕竟,这年节却没有那许多无良商贩黑心作坊。

因而,等到杨进周把那馓子买了过来,她仍是饶有兴味地吃了大半根,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在了厢壁上。

还说我把你喂胖了你,你怎么不说,你这趟出来,胃口也是见涨?如今也算是老夫老妻了,陈澜哪里会在乎杨进周这戏谑,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反而是摩挲着小腹暗叹了一口气。

她胃口越来越好,身量却还和从前差不多,再加上这些天车马劳顿,恐怕要心想事成是不太容易,也只能等到回京再说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趟出来着实是没白走,这辈子她兴许都不会有这般闲暇的机会了。

沧州开元府的铁狮子就不必像景州塔那样费神费力地攀登了,看完铁狮子游了开元寺,杨进周顾着陈澜的口味,自然又是选了一家闹市的客栈住下,让伙计把四下里的小吃全都搜罗了来,什么驴肉火烧、什么沧州冬菜、什么羊肠子……因这一路回京顶多就是三四天,他们这一住就是三日,四下里该吃的该玩的都尝试过了,临到上路时还特意捎带了几口袋的沧州金丝小枣。

这天早上正准备结了帐往天津去时,才到门口套了车,就只见门前大街上两骑人疾驰而过。

见多了驿站的四百里六百里加急,夫妻俩也只是都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等到一路到了天津三卫,他们才发现某些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原来,竟是翰林侍读学士罗旭明折拜发,弹劾北直隶学政玩忽职守,以至于下属州县买mai廪生,院试作弊等等种种不法事,一时间,这位始终不曾低调下来的威国公世子又是名动河北。

不但如此,兴许是罗旭微服私访的事情已经泄露了出去,杨进周一行住进了客栈之后没多久,衙门便来了人查路引。

随行的一个亲随虽是拿出了路引,但那领头的差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端详了许久,终究是捏着不肯放,嘴里仍是继续盘查,末了甚至还提出要进屋按路引核对人数,那越来越大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内间的人。

因这是最后一程,杨进周便只带了陈澜坐车出去,其他人都留在了客栈中。

这会儿柳姑姑打起门帘出去,冷冷瞅了那几个差役一眼,见头前那个领头的差役甚至还肆无忌惮地往她脸上打量,她便随手递了一个信封出去。

那领头的差役见此情景,不觉端起了架子,也不伸手去接,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嫂子,上头如今查得严,这一套可行不通了。

各位这行李是否有夹带,身份是否属实,我可不得不得罪了。

这是给你们指挥使的帖子。

柳姑姑见那差役面色一凝,手就僵在了那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我家大人携夫人路过这儿,因明日启程,不及登门造访了,所以说道一声。

这一声大人让那差役倒吸一口凉气,再一看柳姑姑那丝毫不露奢华,可却也并不显寒酸的衣着,再忖度忖度刚刚那随从模样汉子的口气架势,他的面色就有些架不住了。

低头瞅了瞅了手里的路条,他立马打点出了满脸笑容,竟是双手把路引递了回去,随即又把那一封封了口的帖子接了回来。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嫂子还请勿怪。

这东西小人一定送到,一定!等着差役带着人一走,手里拿着路引的那亲随忍不住上前冲柳姑姑道:姑姑给他的是什么帖子?咱们这一路都不曾露过身份,如今到了天津三卫,为什么要……先头那罗世子的消息只怕是让那些地方的官儿有些紧张了。

否则,顺天府开出来如假包换的路引,那小小一个差役敢质疑?柳姑姑面色一片沉静,眉头却拧成了一个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都要回京了,藏着掖着就没必要了,露一露身份,若人有什么歹心,想来自然而然就压住了。

否则,夫人也不会早早备下了盖着老爷私印的帖子。

在坊间传说之中,天津卫得名于楚太祖,而那位有着太多传说的人物还留下了赫赫有名的狗不理包子,亲笔题过天津大麻花等等。

因而,陈澜对这些已经都麻木了。

尝过了狗不理包子,又捎带了一大包大麻花,她一回到客栈,就发现那掌柜和伙计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同。

待到回了房,她方才得知之前差役查过路引后不久,紧跟着又一拨人气势汹汹过来,看着是都指挥使司的人,才刚被几个光火的亲随赶走,这却把掌柜和伙计下了个半死。

你是说,你把我出来之前预备的帖子给了那查路引的差役?后头的人却是问都不问就要搜检?见柳姑姑连连点头,陈澜心中那莫名的古怪顿时越发明显。

而这时候,一旁的杨进周突然开口说道:记得天津左右卫都并入了天津卫,说是指挥使统管,但因为这儿地处漕运和海运的要紧关节,还是另外设了官衙。

相比那些文官,那位指挥使未必是实权人物。

既然是差役,更加不会是指挥使主管,而是直辖于天津卫的那位理政。

此话一出,陈澜不禁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而柳姑姑亦是面色一变,当即满面愧疚地上前行礼道:夫人,都是我的错,一时记岔了这一节。

第四百二十七章 消弭无形别人既是有意找茬,你不管怎么做,别人都能找到由头。

陈澜想到这一趟游玩尽兴,结果却在快回京师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心中自然满是气恼。

她正要开口吩咐什么就只觉才人轻轻伸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扭头看见是丈夫,她呆了一呆,嘴角就轻轻挑了挑。

你有主意了?那张帖子刚刚被前头那帮差役拿走,后头就又来了一群兵,总不是巧合。

他们这些人不可能和我才宿怨,不是蒙蔽就是受人指使。

天津卫是关隘要处,想来有些人是打算两头闹大了,最好朝野间沸沸扬扬,让我们回京之后灰头土脸不好过。

既然如此,怎么能让他们如愿?要真是被这些xiǎo算计坏了名声,回去之后四弟都要笑话我没能耐了。

说到这里,杨进周冲着陈澜微微一笑。

又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按,随即就大步出了mén。

隔着那一扇木mén,陈澜只听见外头传来了他沉着的吩咐声:挑两个人,随我去指挥使司。

把咱们车上预备的回避牌子摆到mén外去,你们全部给我换上戎装在外头守着。

厚厚打赏掌柜和伙计,但使再有人上来,让他们……听杨进周一说就是好一番话,陈澜起初那一点担心很快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她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随耶就招手示意柳姑姑过来,又笑着安慰道:姑姑就不要自责了,这事情怪不得你,原是有人要借此生事。

只这么一出猴子戏看上去拙劣得很,也不知道是才人临时起意,还是还有什么后招。

你去把伙计叫来,我问他话。

听了这话柳姑姑心里方才好受了些当耶出mén去。

一旁扮了好一会儿乖巧的芸儿自是赶紧上前扶了陈澜往里屋,又搬了椅子请她坐下,自己则是蹑手蹑脚到mén帘边上守着。

好一会儿她才透过mén帘瞧见柳姑姑引了一个伙计进来。

大约是听人说了什么,那伙计的脸上没了起初的受惊过度反而还有心思东看看西看看,满脸的机灵过度。

直到柳姑姑提醒了一声。

那伙计才慌忙点头哈腰地行礼。

陈澜虽看不见外头,可见荆匕在一边看一边偷笑。

她大略能猜出外头光景,当即和蔼地问了那伙计几句本地风俗之类的俗套,随耶才问道:这天津卫和别地不同,乃是卫城这理政署反而是后设,想来是文武分管一桩,互不干涉了?夫人您这就说错了,哪有这么简单的!那xiǎo伙计斜睨了一眼垂手而立的柳姑姑,眼睛滴溜溜一转,继而便弯了弯腰陪笑道,这卫城打我记事的时候就才指挥使司和理政署,可历来就是不对盘的。

就好比说如今这位俞指挥使人家是三品官,理政才只不过六品,可这政务民生上头全都是一把包揽了,俞指挥使自然是心头不忿,所以就抓着海运漕运缉私的勾当派出执法队满城搜检。

而那位许理政也不会放了这一揽子,于是满城之中不是差役就是兵卒,成日里看上去吓人得很。

哦那这两位在此地多少时曰了?俞指挥使才是刚来,许理政却是已经干了三年一任,只上头没有消息,于是自然就留任了。

那xiǎo伙计听到帘后的声音悦耳动听,脸上笑得就更殷勤了,想了想又连忙添了一句,俞指挥使刚来的时候和许理政三天两头不对付,后来才渐渐消停了也难怪,外头一直都在传据说这位俞指挥使是荆王……他突然一下子住了。

,等发现刚刚玟丝不动的柳姑姑正用利箭一般的目光盯着他,他那惧怕立时化作冷汗出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外头都流传说,那俞指挥使是未来太子殿下举荐的人。

他xìng子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兼且还不到四十,平时暴躁起来谁都敢骂,据说火气大的时候连衙mén的屋顶都能掀翻了,所以,所以……这所以后头的话,陈澜自然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

倘若说她先前不明白,此时此刻就大略清楚了。

虽说这挑拨冲突的法子并不高明,但从柳姑姑把东西递出去,到发生了那么一遭冲突总共也就只有一丁点时间,那位理政倒是才些急智。

因而,她沉yín了好一会儿,便问出了最后一句话:那许理政来这儿之前做过什么官,你可知晓?她本以为那xiǎo伙计既然连天津卫指挥使是荆王举荐都知道,许理政的来历必然也不在话平,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

外间期期艾艾好!会儿,方才传来了一声干咳。

夫人恕罪,许理政从前做过什么官儿……卜的还真是不知道。

这位大人上任之后,一切就和从前几任大老爷差不离,该收税收税,该派差派差,无论是官司还是其他,都没什么大特殊的,就只是常常往海边码头走,据说家里人也开了铺子做生意。

这都是老规矩了,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其他事坊间流传很少。

一文一武一个低调得没人知道来历,一个却是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纵使陈澜原本并无偏向,此时此刻也已经品出了几分滋味来。

该问的都问过了,她见芸儿回过头来看着她,便冲其打了个眼sè,下一刻,就只见这丫头把mén帘缝隙拉大了些,冲着柳姑姑比划了几个手势。

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千恩万谢的声音。

坐在里屋思量了好一会儿的陈澜终于出声叫道:柳姑姑。

不消一会儿,柳姑姑就进了屋子,垂手稳稳当当站在了那儿,只是,当她听清楚陈澜的话时,一下子就愣住了。

好半晌,她才一下子醒悟过来,脸上露出了掩不住的神采飞扬:夫人放心,奴婢都明白了,一定会原原本本把话带到。

咱们只走过境,却才人想借着咱们闹上一出,就算不能把人怎么样,也得让他们寝食难安!…柳姑姑去后不久,就有一拨二三十个军汉气咻咻到了客栈mén口。

也许是回避的牌子摆了出去,又见着两个戎装的带刀护卫,一群人一时间都有些犹疑不定,彼此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这些人就分出了一多半在这儿看着,还有七八个则是匆匆回转。

又是xiǎo半个时辰之后。

刚刚离开的人就飞也似地跑了回来,只嚷嚷了两句,刚刚还虎视眈眈守着客栈的大队人马就立时散去,倒是让客栈大堂里躲在柜台后头的掌柜和伙计莫名其妙。

直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因为先头那几出而显得空空dàngdàng的大街上方才再次传来了马蹄声。

相比去时的三个人,这一次却是十几个人护送了杨进周一行回来。

为首的军官一直把人送到了客栈mén口,这才拱了拱手道:杨大人,都是下头人不懂事。

险些冲撞了,您要是不介意,明天一早我亲自带兵送您出城?俞指挥使不用这么客气。

我和内子又非公务,怎能劳你派兵?。

杨进周略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后头的诸多军士,这才诚恳地说道,今次之事既然已经说明白了,不过是些许误会,不足为道。

但俞指挥使受命镇守天津卫,平日为人处事。

尽量不要让人抓着把柄。

那些明面上的冲突看似都压下去了,难免有人一直悄悄扣着,应景就砸了出来。

…尽管杨进周的年纪比那俞指挥使年轻许多,但这番话却说得有理有据,更何况有先前在指挥使司的那番厮见。

听话的当事人在脸sè连变之后,最终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地:杨大人提点,下官记下了,日后一定好好管束下属。

话说完了,站在mén口的杨进周眼见这一行人调转马头疾驰而去,正要转身进客栈时,却发现另一边街口有一辆马车拐了进来,正是之前柳姑姑和芸儿坐的那一辆黑油车。

心中诧异的他索xìng停了一停,待到马丰停稳,果然是柳姑姑推开mén下了车来。

老爷回来了?柳姑姑快步上前,屈膝行了礼后,见杨进周的两个从人已经看住了客栈大堂,掌柜伙计都不见踪影,这才垂下头低声说道,是夫人吩咐奴婢去理政衙mén捎带几句话。

哦?…杨进周眉头一挑,没有问陈澜都让她转达了什么,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位许理政如何说?…回老爷的话,那位许理政原本还着意说要来拜见,可奴婢转达了夫人的吩咐之后,他就一下子变了颜sè,随即又找借口留了奴婢大半个时辰,最后才亲自送了奴婢出来,不住地赔礼陈情,都是说下头差役不懂事,一定给咱们一个公道等等。

…不外乎是让人顶缸之类的老套。

,杨进周眉头一挑,点点头便转身回房。

待到进了屋子,他就发现陈澜正在伏案疾书,上前一看便发现赫然是这一路上的山水杂记。

此前在保定府真定府景州沧州的那些他都曾经瞧过,而天津的这一篇却只是起子个头。

他凑上前去只看了一眼便恍然大悟。

因而,下一刻,他的手不知不觉就搭在了陈澜的双肩上:你这还真是备底chōu薪,回京之后给人一看,你这观风使就坐实了第四百二十八章 弟妇,分家当陈澜再一次从宣武门进了京城时,杨进周整整一个月的限也巳经仅仅剩下了一天。

尽管在天津稍才些败兴,但总体来说,这一个月的游山玩水,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觉得颇为尽兴。

这会儿乃是午后,眼看家门在即,陈澜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结果下一刻就听到身边也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

扭头一瞧,双目相对之间,她不免笑了起来。

说是游山玩水,可这么一个月下来。

其实也累得狠了。

你后天假期就满,明天好好休息个一整天吧。

这些天休息得还不够?虽然一路车马劳顿,游玩也费力气,但难得不用迎来送往,不用理会官司人情,更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这哪里能说得上一个累字?倒是你,从前都是很少走这么多路的,这一回玩疯了,回去之后只怕要休养好几天才能恢复过来。

我哪有这么不中用!,夫妻俩彼此调侃了几句,相互倚靠着。

渐渐就都打起了盹。

直到外头一连好几声轻唤,杨进周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拉开窗帘瞧了瞧就轻轻推了推陈澜:澜澜,醒醒这就已经到了,娘让庄妈妈在二门等着我们呢!…陈澜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眼看杨进周已经拉开车门跳了下去,她连忙坐直了身子。

很快,她就只见一个人影敏捷地钻上了车,却是芸儿。

等到芸儿二话不说卷起了袖子,又笑嘻嘻地拿了木梳出来,她哪里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自是由得她替自己利落地拔下发簪,解下发髻重新梳理,最后挽了一个最简便的发髻,又将金簪复位最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理了额发,整了衣襟。

于是,等到下车的时候,裹着鹤氅的陈澜自然显得整整齐齐精精神神。

笑着扶起了行礼的庄妈妈,她问了一番家里的情形得知这些天陈衍虽因在宫里当值不得闲,但长公主府,也好侯府也好,常常有送东西过来,难得有假的镇东侯世子萧朗还来拜见过江氏,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大事,她唯一的那点担心也就放下了。

咱们这一走就是一个月,着实辛苕庄妈妈了。

一路随着往里走。

庄妈妈听见杨进周这么说,顿时笑了起来:老爷快不要这么说,本就是我分内的事。

更何况您和夫人不在,老太太吩咐大门紧闭,但凡不熟悉的一概搪塞不见,所以反而清静得很,成日里只在惜福居带着骏儿少爷弹琴读书写字,日子过得甭提多惬意了。

就是前几天……那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也属咱们这儿消停,听说外头纷luàn得很,说什么的都有。

…说到这里,庄妈妈顿了一顿,突然轻轻一合掌道:看我这记性。

老爷夫人这会儿回来得正好。

老太太不知道老爷夫人正巧今天回来,今天见暖房里头菊花开得好,可四少爷没空。

所以就下帖邀了杜阁老夫人,说是杜大xiǎo姐也会来。

只上午杜大xiǎo姐还有女红课,所以说是午后就来,大约也就是这个时候到。

得知卫夫人和杜筝一块来了,陈澜顿时大为高兴。

之前她刚刚回京城就一家家轮流拜访了过来,毕竟全礼数的意味居多,各家都不能逗留太久。

因而竟是没能和未来的弟媳多说说话。

因而等到进惜福居的时候。

她自然而然是满面笑容,在江氏面前井过礼后。

就把此行捎带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是沧州的金丝小枣,这是景州的双huā这是在保定府淘的几样官瓷,娘喜欢白瓷,所以咱们就买了回来,还有………见陈澜仿佛献宝似的左一样右一样从一个大藤箱里头往外搬东西,江氏瞅着不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干什么,出去游山玩水,还每到一地就采买这些。

都是京畿附近的拖方,要什么派人去买就行,还用得着占你们车上那一丁点地方?柳姑姑,你也不劝着他们这两今年轻的,又费力气又费精神。

老太太,老爷夫人那是孝顺,东西再重都是情愿的,更何况多半都是顺路捎带?。

柳姑姑自是笑着帮腔了一句,见江氏的目光只在杨进周和陈澜身上打圈,她忍不住心中轻叹。

随即又凑趣地说道,这一趟出去是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该吃的吃了,别说老爷夫人,就是咱们几个跟着的人也是老大的福分!…见江氏又朝自己看了过来,芸儿也连忙笑yínyín地说道:就是,我长这么大,还没这样在外头逛过呢,真是好玩极了!只可惜奴婢这腿脚实集是比不得老爷夫人,就连柳姑姑也比我强。

景州塔我才爬上鼻五层就没力气了,没看到那绝好的风景。

,你这没出息的丫头!想当年我去景州塔的时候,哪怕两腿打战,还是勉强爬上了十三层!…虽是嗔怪的语气,但江氏的脸上却满是高兴的笑容,又拉得陈澜坐下左问右问。

直到外间传来讯息说,杜阁老夫人和杜大xiǎo姐一块来了,她才暂且放下了这一桩,却是看着陈澜说,这样吧,今天有客,阿澜陪我出去迎一迎,全哥你先去兵部衙mén把假销一销,至少让人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对了,今晚全哥你一个人睡,让阿澜陪我说话。

我这腿脚如今是走不动路了,可总得听听你们这一路的见闻。

母亲这一说虽是让杨进周为之苦笑,但自然不会违逆,而陈澜则是斜睨了丈夫一眼,这才搀扶着江氏出了门去。

可才出了院子,她就发现自己这一身还是刚刚回来时的装束,就这么待客未免有些不恭敬,可还没开口就被江氏接过了话茬。

杜阁老夫人又不是外人,再说你们本就是刚回来,出去迎一迎再回院子换身行头就走了。

我倒是没想到,杜家那样的书香mén第,竟然对nv儿的针线功夫那样看重,杜大xiǎo姐的xìng情人品我见过,那就更是没的说了。

衍哥儿的这mén亲事真挑选得极好,阳宁侯太夫人果然眼光老到。

陈澜也已经两三年没见过杜筝,可此时听婆婆夸奖,她心中也觉得高兴。

等到了二mén正逢卫夫人和杜筝下车。

就只见卫夫人一如当年光景,虽不至于荆钗布裙,但无论是那件栗sè的通袖还是耻sè的褙子,亦或是那一条不曾镶金滚银的秋香sè湘裙,都显出了一种庄重淡雅的风韵来。

相形之下,年过十四的杜筝则是大红xiǎo袄,品红滚白边的斗篷,那娇xiǎo可爱的脸庞上只是薄施粉黛,在这肃杀的冬天透出一种别样的鲜亮来。

一见陈澜,杜筝就立时眼睛一亮,赶紧扶着卫夫人上前,厮见过后就拉着陈澜的手说道:澜姐姐,上次到我家去就只留那么一会,我上完课之后你就回去了!这次来我还嘀咕你正好出mén,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

好容易才能见上未来弟媳妇,她这姑nǎinǎi就是chā上翅膀也得飞回来!…江氏在一旁调侃了一句,见杜筝只是双颊微微一红,却还大大方方拖上来行礼,她不禁暗自称许,又冲杜夫人说道,说来也真是巧了,他们俩也就是比你们早到半个时辰。

这不,我这媳妇连大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你们就来了。

,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卫夫人招手唤过陈澜,执手端详了好一阵才说道,之前你到家里来得匆忙。

我竟是没好好看看你。

老爷之前还说呢,大冷天里出去游山玩水,都是延庆耍的huā枪!只看你这气sè竟是比之前更好了,想来这一圈游览有滋有味。

…。

陈澜听到那两个陌生的字眼不禁微微一愣。

这时候,就只听一旁的杜筝轻声说道:澜姐姐,那是爹爹送衍哥哥的表字。

衍通延,而所谓庆,则是取了绵延吉庆的意思。

此话一出,不止是陈澜,就连江氏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杜筝。

卫夫人的目光里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的杜筝终于被看成了一个大红脸。

老半晌,还是陈澜笑着打破了这场面:好了好了,大冷天的大伙别在mén口这么说话,赶紧进屋里坐吧。

倒是叔全先去了兵部,大约一会儿就能回来了。

…他一个大男人,回来不回来也不碍咱们几个说话。

,卫夫人突然挑了挑眉,随即笑道,我家老爷兼着兵部尚书,如果今天到兵部去,要真撞见了,按照他的脾气,少不了要吹胡子瞪眼说上两句的。

他就是那脾气,闹得延庆一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

四弟那脾气蚜导有个人治治,否则就得得意上天了。

…陈澜嘴里这么说,眼角余光却在打量杜筝。

见xiǎo丫头挽着她的胳膊只顾埋头走路,脸上那红晕在冷风下仍然没有褪下,不禁有几分好笑。

直到江氏伴着卫夫人进了惜福居正房,杜筝却寻空子说是要请教她针钱,结果到了东屋里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澜姐姐,爹爹前些天回家时,让我捎带一句话给衍哥哥。

可他这几天人影都不见,说是大多数时间都在御前当值,我自然见不着。

见陈澜面露诧异,杜筝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随耶一字一句地复述着父亲的原话,父亲说,等阳宁侯回来,请老太太主持分家了吧。

第四百二十九章姑嫂,大捷陈澜站在那里,心里一时间转过了无数思量。

杜筝看着陈澜那沉吟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安。

父亲是让她对陈衍说的,两人虽定下了亲,但平日在母亲面前,来往并不如寻常未婚夫妻那边避忌,尽管不能说些悄悄话,可交谈一些有的没得却常常有,这话叫她带而不是叫她母亲,自然是为了他们将来是夫妻。

可眼下她因为心里忐忑,把话直接说给了陈澜,是不是太莽撞了?万一让人家觉得,她是怕将来媳妇难当……澜姐姐……嗯?陈澜这才回过神,见杜筝那分明显露出七上八下的表情,便冲她笑了笑,杜阁老这话提醒得正是时候,多亏了你尽早说一声。

毕竟,小四何时能有闲还难说得很,你早对我说,我也能早对太太言语,及早有个预备。

还有……见杜筝那有些紧张的样子,陈澜不禁含笑走到她身前,轻轻捋了捋她耳畔的一缕乱发:冲你叫我一声澜姐姐,以后若是还遇到这种事,只管对我说才是,我还会不信你?嗯!杜筝赶紧点了点头,心中松了一口大气,待听得外间江氏和母亲卫夫人似乎正说得高兴,她冷不丁又牵扯了一下陈澜的衣袖,悄声说道,澜姐姐,你的衣裳鞋袜尺寸,可能告诉我么?咦?陈澜这一回货真价实诧异了,你问这做什么?给澜姐姐您做啊!杜筝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见陈澜似乎是愣住了,她才诚恳地说,衍哥哥父母都不在了,除了阳宁侯太夫人之外,澜姐姐你就是他最看重的至亲了,这开箱礼我总得预备你的,否则怎么也说不过去。

我本来想问衍哥哥的,可想想他毕竟和姐姐分开两三年,所以只好直接问你了。

你也太周到了些!陈澜不觉哑然失笑,心中却觉得一暖,那开箱礼都是敬献给翁姑伯婶这些长辈的,若是连我这个出嫁的姑奶奶也算了进去,你得多做多少针线活?哪怕你女红再好,说不得也要熬红了眼睛,心意到了就行了。

那怎么行,心意也不能是嘴上说说。

杜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随即又嫣然笑道,澜姐姐在江南,逢年过节衍哥哥还登门转送你们捎带来的节礼,除了爹娘的,甚至还有给我的各色小玩意儿,单单这些我就亏欠了好多呢,一套衣裳算什么。

对了对了,澜姐姐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料子?在杜筝的连连追问下,陈澜只得放弃了劝说她的打算,于是便讨论起了针线手艺等等,比如她在江南呆的那段时日里学的苏绣针法,比如江南如今最时兴的颜色,比如现如今那些名目繁多的绸缎布料……总而言之,起初也只是随口说说,可禁不住杜筝那饶有兴致,她也就渐渐把话题引申了开来,竟是说起了江南的风土人情。

外间庄妈妈挑起帘子看了好一会儿,随即才放下手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江氏跟前。

见卫夫人露出了征询的表情,她就笑道,咱们夫人和大小姐正说得高兴呢,看两人投契的样子,就是过一会也不定有兴致去赏菊。

要不,夫人您和老太太一块先去瞧瞧?这儿正说着玄武湖呢,要把南京的风景名胜说完,不定要多少时间。

那我们先去。

卫夫人知道陈衍和姐姐陈澜最是亲近,也乐意杜筝和陈澜多说说话,当下不以为意地转头冲江氏说道,我家这丫头看着伶俐,可其实却呆得很,就知道打破沙锅问到底,有时候我都吃不消她。

今天就只能让澜丫头受些累,让她有个说的地方。

大小姐性情人品样样都好,哪里会有什么呆气,要真是那样,我家媳妇怎么会拉着人说这么长时间话?不瞒夫人你说,她这人看着和气,其实也挑人,要是平常那些夫人小姐,这淡淡地说上一会儿话,就能让人知难而退了。

这平常人口中乃是挑剔媳妇的话,江氏说着却自豪得很,但转念间就想起对面还是客人,见卫夫人面上笑容不减,这才放心,忙起身举手相请,说是暖房菊花开得好,其实也都是衍哥儿送来的,还有那一对仙鹤,我就借花献佛了。

卫夫人随着江氏去暖房看花,陈澜和杜筝的话题也渐渐从游山玩水渐渐发散了开来,到最后兜兜转转竟然说道了陈衍。

听杜筝在那眉飞色舞地说着陈衍曾经在杜家院子里舞剑,在杜微方面前被考较功课的老鼠见了猫,一次送礼时捎带给她的一只小兔子,许诺带她去骑马……尽管还只是相持以礼的未婚夫妻,可听在陈澜耳中,却怎么都觉得这两个人之前有些前世里纯真爱情的滋味。

听上去,小四还真是挺会哄人的。

是啊,尽说些好听的!杜筝嗔了一句,可紧跟着就耳根一红,赶紧解释道,他在娘面前总拣好听的说,结果娘就总是夸他这样好那样好,在爹面前也老师帮他说话。

哦,难道你就没有老帮他说话?陈澜戏谑地问了一句,见杜筝那红晕一下子蔓延到了整个耳朵,她自是更觉得有趣,只不过知道小姑娘终究脸嫩,她也就没继续戏谑下去,而是拉着杜筝到以便梳妆台前,笑着开了那个三层的梳妆盒。

杜筝站在旁边看着陈澜一层层抽屉拉开,见那雕工精细,每一层都分明别类摆着各式各样的首饰,不禁看花了眼。

可等到陈澜在最末一层里头拿出一样东西递给自己,她才楞住了。

澜姐姐,你这是……不是现在送给你,只是先给你瞧瞧。

陈澜微微一笑,见杜筝接过此物,好奇地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端倪又双手送还了回来,她这才笑道,不认识是不是?这是老太太当年给我的印章,凭这个可以调动诸多产业和人手。

这是侯府的东西,我如今只是代劳,终有一天是要给你的。

在两位赏花说笑高高兴兴回来的长辈看来,当陈澜拉着杜筝的手从屋子里出来时,那一幕显得无比融洽和谐。

虽说江氏笑说让陈澜再带着杜筝去暖房看花,可一来时间不早,二来卫夫人终究放心不下家里,当即只能约定了下一回再来。

然后,婆媳俩亲自把人送将出去没多久,随杨进周去兵部的一个家将就匆忙赶了回来。

辽东大捷!尽管并不是自己的儿子领兵大捷,但江氏毕竟曾经历过丈夫儿子两代人征战沙场,深深明白那些为出征男人担心的家人是什么滋味,此时情不自禁地双掌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好一阵子,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一仗打完,是不是就消停了,朝廷这些年总是打不完的仗……说到这里,江氏突然醒悟到这话题多说犯忌,便连忙住口。

一旁的陈澜见那家将犹疑不决仿佛还有话要说,便冲他问道,老爷还让你带什么话回来?回禀夫人,老爷在兵部见了杜阁老,后来又进宫去了,说是元辅宋阁老召见。

小的在东安门外等了好一阵子,却有一位公公捎信说,让小的先回来,皇上召见。

小的赶紧回了来,在路上就听到辽东大捷。

只不过错过了信使,可就这么回来也听到了好些人议论,有说杀敌十万的,有说镇东侯威猛盖世的,也有说本朝天威更胜太祖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是好话就行了。

江氏笑着点了点头,让那家将退下,和陈澜一块往里头走的时候,不免又轻声说:这些天你们俩在外游玩,我在家时还听说过,朝廷要派全哥去辽东。

如今那边大捷,想来是用不着他了。

其实这本就没错,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将领,不过是因为天恩浩荡机缘巧合,再加上自己敢打敢拼,于是立下微劳,哪里就比得上哪些功勋彪炳的名将老将?当母亲的江氏不希望杨进周出征在外,陈澜这个为人妻子的何尝乐意?此时在自己家里,她虽是笑着附和,但心里却难免颇有思量。

才只是刚刚报捷,街头巷尾就仿佛点燃了引线一般立时议论了起来,那家将一路回来就能听到这些,难道只是因为坊间百姓对辽东战事特别关切?婆婆说是战事定了,于是万事皆休,可天知道这是接下来不用打仗,还是仅仅一次普通的捷报?不过,当今天子确实于战事上头有一种额外的热衷,从威国公平缅之后,紧跟着北疆打过仗,琉球打过一场不大不小的,如今又是辽东……尽管尚难和异时空大明那有名的万历三大征相比,但前车之鉴犹在,这样一直打下去,其他的不说,国库是否还能支撑?天塌了是有高的人顶着,可如果自己的丈夫便是别人眼中的高个之一,那她怎么也没办法用那种旁观者的漠然角度看这一切。

否则,当初在江南,她怎么会费尽千辛万苦,通过种种法子,在那一部几十本书里头,好容易译出了几本书来送到京城?第四百三十章,连心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杨进周方才踏进家门。

厨房的饭菜已经热了两三回,但江氏等不到儿子不愿意先吃,陈澜则是仿佛路上疲累了,这会儿完全没胃口。

于是,杨进周才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只见庄妈妈带着人布置好了饭桌,须臾就摆上了满桌子的菜。

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我也忘记先让人回来报一声让你们先吃,我在乾清宫已经吃过了。

这句话让江氏吃了一惊,陈澜却在庄妈妈等人退下之后,笑着打趣道:就算是御前赐宴,谁不知道人在宫里,哪怕皇上不在眼前,也没人敢大快朵颐,多半是吃个半饱都难能,怎么说回来都得多吃些。

再说,不等到你回来,娘和我都是心里不安,而且我还真是没什么胃口。

之前陪着杜阁老夫人和杜大小姐,也已经用过点心。

江氏虽说没见过皇帝,但赐宴是怎么回事想也知道,因而她自然也是同意陈澜的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就只见杨进周面色微微露出几许尴尬,好半响才说道:御前赐宴的时候,因皇上不在,荆王殿下作陪,我生怕隔墙有耳,索性埋头苦吃,结果一桌子菜几乎被我们两个一扫而空。

一想到那时候两个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采取的举动,杨进周就不禁有一种苦笑的冲动。

而陈澜尽管不曾目睹,可想也能想象出那种诡异的情景——两个人相对而坐,却有意谁都不看谁,在那举着筷子如抢食一般猛吃猛喝,最后落得个杯盘狼藉。

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之后,她就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后来荆王殿下就回去了,皇上召了我去,说辽东大捷,问我是否有意前去立功带兵。

此言一出,江氏立刻紧张了起来:那你是点头了?娘,我又不是没打过仗。

这看似立功受赏的大好机会,但镇东侯既然已经打出了那样的大好局面,我这样过去,便和顺势去摘桃子没什么两样。

我直说对辽东并不熟悉,何况资历浅薄,并不足以担此重任。

杨进周说着就斜睨了陈澜一眼,见其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关切,他便笑道,放心,看皇上的模样,应当也只是随口一问,听我这话倒是笑吟吟赞我不贪功,还问我觉得谁可胜任平东军副帅。

杨进周的卖关子让江氏很是着急,当即又忍不住问道:你荐了谁?是南京守备许阳。

杨进周见陈澜冲他会心一笑,母亲江氏亦是恍然大悟,便站起身来给母亲和妻子先后盛了两碗饭,一来,他是之前的辽东总兵,于带兵打仗上颇有一套;二来,我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和他合作过几回,大略知道一些他的带兵的方略宗旨;三来……我想皇上大约也对他颇为属意。

否则也不会我提出来,皇上就毫不意外的样子。

阿弥陀佛,总算是没遂了别人那番挑拨的算计!不管怎么说,心中那块大石头落下,江氏立时就开了胃。

既然知道杨进周在宫里塞得饱,她也就不去管他了,自己用得香甜,竟是没注意陈澜只是有些懒洋洋地拨拉着碗里剩下的那大半碗饭。

然而,杨进周却看在眼里,等到夫妻一同回房的时候,他少不得轻声问道:怎么,回了家反而没胃口?下午厨房做了枣糕,和筝儿妹妹在一起时多吃了半块,也许积了食,刚刚一点胃口也没有。

陈澜并没有在意,毕竟,她在外头的胃口是太好了,如今回到家看着满桌子菜吃不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杜筝对她所言之事,她也就借着这机会拿了出来和杨进周说,末了就叹道,我如今只愁一点,若是要分家,老太太究竟跟着谁过?如果按照惯例,阳宁侯是老太太的儿子,当然得一辈子奉养老太太。

可要真是那样,小四不愿意不说,老太太自己也不会觉着舒心。

不过,小四分家之后自然得离开侯府,若是让老太太随他一块搬出这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感情上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杨进周想着想着,剑眉已经紧紧拧在了一起,我今天在乾清宫见到小四了。

只不过是面圣,没能说得上话,但出宫的时候夏公公送了一程,据说,自从我们走了之后,小四就几乎一直都是当值,没一天休息过,怪不得看着人显得瘦了。

什么?陈澜一下子就停住了脚步,脸上一下子露出了紧张的表情;按理勋卫都是三日一轮班,他怎么会一直当值?夏公公可说过是怎么回事?要知道他就没回过侯府,他的文课武课怎么办?婚事当即,不少事情也是要他自己操办的……面对连珠炮似发问的陈澜,杨进周起初还想打断她,可看着那种犹如护犊子小母牛一般紧张兮兮的妻子,他忍不住把人搅在了怀里:你呀,用不着这么紧张!我进去的时候他还有心思趁人不注意冲我做鬼脸,看样子当时无碍的。

再说了,别人想杵在御前都不能够,听说其他三个同时封的勋卫散骑舍人,都是当值过一两次就不再宣进了。

被皇帝看中是好事,可都说伴君如伴虎,陈澜和皇帝相处的哪些时候尽管也有看到过天子的温情流露,但更多的时候领教的却是莫测天威。

于是,杨进周这话完全没能打消她的担心,反而更是心里七上八下,这一夜竟是辗转反侧才睡了过去。

次日一大清早,晨省过后吃了早饭,她原想回阳宁侯府看看,江氏不但一口答应,还推了杨进周陪她同去。

于是,她让柳姑姑预备了一小口袋的沧州金丝小枣,又凑了其他三样总共四样土特产,随即就上车启程。

待到了侯府廖香院见着朱氏,请安问候送上了东西,朱氏就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看着面前的小夫妻俩叹了一口气。

小四都已经快一个月没回来了。

里头只捎信说当值脱不开身,我几次都想进宫去探望皇贵妃,可偏生太医说皇贵妃要静养,我这腿脚又越来越不利索,都急死我了!陈澜原本是想看看朱氏,再问问陈衍的情形,结果老太太一开口比她更着急,她到了嘴边的询问只能吞了回去,又冲杨进周打了个眼色。

果然,杨进周闻弦歌知雅意,立时说道:老太太放心,昨日我进宫时,在乾清宫曾经遇见过四弟。

虽说不能多说什么,但他还是让我转告说一切都好,请您尽管放心。

他真这么说?原本有些萎靡的朱氏竟是一下子为止大振,竟是身子前倾声音急切地问道,这都一个月吃住在宫里,人看上去可还精神,有没有黑了瘦了?杨进周当然不敢说实话,当下打包票说陈衍一切好得很。

这下子,朱氏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唯一侍候在旁边的郑妈妈更是如释重负,慌忙蹑手蹑脚退到外头,不消一会儿就捧了一盏燕窝上来,好歹哄着朱氏吃了。

大约是放下了心事,只和陈澜杨进周说了没多久的话,朱氏就困顿上来,正巧陈汀回来,陈澜就请杨进周带着这六弟到院子里说话,自己则是劝着她先去打个盹。

待到和郑妈妈一块从西屋出来,她才转头问道:看这样子,老太太最近都没休息好?可不是?头几天还好些,可一直都不见四少爷的人,老太太是担心了再担心,甚至还请韩国公夫人去安国长公主那里打听。

虽说长公主请老太太尽管放宽心,又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之类的话,但老太太嘴上说好,心里其实根本听不进去。

毕竟,三老爷要回来献俘已经是铁板钉钉的,老太太哪里能不担心?这节骨眼上二老爷还添乱,前些天为了一个风尘女子被人闹上门来,把老太太气了个倒仰。

都这么大年纪了,竟是丝毫不自重!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阳宁侯府这样的百年世家大院,那各种各样的事更是层出不穷。

陈澜见郑妈妈说着说着便上了火气,她沉默了一会,见四周并没有外人,就突然开口问道:郑妈妈,你觉着阳宁侯府若是分了家如何?分家?郑妈妈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随即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是忘情地连连摇头,三姑奶奶,万万使不得。

分家之后,四少爷必定要出去单过,三老爷却决计不肯让老太太出府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三老爷肯,老太太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怎么会甘心把侯府就这么让给了三老爷?‘郑妈妈,此一时彼一时,是这深宅大院的死物重要,还是老太太的人更重要?陈澜想起杜筝转告这话时的不安,定了定神之后就一字一句地说,此时退一步,兴许将来就进了一步。

三叔那性子最是急功近利,哪怕此次回来并非久留,也许也会搅风搅雨,既然如此,何妨咱们先和他划清楚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偏疼孙儿要一块去住,谁也说不得。

老太太把侯府都让给了他,其他的东西,他难道还好意思拉下脸和老太太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