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欢喜的囔囔,都是高兴的笑脸,甚至连外头那说话的人都仿佛把平日的规矩抛了脑后,一个赛一个的嗓门响亮。
面对一个个上来行礼道喜的人,陈澜却有一种迷迷糊糊无比不真实的感觉。
哪怕是林御医亲自切脉后,也是笑容满面地连声贺喜,她仍旧没怎么回过神来,左手却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小腹上。
姐,是真的?我真的要当舅舅了?直到那熟悉的囔囔声在耳畔响起,那人又不管不顾地扯开了帐子,她那飘飘忽忽的心情才一下子落回了实地。
看着陈衍那兴奋得无与伦比的表情,看着满屋子那掩不住的笑脸,她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了这些天里久违的真切笑容。
哈哈哈,我要当舅舅了!陈衍见陈澜那一笑,立即高兴地再次大叫一声,随即东张张西望望,见陈汀好奇地在外头探出了脑袋,他就三两步快步冲上去,语无伦次地对着小家伙咧嘴笑道:六弟,你要当舅舅了,你也要当舅舅了!舅舅?陈汀瞪大了眼睛,随即恍然大悟地叫囔道,那以后过年我是不是得发红包给别人?不要不要,我不要当舅舅,我不给红包!傻小子……你给出去一个,可能收回来多少?听到那边兄弟两个竟然在讨论这种不着调的话题,陈澜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最初的不踏实紧张,如今的喜悦兴奋,这一切都犹如潮水一般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宁静。
她低下头看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只觉得浑身都填满了暖暖的温情。
姐,听说这最初有身子的时候不能多动,要安心养胎,不如你就在侯府住着吧?陈衍拉着陈汀兴奋完了,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因而竟是不管不顾地又到了床前,就着踏板半跪了下来,否则从这儿再坐马车回去,万一路上颠簸有什么闪失,呸呸呸……总之伯母和姐夫体谅你,总一定会答应的……胡说八道什么呢!陈澜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只听陈衍背后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抬头看见是朱氏扶着郑妈妈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她连忙要坐直身子,可紧跟着就被朱氏那嗔怪得目光给止住了。
只见老太太在床头缓缓坐下,随即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陈衍,沉声斥道:就算你想你姐姐,也没这么胡乱出主意的!这时候自然应该让她回镜园好好休养,留她在咱们侯府做什么,等你三叔回来吃闲气么?啊……陈衍这才恍然忆起,前时陈瑛已经命人送了信回来,这当口侯府确实是是非之地,于是,他懊恼地拍了拍脑袋,随即竟又傻气地在床沿边上撞了两下,这才可怜怜巴巴地说:我怎么就偏忘了这一茬……姐,你放心,我回头天天来看你陪你!话音刚落,朱氏竟是气不打一出来地伸手在陈衍脑袋上重重一拍,一时连脸都沉了下来:你给我老老实实上文课武课,少来这些幺蛾子,不许迟到早退!要是得了假,我自然放你去看你看看,要是没有,你可别给我耍诈糊弄!澜儿,你也看好镜园的门户,别让他钻了空子!陈澜看着陈衍那憋屈的样子,心里自然知道小家伙也只是嘴上说说,当下也就附和着朱氏打趣了他一两句。
没过多久,就只见云姑姑从外间进来,笑吟吟地行过礼后就开口说道:刚刚林御医说了,最初这些时日夫人最好静养,少出门少劳心,若有什么反应尽管立刻叫他,他一定随叫随到。
至于饮食禁忌,夫人不妨尽管交给奴婢两个决计不会出任何差错。
那就有劳云姑姑了。
有昔日坤宁宫的这两个人在,朱氏也觉得放心,当即含笑点了点头,见云姑姑连忙施礼到是应当的,她又看着陈澜说,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叔全了,他虽不能立即赶回来,可心里一定高兴得很!长公主府韩国公府,就连杜阁老威国公戴府等等,我也都派人去报了喜。
你和叔全也成亲三年了,老天总算是有眼,让你心想事成。
陈澜敏锐地发现,朱氏的眼角甚至微微泛红,脸上露着喜悦的红光,哪里还能看出前些天地病容来?想到这里,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抱着朱氏的肩膀。
朱氏起初一愣,随即便忘情地紧紧揽了她在怀。
两人就这么彼此依偎着,一旁的郑妈妈已经是忍不住背过身去,而陈衍更是呆坐了片刻之后,突然悄悄拉了陈汀回来,唆使小不点从旁抱住了老太太的腰,自己则是笑嘻嘻地上前一手一个把朱氏和陈澜一块紧紧揽住了。
好一会儿,朱氏才恍然回神,笑着拍掉了陈衍的手,又在他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继而才看着陈澜道:要是就走,我那辆双飞燕你是坐过的,有宽敞又稳当,再多添几个跟车的人,让小四亲自送你一程。
老太太,哪有这么急的,横竖我今天是请了假的,等姐夫来了我再一块送人回去嘛!陈衍正在那如同小孩子似的讨价还价,就只听外间传来一声老太太,紧跟着,一个身穿红杉的女子就进了门来。
只见她三十出头,人生得明艳,正是咸阳宫皇贵妃送给朱氏的红檐。
她进屋之后便低着头走到朱氏面前,待要耳语时,却被朱氏摇头止住。
这里有没有外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红檐看看陈衍,又看看陈汀,犹豫片刻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三老爷派来报信的人刚到,说是人已经驻扎在城外西郊,待圣命之后便可入城。
大好的消息之后陡然之间紧随着这样的讯息,不但朱氏蹙眉,就连陈衍也没有好气地憋了瘪嘴。
至于陈汀就要更紧张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陈衍的衣角,怯生生地说:四哥,是爹回来了吗?陈衍在心里到了一声晦气,可明面上却没奈何地一摊手道:本想说下雨天留客天,我还能把姐多留一会儿,眼下看来,还是早些送回去才是。
老太太,不等姐夫了,我这就送姐回去。
她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大步出门,不一会儿,外头就传来了他吩咐人的声音。
陈衍这一走,屋子里的气氛仿佛松弛了许多。
刚刚一窝蜂进来道喜的丫头们都悄悄退了出去,剩下的只有寥寥几个人。
陈澜低头看着正在轻轻拉扯自己衣袖的陈汀,一时笑着抚摸着他的头,略弯了腰在他耳边轻轻吩咐了一句,见他转忧为喜,她这才抬头对郑妈妈说道:有劳郑妈妈带六弟出去玩儿。
等到郑妈妈应声拉了陈汀出去,陈澜才握着朱氏的手说道:接下来老太太只管说自己身体不好,尽量少见三叔就是,分家等等事情尽管交给四弟。
只要请上几家有分量的见证人,料想三叔也拿不出太多别地招数。
只是六弟还有五妹妹……见陈澜一开口又惦记着别人,朱氏不禁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这才气定神闲地说:自从小四对我提过之后,我就斟酌好些天了,这些事情都想得通通透透。
小六那孩子是你三婶唯一的骨肉,我是你三叔的嫡母,他的嫡祖母,分家出去养着他在膝下,为他延请文武名师,但使让他有出息,别人还能多说什么?至于你五妹妹……她是最倔强的人,你三叔要是逼得太狠,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想来他也不敢威逼过甚。
咱们就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不是什么事都顾得过来的。
朱氏既然这么说,陈澜也只得点了点头,虽想离家之前再去看看陈汐,可朱氏硬以她身重为由坚决不肯,她也只能让云姑姑去捎个信。
被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扶上那辆大车时,她还忍不住等了一等,直到云姑姑的身影出现,她才上了车。
果然,下一刻,云姑姑就上了车来,先是给她捂好了下头的脚炉,把车门关严实了,这才在她侧面坐下。
五小姐说,她的心志已定,实在被逼的不成法子,那就唯有一死而已。
见陈澜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无比,云姑姑忙又补充道,奴婢已经劝过了五小姐,让她务必好好珍重,身体发福受之父母不错,可也得想想自己,又说夫人一定设法,可她却说夫人如今有了身子,一定要好好保重,勿以她为念。
这个傻丫头!陈澜低低呢喃了两句,最终轻声叹了一口气,若是襄阳伯能平安回来,也不枉她这一番苦等……当阳宁侯府的几辆马车平安驶入镜园西角门时,西城府城门处,在络绎不绝的进城煤车之中,偶然也能看见几辆不起眼的黑油马车出城。
其中一辆老马拉着的斑驳掉漆的马车在出城之后,一直低垂着的窗帘终于被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一把扯开。
里头的人甚至探头往外张望了一下,随即才缩了回去,不是晋王还有谁?第四百三十八章 天意冬至渐近,天黑得越发早了。
申正过后没多久,笼罩着厚厚乌云的天色就逐渐阴暗了下来,不时还洒落下星星点点的雪珠子。
在这样的天气下,路上行人自是渐渐稀少,衙门里亦是早早散衙,官员们或车或马,路上不时可见三两鲜衣怒马的武官,一二装饰华美的车轿。
因而,当一行十几个人疾驰过宣武门大街时,路上的行人甚至没兴致多抬头看一眼。
驰马大街乃是京城的一大禁忌,换做是往常,杨进周自然绝不会这么做,可眼下他心急火燎,这马速不由自主就快了。
所幸他乃是打老了仗的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顺顺利利到了镜园。
眼看西角门前有人出来迎接,他连话也来不及多说一句,点点头就径直穿过了门头入内,顺着甬道在二门下巴,随即丢下缰绳提着马鞭直冲了进去。
老爷,老爷?守门的婆子在后头追了几步,眼看没追上,只能扯开喉咙叫道,夫人在惜福居老太太那儿呢,老爷别走错了!陈澜在母亲那里?杨进周顾不得多想,只答应一声便加快了脚步。
远远看见惜福居,他索性跑了几步,结果在进穿堂的时候险些和人撞了个满怀,好容易避让一步扶了一把,见是庄妈妈,他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不待对方开口就问道:夫人可还好?啊,是老爷回来了!庄妈妈没想到杨进周竟是比报信的人来得还快,愣了片刻才笑了起来,连忙屈膝行礼道:老爷放心,夫人好着呢。
侯府四少爷把人送到了惜福居,亲自报了老太太,老太太自然是又惊又喜,四少爷前会儿才刚回去……庄妈妈还要再说,见杨进周也顾不得自己,径自往里头走,这才醒悟到这时节自己唠唠叨叨实在不合适,于是连忙又照着之前江氏的吩咐赶去厨房。
而杨进周三步并两步冲进了正房,见明间时只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于是二话不说进了东次间,才一进门就发现陈澜正斜倚在炕上和江氏说话,一见着他,她的脸上立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娘,澜澜。
江氏看见陈澜表情有异,随即就听到了背后这声音,回头发现是杨进周回来了,她立时站起身,又嗔怪道:怎么这早晚才回来!不是脱不开身吗?杨进周冲母亲行过礼后,随即就被拉到了炕前。
见妻子慵懒地倚着炕椅靠背,丝毫没有平日的刚强能干,脸上满是柔和的光辉,他不禁心里一动,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轻轻按在了她那盖着薄毯的小腹上,声音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颤抖,真是,是真的吗?大夫,大夫怎么说?见杨进周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陈澜不禁扑哧一笑,按着他的手轻声说道:在侯府先请了个老太太常用的太医瞧,后来要林御医又来了,都说确实是滑脉。
林御医还说,之前我情绪大起大落,所以在侯府才会突然昏了过去,只要静养就好……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了,随即就是一个紧张得甚至有些沙哑的声音:什么昏过去?究竟怎么回事?没事,只是这些天一直都忙着各种各样的事,都没留意脉象有异……见陈澜说得磕磕巴巴,江氏便在一旁坐下,又轻咳了一声道:好了,全哥你别问了,澜澜是忙得昏天黑地没顾得上,咱们也还不是都忘了这一茬?好在林御医说胎象还算稳定,接下来留心看护就是了。
倒是你,新官上任未必抽得出空来,别一心二用才是正理。
杨进周被母亲一语戳穿心事,脸上就露出了几许尴尬。
只是,见妻子亦是含笑看着自己,他一瞬间就从那种患得患失中反应过来:娘说的是,家里有您在,我哪里还有不放心的?只是消息传出去,说不定一拨拨的都要来探,澜澜一个个见也免太累了些,若是能挡的,您就代为挡一挡,一时失礼,总比到时候有什么闪失的好。
我哪有这么娇贵!平时可以听人铁,可眼下得听我的!陈澜娇嗔着打断了杨进击的话,可见他那眼神中满是坚决,径直就把她驳了回来,她不禁心中气苦,索性一反抓住了他的袖子:这得好几个月不能出门,要是连人都不能见,我岂不是要给憋死?别人不行,干娘,四弟,还有惠心姐姐冰云妹妹,这些人总不是外人。
再说,要是宫里派了人来。
比如夏公公,难道我也都和受不得风一样避着不见?澜澜!见陈澜寸步不让地瞪着自己,杨进周只觉得说不出的头疼。
不得已之下,他侧头去看一旁的江氏,指望母亲帮自己说两句,可这一看却发现旁边赫然是空落落的——母亲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出了屋子!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得继续小声哄骗。
都说有了身子之后,神神鬼鬼的东西,你哪来的那么多精神见人?再说,你三叔回来了难免事多,你心思重,万一听到那些烦心事又要出手去管……我又不是温室里头的兰花!陈澜从来就不是耐得住性子一直闷在大宅门的人,更何况在江南的两三年呆野了,平日里出门访友踏青赏花,再加上置办产业打理生意,不说天天抛头露面,那也是三天两头往外跑,因此这会儿她哪里肯退让最后那一丁点底线,就这么死死死的瞪着杨进周的眼睛,见丈夫一改往日的纵容,她不禁放软了声音:全哥!这还是陈澜第一次叫出了这么一个称呼,杨进周被这一声叫得心绪一乱,见妻子眼神中满是执拗,他只觉得心里涌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伸出手去轻抚那光洁的面庞,他最终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磨了老半天终于让杨进周松口,陈澜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于是,当杨进周的手伸到薄毯底下,隔着衣裳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她只觉得心里热热的,目光就这么落在了专注的他身上。
目不转睛地端详了他许久,她才低声说: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女都好,可要是女孩,打主意的人太多了!杨进周头也不抬,仍是在试图感受那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另一半,纪曦算是一个,就连你家小四也在我面前叨咕过两句。
更不要说戴夫人那边还有个正哥……惠心姐姐就算了,纪曦和小四都还八字没一撇呢,他们急什么急!陈澜回忆着那会儿偷听到罗旭说这话的口气,忍不住莞尔,更何况纪曦在家里又不是唯一做主的人,虽说威国公和夫人去云南了,可终究是父母长辈,哪有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道理!话才说到这儿,她就看到杨进周身后门窗一掀,紧跟着就探进了芸儿的脑袋。
只见她冲着这边咧嘴一笑,等到杨进周回头过去,她方才进了屋子,屈膝先行了个礼,这才笑吟吟地说道:老爷,夫人,去威国公府报喜的人回来了。
陈澜闻言不禁心中纳罕:不是侯府派人去的吗,怎么回咱们这儿来了?因为那边也要和咱们报喜呢!芸儿笑得露出了白净的门牙,那脸上甭提多高兴了,威国公世子夫人诊出了喜脉,这会儿正紧赶着派人进宫通知世子呢!老天爷!陈澜惊呼了一声,见杨进周正古怪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苦笑道:这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看来,咱们那天彼此打趣,真是说中了,这是天意!杨进周一笑之后对芸儿嘱咐了两句,待人出去,他就重新在炕上坐下,又一手揽住了陈澜的肩膀,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像纪曦那么猴急,等他们将来大了能见面了,若真的合适,再把事情定下来不迟。
你还真打算和纪曦当儿女亲家啊!见陈澜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杨进周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不管是他的女儿嫁到咱们家,还是咱们的女儿嫁到他们家,总不必担心孩子受人欺负不是?你将来肯定是个好婆婆,纪曦的夫人也决计不是喜欢摆架子的,天底下还上哪儿寻这么好的姻亲?陈澜听着好笑,可低头摩挲着小腹,心里赞同之余少不得腹谤了两句。
可要是两家都是儿子或都是女儿,难道就让他们义结金兰不成?夜幕初下,同样的两条喜讯几乎传入了各家府邸。
大多家不过是吩咐明日预备贺礼云云,却有一家的主人爆发出一阵高兴的大笑。
那笑声实在是太大了些,以至于那请来的宾客满脸没好气的看着那大笑不止的人,老半天才冷冷地讽刺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殿下喜得贵子呢!萧郎,你难得来一回,怎么还是言语不饶人?荆王丝毫没有气恼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地说:甭管是他们两家哪一家得了儿子,我的女儿可是有着落了?他们要是得了女儿,自然都是决计不会嫁给皇家的,可他们的儿子……嘿,不说伉俪和谐,至少不会是七八侍妾通房让儿媳添堵的。
可要是这两家都是喜得贵女,殿下就白高兴了。
而且,这年龄上差着一岁呢。
萧郎打断了荆王的妄想,随即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下官告辞了!见萧朗起身一丝不芶地行礼,随即大步往外走去,荆王原是出声要叫人,可只是一转头,他就无奈地叹了口气,举手为拳,用手背轻轻捶了捶头。
这人真是,愈发变本加厉了……第四百三十九章 还未出世的香饽饽尽管心中满是妻子有妊的喜悦,但杨进周如今毕竟不是赋闲在家,次日一大早还是照例寅正出了家门。
原本在这陈澜初有身的当口,夫妻应当分房,但杨进周既然不开口,下头人自然没有一个不长心眼地去提起这一茬,这天杨进周临走前还到床前探了身子瞧了好一会儿,最后弯下腰在妻子脸上轻轻吻了吻,随即才拢了帐子转身去了。
他这一走,床上的陈澜便睁开了眼睛。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帐子看了好一会儿,她才不自觉地摩挲着尚未开始有胎动感觉的小腹,面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就这么醒了一小会,由于外间极其安静,她渐渐地又上了困倦感觉,竟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一个多月来她不是在咸阳宫,就是在阳宁侯府,而且面对的都是生老病死这样最让人无奈的事实,睡眠不说严重不足,质量却是难以保证,因而这一觉竟是睡得极其深沉。
直到耳边一阵又一阵的说话声,甚至有人撩起帐子悄悄查看动静,她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等看清楚眼前那人,她就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啊?啊什么啊,你这个贪睡的小懒虫,这可终于醒了!安国长公主笑吟吟地在床头坐下,不由分说地把要坐起身的陈澜按了下去,动作慢些,等她们过来服侍来得正经。
好你个丫头,偏是拣着谁都没料到的时候传出这样的喜讯。
若不是给你爹按住,说是别晚上闹得你们不得安生,我原本昨晚上就要来了。
结果倒好,一大早他上朝了我赶过来,你婆婆居然说你还在睡着,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你还没睡醒,干脆就过来了!娘……陈澜只觉得无比汗颜,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你说呢?安国长公主反问了一句,见陈澜探头往外张望了一下,她也顺势转头,只见那厚厚的高丽纸糊着窗户,仿佛映着外头灰蒙蒙的,她扭过头回来就忍不住笑道,别看了,我刚刚来的时候,你那两个姑姑就领着丫头在窗户外头又蒙上了一层纱,说是以后叔全上朝,让你能多睡一会儿。
眼下都已经快午时了,要不是我怕你睡得太多饿着了,也不会特地过来瞧你!午时!陈澜吓了一跳,见云姑姑柳姑姑已经过来了,她才赶紧让她们扶着自己起来。
待到一番洗漱装扮之后出了西屋,见安国长公主正端坐明间喝茶,她自是满脸的不好意思,讪讪地上前赔罪。
可她连膝盖都还没弯下去,就被人一把拽了起来。
好了好了,我如今又不是什么时辰宝贵的人,才不在乎这么一丁点时间了。
安国长公主笑吟吟地拉着陈澜在软榻上坐下,这才如数家珍地说了一通怀孕必知。
等到云姑姑带着人张罗了一整张小桌子的吃食上来,她见陈澜那脸上满是吃惊1不觉又笑了起来,别吃惊了,我那会儿可比你还金贵,整日里围着我转的人少说也有百八十……快吃快吃,有什么话吃完了我再说!陈澜还是第一次如同特护病人一般被人看得死死的,每一样东西吃多少怎么吃,全都有各式各样的讲究,可这就不是昨晚和杨进周使小性子时可以犯执拗的,没奈何的她只得照着云姑姑的话来。
好容易等到满桌子东西撤了下去,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时,就只见安国长公主轻轻地捂住了她的手,旋即竟是犹如小孩子似的冲她眨了眨眼睛。
你知不知道,你这还未出世的孩子有多少人惦记着?尽管昨晚上杨进周才开玩笑提过要和罗旭当儿女亲家,可是,此时此刻安国长公主突然提出这一茬,她仍然感觉这有些滑稽: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呢,娘和我开什么玩笑!我哪有功夫和你开这玩笑。
安国长公主换上了满脸正色,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侍立的丫头和妈妈,下一刻,云姑姑和芸儿带头,一应人等须臾就退了下去,就连原本侍奉在长公主身侧的赵妈妈也不例外。
直到这时候,安国长公主才似笑非笑地说:要不是我家灼儿和你将来的孩子差着辈分,我都想惦记着。
我给你算一算,周王的嫡长子才两岁不到,荆王的嫡长女还刚出世未久,紧跟着,晋王府前一阵子正好有位夫人有妊。
跟着呢,威国公世子夫人和你同一天传了喜讯,你惠心姐姐的正哥也就那么一丁点大。
随便数数,这得多少人?陈澜是货真价实给吓倒了。
她原本是觉得男女无所谓,若真的是女儿,嫁到罗家给罗旭张冰云当儿媳,兴许也不坏,可没想到放眼看去,京城还有这许多年纪相仿的小孩子。
这其中,有些人家倒还罢了,可有些人家却是万万不可。
因而在头疼过后,她只得看着安国长公主苦笑道:娘,你可别吓我!你呀,谁让你家叔全是香饽饽,你自个也是香饽饽!安国长公主说着就笑了,有人要总比没人要好,你灼弟因为一个辈分,将来这媳妇还不知道往哪家去找呢!好了好了,不和你开玩笑,是男是女总得生出来再定,眼下你也不用太操心,只心里有个数就行。
惠心今天原本要来的,我按住了她,省得你一天见人太多。
不过我也就只能按得住她……话音刚落,外间就传来了云姑姑的声音:夫人,夏公公来了!陈澜见安国长公主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不觉哑然失笑。
好在她昨晚上睡得太足,今天又是早饭午饭一起吃,甚至连江氏那儿请安都尚未去过,这会儿也不在乎见一回客人,当即就吩咐了云姑姑把人请到致远堂。
然而,夏公公倒是未坐多久,得知安国长公主在,代天子赐了东西就起身告辞,只道是来日等她得闲了再来。
但紧跟着,门上送贺礼的就是一拨接一拨,到最后,江氏起先还代她见了几个人,渐渐地就吃不消了。
于是安国长公主索性打发了跟着自己的赵妈妈和柳姑姑一块在前头应付,自己拉了陈澜到惜福居陪江氏一块说话。
刚门拿来吓陈澜的话,这会儿安国长公主自然不会再拿来和江氏说,两边只说道些家长里短,就仿佛寻常贵妇一般。
当说到陈衍迫在眉睫的婚事时,安国长公主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眯了眯眼睛就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道:阿澜,我记得襄阳伯渺无音讯,你家五妹妹似乎是一直为他守着?是。
提到这件事,陈澜立时轻叹一声,娘,虽说当年是罗贵妃促成的婚事,可谁也没想到会突然有那样的变故。
五妹妹还年少,她虽说着那些心如死灰的话,可是……那么年轻的孩子……江氏见陈澜不知道该怎么如何往下说,也跟着摇头叹了一口气,听阿澜说,那是一个冰雪聪明的丫头,心也善,怎么偏生遇到这样的事。
长公主若是有好人家,还请帮一帮那孩子,要是她父亲好相与些也就罢了。
她父亲么……安国长公主眉头一挑,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阳宁侯现如今还住在京城西郊的驿站里。
不过倒是听说,他这一次除了赤斤卫蒙古的人,还带了几个幕僚。
此次肃州大捷,他除了按规矩给军中将士请功,这几个幕僚也都一一请了功。
那些大多是有秀才或举人功名的,保举上去多半能有个不大不小的前程。
据说,其中一个他最是看重,还打算要将女儿许配过去。
什么?陈澜一时惊呼出声,娘你这话当真?不是你五妹妹,是你六妹妹。
安国长公主见陈澜愣在那儿,便微笑道,据说那个安仁二十有四,原本是被土鲁番掳去的甘肃人,阳宁侯刚到甘肃第一仗,正好就把此人救了出来,紧跟着竟然不拘一格提拔了人在身边。
三年下来,此人出谋划策屡建奇功,所以此次功劳簿上,此人也是位列在前。
这样家世寒微的人,阳宁侯却肯妻之以女,倒也是佳话一段。
曾经打算把六娘嫁给淮王亲舅舅李政呆傻儿子的陈瑛,如今竟然转了性子,给六娘寻了这样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倘若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俊杰之才,什么门第之别还真是没什么要紧……只希望陈瑛是真的想明白了,如此兴许也不会再去逼迫陈汐……若真的是成了,还真是佳话。
江氏含笑点头,陈澜也舒了一口气,只抬头去看安国长公主时,却见这位义母的神情中仿佛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可细细再看却又不见了端倪。
待到时候不早她送人出去妹,心下存疑的她少不得开口询问是否还有内情,谁知安国长公主竟是哂然笑道:你只要管着你自己就好了,这事情还没个准呢,我也就是道听途说,你要想知道,日后小四也会来和你说了嘴里这么说着,可等到出门上了马车,安国长公主等赵妈妈一关上车门,就朝一旁的角落里瞥了一眼,眉头一时紧皱:怎么这时候跑来了?角落里的侍女弯了弯腰,低声答道:长公主,派去甘肃的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回来,户籍黄册上那个安仁没录名,因为正好三年多前,县衙起火烧了存底,这事情也就说不清了。
献俘的日子已经定了,是否要回禀皇上?第四百四十章 上位尽管一年到头年节繁多,但相较端午中秋等等并不放假的小节,正旦、元宵、冬至才是货真价实的三大节。
正旦放假五日,元宵放假十日,冬至放假三日,对于平日只有旬休的官员们来说,这三大节无疑是翘首企盼的放松日子。
只这一年情形却有些特殊,一来是冬至日有皇太子的册封礼,同时又才肃州大捷的献俘礼,此外还要预备辽东那边过冬的种种军需,别说是礼部,其他各大衙门也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三日放假也就成了空口白话。
如今宫中没有太后皇后,就连皇贵妃也刚刚新去,册封东宫还是因为皇帝金口玉言不得再行延迟,因而,后宫中反而没才多少喜庆的气氛。
毕竟,那位即将新鲜出炉的皇太子殿下生母早逝,在宫中也并无什么强力后援。
冬至日这天百官云集前朝的时候,后宫中只才寥寥几个勋戚贵妇得了允准入宫探望,自然显得非同一般的冷清。
威国公罗明远和林夫人在此之前已经动身前往云南,端福宫罗贵妃便请旨,请罗姨娘进宫见见。
她新得了一个小公主早先憔悴阴霾的面容渐渐露出了几分丰润来,于是连带着脸上轮廓都显出了少妇的娇柔,不复从前的刚硬。
这会儿她抱着小公主在膝上和罗姨娘说话,聊着聊着,她就把随从人等都遣开了去。
汐儿的事情你就打算继续这么拖着?罗贵妃见罗姨娘仪容惨变,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孩子执拗,你也跟着她一块犯傻?当初择了襄阳伯,自然是因为他家里简单,人又正派,可天有不测风云。
谁能料到他这一趟好端端的出使竟然会是这么个结局?当初汐儿孝期一满,你就该立刻定下的,结果一拖拖到现在,那个不省心的阳宁侯竟然又回来了!娘娘字字句句都是为我着想,都是我没用………姐。
你究竟是怎么了,早年那些精明强干都跑哪儿去了,竟然说这种丧气话!。
罗贵妃这一生气,怀里的小公主顿时吓得突然大哭了起来,一时间,她不由得手忙脚乱忙着哄孩子。
好容易哄好了,见罗姨娘低头讷讷不语,她索性站起身走到门口。
打起门帘把孩子交托给了乳娘,这才转身走了回来,都是大哥当年造的孽,要不是他硬把你许配给阳宁侯……。
娘娘,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罗姨娘终于打断了罗贵妃的话,随即不自然地侧头吸了吸鼻子,这才抬起头强笑道,今儿个进宫,我也是想打探打探,我家老爷这一趟回京,皇上可才什么说法?你不是问升官加爵,而是问他是否会留在京城吧?…罗贵妃见罗姨娘面色一僵,知道自己算是说中了顿时没好气地挑了挑眉。
坐下身沉吟了一会,她就摇了摇头:皇上一个月大约也就到我这来坐上两三趟,闲话家常来得多。
国事上头几乎提都不提,我的性子你也知道,素来也不太过问这些。
只今天就是献俘,按照一般的规矩来说,阳宇侯是走是留,就是这几天的事,我会让人打听打听。
不等罗姨娘道谢。
她就又接着说道:只不过,他哪怕不是良人。
终究是你的丈夫。
以他如今的情形,再娶续弦也没有诰命封赠,所以你这个淑人其实就是阳宁侯府的女主人了。
而你又不是出身寒门,哪怕大哥大嫂不在,还才我,还才旭儿,关键时刻总会为你撑腰,你要紧的就是拿出以前的底气来,别像现在这样唯唯诺诺,从前你可从来不是这性子!一席话说得罗姨娘悚然而惊,琢磨又琢磨,她的眼睛终于渐渐红了,站起身就对罗贵妃跪了下去:娘娘。
多谢您点醒,否则我………好了好了,咱们姐妹,你来这一套干什么!…罗贵妃双手用力扶着罗姨娘的胳膊,把人拽起身来,继而才把人按在了椅子上坐好,想当初我恨不得寻死觅活的时候,也是你和汐儿进宫来劝的我,之后幸亏更才夏公公提醒……总而言之,旁的话我不多说,汐儿的事情你多多想想,她还年轻,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她青灯古佛过一辈子?册封皇太子的礼仪原本极其繁琐,楚朝之初虽然是一次次拖删减,但时至今日,仍是耗费了整整一个上午方才行完各种礼节。
然而,当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跟着皇帝校阅新营和府军前卫幼军,随即又是赤斤卫蒙古献俘进贡,等到太阳落山所有程序终于告一段落时,他转动着僵硬的脑袋还来不及吩咐什么,一个小太监就悄悄凑到了身后。
第四百四十一章 死水惊澜怀孕的女人有呕吐的,有狂躁的。
也有突然精力过剩的,然而,对于两世为人都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的陈澜来说,她倒没感觉和平时才什么不同,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每日总会晚起,午觉也会多睡一会,而胃口却和从前差不离。
耶便如此,她的手边上自然而然多了几样针线活,从小孩子的衣物到鞋子无所不包,尽管江氏一再说不要伤了眼睛,可她哪里肯听,就连杨进周也拿执拗的她丝毫没有办法,更不用说别人了。
这天上午,她照例拿起了筐中的那两片裁好的松江三棱布,才缝了没两针,眼角余光就瞥见有人蹑手蹑脚进了屋子,侧头一瞧是芸儿,她便头也不抬拖说道:进来了就别躲躲闪闪的,怎么,又是哪家的来人让娘给截住了?夫人真是一猜一个准。
,芸儿笑着捧了一个瓷盅过来,到陈澜身边低头瞧了瞧那细密的针脚,这才低声说道,这已经不是头一拨了,之前东宫太子妃就派了一位姑姑送了四色药材和两匹表里,紧跟着就是长乐宫贤妃娘娘。
这会儿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咱们侯府里头的那位。
她说着就举起了三根手指头,见陈澜明了地点了点头,又埋头继续做事,她忍不住叫道。
夫人就不奇怪么,逢年过节罗姨娘虽是和老太太一块送东西给镜园,可从来就没亲自上过门,这一回来做什么?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娘未必会让我见人,但回头不是亲自来,就是让人来解说两句,到了那时候便清楚分明了。
陈澜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见芸儿满脸沮丧,不禁没好气地斜睨了她一眼。
你啊,就喜欢成天打听这些。
要真是那么想知道,你不如替我到娘那儿走一趟。
这几日闲着没事做了条暖额,天气正好沿了,娘也用得上。
剩下的毛皮还做了一副暖耳,让罗姨娘带回侯府给老太太正好。
好好,我这就去!芸儿这才喜笑颜开,双手把瓷盅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搁,这是厨房里刚刚熬制的燕窝银耳粥,夫人趁热赶紧吃吧,我可先走了!见芸儿接过自己手中的两样东西,用包袱皮一卷随耶脚下生风走得飞快,陈澜不禁哑然失笑。
拿起那瓷盅用银勺舀着慢慢吃。
她也就自然而然揣测起了罗姨娘此来的用意。
昨日的册封和献俘礼之后,想来阳宁侯陈瑛也应该回了阳宁侯府,这样一来。
老太太的分家之议也好,陈瑛的其他盘算也罢,不知道是否就这样立刻摆到了台面上……想着想着,她的动作就渐渐慢了下来。
味同嚼蜡地把燕窝粥喝完了,她随手把空盅往旁边一放。
正打算起身的时候,这才醒悟到云姑姑和柳姑姑竟然都不在。
平日里两人轮班守候,她身边就从没一刻断过人,这会儿突然离了她们,她自然很是不习惯。
于是。
她便开口唤了一声,不消一会儿,终于有人打了帘子进屋来。
夫人才什么吩咐?发现进来的是此前从南京带回来的大丫头竹影,陈澜不觉眉头一挑:只有你一个么?云姑姑和柳姑姑哪儿去了?…回禀夫人,云姑姑和柳姑姑起先还在外间,后来惜福居老太太派了人来,她们就匆匆过去了,临走时吩咐奴婢随叫随到,不要惊动夫人。
听到这番解释,陈澜心中越发纳闷。
想到从竹影口中再多问也未必问得出什么,她就淡淡点了点头,让竹影出去沏了茶来,自己又思量了起来。
待到茶送上她喝了两口摆在一边,她就没了继续做针线活的兴致。
突然就有心去看看惜福居那边究竟怎么回事。
然而,支使了竹影拿来披风,她才系上出门,结果正好看到穿堂那边云姑姑匆匆穿了出来,后头的柳姑姑还一把拉着芸儿,三人的脸色俱是有几分凝重,待到看见她时要变脸却已经来不及了。
夫人怎么出来了?云姑姑走得最快,到近前屈膝行了礼,本待打岔几句,可看到陈澜那清冷的目光直直拖看着自己,她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片刻就开口说道,外头冷,夫人,咱们进屋子说吧。
看芸儿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陈澜明白罗姨娘多半已经走了,此时也不多话,当即转身进了屋子。
在明间屏风后头的暖榻上坐下,她双手抱着手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也不吭声。
而见这架势,竹影付度自己资格最浅,索性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罗姨娘今天来,究竟是为了计么事?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后者上前一步,垂着手低声说道:昨晚上阳宁侯回了候府,老太太大约是提了分家的事,据说是阳宁侯大惊之下执意不肯,结果就在两边拧上了的时候,廖香院……廖香院出了人命案子。
陈澜想到了陈瑛不肯之后各种各样做戏的手段,也做好了朱氏受不得刺激又犯了老毛病,更是猜测陈衍会不会在激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柳姑姑竟然说就在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廖香院竟然闹出了人命!那一瞬间,她几乎竭尽全力方才镇定了心神,但声音不知不觉有几分颤抖:什么人命?是谁死了?是从前跟皇贵妃娘娘的红檐,而且还是三老爷正好在场时发现的,具体如何罗姨娘含含糊糊,奴婢也不甚分明。
见陈澜眉头紧锁,柳姑姑不禁暗悔之前不该和云姑姑双双离开,让陈澜起了疑心,否则也不必这么和盘托出。
但此时后悔已经是迟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说,不过罗姨娘说阳宁侯已经把事情压下了。
让咱们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的话,她还跑这一趟干什么!陈澜强压心头恼火,冷笑一声便一把握住了扶手,好半晌才又开口问道,她可还说了别的?罗姨娘说,今天是阳宁侯让她来的。
一来捎带了一些甘肃的特产,二来也是贺喜夫人的喜脉,三来是通报一声,阳宁侯定下了六小姐的婚事。
柳姑姑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罗姨娘还说,阳宁侯有意把五小姐迁出府去……他这是什么意思!…陈澜一时勃然色变,当耶厉声问道,五妹妹在府里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迁出去?…陈澜少有这样的疾言厉色,躲在云姑姑和柳姑姑后头的芸儿不禁又缩了缩脑袋。
可眼看云姑姑和柳姑姑都不说话,她终于忍不住了,就在那后头低声嘟囔道:三老爷说,五小姐死守婚约是好事,但与其在府里吃斋念佛被人说闲话,还不如搬到庵堂去,如此别人就不会说她是惺惺作态,只会赞阳宁侯府门风严谨闺风肃然………这算什么话,他这个当父亲的,这不是逼迫女儿出家为尼么!此时此刻,陈澜终于忍不住了,当即霍地站起身来。
看她这一下又急又快,云姑姑赶紧上前搀扶了一把,又在旁边劝解道:夫人暂且息恕,阳宁侯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看罗姨娘之前的语气神情,有些消息大约也是有意露给咱们听的。
她这做母亲的总不会任由女儿就这么青灯古佛,而五小姐与其在家里和三老爷频频冲突,还真的不如在庵堂自在一些。
这些安慰话你们就别说了。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才缓缓坐了下来。
陈瑛人才刚回来,红檐突然身死的事情理应与其无关,但偏偏撞在这种时刻,哪里能不让人心存惊悸?而陈瑛一面给六娘定下一门还算如意的婚事,一面又逼着陈汐出家,他这父亲究竟是安的什么心?陈衍这几年虽说多有历练,此前皇帝甚至还敲打了一番,可应对三叔陈瑛这样的人,小家伙究竟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夫人,虽说是事情千头万绪,可终究有那么多人呢,四少爷也大了,您如今还是好生保养身体,千万不要殚精竭虑。
事情再坏,总比当年您经历的那会儿好。
尽管这也是安慰话,但陈澜听在心里,原本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如今已经走出了嫁的杨家妇,哪怕再担心,难道还能身怀六甲飞回阳宁侯府去筹谋?陈衍既然宣称过要夺回爵位,那么无论面对什么,陈衍都得有面对的勇气和魄力,她终究不能护着他一辈子。
至于陈汐,她有功夫窝火发脾气,还不如做些其他的事。
这时候,芸儿瞧见陈澜面色缓和,少不得也从旁边凑过来帮腔道:是啊,夫人就先撂下这些烦心事吧,家里还有老太太和老爷呢!。
老太太来了!说话间,外头就传来了这么一声口等见到庄妈妈扶着江氏进了门来,陈澜连忙迎将上前,婆媳俩你眼看我眼,江氏就语重心长拖说道:你尽管在家里好好将养,明儿个我就去侯府见见太夫人。
你要有什么体己话,尽管让我给你带过去就是。
至于侯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不如和全哥商量商量。
他尊经在锦衣卫干过,不说别的,于侦缉上头总应该才些心得。
看着满面关切的江氏,陈澜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第四百四十二章 消息.得失这一日深夜时分,杨进周方才回到镜园。
人从身边过去时,守二门的一个婆子分明闻到了那一身酒气,自然是有些纳闷。
而等到杨进周去了惜福居问安回来,怡情馆正房门口提着灯笼的丫头接着人时,那脸色就更古怪了。
灯光下的杨进周脸上泛红,而身上那股气息怎么闻怎么都像是脂粉香,尤其是当那外袍脱下来的时候更是如此。
于是,就连素来稳重的云姑姑见杨进周要进西屋,也忍不住低声提醒了一句。
老爷可是要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夫人有身子,总难免娇贵些,闻着这些不好的气味,才个万一不是顽的。
这样拐弯抹角的提醒,杨进周愣了一愣方才恍然醒悟,看了看周身上下便点了点头。
他这么一往浴室,芸儿立时拉着云姑姑悄悄嘀咕道:姑姑,老爷不会是别胡说八道,要说温柔乡,有什么比得上南京的秦淮河畔?要是给夫人听见了,恼将上来就得赏你一顿嘴巴子!。
,姑姑可别吓我,夫人哪有这么不讲理!话是如此说,芸儿却不敢说笑了,拽着云姑姑的胳膊就悄声说,那些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咱们家里这情形,还拉着老爷上那些青楼楚馆之类的地方,也不怕大人着恼!那是你成日里胡思乱想,夫人哪有那么容易着恼的?。
云姑姑没好气拖在芸儿鼻尖上一点,这才正色道,那些小丫头们你管一管,别让她们胡乱嚼舌头,夫人如今毕竟是双身子,不好管家,老太太也没那精力。
我和柳姑姑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后面。
但使熬过了这段日子,回头我禀了夫人,给你挑个前途最好的管事!云姑姑,你也取笑我!,这边两咋,人彼此打趣,那边人在浴室中的杨进周却正在一瓢一瓢水往身上浇。
本该是热气蒸腾的地方此时冷冰冰的。
只有在一飘瓢凉水浇上了那精壮结实的肌肉时,方才会散发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热气,而主人公本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打了个喷嚏,他才醒悟过来,随手拿过软巾擦了擦身子就到了外头,拿起干衣裳穿了起来。
等到了西屋,杨进周才在床头坐下,就看见原本正倚在那儿打瞌睡的陈澜忽然受惊似的睁开了眼睛。
见妻子满脸怔忡。
他便一手揽了揽她在怀,这才问道:是做噩梦了?见是杨进周,陈澜顿时舒了一口气,揉了揉眼睛就笑道:白天里胡思乱想了一会,结果刚刚就等你的这会儿竟然做了噩梦,被人追得叫天天不应卑地地不灵,幸好你回来了。
哪有这种事,你是心思太重了。
杨进周本能地将手探入锦被中。
摩挲着妻子那仍然仿佛丝毫没才赘肉的小腹,随即才说道,侯府那边的事情娘都告诉我了,你只管放心,万事才我呢。
正巧我也有好尊息告诉你。
今天我从前在锦衣卫的两个下属升了职,请我吃酒,顺便也算是迟来的给我接风。
他们说。
襄阳伯都才消息了什么?陈澜一个激灵,本能地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可身子被杨进周紧紧箍住,她只好顺着他的手势又往后躺下,心里却仍是颇为急躁,真的假的?对了,那毕先生呢?你先不要着急,是真是假难说得很,毕竟倭国远在海外,当年成吉思汗东征尚且损兵折将,所以朝廷在那的消息。
一则是靠商旅,二则是锦衣卫寥寥不多的探子。
朝鲜兵败辽东,倭国上下大为震动,各地颇才动乱,再加上锦衣卫探子和商旅都散布了不少消息出去,所以如今那边的王廷已经才些坐不稳了,所以才有消息露出来。
据说,毕先生如今和襄阳伯人都是好好的,但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却是说不准的事。
谢天谢地!陈澜忍不住双掌合十念诵了一声,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欢容,骏儿跟着老太太,虽是锦衣玉食,成日里看着也欢笑不断,但终究是放不下毕先生。
而五妹妹为了襄阳伯苦守了那么多年,若真的襄阳伯能回来,也总算是有个好结局了。
这可放心了吧?杨进周索性踢掉鞋子上了床,又亲自把帐子拉了下来,这才说道,至于侯府的事,我已经拜托了他们去查皇贵妃那两个宫女的跟脚,快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总会查出端倪。
你就不要劳心费力了,再说还有小四呢,此事与他也是历练。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么时候也婆婆妈妈了起来。
陈澜没好与地蹙了蹙眉。
当那粗大的手指突然按了上来,又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时,她才靠在杨进周的怀里低声说道:要不是老太太之前才病了这一场,纵使真出了这样的事,有你和小四在,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如今有了,她正是高兴的当口,这事情可谓是兜头一盆凉水,老人家万一承受不起,那就难说了。
你这样的孙女,还真是天下难寻………。
杨进周见陈澜眼神中透出了几许惘然,情知她是自幼失了父母双亲,因而分外珍惜如今仅剩的那些对她好的亲人,于是便紧紧搂了她在怀,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事情自会有转机。
还有你,你都不在锦衣卫了,再让他们替你办事,会不会招人闲话?陈澜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他身上,声音几近呢喃,那些御史就犹如牛皮糖似的,最是缠人,万一有人看到你和他们交往,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办……你也是的,出门也不多准备一两件衣服替换,就这么满身酒气脂粉气地回来,就不怕只要你不喝醋,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当说话间那一吻印上来的时候,陈澜分明看见杨进周的眼神中充满了笑意,心里那些波澜沟壑不知不觉就都填平了,只是少不得在他移开之后,嗔怒地横了他一眼。
如今她才有孕不久,按理夫妻俩该分床睡,但因为她晚上身边少了人,总睡不安稳,因而杨进周依旧留在屋子里。
如此她睡得香甜,杨进周心满意足,唯一能够说话的江氏更是喜笑颜开,家下自然是没有别人说闲话口于是,此时唠唠叨叨和枕边人说着那些琐事,她渐渐就入了梦乡。
次日一大清早,杨进周悄悄离开的时候,陈澜仍是醒了一醒。
毕竟,杨进周初掌新营,前两天日日回来乃是为了她,如今总不好再因私废公,这一去至少得一旬才能回家。
只是不多时,云姑姑就拿了大枕头到旁边陪着,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中,她渐渐又睡了过去,直到日上三竿才起。
梳洗装扮吃了早饭,她就扶着云姑姑去了惜福居,正巧见江氏已经装束停当要出门。
婆媳俩才说了没两句话,外头就捎信进来,说是老爷打发了人送东西回来。
这寅正出了门上早朝,怎么突然就派人送东西回来?江氏和陈澜对视了一眼,纳罕之余都有些不安。
待得知是派的秦虎,江氏付度片刻就吩咐道:他不是外人,全哥回京就荐了他百户,他又是娶的红螺,直接让他进来吧,我们也好偷个懒少走几步路。
话虽如此说,进了内宅的秦虎行了礼呈上东西,立时就低下了头目不斜视。
当江氏拿着那信封问里头是什么的时候,他就直截了当地说:老太太恕罪,我真的不知道。
大人下朝之后,在千步廊门口碰着了人,就是昨日请老爷喝酒的其中一个。
等大人和他闲话了几句分开,带着我快到卓成门的时候,突然就给了我这东西,让我立时拿回来。
既然杨进周如此交待,陈澜又问了两句,见江氏也没什么要说的,就笑着让秦虎回去,临走时又送了他一副兔皮手套。
等人出去,她见江氏冲自己摆了摆手,就开了封口,取出里头的东西一看就愣住了,又拿给了江氏。
全哥这是娘今天不是要去阳宁侯府么,就把这东西带给小四吧。
陈澜见江氏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就笑道,这东西想来是全哥费心托人寻来的。
虽说是薄薄一张看似没什么用的纸,可在五妹妹那儿,却是比什么都重要。
娘见着小四就对他说,这东西如何用,就看他的了。
你们呀,他才那么小的一个人,你们就知道给他压担子!江氏笑归笑,终究还是吩咐庄妈妈去另外取了个信封来,当着陈澜的面严严实实封口,又揣进了怀里,随异又看着陈澜说:还有什么话要让我转给他的,一并说了,省得你在家里坐立不安。
娘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不是就这一个嫡亲的弟弟么?陈澜说着又抱了江氏的胳膊,眯了眯眼睛说,娘只告诉他,襄阳伯那边的事有些转机。
还有,他使什么鬼主意不要紧,但不和我打招呼,也得和他姐夫打个招呼,否则别怪我到时候找他算账!第三百四十三章 捕风捉影平静了好几年的阳宁侯府随着主人的归来,再次呈现出了蠢蠢欲动的迹象。
阳宁侯陈瑛回来之后便去拜见了朱氏,执礼甚恭,之后又商量了两个女儿的婚事,再不复从前那咄咄逼人的光景,反倒是朱氏提出了分家。
尽管这事没定,可就在这位阳宁侯前脚踏出廖香院正房,后罩房里就闹出了死人的消息,自然谁也不会拿这当巧合看待。
机警的人吸取前头的教训,躲在后头小心翼翼看风色;但那些心思活络的却是有些上蹿下跳的势头,甚至有人千方百计向廖香院里头的人打听消息,郑妈妈一时顾不过来,自是手忙脚乱。
这天一大早,按照朱氏的意思,仍是要陈衍按时去上课,但这一次陈衍却无论如何都不肯。
祖孙俩磨了好一会儿,郑妈妈进来报说是阳宁侯应了平江伯长公子的约出门去了,朱氏就冲着陈衍嗔道:你三叔人都走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男子汉大丈夫,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做什么,没来由让人笑话!听说陈瑛出门去了,陈衍眉头轻轻一拧,随即就冲着郑妈妈说道:有劳妈妈去请碧楼姑姑过来。
郑妈妈闻言自是心生犹疑,可抬头看了看朱氏,见其脸上虽露出几分责备来,终究是没才出口呵斥,于是便应声退了出去。
她这一走,朱氏就没好气地冲着陈衍道:叫了她来做什么?皇贵妃临去的时候把她们两个人送到了我这儿,如今死了一个,她难免心生悲戚,到时候若到这儿放声哭诉,但使我这院子里有人往外传扬,那便又是麻烦!还才,这人还是赶紧入土为安的好你就要成婚了,停在家里岂不是晦气?老太太,话不是这么说。
陈衍几乎是紧紧抓着朱氏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我昨晚上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好到后来隐隐约约有了些念头。
您说,这人是皇贵妃特意送给您的,可到咱们家里才没几天,而且还偏选在三叔回来的时候死了,现场甚至还丢下了一把带血的剪刀,这是不是太巧了?你是说你三叔?见朱氏眉头紧皱,就差没直说是否陈瑛使出的幺蛾子,陈衍赶紧摇了摇头:皇贵妃薨逝之前送人给您咱们这些明白的,当然知道这是皇贵妃看重心爱的人,送出宫伺候您一来是为了给您添两个可靠人手,二来也是给她们一个好下场;可不知道的,又出了现在的事,也许会觉得她们知道不少皇贵妃的隐秘事,送到您这儿来是为了......?你不要说了!朱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死死抱着手中那个软实的抱枕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良久,她便冷笑道,想不到一个人死了,就能闹出这许多大花样来。
还都是一个个算计到我头上了。
按你这么说你三叔似乎还没神通广大到这地步。
这几年廖香院原先那些姐姐们虽说一个个配了人,但犹如绿萼姐姐那样的,老太太都还调了回来使唤,新进的虽不能说必然可靠。
可三叔才刚回来,能和她们有多大瓜葛,支使她们做出这样弄不好就要丢子性命的事来?说这话的时候,陈衍的眼神中满是自信之色,随即又一字一句地说,不管红檐是怎么死的,碧楼都要好好问过才是!也是,昨晚上你三叔回来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心绪烦乱竟然连这些都忘得干干净净。
不过郑家的已经早吩咐了丫头在她那儿陪着。
话还没说完,外间就传来了郑妈妈的声音。
下一刻,郑妈妈就引着一个身穿豆绿色对襟比甲的女子进来。
她和红檐相仿的岁数,只眉眼更秀美些,再加上此时脸上泪痕宛然,看上去更显楚楚可怜,人竟是恍若只二十许人。
老太太,四少爷。
陈衍此前虽说见过她多次,可此时再这么一瞧,便发现翠楼生得着实动人,心里一下子生出了某个古怪的念头。
只他人小鬼大,轻咳一声就把这想法暂时压了下去,按着朱氏的手就抢先问道:姑姑和红檐姑姑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昨晚红檐姑姑出事前那会儿,你可曾觉得她才什么不妥?因为人人都在议论外头的大事,又想着三老爷要回来,再加上宫里又送来了当初的衣箱等等,奴婢一时急着整理东西,就没顾得上红檐,谁知道她………碧楼说着,眼圈又渐渐红了,慌忙使劲闭了闭眼睛,这才低着头说,这几天红檐总有长吁短叹,说是……说是娘娘这些年熬得艰难,想不到老太太说是侯府的太夫人,竟也极不容易。
好好的拖方要被人雀占鸠巢,三老爷这做庶子的更是连本分都没了,她只恨不能为您分忧……听翠楼这拉拉杂杂一大堆,朱氏起初不耐烦,渐渐地就为之色变动容,脸上露出了又是惊悸又是惋惜的表情来。
一旁的陈衍却不像朱氏那样深受触动,眼睛始终在翠楼身上扫来扫去,却是再也没问什么话。
朱氏却是又问了她们俩在宫中的情形。
在翠楼又说道了一番皇贵妃旧日的好处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拿帕子擦起了眼睛,又摆摆手示意郑妈妈带着人下去。
等到那门帘再次落下,陈衍方才爬起身跪在朱氏身后,一边给老太太按捏了几下,一边低声说:老太太,娘娘都已经去了,您就别伤心了。
她这辈子,过得比我还苦。
这会儿下人都不在,朱氏已经是老泪纵横,我虽说大半辈子历经了无数艰难,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撑下来的,可好歹到老看对了你们姐弟,给自己找到了依靠,可她在宫里却始终就是自己一个人撑船。
一直到死,她都还怕我这个姑姑没人使唤,把她们送了来,结果还硬生生地伤了一条性命。
陈衍闻言眉头大皱,见朱氏只顾着感伤,张了张嘴,他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软言安慰了朱氏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出了门,吩咐了两个丫头进去好生陪着。
等到郑妈妈进屋,他便招手把人叫到了外头院子里,竟是就在风地里说起了话。
四少爷,有什么话不能在屋子里说?那些板壁门帘等等都不隔音,天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还是在这儿说话来得省心,至少地底下不会多一双耳朵。
陈衍似笑非笑地往四周看了一眼,随耶才收回了目光,仿若无事地对郑妈妈说道,瞪刚我和老太太问碧楼话的时候,妈妈也在旁边。
可听出了什么?郑妈妈也是积年的人精,刚刚在那看着朱氏竟陪着碧楼拭泪,心里就已经生出了某些念头,此时陈衍这一问,她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好一会儿才强笑道:四少爷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我这人心笨眼拙………妈妈还要和我打马虎眼?陈衍终于不耐烦了,声音却一下子变得极低,翠楼那意思我都听出来了,妈妈敢说您就没听出来?她的意思分明是说,红檐从前对皇贵妃娘娘忠心耿耿,如今换成了对老太太忠心耿耿。
因为三叔回来,她心存怨愤,于是就用剪子自尽,到时候追查起来,三叔刚回来廖香院就出了这等事。
他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是不是?这话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郑妈妈再想含糊过去也是难能,当下叹了一口气:四少爷恕罪,看老太太的模样,大约也是那么想的,所以我也不敢说。
若真是如此,倒是难得她了。
毕竟是从武陵伯眉就跟着娘娘,辗转在宫中那许多年。
妈妈这话也说得太早了!陈衍没好气地打断了郑妈妈的话,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合年纪的世故。
要说忠婢为主,为了皇贵妃,这事情也说得通。
可老太太当年嫁到侯府的时候,怕是还没她们,她们成日里跟在皇贵妃身边,跟老太太有多少往来?才到侯府这几天,感情也好忠心也好,都还没到不惜性命的地步。
师傅对我说过,这世上敢拿命去拼的人只是少数,要不是天生铁骨,要不是被人逼到了绝路;先生也说过,纵使铁骨铮铮的汉子,拼命也都是拼在最需要的地方,否则又怎有一个拼字?所以,事有反常即为妖!听陈衍这洋洋洒洒一大篇,郑妈妈已经是货真价实地呆住了。
尽管她知道陈衍这几年来文武双修进益极大,尽管她知道老太太成日里对这孙儿赞不绝口,尽管她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位给老太太带来了欢声笑语的四少爷,但她实在是没想到。
陈衍竟然从细处入手,想到了这样的深处。
于是,在沉默和震惊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开口问道:四少爷想怎么办?怎么办?自然是等着看看人家还有什么精彩的后手!。
陈衍咧嘴一笑,正要开口再吩咐些什么,见穿堂那边有人进来,他立时就止口不言。
须臾,来的那管事妈妈就到了近前,屈了屈膝便满脸堆笑地说道:四少爷,郑妈妈,镜园杨太夫人来了,说是来看望咱们老太太!啊,伯母来了?我这就去接!见陈衍一溜小跑消失在了穿堂入口,郑妈妈不禁莞尔,等回头看了看廖香院正房,她踌躇良久,终究还是决定跟着陈衍一块去迎一迎江氏。
毕竟,这些没影子的话,却是还不好对朱氏说。
第四百四十四章 父不如兄弟阳宁侯府中路的庆禧居向来是历代阳宁侯家主所居,最是富丽堂皇。
尽管陈瑛已经离开了将近三年,徐夫人也已经故去,但罗姨娘仍是把种种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人手调派上亦是动足了脑筋。
她不敢把手伸到其他地方去,少不得在庆禧居上下用足功夫,因而,哪怕不敢夸口说人人忠心耿耿,但也可勉强说是自成体系。
在这些华屋美厦之间,最后头却有一个朴素简洁的小院,内中不过是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平日里进出的人极少,无论年节等等都是冷冷清清。
这就是陈汐带发修行的静心堂了。
原先那几个丫头因为年纪渐长,陈汐便让罗姨娘把人都领了出去婚配,又要来了几个没留头的小丫头,说话越发少了。
于是,自从陈瑛说了让她去庵堂的话,她就立时二话不说亲自收拾了行装,这会儿坐在炕上看着那寥寥几个箱笼,她就听到了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五小姐真的要去庵堂么?那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咱们都是侯府的世仆,主子说怎样就是怎样,还能怎么办?要是老爷或者姨娘一句话,咱们就得随五小姐去修行。
怎会这样……呜呜,那我以后怎么回来看爹娘?五小姐也是的,姨娘之前不是也寻过几户人家,她怎么偏不回心转意!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左右都是我们的命!两个小丫头说着竟是在那儿抱头痛哭了起来,屋子里的陈汐听着听着,冷冷淡淡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凄然。
罗姨娘是她的生母,自然是竭力为她考虑,那一家家的适龄男儿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甚至连襄阳伯那爵位争袭,婚书遗落,说不定也有罗姨娘在其中使力的缘故。
可是,千算万算,她又怎能开口告诉别人,襄阳伯失踪之后,父亲就派人警告过她,要是她敢趁着他在不京城再弄出一桩婚事来,那罗姨娘必定没有好下场!左右就是命罢了!陈汐一下子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横竖她已经心灰意冷,若是父亲真的威逼过甚,她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后招,不过是鱼死网破。
若真能到庵堂静静修行,于她来说,总好过在这侯门之中烦忧不断。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声呵斥,紧跟着,那嘤嘤哭声就一下子停了。
陈汐才往外看去,就只见门帘被人一把掀开,进来的却是五弟陈汉。
三年的时光下来,他已经窜得和陈衍差不多高,这会儿脸上赫然是怒气冲冲。
五姐,要不,我去和父亲说?你在这儿修行又不是碍着谁了,为什么要搬出去?还有那几个没规矩的丫头,不想着好好护主,却在那乱嚼舌头!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爆炭似的!尽管这几年陈汐很少见人,连兄弟也是一样,但陈汉毕竟是她一母同胞的兄弟,看着陈汉那气鼓鼓的样子,她心中不禁一暖,摇了摇头便轻声说道,你只顾着你自己的事就行了,好好孝顺姨娘,我的事情你不用理会。
这怎么行!我虽比不得四哥的本事,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比不得我什么?陈汉正要竭力再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这声音,他立时闭上了嘴。
转头看见是陈衍笑嘻嘻地进了屋子,他更觉得纳闷,发现陈衍似笑非笑看着他,他便没好气地说:我说自个比不得四哥你鬼主意多!你知道就好!陈衍却不生气,笑吟吟地和陈汐见了礼,这才说道,要不是杨太夫人过来,我来见一回五姐还真不容易。
这不,三姐有了身子,镜园里头各式各样的礼物堆成了山,一时半会用不掉,所以杨太夫人少不得往咱们这儿分送了些,也来看看老太太。
这茯苓霜和玫瑰露都是三姐特意送给五姐的。
说是什么茯苓霜玫瑰露,可是,陈汉分明看见陈衍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想要开口却被陈衍摇手止住,只能站在那里干郁闷。
陈汐见陈衍一副笃定的样子,清冷的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当即信手接了过来。
站在那儿当着两个兄弟的面撕开封口,她伸手往里面一掏,可拿出来的不是预料之中的两三张信笺,竟是一张有些破损的薄纸。
展开来一看,她就变了颜色,一瞬间就抬头盯着陈衍。
五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怪吓人的!陈衍话虽这知说,可脸上表情仍然是笑嘻嘻的:三姐捎话对我说,这东西不是找不到,而是襄阳伯府那边有人觉得奇货可居,藏着预备卖个好价钱,但只要是专业人士出马,没有拿不到的。
五姐姐你为此等了将近三年,如今有了这东西,只要撕碎了就可另寻好人家……你告诉三姐,她的好意我心领了!陈汐一口打断了陈衍的话,竟是珍而重之地将那张纸依照原样叠好了,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怀里,随即才抬起头来说,我早就对婚事心灰意冷,若不是贵妃娘娘和姨娘苦苦筹谋,三姐又再三劝解,我也不会下定决心接受这门婚事。
可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宁可守一辈子,也不想犹如货物一般任人摆好布。
这话说得陈汉脸色大变,一下子捏紧了拳头。
而陈衍则是仿佛早有所料一般,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三姐还真是料准了……五姐,我实话对你说吧,锦衣卫那边有些消息,只是真是假却说不太好,要不然,你这样……听陈衍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对陈汐分说着什么,杵在旁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陈汉只觉得自己像傻子似的,末了忍不住低吼道:四哥,这种鬼主意你竟然想得出来!不然你说怎么办?你之前不是也来请过我设法?陈衍没好气地斜睨了陈汉一眼,这才振振有词地说,五姐的决意你也看到了,与其就这么僵着,岂是这个办法来得实际?那还不如让贵妃娘娘再帮忙寻一门如意的婚事……五弟,你不用说了!陈汐想到父亲陈瑛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心里最终下了决心,贵妃娘娘又不是皇后娘娘,此事可一不可再。
而四弟说的这法子,只要老太太肯出面,定无不成之理,就是父亲也寻不到由头反对。
就这么办!见陈衍嘿嘿笑了一声,又言语了两句就从背后拿出个小包袱撂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汉不禁额头青筋毕露,上前一步抓着陈汐的手就说道:五姐,你这是何苦!二哥虽然是为人懦弱了些,可他也对我说过,会竭力帮你,还有我和姨娘,你为什么……有父亲有,你们和姨娘能公然违逆?见陈汉哑口无言,陈汐含笑轻抚他的鬓角,这才低声说道,若是那样,父亲大怒之下,你们和姨娘会落得什么样?爹爹的性子最是容不得人违抗,更不相信情分,哪怕出了这事情,他也一定会觉得老太太和四弟只是在算计他,总不会怪到你们头上来,不至于连累了你们……五姐……好了好了,三姐曾经对我说过,平江伯的那位小姐人生得娇憨,没什么机心,你能娶到这样的妻室,我就放心了。
至于二哥二嫂,虽不能说十分琴瑟和谐,但终究还是相敬如宾,对姨娘也都好。
你别再星星念念惦记我的事,照着小四说的那法子,哪怕……我总不怕再被父亲卖给了别人。
陈汐一气说了这些,见陈汉那脸上满是黯然,这才正色道,你有功夫想着我,还不如去打探打探跟着父亲回来的那个安仁是个什么底细。
六娘终究是我们的妹妹,若是火炕,也不能就让她这么跳进去。
陈汉本是不以为然,可当看见陈汐那脸色倏尔转厉进,最终赶紧点了点头。
直到从静心堂出来,他方才狠狠一巴掌打在了一旁的门框上,倒是让那迎上来的妈妈吓了一大跳。
好一会儿,那妈妈才小心翼翼地说道:五少爷,平江伯长公子那儿送了信来,说是请您去一趟护国寺。
不去!陈汉正在气头上,一口就拒绝了,可当看见那妈妈诚惶诚恐的表情时,他这才意识到,今天父亲陈瑛便是去赴平江伯长子的邀约,如今这送信只怕也是父亲的意思。
尽管心中满是不平,但他狠狠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冷冷撂下话让那妈妈去知会预备马匹和从人,自己匆匆回房换了衣裳。
可是,等他跟着那信使到了护国寺精舍,却根本没看见自己未来的大舅哥的身影,只有自己的父亲正安坐在那儿喝茶。
当陈瑛打头那一番话上来,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你如今就要娶妻,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了你。
廖香院老太太那儿的人命案,想来你应该知道了,我初来乍道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决计是有人在算计我。
你是我儿子,你亲娘当初因为别人的算计由嫡变庶,谁是敌谁是友,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别因为别人和你亲近就弄错了是非曲直!老太太如今要分家,哼,要分就分吧!第四百四十五章 疑云在云姑姑和柳姑姑的轮流周密看护下,这天江氏去阳宁侯府,陈澜根本就没有费心劳神的功夫,两人几乎是把当初陈澜陪嫁那些料子翻了个底朝天,各式的花样各式的材质各式的搭配,看得她眼花缭乱,几乎以为两人是打算改行开绸缎铺子。
好在她素来是有主张的,未来孩子的那些贴身衣物自是全都用松江三棱布,而那些大红大紫刻丝锦绣的料子仍然是收拾好了束之高阁,等待以后派上用场的机会。
整理了柜子,接下来便是箱笼中的各式小物件。
由于东西太多,陈澜自己都不记得还有那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还是记性好的芸儿在旁边如数家珍,每样东西几乎都能说清楚来历。
一个个檀木箱见底又重新填满,几个女人又捧来了妆台上的三层首饰匣子,一样样拿出来在炕桌上摆满了,看得陈澜直皱眉头。
衣裳料子先预备也就罢了,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干什么?夫人难道忘了,四少爷这婚期可是不远了,添箱虽说不用姑奶奶的东西,可见面礼等等总得预备妥当。
夫人和杜大小姐向来又好,总得好好挑挑拣拣吧?你们啊……,陈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算不想让我想那些事情,也用不着这样闹腾。
让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在晒嫁妆呢!送给筝儿妹妹的东西我早就想好了。
一对镯子一对金簪一个项圈,再多了别人还以为我是炫耀。
,毕竟,陈冰在杨家就开始拿自己的嫁妆开销了:至于陈滟,在马夫人那样的克扣下,总不能把好东西都拿来给了并不相干的弟妹;而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正想着的她看见芸儿一声不吭,拱着腰在那儿数着一枚枚形状各异的精美发簪发钗,忍不住挑眉说道:又不是没见过,要看回头你捧着首饰盒去看个够,这是在干什么?,夫人,我怎么觉着东西似乎少了一样?,此话一出,不但云姑姑柳姑姑吓了一跳,就连陈澜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首饰钗环她初来乍到时又是惊叹又是喜欢,可后来渐渐习惯了,便觉得这些赤金嵌宝的东西实在太过于沉重,于是打扮起来往往都是偏于素净。
这首饰匣子往常都是锁着放在那儿,只那几样常用的才放在随手可及的抽屉里回京之后似乎还不曾动过。
少了什么?,芸儿信手就从里头拈了一支金簪出来:夫人你看,这是当初在侯府时,那一回晋王妃赏下的,我记得是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各得了一对,您得了两对。
一对是五寸的西番莲金簪,还有一对是三寸的珍珠虫草簪,虽说是宫制,可那是给人她们挑下来的,分量最轻,珍珠虫草的那对夫人现在就戴着,这西番莲的嫌长,就一直搁在首饰匣里,可现在只剩下一支了。
这一茬陈澜几乎都已经忘了,此时伸手摸了摸发间,立时记起早上确实戴了这么一对。
云姑姑柳姑姑没有经过从前那桩事,听了这话忙接过那支西番莲金簪细细查看,继而又仔仔细细找了找,发现确实不在,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几许凝重。
就连陈澜也沉下了脸。
她并不在乎东西,东西丢了再贵重也就是几两金子,但若是有人能把手伸向首饰匣子,异日也就能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于是,见云姑姑拉着柳姑姑跪下了,她略一沉吟就开口说道:不要明着搜检,先找一找当初从江南回来的时候,整理东西时的册子,然后再好好查一查近来可有外人随意进屋子。
先把这些弄清楚,然后再一个个详细查问,等事情水落石出之后,你们再请罪不迟。
是。
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一档子事,陈澜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镜园上下用的人比阳宁侯府少一倍不止,月例却一样丰厚,她对身边人更是绝不小气,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向这些金银首饰伸出贼手。
因而,云始姑柳姑姑出去之后,哪怕芸儿在旁边插科打诨,她始终眉头紧皱。
直到江氏回来了,她才暂且按下了这些心思。
得知陈衍接了东西就没事人似的陪着江氏说笑,带着人去见老太太之后,甚至还要留着用饭,她不禁摇头说道:小四这装样子也装得太拙劣了些,毕竟是人命,又是宫里出来的人,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你说对了,就是装个样子。
我见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的眼圈还有些发红,仿佛很是伤心,看小四那样子,多半是为了哄他祖母开心呢。
江氏想着朱氏那老态毕露的样子,仿佛有些感同身受,我看还是尽早分家的好,老太太还能再过两年安生日子。
,这后头的话不用再说,陈澜也能听明白。
只是,江氏说朱氏眼圈发红,她却有些疑惑,忙问道:娘是觉得老太太哭过?,是啊,我也觉得纳闷,不过,想来是老太太爱屋及乌,想起了才刚刚故去不多久的皇贵妃。
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太太那会儿身体不好,甚至连进宫送最后一面前不成……,江氏虽这么说,陈澜心里那疑窦仍未落下。
她是亲眼见着朱氏从一个冷酷的老太太变成真心的长辈,深知朱氏的温和永远都只展示给自己真心看重的人看。
红檐和碧楼哪怕是皇贵妃送来的人,一时半会却远不到那地步。
只这会儿当着婆婆的面,她自然不好就这么评述祖母的性格,于是便含含糊糊岔了过去,心里盘算着得把陈衍叫来好好问一问。
送信的人还没派出去,傍晚时分,陈衍却不清自来。
嘴里说着是姐夫公务繁忙,自己这个小舅子得来照看照看,可只瞧他吃饭的时候狼吞虎咽那架势,陈澜哪里不知道他只怕是饿昏头了。
果然,饭后把人拎到东屋里一问,她就得知陈衍今天竟是请了假在外头跑了整整一天,顿时大为诧异。
侯府里头那些事情就够麻烦了,你这时候在外面跑什么?,姐,我做事当然有分寸。
,陈衍笑着答了一句,可见陈澜那眼睛盯着他不放,本想搪塞过去的他顿时有些不自然。
有心说你有身子不要劳心,有心说万事有我,可话到嘴边却始终憋着,临到最后,他不得不叹了一口气说,好好,我直说就是。
今天我在老太太那儿召了翠楼问话,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红檐这一死是为了给老太太永除后患。
永除后患?,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渐渐紧皱,见陈衍避开了自己的目光,她只觉脑际灵光一闪,突然抓着陈衍的手腕厉声问道,她的意思是说,红檐想用自个的死绊倒了三叔,为老太太除了心头大患,为你铺路?,她就是这么个意思。
陈衍嘿然冷笑,继而就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我今天去武陵伯府打探过,翠楼和红檐并不是一开始就跟着皇贵妃,而是皇贵妃入宫两年之后才辗转送进去的。
她们不是家生子,是当年黄河泛滥遭灾的孤女,武陵伯府买了人之后发现都是绝色,于是希望皇贵妃用她们固宠,结果么……,他没继续往下说,见陈澜满脸了然,他又过去紧挨着人坐了:姐,她们两个都是琴棋书画都拿手,哪怕是在宫里不成,如今从宫里出来,要寻个好人家总还是有一点指望的,又怎会为了还不甚熟悉的老太太去寻死?这分明是翠楼胡说八道!我已经让郑妈妈死死盯着她,若是她有什么异动即刻拿下,免得老太太一番怜惜用错了地方!听着陈衍那斩钉截铁的话,陈澜不觉生出了一丝欣慰,当即点了点头:你如今果然是历练出来了,无论看事还是思量,都能够往深处去想。
只是,她们终究跟着皇贵妃多年,又是她托了我向皇上求情,这才特恩放了出来。
你不能因为一二疑点就发作,一定要有确凿可信的证据才行。
嗯,我省得,姐,你尽管放心好子!,陈衍正重重点着头,外间就传来了一声夫人。
听出是芸儿的声音,陈澜就立时发话让人进来。
下一刻,挑帘子进来的芸儿笑吟吟地对陈衍屈膝行了礼,随即就到陈澜身边贴着耳朵说道:夫人,云姑姑让我回报一声,说是贼抓着了。
是小丫头琥娘,她供称说拿了东西就到手卖了出去,换了五十两银子,那个大链的元宝已经搜着了。
,贼,什么贼,姐这儿闹贼了?,陈衍耳朵极好,此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两个字,一等芸儿说完就立时跳上前,一手撑着炕桌低声问了一句。
陈澜无可奈何地看着不肯罢休的小家伙,于是便言简意垓地三言两语把事情前因后果解说了一二,不等陈衍皱眉说什么,她就转头看着芸儿说:不要轻易断定,人是怎么进去的,怎么开的锁,为什么偷的那样东西,一五一十都问清楚!第四百四十六章 消失的贼赃无论是在阳宁侯府待字闺中,还是如今已经是嫁为杨门妇,陈澜虽不能说身边尽是水泼不入,但也从来是井井有条。
别说这样丢东西的窃盗事,就连小差错都很少有,因而,这一次突然就丢了一支金簪,还是从前尚未出嫁时晋王妃赏赐的其中一支,她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了。
等到陈衍走后她回了怡情馆,得知尚未审出个所以然,她沉吟片刻就吩咐把人带上来。
出嫁时从侯府陪嫁过来的几个大小丫头,除了芸儿,其余的在江南时就一个个都嫁了,就连留在镜园的沁芳也经她点头许配了人,陈衍甚至还代她送了一份厚厚的添箱礼。
因而,如今她身边都换了一批新人,其中大多数是从江南带回来的,还有一些则是原本就留守在镜园的家生子,眼下瑟瑟缩缩跪在那儿的小丫头便是如此。
因人并不是在身前伺候,陈澜虽记得名字相貌,可也没怎么细细打量过。
此时此刻,端详着这个顶多不过十三岁的小丫头,她见其双颊明显红肿,双膝不自然地抖动着,甚至根本不敢抬头接自己的目光,她就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云姑姑。
果然,她还没开口话,云姑姑就说道:夫人,该说的该告诫的,奴婢都说了,这脸上是她自己掌的嘴,可那些要紧的话她却一个字都不肯说,只一口咬定是老爷夫人之前出门一个月游山玩水,她因家里急等着钱用,趁着房里没人偷偷溜进来,拿了那支金簪。
尽管如今身怀有孕,陈澜渐不撂开了手不管事,但自己房里的情形她却是不会弄错。
首饰匣子是回来之后就没开过,可哪怕是之前她和杨进周一块去畿南三大游玩的时候,房里也决计不会断了人,更何况妆台上在她的寝室西屋,更不是一个小丫头能随随便便闯进去的。
于是,看着那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完全认了罪的琥娘,她的眉头顿时皱紧了起来。
那金簪如今的下落呢?琥娘仍是不做声,云姑姑只得代为答道:回禀夫人,她说盗出去之后就卖了一家金银铺,人家给了她五十两银子,当场就熔了。
沉默了好了会儿,陈澜才吩咐把人押下去先关起来看客。
可等到云姑姑带着两个婆了把人带出屋子,她就开口问道:是怎么查问出来的?夫人,之前我和云姑姑柳姑发奢刚开始一个个把人叫过来盘问,可轮到她的时候,我还一个字没说呢,她就唬得丢了魂似的。
芸儿见云姑姑仿佛在想什么,并没有说话,便接过了话头,我看着不对,就拍桌子说她大胆,她更是吓哭了,又是磕头又是说再也不敢了,所以我后来再问她为什么偷东西,她就一五一十说了家里等着用钱,还有之前供述的那些。
这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陈澜仍是想不通地觉着事情很不对劲,握着夫手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又问道:她说家里要用钱,她家里人呢?夫人,她是之前留守镜园的,咱们走的那会儿才刚十岁,回来之后因在路上撞见过一回老太太,老太太见她老实巴交,得知她爹除了当差就知道喝酒,喝醉了就成天打她,一时怜惜,这才把人拨到了怡情馆洒扫,其实也是个轻省差事。
这一次答话的是云姑姑,兔崽子陈澜听得极其仔细,她又低声说道,拿着人之后,我就立时吩咐去把她爹找来,结果人却不见了。
他一家是从前汝宁伯府荐来的人,虽爱酒,可终究是老实,所以一直从前时留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当年看着老实的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此时此刻,陈澜若有所思地放开了扶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边,伸手去打帘子的时候,却突然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且不要把话断定得太早,捉贼捉赃,如今只有她自己的供词,这贼赃却是连影子都没有。
而且你们都听见了,说是金簪已经被熔了,就是寻般配店找着了,东西未必拿得回来。
夫人担心这个干嘛?芸儿却从后头走了上来,笑吟吟地扶了陈澜的胳膊,咱们老爷是什么人,从前的两江总兵,如今的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提督新营,真要理论起来,难道还有人不相信咱们,相信一个收贼赃的店主?再说了,就是一支金簪,难道咱们镜园还会没事找事冤枉了人不成?芸儿素来牙尖嘴利,这一番话自然是说得头头是道,就连跟上来的云姑姑也笑道:芸儿这话虽然说得尖锐,可也是这么个理儿。
那边的铺子我已经打发了戴总管派人去问,虽不曾详细告诉他缘由,但他办事素来经心,想来最迟明日一定会有结果。
陈澜没有说话,从明间出去到了西屋,她在妆台前坐下,一件一件褪下钗环首饰,突然淡淡地说:要真是费心苦心从外头进来,又打开了那首饰匣子,里头的东西只要多拿几样,足够她吃一辈子的,她何必又要只拿一样,而傻乎乎地留在这儿?还有,说是送到金银铺换了钱,人家就熔了,可要是那边死不认账可是还有其他变帮,到时候东西又变了出来,那作何道理……等等,东西若还在,别人却有意让我认为是丢了……正在给陈澜拆发髻的芸儿一下子愣住了,见对面的云姑姑亦是停下了动作,两人对视一眼,竟是同时忘了自己要干的事,站在那儿攒眉沉思了起来。
结果,还是在宫里浸淫时间更长的云姑姑反应更快,一下子惊咦了一声。
夫人说得没错,要是这金簪真的给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拿去了,只要丢在什么要紧的地方,那时候夫人有嘴也说不清!尤其是那琥娘又是那么个瑟瑟缩缩的性子,连个偷东西的由头和过程都说不清,哪怕是咱们东西丢了,也未必有人相信。
云姑姑越说越紧张,脑海中浮现出从前宫里好些类似的事,竟是立时丢下了手中那根双股钗,屈膝行了个礼,夫人,我得赶紧去那边看看,这不是小事!云姑姑这急急忙忙一走,芸儿顿时傻眼。
直到发现陈澜自己摘掉了耳朵上那对珍珠丁香儿,她才反应过来,上前两步讪讪地说:夫人,都是我那时候自以为得计,没多长个心眼,才问了没两句就把琥娘拖到了云姑姑和柳姑姑那儿。
你呀……陈澜这才回过头来,见芸儿的脸上满是惭愧,不觉莞尔,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却是轻轻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凡事风风火火是你的好处,但也是你的坏处,因为太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不过,今天你还是有功。
要不是你正好发现了那金长乐见了,兴许要等到事情闹出来了我才发现。
看来以后这些我常带的东西还是得时时清点,我是大意了。
怎么能说是夫人大意?都是我昏头了。
芸儿得了夸奖,终于露出了高兴的笑容,嘴里却赶紧把责任往自个身上揽,时候不早了,那边有云姑姑柳姑姑在,她们可都有宫里的手段,待会肯定会有结果,是先到床上歪一歪吧。
虽说外间没多大动静,但陈澜对那两位的手段也颇有信心,当即笑着点了点头。
到床上靠着靠垫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芸儿聊着天,随着话题渐渐转开,她的心思自然而然就从诡异的盗窃案子上移开了来。
当她正打趣着芸儿那至今定不下来的如意郎君时,屋子的那门帘终于动了动,紧跟着支是云姑姑和柳姑姑一块进了来,两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夫人,那丫头说实话了。
云姑姑的脸意是比黑锅底还沉,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说道,她说是她爹前几天交待她的话,说夫人屋子里若是出了窃盗官司,就让她一口承认下来,否则就把她照之前的婚约嫁给一个又瘸又瞎的傻子。
她是被老子吓怕的,所以才会那么说。
我刚刚头号她金簪什么样,她完全答不上来,想来说的是真话,都是我之前疏忽了。
陈澜本只是觉得这金簪丢得蹊跷,再加上琥娘看上去并不像是那样胆大妄为的人,再加上言行举止俱是和小偷对不上号,因而她起了疑心。
而此时云姑姑的话证实了她的怀疑,她却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夫人,这事情……今晚上先把人看好,明天你回禀老太太,以窃盗的罪名把人撵出去,了告诫一下其他人。
见云姑姑柳姑姑闻言大愣,陈澜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事情宣扬出去之后,你派几个稳妥人用马车把人送去通州安园,最好在后头再派人死死盯着,到了安园之后再嘱咐一声张庄头。
听着这缜密的安排,一旁的柳姑姑忍不住插口道:夫人是觉得,别人连这小丫头都蚹……以防万一发一罢了……这样,不要用我们人,去和小四说一声,把楚平他们四个借给我。
他们跟着他也想来学了不少东西,而且比咱们镜园的人更熟悉京师的地理人情。
陈澜心里大约有七八分的把握,但别人拿着自己的金簪空间想要干什么,她却仍然说不好。
等到云姑姑柳姑姑和芸儿掖好了帐子齐齐退了下去,她摩挲着小腹,想起别人最难捱的妊娠初期,自己却过得还算安稳,她不由轻轻嘟囔道:宝宝,你是乖巧,没让我吃大苦头。
可别人却看不得你安安生生落地呢,非得给你娘我使绊子。
尽管小腹仍是没有丝毫动静,便她只觉得心中涌过一丝暖流,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这么多大风大雨都过来了,她还怕这些小伎俩不成?第四百四十七章 忠奸陈衍成婚在即,按照侯府向来的规矩,原本不是在身边挑个性格稳重老实的丫头开脸收房,就是由朱氏从身边选个稳妥人送过来。
然而,如今眼看着婚期一天天临近,这一茬却自始至终无人提起。
如今尽管红檐的死尚未水落石出,但除却那些不得不关心这些的人之外,下人们却大多不理会这个。
眼下乃是午后,各房的主子们照例歇午觉的歇午觉,出门的出门,而丫头们也难能偷得一会闲,不是四处闲逛,就是在烧着暖炕的耳房里叽叽喳喳说话,翠柳居也自然是如此。
这里曾经是三房上下的居处,但自从三房一家子搬进了庆禧居,三小姐陈澜出了嫁,这里就成了四少爷陈衍的居处。
丫头妈妈婆子们十几个占据了这偌大的地方,住得要多宽敞有多宽敞。
这种时候,陈衍自然不会还在家里,因而几个丫头可算是满侯府里少有的自由。
朱氏偏疼陈衍,因而他身边的露珠春雨和檀香都升了一等,此外虽不曾再添人,可大小丫头仍有六个。
眼下三个大的占据了这偌大的耳房,一面烤火一面说起了未来的少奶奶。
这几年少爷去杜府最勤,杜阁老又是那样,崖岸高峻的,那几个小的成日里还嘀嘀咕咕胡思乱想,我看她们是都昏头了。
露珠从手绢里拿出瓜子磕着,吐了皮儿便哂然笑道,少爷是三姑奶奶一手调教出来的,又是文又是武,要真是屋子里收人,老太太早就从身边挑最好的送来了,哪里了轮得到她们?话音刚落,一旁的春雨就打趣道:哟,姐姐自己就真不想么?想什么,我都十六了,以后少爷风华正茂的时候,我就该人老珠黄了,到时候留着还招少奶奶憎厌,何必呢?露珠没好气地撇了摘嘴,又歪头看着春雨和檀香:怎么,你们两位想将来被人尊称一声姨娘?咱们侯府如今倒是还有好几位姨娘,可除了那位出身名门的,其他的和隐形人有什么区别,而且哪个是有儿子的?就是罗姨娘,顶着那两个字,哪怕是有诰命,也一辈子被人瞧不起,什么意思!哎哟,我说你一句,你一下子就多出了十句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你个小蹄子,你才十六,我都十七了,你说这话不是寒碜我吗?两人说笑间就扭打在了一起,一旁的檀香却只是坐在那儿出神,直到两人扭打到了她身边,一个拿着她当盾牌来回躲闪,一个则是在那干着急,她才咳嗽了一声:看你们俩闹的,让外头她们听见,岂不是成了笑话?少爷的事自有老太太做主,拿来说嘴不好。
哎呀,檀香你就是忒稳重了,不就是开开玩笑而已。
春雨笑着缩回了手,又撩了撩刚刚弄乱的头发,回到原位上坐下,见露珠过来讨饶似的拱了拱手,她才没好气地说,再说了,少爷分明是没那个意思,我哪会自作多情。
有这情分,还不如求少爷一个恩典,让我好好挑挑那些外院的男人!原来你竟是这么个心思!露珠顿时笑得前仰后合,女人挑男人,这主意好!这边两人又是笑成一团,檀香坐着坐着却是突然站起身来。
见两个人诧异地看着自己,她就微笑道:如今天冷了,家里三老爷回来了,难保又有事,少爷兴许会早回来,我先回房去看看茶水点心是不是都齐备了。
不等两人说话,她就转身出了屋子。
厚厚的门帘一落下,她就听到里头传来露珠的笑声:怪道少爷总嫌我和你不稳当,咱们三个里头,也只有檀香有些像三姑奶奶,什么事都预先考虑着,什么都料理得周全……不过,少爷偏没那心思,可惜了……听着这些,檀香的脸色就更晦暗了。
她疾步从屋檐下进了正房,才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小丫头正在明间里靠着墙说话,一见着她立时站直了身子。
她也懒得训斥什么,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这就进了东屋。
站在那熟悉的书架前,她无意识地随手拿着掸子掸着那些并不存在的灰尘,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慌忙丢下东西去看蒲包里的茶壶,见里头的水已经完全凉透了,她立时转身出了屋子。
堂堂一等在丫头亲自到茶房要水,茶房里头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一个婆子甚至还殷勤地问着是否要自己提着送过去,檀香自是赶紧摇头。
心不在焉地提着铜壶往回走,待经过夹道旁的一扇小门时,却突然有一只手伸来拉她。
她一愣之下正要呵斥,可看清来人,顿时鬼使神差地顺势进去了。
这种节骨眼上,你见我做什么?就是这种时候才要见你。
你想啊,三老爷一回来,老太太就提出了分家,而且红檐死了,四少爷心里是什么滋味,老太太到时候会不会又犯病?我是四少爷身边的人,自然要想他所想,急他所急,难道还打算让他回到从前那种时时刻刻看人脸色的日子?我还能怎么办?我只是一个丫头,可没那许多能耐!檀香使劲挣脱了那只拉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说道,四少爷如今文武双全,又是师长栽培,以后又是杜阁老的乘龙快婿,哪里会落得从前那般境地?可三老爷若是真的被皇上留在了京城呢?三老爷那性子如何你想来不会不知道,他是多年沙场杀伐历练出来的,相形之下,四少爷终究是稚嫩,只要被人算计了就未必有翻身的余地。
你是忠婢,总不希望主子好容易起来了,却又给人打落了深渊吧?一番话说得檀香面色惨变,好半晌,她才看着面前的人说道:难道你有什么办法?就连那样从宫里出来的都死,我这小小一个丫头,能用什么法子帮四少爷?当然有!你听我说……门后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极其低沉,檀香起初还只是听得将信将疑,但渐渐就露出了郑重的表情,临到最后,她几乎是死死捏着拳头,看那人的目光也变得极其凝重:你……你这法子是怎么想出来的?要是……要是不成,那不是连累了四少爷……老太太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难道你这个四少爷的心腹还会不知道?那个循循善诱地说道,这分家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老太太撒帖子请来的,自然都是地位尊贵的人,最要紧的是她信得过!在这些人面前把事情捅出来,三老爷怎会不惹得一身骚?他才刚因为打了胜仗而得意,要因为这件事情失了圣心,对四少爷岂不是最有利的?再说,你看这个……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好好想想……檀香终究不是果断的性子,此时心里一团乱,连声说了两句就深深吸了一口气,总之,我先回去了,这话你不要对别人说!撂下这话以后,她就急急忙忙地出门口,左右看了一眼才民心快步往翠柳居走。
一直到进了穿梭穿堂,她才一下子腿软了似的停了下来,甚至连一个小丫头殷勤地上来帮忙,她都没留神。
只是,那接过东西的小丫头伸手一试温度,突然眉头一挑嚷嚷了一句。
姐姐,那些茶房的人怎么搞的,竟然给灌了这样不温不热的水!啊?檀香这才记起在半路上耽搁的那一会儿,脸色顿时不些不自然,好一会儿才强笑道,没事,路上遇着人说笑了两名,结果就耽搁了。
你再去茶水房一趟,让她们再送点热水回来,顺便看看厨房那儿可有点心预备了。
那小丫头自是立刻提着水壶找地方放下,然后拔脚就走。
檀香空着手回了正房,见露珠春雨仍在耳房那烤火尚未回来,进了东屋就又坐在软榻前的脚踏上出起了神。
刚刚听到那些言语一遍一遍在耳边眼前回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风突然迎面而来,她这才慌忙抬头,见是满头大汗的陈衍,她阐噌的一下站起了身。
我人都不在,你随便哪儿不能坐,往脚踏上坐干嘛?陈衍随手脱了外头那件大氅,见檀香伸手接过,他又伸个了懒腰说,真是要累死了!这运气真不好,才一进门就遇着三叔回来,结果还吃了几句教训。
啊,少爷和三老爷……见檀香那脸色发白的模样,陈衍只觉得异常好笑:别紧张了,三叔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也就是摆摆长辈架子告诫教训一番,横竖就要分家了,日后他能管上我的机会也少。
对了,你这些天有空,就赶紧带着人收拾收拾东西,别到时候措手不及。
可少爷您婚期将近,若是不在这侯府成婚,难道还得搬出去办?外头房子等等什么都不齐备,这岂不是要委屈杜大小姐?杜阁老不会在乎这些的。
陈衍想起这事正是杜微方给自个传的信,便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再说,房子是现成的,前些天我就让人去整修粉刷了,委屈不着我和老太太。
话虽如此,可看着陈衍洗脸时满脸疲惫,随即又揉着胳膊腿那龇牙咧嘴的样子,檀香咬了咬嘴唇,最终下定了决心。
第四百四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得知陈澜因为房里丢了东西要撵走一个丫头,江氏很是气恼自己看走了眼,自然丝毫没有异议。
这天一大清早,琥娘就被押出了后门口,失魂落魄地上了一辆马车,一个婆子随行往车前头一坐,那车夫扬鞭一抽,马车便徐徐前行了起来。
这边厢后门关上才一会儿,后街的另一头就有人探头张望,随即便有人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到了路口,那人敏捷地跳上了一辆停在路口的骡车,竟是不疾不徐地跟在了前头那辆马车的后头。
马车出了城之后,骡车仍是远远吊在了后头。
只是,此时官道上已经有好些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从旁边超过。
直到路过一个三岔道口时,后头的骡车陡然之间加速冲了上来,从马车旁边掠过时,随着嘎吱嘎吱一阵声响,后头的车厢竟是整个儿朝马车倾覆了过去。
这一下子就听一阵马嘶人叫,前头那马车竟是整个儿翻倒进了道旁。
如此一番突如其来的事故顿时影响了官道的通行。
一时间,有呼救的,有叫嚷的,有吵闹的,竟是少有人注意到后头那辆骡车的车夫和里头的那个人全都窜进了人郡中,须臾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那摔破了头的车夫和婆子出来,又嚷嚷着后头车厢的人受了重伤,眼看不话了,原本还七手八脚帮忙或者是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
足足等了好一会儿,这才总算有辆车停下,和那车夫婆子一块七手八脚将伤者搬上了后车厢不提。
上午的崇文门税关正是最忙碌的时候,甚至连税监胡胖子都亲自出来,站在道旁用那火眼金睛四处瞥看。
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可却时不时借着别人躲避身形,仿佛是在跟踪什么,他顿时有些纳闷,眼看人从身边穿过,他本想开口,可眯着眼睛看了许久,隐约发现了那人正在跟踪的家伙是谁,他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等人消失不见了踪影,他便伸手叫了一个心腹税丁过来。
去,到阳宁侯府那边看一看四少爷在不在,倘若在就带个话,说是我瞧见他身边的楚小哥了。
楚小哥要跟的人我恰好认得,是东城灯市口胡同里的一个帮闲刘老六,人也住在灯市口胡同。
记住,要是四少爷再追问这刘老六的底细,就说我不知道。
可是,胡爷您不是知道……啰嗦,卖个好就成了,人家真要查不会查不出来,到时候反而觉得咱们多事!是是,小的这就去办!出城的马车突然翻车,里头的人身受重伤,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陈澜耳中。
正在穿针引线的她一不留神,那针就在手指上扎了一记,她连忙丢下东西将手指放在嘴里含了含,片刻功夫止了血,这才微微笑道:看来真不是我杞人忧天,有些人非得把事情做绝了!夫人,要不要派人去灯市口胡同那医一看?派个婆子去看看吧。
陈澜点了点头,等到云姑姑出了屋子,她又让柳姑姑到江氏那言语一声,把芸儿打发了去外头账房里取下人的花名册,她这才往后靠在了躺椅上。
不管始作俑者是想把自己的金簪用在什么要命的场合,只要琥娘开不了口,到时候所谓的窃盗官司她陈澜就说不清楚,有些事情别人尽可栽赃在她身上。
别人硬是要把这事情证死,就越是说明事关重大。
可究竟为了什么?夫人,老爷差虎爷送信回来了。
当听到耳这传来这话的时候,陈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见云姑姑已经回转了来,面上满是笑容,她不禁微嗔道:人家如今好歹是军官了,他还把人当成亲随一样差遣来差遣去,也不怕别人说他假公济私。
就是阿虎……夫人,是我自个乐意的,再说,派别人大人不放心。
听到明间里传来的这声音,陈澜不禁微微一愣,随即就转头看了云姑姑。
这时候,云姑姑忙躬身凑近了她的耳朵,小声说道:老太太说,横竖是有话带给夫人,就请虎爷直接过来就是,其他人已经都吩咐回避了。
再说,咱们这儿刚出了那样的事,难保有不可靠的,夫人不如就在外头明间见他吧。
镜园上下就只有三个主人,所谓规矩,只要江氏点头,就全都不算那么一回事。
因而,此时陈澜也就顺势扶着云姑姑起身,待到了外头明间,兔崽子秦虎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她不禁微微一笑,就在主位上坐了。
多亏叔全身边有你,否则他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别人也应会不下来。
夫人过奖了。
秦虎憨厚地笑了笑,随即就头也不抬地说,大人让我来,是为了三件事。
第一,今天早朝,皇上裁撤了锦衣卫!什么?这消息着实让陈澜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问道,这锦衣卫裁撤之后,人手都到哪儿去?并入天策卫,充作御前侍人。
秦虎向来没思量过这些,此时便照杨进周的吩咐说道,反正此议一出,群臣之中有人反对更改祖制的,也有大声叫好的,总这是一片大哗。
只不过,大人说,天策卫如今日日上番禁宫,其实和从前的锦衣卫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这名头,又没有侦缉之名,想来群臣是出了一口大气。
这第二件,就是张二老爸迁了大理寺卿。
所谓的第二老爷,就是安国长公主驸马第铨。
只不过,这位此前还是仪宾时就官居三品通政使,如今成了驸马,也没有任何人把这两个字宣之于口,哪怕是人后那些议论安国长公主尊荣过甚的官员亦是顶多称一声张家老二。
然而,这一次张铨的突转大理寺卿,陈澜哪怕是稍微想一想,都能感觉到朝中的轩然大波。
于是,她在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一前一后两个消息的同时,突然又惊觉过来:你不是说有三件事吗?难道还有什么更了不得的消息?这第三件……秦虎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这会儿却突然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这第三件事,是大人正好见着御用监夏公公,所以就悄悄问了红檐和翠楼的事。
夏公公说,皇贵妃身边的红檐和翠楼,当初是娘娘想安排给皇上伺寝的,但终究事情没成,两人便仍是一直伺候着娘娘,据说是之前娘娘病重,还打算殉了随着去,大约是因为打动了娘娘,这才把人托付了出来。
她们生得千娇百媚,又是宫中呆惯了的,未必在外头待得住,如今死了一个,另一个也主老太太安顿一下,留在身边未必是好的。
夏公公竟然这么说……陈澜心中咯噔一下,想起红檐那不正常的死,翠楼那古怪的说辞,自己这儿突然出了一桩窃盗官司,送出去的马车突然翻车……她渐渐就在脑海中设法把这些事情串了起来。
于是,吩咐秦虎只管紧紧跟着杨进周,只管好好管着营务练兵,家里的事情都不要再去提之后,她就让云姑姑送了人出去,自己则是回了西屋,随手扯过一张纸在上并没有写写画画。
当一张原本雪白的纸被她用墨迹淋漓写得一塌糊涂之后,她不觉皱了皱眉,随手将其揉成一团丢进了字纸篓,又高声叫道:来人!守在外头的竹影应声而入:夫人有何吩咐?陈澜也不计较进来的并不是自己用得最习惯的那三个人,沉声吩咐道:派人去阳宁侯府送个信,请四弟今天务必过来一趟。
出乎陈澜的意料,这一日傍晚,楚平那几个忙活了一整天的人尚未回来,陈衍却来了,甚至还捎带了一个萧朗。
这还是陈澜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位镇东侯世子,甫一打照面,她只觉得这位尽管仍是一张冷脸,可没说上几句话,那种和以往不同的精干就不知不觉显露了出来。
直到江氏依旧如从前那般打趣说笑,萧朗渐渐又露出了很少在人前显露的温和。
话说,你怎么会这么巧和小四一块来?不是巧,是四公子带人去的时候,我在那儿有些事情,结果两边没照面,险些冲突了起来。
萧朗看了一眼陈衍,见人嘿嘿一笑,脸上总有些说不出的心虚,他这才说道,总之,事情是桩误会,所以他邀我来镜园,说是借伯母这儿给我赔礼,我就来了。
原来如此。
尽管陈澜还不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听萧朗的口气就知道,陈衍终究是没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因而当即也笑着帮两人糊弄了过去。
留着两人用了晚饭,又陪江氏说笑了好一会,她才亲自送两人出了惜福居,可才出了穿堂,她就发现萧朗停住了。
嫂子,可能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若只有个陈衍,陈澜还能直接把人带回怡情馆去,但还多了个萧朗,她不禁稍稍思量了片刻,随即就点点头道:这样,就去叔全的瀚海斋说话。
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一眼,后者立时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红樱和长镝已经嫁了小丁小武,怡情馆用不了那许多管事媳妇,再加上回京之后,这里里外外总比在外更严整,一时都没回来照应,但这等时候,就顾不上那许多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不打不相识杨进周虽然是武官,但毕竟曾经师从杜微方,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多有搜罗书籍。
再加上陈澜的好习惯,此次从江南回来带的书就有整整四箱子,如今这镜园的瀚海斋里,西边屋子里,那里外两间房都被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占满了,人置身其中竟有一种在藏书阁中的感觉。
相形之下,东屋的书就少了许多,但却其他屋子里多有的暖炕,这大冷天一个火盆刚刚烧起来,自然显得颇为清冷。
陈澜如今身体不比从前,从路上起就一直捂着一个手炉。
此时此刻,见陈衍看着萧朗,萧朗看着陈衍,两人竟是谁都没答话,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四弟,你先说。
哦……陈衍瞅了一眼萧朗,垂头丧气地说,姐不是借走了楚平他们四个吗?我下午从韩先生那儿上了课回侯府,结果崇文门税监胡胖子打发了人过来,对我说什么看见楚平正在盯梢的那人胡胖子正好认得,住在灯市口有同。
我心里一动,也就和门上言语一声追了过去,结果正主儿没找到,就和萧世子打了一场……原本以为那所谓的冲突只是萧朗说笑,此时听见丙人竟是打了一场,陈澜不禁货真价实吃了一惊。
他把陈衍拉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见其眉角确实有一处不易察觉的乌青,旋即立时扭头仔仔细细端详着萧朗,这才发现萧朗的下巴那儿仿佛有些发红。
心下又好气又好笑的她也懒得问支支吾吾的东衍了,径直对着萧朗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不怎么回事。
萧朗那冷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那地方是镇东侯府在京城的一处暗哨,专管各处消息往来……当然,是见不得光的。
这原本是决计不能对外人言说的秘密,但萧朗却说得很坦然。
见陈澜对自己强调的最后一句话果然是极其留意,他便淡淡地说:所以,我今天也是微服一人过去,没带随从,帽子压得又低。
四公了和我的打扮仿佛,于是两人一撞见便彼此提防,不合交的几招之后,我终究是更有经验些,掀掉了他那顶风帽,这才认出了人来。
陈澜这才明白陈衍那眉角的乌青从何而来,当下少不得嗔怪地瞪了弟弟一眼。
结果,陈衍立时叫起了撞天屈:姐,这不能怪我!他好端端的正门不走,往我这条小胡同里一窜之后,就熟门熟咱地要翻墙,我哪知道他是萧世子……结果他掀掉我的帽子在那发愣的时候,我就给了他一记拳头……这事情原委好容易都解释清楚了,陈澜那股紧张感渐渐褪复查,取而代之的是忍俊不禁。
只不过,她总算还记得真正的关键,立时向萧朗问道,那想来你们把情说开了?他原来不肯说的,结果我还是把嫂了你抬了出来,他才勉勉强强说了实话。
萧朗斜睨一眼满脸别扭的陈衍,脸上刚刚那一丝莞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不敢怠慢,就把他带了进去,查问过后发现除却有事在身的人之外,有一个人下落不明。
虽不知道是否四公了要找的那个,但此人乃是我家二弟带进来的人,在里头资历最浅。
这么要紧的地方混进了这种家伙,萧世子你还真够粗心大意的!陈衍还惦记着今天没几个照面就大败亏输,那扳回一城说起来也是因别人发愣,心里自然还不些不痛快,此时就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
而萧朗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说:四公子说得没错,是我大意了。
母亲的病是因奴儿干都司太冷而落下的病根,这两三年也是时病时好,我再不敢让她劳心劳力,再加上二弟渐长,所以有些事情不免就交给了他。
虽是见不得光,但也是宫中心知肚明的,原以为不至于出大纰漏,谁知道……原来是令弟……陈衍又嘟囔了一声,可想起哪怕是萧朗的弟弟,也应该比自个大好几岁,脸色顿时微妙了起来,眯了眯眼睛就皱眉说道,萧世子,恕我直言,二公子会不会受人蛊惑,想和你争……小四住口,不要胡说八道!陈澜见萧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当即一口喝止了陈衍。
见小家伙立时乖乖闭嘴,可坐在那儿却仍是眼珠子乱转,她哪里不知道,长年呆在阳宁侯府的陈衍已经习惯了一遇到问题就往这种方向考量。
她想了好一会儿,见云姑姑和柳姑姑垂手侍立在门边,她想起这一系列事情都发生在阳宁侯陈瑛归来,侯府分家在即的时刻,越发觉得此前的猜测有些准数。
萧世子,如今你和太子殿下可还有往来么?这突兀的一句话一下子问得萧朗愣住了。
紧跟着,他面色一僵,这才干巴巴地说:尚未册封太子之前,他逢年这节常常送些时令水果和点心等等,还有送给娘的补品药材;有时候邀了我微服闲逛,别的就没了。
至于他封了太子过后,因府军前卫幼军乃护持东宫,所以我去了两次,他说了些胡话,仅此而已。
陈衍从前和萧朗并没有打过多少交道,之前一路过来,他问十句对方都难能答一句,此刻见萧朗竟然答得这么爽快,他简直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换了另一个。
只不过,等到萧朗说完,他就想起了这两年外头的各种传言,脸色又古怪了起来。
虽说当年的荆王纳了妃,如今又成了东宫太子,可是,昔日的那些谣言并没有完全被压下去。
尤其是关于镇东侯世子和太子的那种关系,更是好些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更何况,太子成了亲,这镇东侯世子萧朗可是已经二十二了都尚未定下婚事!这么说,别人大多会把你当成太子亲信?陈澜却没功夫注意陈衍的表情,微一沉吟就问了这么一句。
见萧朗无可奈何地微微点头算是回答,她就若有所思的说道,小四今天虽说特意跑了一趟灯市口有同,便真正的缘由他也并不十分清楚。
事情的起因是我丢了一根金簪,虽是小东西,但因为是已故晋王妃所赐,又是宫制的东西,应该留了底。
虽说抓到了偷东西的人,她先是认了,说金簪已经被金银铺融化,又换了钱,可之后却审出有疑,我就派人把她送她去通州安园,结果半路上被后车撞翻了车。
楚平他们去跟的,应该就是后车的人。
萧朗还在皱眉,陈衍却一下跳了起来:姐,这事你借人的时候怎么不对我说?侯府里的人命案还没结呢,何必让你再多一桩心事?见陈衍张了张嘴要辩,陈澜便摆摆手阻止了他,况且,我预先做了准备,翻车的时候说是重作,其实人不在里头。
啊?陈衍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等到坐下,他一下就扭头盯着萧朗,皱着眉头说,等等,然后胡胖子说认识那个被楚平盯梢的人,我却在灯市口胡同和萧大世子大打出手,这么说,别人是打算把事情栽赃在镇东侯府?拐弯抹角大张旗鼓做这许多事情干什么,难道是要离间咱们的关系?可这说不能啊……陈衍越说越抓狂,可见萧朗坐在那儿仿佛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喂,萧世子,这事情也是和你息息相关,你别只顾着发愣啊!刚刚嫂子说这些,意思是你那金簪兴许并没有被熔化,而被人悄悄藏下,预备在什么应景的时候抛出来?而兜来转去查到了镇东侯府,也就是说哪怕事情曝光,也能够说是镇东侯府亦或是太子做了这样的小动作,为此甚至不惜把那个丫头灭了口?见陈澜点了点头,萧朗的眼神顿时精光毕露:如果是这样,二弟十有八九是早就被人算计了。
他早年就喜好经史,在国子监读书更是结识了不少文人士子,想来养出了些迂腐的书生气,之前还有过路见不平,结果被一个卖唱的寻到家里要报恩的事。
要这么说,萧二公子还真够迂的!陈衍逮着机会少不得嘲笑了两句,又嘿嘿笑道,我这两年也没少遇到这种英雄救美的机会,可我才不会上这种当!什么孤女报恩,什么结草衔环,什么舍命相报……等等,舍命……陈衍说着就顿住了,绞尽脑汁想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蹭的站起身:他娘的,不会吧?他也来不及在乎自己那突如其来的粗话让陈澜为之侧目,快步走到陈澜身边低声说道:姐,老太太已经压服了三叔,定下了十一月二十的正日子分家,也就是后天,而且请了好些贵宾。
而红檐的事情,我安排郑妈妈去顺天府报了备,暂时定的是自尽,尸体是送过去了,但下葬总还没那么快。
要是那一天贵宾云集的当口,有人说是三叔逼死人……陈澜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的陈衍,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一咱追查下来,再在什么地方找出我那根金簪……一旁的萧朗听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剑眉顿时也向上轻轻一挑。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面上的表情同时变得异常凝重。
第四百五十章 分家(一)阳宁侯府要分家了!当这个消息在朝堂内外大街小巷传开的时候,阳宁侯曾经许给襄阳伯的那个女儿要到庵堂静修的消息顿时成了过眼黄花。
高堂在则不分家,这是京城各家豪门世家素来的规矩,哪怕是父母有所偏爱,抑或年纪大了住在一块不方便,大多便是在府邸中造起高墙隔断,在外头多开一扇门,但正门却仍是共通的,如此一来在外头也好听些。
但阳宁侯府竟然不愿意照着惯例,太夫人朱氏不但请来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诰命贵妇,相识的同辈晚辈勋贵等等也都下了帖子,仿佛这不是打破规矩的行为,而是什么大好的喜事。
一时间,纳罕的人虽多,但不好听的话却只限于窃窃私语。
相对于朱氏的大张旗鼓,阳宁侯陈瑛似乎就低调得多。
仿佛这就在眼前的分家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他既不曾出门访友,也没有邀约亲朋,除却因公务拜访兵部尚书以及几位相应的阁老,也是一句多余的话没有。
从前和他多有往来的官员见他面上多了不少皱纹,人却显得越沉稳,有的纳罕,有的感慨,有的赞叹,也有的鄙薄。
到了十一月二十那一天,阳宁侯府供着太宗皇帝所赐御宝的福瑞堂终于难能开启了。
受邀而来的宾客鱼贯而入。
看着这一座已经有百多年历史的正堂,同样是开国勋贵的那批人无不感慨,而崛起于近些年的人则是思量着百年侯府的底蕴。
如是在一个个位子上坐下来的时候,人们的脸上自然而然就多出了几许郑重。
相较于代表长房的陈衍和代表三房的阳宁侯陈瑛,二房的陈玖自然显得极不起眼。
尽管他曾经也袭封了阳宁侯,亦是在那人才济济的朝堂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但在今天这一大堆人中,身为失败者的他虽也得一个座位,到时候虽也必会分得一份财产,可那些目光的焦点却绝不是他,不是因为他没儿子,而是因为他的爵位官位这些年全都丢得一干二净。
只此时此刻,陈玖完全没有计较别人忽视的心情。
他因伤养了两年缓过神,就又开始了花天酒地的日子,近些天都在外头鬼混,还是今天早上刚刚被心急火燎的马夫人派人从一家妓馆中拖出来,因而对分家可谓是毫无准备。
左顾右盼的他虽想站起身到朱氏面前奉承两句套套口风,可到处都是那些达官显贵,帘子后头的后堂里还坐着好几位顶尖的老诰命,他哪怕是屁股麻,也不敢轻易挪动。
二叔。
啊,衍哥儿。
陈玖一个激灵惊觉过来,见是陈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一愣之后就立时换上了满脸笑颜,是老太太有话对我说?陈衍如今已经身量极高,更何况陈玖是坐着他是站着,因而他那低垂的目光便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但在旁人眼中却仍是不失恭敬。
他看着这个从前是阳宁侯时还能看出几分威严,如今却彻底丧失了那些体面的二叔,好一会儿才舒了一口气。
分家之议提出来之后,二叔一直都不在家,有些事情,老太太让我给二叔通个气。
见陈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连连点头,陈衍方才继续说道:公中的财产,侯府帐房中素来有账,那些御赐的庄田和祭田,都是归袭了爵的一房掌管,这些二叔只等着年终拿红利就好。
此外,账面上还有纹银万两,在京城和通州一共有铺子六间,庄田十八顷,都是三房均分,就是如此了。
那老太太……陈玖张了张口,可当对上陈衍那倏然转厉的目光时,他的下半截话就一下子给憋了回去。
他想到了朱氏的手段,想到了陈衍身后那一个个强力人物,最后再想到那三房均分的财产,一向脑子不算很好使的他迅得出了一个大略的数字。
分到自己头上的东西,应该有六百亩地,两间铺子,纹银三千两,全部折下来,大约得是两三万的银子!哪怕他曾经袭着阳宁侯,能够动用的也就是每月二百两的公中开销,妻子的陪嫁是顺一点少一点,他也懒得看那张脸。
思来想去,他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把马夫人起头的吩咐抛在了脑后。
不管怎么说,能有钱捏在手里,总比看人脸色强!衍哥儿你回禀老太太,就说但凭她处置,我没异议。
陈衍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从旁边绕了过去,待到了朱氏身边就弯下了腰,轻声说道:老太太,二叔那边没问题了。
想来他这见钱眼开的xìng子,也不会想这么多。
老三他是绝对斗不过的,甚至连你这小的他如今也没把握压得过,当然是想着现捞了再说。
况且,他直到现在都没养出个儿子来,只怕是想着进棺材之前把这些都挥霍干净了!朱氏的嘴里迸出这样一番刻薄的话语,眼见时辰差不多了,该来的人也都来了,她就示意陈衍搀扶起了自己,竟是稳稳当当站起身来,对着周遭众人欠了欠身行礼。
满屋子的人除却少数和她同辈的,其余都是晚辈,因而都是站起身还礼不迭。
然而,就在朱氏打算说话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两声通报。
晋王殿下到!韩国公到!哪怕是韩国公夫人陈氏此时也在场,听到这前后两声通报,仍然是震惊得非同小可。
丧女之痛之后,她早就心灰意冷,而世子夫人尹氏又给她添了一个孙子,她在贵妇圈子里走动就越少了,直到最近丈夫没有接掌中军都督府,却仍是握着老营兵权,她才渐渐又开始出门走动,但已经比从前谨慎了许多。
至于晋王,自从女儿去世后虽逢年过节也有送礼往来,可隐隐约约能猜到女儿早早辞世背后的隐情,她哪里还会把这当成自己的女婿?倘若单单是韩国公到,因是朱氏的女婿,满堂宾客也不必全部出去相迎,但此时晋王也一块来了,众人少不得纷纷起身。
才出了福瑞堂,就只见那边好些亲随簇拥着前后两人进了仪门。
前头的晋王一袭紫貂皮大氅,内中却只是一件素净的莲青色大袄,嘴角含笑神情可亲,仿佛还在和落后半步的韩国公张铭说着什么。
而韩国公张铭却是仿佛刚从城外营地赶回来的,一身红褐色袢袄,眼角嘴角已经是皱纹密布,看上去较之从前老了许多。
眼看晋王到了面前,朱氏自是在陈衍的搀扶下行礼:家中琐事,竟然劳动了殿下,实在是惶恐!太夫人言重了,论理说,我也是你的晚辈,今日正好进宫遇着韩国公,我就对父皇提起说要来侯府看看,连父皇也说是该来瞧瞧,还嘱咐了韩国公同行。
众人这才明白晋王和韩国公此来,竟然还是得了圣意,因而你眼看我眼之后,不少人就瞧瞧拿眼睛去斜睨阳宁侯陈瑛,见其面上纹丝不动,一时倒有不少人佩服陈瑛的养气功夫。
只有寥寥几个知道晋王和张陈两家的关系已经并不似从前的,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然而,无论众人如何去想,迎进了两位贵客之后,福瑞堂中不免又要重定座次。
福瑞堂的三间东屋里,此时坐的全都是女眷,刚刚都跟着一块出去迎了一回,此时透过那门帘,外间的动静也都传了进来。
一众陈家人自是都聚在一块,出嫁的陈冰和陈滟都回了来,虽为姐妹,但如今一个是白身,一个是六品安人,哪怕还照长幼坐着,可彼此之间谁都不搭理谁。
而马夫人的心思也全都在外头,等了又等没听到说开始,她不免就没话找话说。
平日里老太太那么疼三丫头,今天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然拿架子不来!三姐姐有身子行动不便,想来今天不到场也是无可奈何。
陈滟才接了一句,就只见马夫人恶狠狠地拿眼睛看着自己,她便若无其事地转开目光去看罗姨娘:倒是姨娘,五妹妹的事……今天这日子,就不要说她了。
罗姨娘本就心不在焉,此时被二少nainai许咏轻轻一推,这才反应过来,忙遮掩似的强笑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见证,三姑nainai来或不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话不是这么说。
要说切齿痛恨,丢掉了阳宁侯夫人名号的马夫人恨三房,还在痛恨陈澜姐弟之上,此时少不得哧笑了一声,这太夫人还在,一家三房就分家的,这本朝以来还稀罕得很,咱们侯府这回可是要出名了。
若是二婶不想分家,也没见规劝老太太。
一直没吭声的许咏突然淡淡cha了一句,见马夫人立时紫涨了面皮,她才不紧不慢地说,爹也好姨娘也好,连带相公和五弟等等,可都是苦苦劝过老太太的。
哼……你们那是……马夫人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外头又传来了两声通报。
元辅宋阁老到!安国长公主到,杨夫人到!451 分家(二)才刚刚坐稳没多久的宾客们听到这又一轮的通报声,顿时面面相觑。
安国长公主当初认下陈澜这个干女儿的时候,那排场闹得满城皆知,更何况还有皇帝一道旨意册封了两个县主,满座宾客最初都猜测人会来,此时这一位不但自己来了,还把已经出嫁又身怀六甲的陈澜一块携了来,也不算是最让人吃惊的事。
然而,那另一位就不一样了。
那位内阁辅宋阁老,那一个独字向来演绎得淋漓尽致。
尽管好些事情无数人都付度和这位有关,但此人那座官邸虽逢年过节送礼人不断,可登门拜访的十有**都会被拒之门外,因而有赞其君子的,更有骂其虚伪的。
等闲要看到他登哪家的门,那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此时此刻,无数道目光在大厅中来回碰撞若不是那些念头只能在心里转转,那哗然的声音恐怕能把这座福瑞堂给掀翻了一一阳宁侯府闹分家不是丑事么,怎会有这样大的排场?又是一回出迎之后,这新来的三位便被人簇拥进了福瑞堂。
平日里本当是陈澜搀扶着安国长公主此时此刻却调转了过来,安国长公主竟是亲自一手稳稳地托着陈澜,脸上直笑道:今天我正好去镜园看阿澜,正巧说起侯府这边的事,于是就想看来凑一凑热闹,我那凤轿毕竟稳当,见阿澜关切,就索性带了她一同来,谁知道会在门口遇着揆大人。
说话间,安国长公主就自然而然地侧过头去:揆日理万机,总不能像咱们这些人这般闲散无事,来这儿凑热闹吧?。
众目睽睽之下,白苍苍的宋一鸣却淡然地往四下里扫了一眼。
他生得并不高大,也并不是肃然不芶言笑的人但此时那淡淡的目光和众人一交接,竟才好些人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么一扫之后,他才微微笑道:长公主说笑,臣哪有空来看什么热闹?难能休沐一天,臣原本是打算回家的可正好出宫时得知乾清宫召见罗世子,人却不知上哪儿去了,于是便顺道到这儿来看看。
他最是爱凑热闹的人,想不到今日竟不在这儿。
此话一出,众人方才反应了过来。
当下朱氏就笑道:原来宋阁老到这儿是来找罗世子的。
他和小四是师兄弟不假,可如今他是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来侯府凑这种热闹。
再说,这种找人的事那些下头人是怎么做事的,怎能劳动宋阁老?…也只是顺道,说不上劳动。
宋一鸣见此时高朋满座中确实不见威国公世子罗旭,眉头不露痕迹地微微一动,随耶就歉意地拱了拱手,也是老夫疏忽,本该在门上问一声的,也不用搅扰了大家。
这算什么惊动宋阁老既然来了,何妨也一块见证见证?…安国长公主仿佛自己就是主人一般,笑吟吟地说道,为了爵位家产,多少豪门世家把官司打到了顺天府打到了御前如今阳宁侯府这般公开做事,日后也是一个楷模,有你这个朝中元老在也是好的。
横竖揆今天休沐来了就别走了!。
,宋一鸣不动声色拖又看了一眼四周众人,现安国长公主的眼神中仿佛还隐藏着什么他略一思付,竟也不说二话,就这么留了下来。
如此一来,正堂的座次少不得又要重新排过,而安国长公主则携着始终一宾不吭的陈澜进了东屋。
眼见一众诰命贵妇等等齐齐起身见礼她笑着摆了摆手,拉着陈澜在众人让出的居中一架暖榻上坐下了。
我这可还带着一个双身子的人就不和诸位客气了。
安国长公主这么一说,哪怕是起初面色很有些僵硬的马夫人和陈冰此时也都强忍住了那种恼怒。
至于陈滟却不理会嫡母和长姊的那些心思,笑yínyín走到陈澜身边嘘寒问暖,见安国长公主并未有不快的意思,她便故作亲昵,就这么凑近了陈澜的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
三姐,我家小姑子,已经被选定为晋王夫人了。
陈澜闻言一愣。
就在刚刚坐安国长公主的凤轿过来的路上,她才刚刚听说,晋王的庶长子三天前骤然去世,为此太医院院正院判和几个御医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
就连安国长公主也命归拢于神策卫的锦衣卫校尉们追查此事。
然而,这边厢刚刚经历丧子,那边厢陈滟居然就已经得知了册妃纳夫人的消息?沉yín片刻,她才问道:是妹夫得到的消息?…和苏仪夫妻三年,陈滟和从前的青涩不可同日面语,此时见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这儿,她竟是微微笑了笑,仿佛在和陈澜说悄悄话:他怎会对我说?是我灌醉了他套出来的话。
他这武选司员外郎的位子还没坐热,就突然被人调到了顺天府,原本心里很不自在,可是前头得到这消息,也不知道别人又说了什么许诺,他这几天又抖了起来。
…陈澜见一旁的安国长公主露出了一个会意的笑容,知道这消息多半瞒不过自己的干娘,因而四周那么多关注的目光下,她就没有再多问下去,只是不动声色捏了捏陈滟的手。
等到陈滟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外间就传来了朱氏的声音。
为了阳宁侯府的家务。
邀了诸位过来,说起来也实在是兴师动众。
只我年纪大了,在这侯府住了一辈子。
一来也打算换个地方散散心休养休养,也好等看来日抱重孙重孙女,二来,也是想把手里的担子jiao出去。
朱氏的话说得异常直白,微微颌之后,就有两个妈妈抬着一张方桌上来,上头赫然是一大摞账册,她只扫了这些东西一眼,就一字一句地说,我十五岁嫁入侯府,到如今也有四五十年了,当初接手的时候是多少东西,账册上记着,如今是多少东西,账册上也记着。
请衍哥儿给诸位念一念,也好做个见证。
阳宁侯陈瑛也不管多少人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照旧坐在那儿喝茶,只是当陈衍用清亮的嗓音念出那一本账册时,他托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中停住了,眼睛突然眯了眯。
……京城南祭田五百亩,青州西郊旱地六百亩,沧州南郊旱地四百亩,南直隶水田一千亩,泰州府水田六百亩……京城灯市口胡同铺子三间,棋盘街铺子两间,通州西大街铺子一间,账面余银一千六百两,库房三间共yù器三十件,金酒器二十六件,重一百二十两银酒器七十八件,重三百零二两,唐名家字画两件,宋名家字画三件,本朝名家字画……。
这些田产房产这些账面银两,还有那些库房的卉西,竟然和他费尽心思探听来的差不离!难道,老太婆竟然真的打算把属于历任阳宁侯的东西全都给他?这怎么可能!这一个咋,数字从陈衍口中报出来,四周围那些达官显贵们无不是竖起了耳朵。
别人分家纵使会请上一二德高望重的长辈做见证,可多半都是宗族里头的老者,可阳宁侯府竟然请来了这许多形形色色的人,无疑是把整个家底都抖落在人前。
尽管不涉阳宁侯太夫人朱氏的嫁妆,可这样的家底在如今勋贵大多只剩下场面风光的如今,依旧算得上很不错了。
于是,那些打量着阳宁侯陈瑛的目光中,有不少都变成了若有所思的沉yín。
那几十年前的账册念完,陈衍也没有喝茶润嗓子,又拿起另一本账册从头开始念,这却是现如今阳宁侯府的家底。
和别人家的败落不同,几十年下来,公中的东西仍然是该多少多少,有的甚至还大略多出个一两分,而账面上的银子相比从前,更是还有一万多的盈余。
于是,不少人都向朱氏钦佩地点了点头,就连那边帘子后头的安国长公主都和陈澜低声说起了话。
我还以为老太太会把账面上nong得可怜兮兮,让狙宁侯接手个没钱的侯府呢。
陈澜笑着挤了挤眼睛,又抱着安国长公主的胳膊说:若是做出这样的事,三叔这当儿子的固然会窘迫好一阵子,老太太的名声难道传扬出去就好听?而且,娘带了我到这儿来当镇山太岁,我总不能让你看笑话。
是是是,你这鬼灵精!顶多你家老太太以后把她的陪嫁分一半给你的宝贝弟弟,难道他还会受穷?不过,你敢说你家老太太这回突然这般舍得下血本,不是你和小四挑唆的?你们两个有什么谋划,竟敢瞒着我这个干娘兼恩师?…到时候娘就知道了。
陈澜仔仔细细听着外间陈衍正在念那账册的声音,也没有漏过那些不时传来的窃窃私语和惊叹。
她可以确定,连安国长公主都感到意外,如今这情形必定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毕竟,朱氏在勋贵豪门中给人的印象,向来是才冤抱冤有仇报仇的精干沿酷人。
于是,在这榉的情形下,也不知道有些人是否会后悔多此一举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陡然又传来了一阵大声喧哗。
第四百五十二章 分家(三)这突如其来的大声喧哗来得快也去得快,几乎是一瞬间就仿佛仿佛是被人掐断了似的一下子消失了。
只不过,福瑞堂中的满堂宾客多半都是城府深沉的,自然不会以为这只是侯府中有人不懂规矩乱叫乱嚷,一时都拿眼睛去看上首的朱氏。
见朱氏依旧是安之若素地坐着在那儿喝茶,就连读账本的陈衍也是连个顿都没打,三三两两认识的人不禁面面相觑了起来。
然而,那声音戛然而止之后好一会儿,骤然之间又喧哗了起来。
这时候,阳宁侯陈瑛轻轻一拍扶手,见陈衍的声音为之一停,他就看着身边的儿子陈汉吩咐道:出去看看,是谁这么不懂规矩胡乱喧哗,给我立时拖出去!要是他还敢再闹,就乱棍打出去!是,父亲。
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陈汉只能低头应是。
待到打起门帘出了福瑞堂,他站在台阶上面,就只见外头两个婆子正扭着一个丫头往外推,那丫头却正在死命挣扎,两条腿一蹬一蹬的,嘴里仿佛被人塞了什么似的。
面对这不同寻常的一幕,陈汉只觉得眉头大皱,本能地开口大喝道:给我住手!两个婆子反身见是陈汉,顿时愣了一愣,但却没有一个松手。
就在这时候,郑妈妈从旁边闪了出来,见是陈汉,她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屈膝行礼道:五少爷。
面对郑妈妈,陈汉只觉得心里涌出了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他皱了皱眉,旋即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四少爷的一个丫头失心疯,竟然冲到这儿来闹事,幸好老太太让我在外头看着,这才把人拦了下来,如今捆着先关到柴房去。
郑妈妈说话的语气异常平淡,见陈汉仿佛有些犹豫,她就加重了语气说道:今天不管是什么事,都及不上里头的大事来得要紧。
五少爷是爷们,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管它做什么?郑妈妈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陈汉脸上有些挂不下来,可是看着那个隐约有些眼熟的丫头,他知道多半是陈衍的人,想到父亲虽和老太太长房仇怨不小,可陈澜陈衍姐弟却帮过罗姨娘和他们不少忙,忖度片刻,他最终还是转身进了福瑞堂。
他也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父亲陈瑛身边,随即低声说道:没什么,就是一个不晓事的丫头。
陈瑛微微点头,也就没再多问下去,然而,上首的晋王突然笑道:侯府治家严谨,怎会有人在这种时候随便乱闯?还是再去问问清楚的好,别是有什么大事却耽搁了,这儿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又不至于听错了数目。
晋王既然这么说,陈汉见其他人都在侧耳倾听陈衍那些账册,陈瑛并不反对,他站在这儿确实没多大用场,索性就又出了屋子。
这一回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并不见人影,只外头的道上隐约要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郑妈妈也不见了,他只驻足思量片刻,就拔腿往走去。
外头甬道上,那两个婆子架着檀香往外走,其中一个嘴里更是骂道:臭丫头,这都什么时候,有天大的事也得往后头放放,居然在这种时候来闹事,反了你了!还不是四少爷从前宠坏了她,否则她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回可好,到时候赏一顿板子随便配个下三滥的小厮,也叫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苦头!她们两个一面走一面骂骂咧咧,丝毫没有注意到后头渐渐跟上来的陈汉。
直到陈汉快步绕到她们身前,两人方才反应了过来,待要行礼时又不好放开手,只能齐齐叫了一声五少爷。
这一回,陈汉看着那眼珠圆瞪的丫头,突然眯了眯眼睛,一把取出了那堵口的手绢,沉声问道:你在这种时候跑到福瑞堂,究竟想说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但让押着檀香的两个婆子呆若木鸡,就连檀香自己也没想到。
看着那张和陈衍颇为相似的脸,一股难以我状的惊惧从心底冲了上来,但取而代之的是之前别人灌输的那一番劝说。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咬了咬舌尖,用那种刺痛激自己回神。
别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们做的事情!这没头没脑的话唬得两个婆子一跳,而陈汉想起这几日父亲的交待嘱咐,心中倏地一紧,口气冷硬了些:好大的口气!就凭你今天擅闯福瑞堂,按照家规最轻就是撵出去!而你刚刚这句话,我就可以定你一个以下犯上!檀香死死盯着陈汉,突然大声嚷嚷道:不是你们还有谁!红檐姑姑原本好好的,若不是你们暗中杀了她,想要借此让老太太背黑锅,还有谁会下杀手!这一嗓子把陈汉给说懵了,但紧跟着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说不出的愠怒。
而两个婆子更是吓得魂都没了,一个赶紧拿手绢堵檀香的嘴,一个拼命地拽着人往前拖,嘴里还又惊又怒地抱怨道:都说了这是个疯丫头,五少爷您理会她做什么,要是心动了里头那些贵客,咱们谁吃罪的起……陈汉对于父亲陈瑛原本就存有心结,但此前陈瑛在他面前剖心袒腹似的也说了不少话,此时此刻见两个婆子架着人飞快往前走,他张了张口,那半截话最终是吞进了肚子里。
毕竟,若是檀香所说的是真,那并不是府里寻常家生子奴婢,事情不说捅翻天,也会惹来从多不可说的麻烦。
既然家里已经到顺天府报了个自尽身亡,那他再多事……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重新到了仪门,陈汉拍了拍双颊,竭力镇定下来,可就在这时候,外头偏是一个人飞也似地冲了进来,那冲势一时来不及收,竟是险些撞进了他的怀里。
看清是他,来人方才赶紧退后两步。
里头都是贵客,郑管事你这是干什么?顺天府……顺天府来了人……郑管事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见陈汉面色一僵,他才压低了声音说,顺天府苏推官司硬说有人首告老太太院子里的红檐姑娘不是自尽,而是被人害死,所以,这苏推官亲自带人来了!胡闹,他知不知道,今天府上来了多少贵客!陈汉闻言勃然大怒,但须臾突然皱起了眉头。
他也是世家子弟,这顺一碎和五城兵马司等等的要紧地方要紧官职都是何人担当,他自己是向来心里有数,此时就品出不对劲来,顺天府主管刑名的李推官司已经干了好几年,如今突然就换人了?见郑管事那脸上阴霾更重,他忍不住问道:究竟是哪个愣头青,居然在这个时候胡闹!是……四姑爷。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陈汉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紧跟着就是一股暴怒。
他几乎是低吼道:他知不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什么时候?他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是阳宁侯府的女婿?五少爷这话,小的也想对四姑父说。
郑管事那脸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愠怒,随即便垂下头说,只是他带了好些衙丁差役,那样子是哪怕拦着他也会硬闯进来,所以……话还没说完,陈汉就看见好些人竟是已经气势汹汹地从甬道那边绕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这些天来心头压抑已久的怒火蹭的点燃,竟是撇下郑管事快步冲了过去。
眼见他这般光景,郑管事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想起昨日里头递来的消息,连忙也撒腿追上。
领头的苏仪对陈汉还有些印象,站住之后就似笑非笑地拱了拱手:五公子,职责所在……职责所在?陈汉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后头那几个差役衙丁,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下官不止来公平一次,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苏仪最看不得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当下也硬梆梆地说,可不管是什么事,我既然管这顺天府的刑名,便得尽忠职守……放肆!你不过是小小一个从六品的顺天府的推官,竟敢带着这许多人大喇喇地到侯府撒野,难道你做官时就没学过规矩?急怒之下,陈汉早就不再把苏仪当成什么姐夫,厉声呵斥道,休说你一个推民,就是府尹登门,也是先投帖再通报,谁敢带着这许多无关人等?来人,给我把他们赶出去!陈汉虽是陈瑛和罗姨娘所出,正儿八经的五少爷,但平素向来低调,如此疾言厉色还是头一回,一旁的郑管事自然看得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他愣了老半晌,立时响亮地拍了拍巴掌,没多久,外头就呼啦啦冲进来好些家丁。
都是做什么吃的,什么阿猫阿狗都随便放进来!这种事情还要五少爷亲自出马?一群家丁仿佛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慌忙上前轰人。
那些衙丁差役还是头一次踏入这等侯府重地,此刻压根不敢争辩反抗,而苏仪哪里忍得住,当即暴跳如雷。
你们的眼里还有王法?天大地大,王法最大。
陈汉面无表情地看着苏仪,随即冷笑道:可惜,你不是王法!来人,给我把他一并轰出去!第四百五十三章 分家(四)福瑞堂中,陈衍终于念完了那长长的清单。
饶是他体力充沛,可念了这么长的东西,退下来之后也少不得咕嘟咕嘟喝光了一大杯水润嗓子。
只喝水归喝水,他的眼睛却没才放松。
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瞥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三叔陈瑛。
见其眼睑低垂,可坐姿却不像最初那么四平八稳闲淡自如,他心里哧笑了一声。
随手就把手里的杯子放了下来。
刚刚这清单已经念完了。
想来各位心里都有了数目。
朱氏重新捡起了话头,随耶不紧不慢地说:从老侯爷在世的时候直到如今,这侯府都是**持的,这些账目也是我手底下的人做起来的。
那些明细都在帐房里头放着,回头谁要审,只管拿去。
至于我当初的嫁妆,想来看过入府时那光景的当年老人还剩下几个,当知道其中底细。
所以,这些妆奁如今还剩多少,要分给谁,那是我自个儿的事,想来是与公产都不相干的。
刚刚这些数目我从京城最才名的富源当铺请了四个老朝奉,虽时间紧来不及细细估量,但大约数目却还是才的。
此话一出,朱氏就看到在座众人有的交换眼色,有的窃窃私语,她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大多都是人精,只听着刚刚那清单,也许心里就已经有了数,因而此时此刻,她面上的笑意竟是更深了些,拄着拐杖竟是稳稳当当站起了身来。
阳宁侯府承袭至今,已经是第七代了。
这分产从前向来是有规矩的,袭封阳宁侯的,掌管宗祠、祭田、御赐庄田和族中公产,除却祭田之外,庄田尚有大小三个,统共是二十顷。
京城和南京店铺十二间,此外阳宁侯府和库房中各式金银酒器祭器等等家什,并御赐字画等等,自然是不能分的,都是归老三掌管。
这些东西统共加起来。
大约也值个纹银十几万两。
这下子,偌大的福瑞堂中立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也不知道是犯了时气,还是旧病没好到索,亦或是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
在这些声音中,年轻的晋王便是被水呛得最厉害的一个,一旁侍立的小太监忙不迭地在那服侍顺气,但那连续不断的咳嗽声却是想止都止不住。
以至于一墙之隔的东屋里,安国长公主忍俊不禁。
哎呀。
京城那么多世家豪门,结果都只剩下了空架子,甚至有庄田抵给别人放印子钱的,想不到阳宁侯太夫人竟然如此会经营,阳宁侯可真是一等一的好福气。
依偎着安国长公主的陈澜倒是表情自若,但一旁的韩国公夫人陈氏和马夫人面色就相当难看了。
陈氏想着母亲一辈子辛辛苦苦打理这侯府,如今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对这拱手让人的行为大是不忿;而马夫人一想着这些东西原本都该是自己的,更是险些咬碎了银牙,又是恨朱氏从前不肯放权分家,又是恨陈瑛卑鄙奸猾,从丈夫手里夺去了舁位。
只这两位好歹是久经沧海的人了,那边却有人耐不住性子。
这些都是公产。
凭什么都归了三房享用?陈冰这话音刚落,外间的咳嗽声中,终于又响起了朱氏那举重若轻的声音:当然,这些庄田和公产虽是老三掌管,但按照常例,长房二房每年都有应得的红利一份。
此外,账面上剩余的银子,还有历年来陆陆续续添置和可以分的庄田,还有大大小小租出去给了别人的铺子,那又是另外算的。
帐房那儿的大略数字。
是每房六百亩地,铺子两件。
纹银四千两。
这其中铺子和银两好办,地却得再细细划分,再加上那些金银表里,约摸还有一两千,帐房那儿有明确的准数,我不过是言语一声。
朱氏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见陈衍笑吟吟地捧了上茶来,她接过来呷了一口,就顺势搀扶着陈衍。
目光又冲众人脸上一扫:该说的我都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是几句心里话。
我这十几岁嫁了入府,苦苦熬了这许多年,如今落下一身的病,也着实不想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事。
所以,这分家之后,我这个老婆子也就随着孙儿出府去散散心颐养天年了。
接到邀约的诸如南阳侯太夫人应国公太夫人等等,和朱氏都是差不多辈数的,原以为这位老太太分家是心不甘情不愿,隐匿了家财不说,兴许到最后还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拖哭诉庶子不孝欺压嫡母,眼下面对这种出乎意料的场面,又听朱氏说话口齿清楚,磉气精神,于是更坐出了赞赏敬佩的心思来。
因而,东屋之中,应国公太夫人竟是头一个站起身来,就这么出了门去:老姐姐这等心胸气度,咱们是决计比不上的,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拖。
我看很公道,别说是放在阳宁侯府,就是放在整个京城稍微殷实一些的人家家里,也决计没有这样摊在台面上分家说事的!过了今天谁要是还敢说老姐姐的不是和坏话,我头一个啐他!这位同样是满头花白的国公夫人起了个头,当下又有好几个老诰命出了门去,说的话意思全都差不离。
这么一来,外间还打算观观风色的不少达官显贵们,自然是一个个表达了对朱氏的敬意,对阳宁侯府做事透明的钦的……当然,更有人言辞婉转地很是恭维了一通阳宁侯陈瑛,大意不外乎是这位亏得摊上了如此公道的嫡母。
于是,须臾功夫,东屋里的人就少了一多半,就连原本满脸阴霾的马夫人也扯着陈冰出了屋子。
陈澜瞥见陈滟玟丝不动,只是在那坐着喝茶,她就轻轻拉了拉安国长公主道:娘,先头四妹妹说得话。
究竟是……一个要出身没出身要背景没背景,年纪又不小的女人,就算有些小姿色,晋王这等人又怎会轻易看得上?安国长公主微微一笑。
这才低声继续起了在凤轿上没说完的话题,如果是以我来看,别人能看得上苏仪的不过是两样东西。
你猜猜是哪两样?陈澜几乎想都不想就苦笑道:娘是不是想说,头一样,就是他这人那迂腐书呆子气,第二样……他是阳宁侯府的女婿?就知道称这丫头看得明白!虽说得了夸奖,可陈澜根本感觉不到任何高兴。
早先苏老太太陈氏拿着玉佩来求婚,若不是恰逢阳宁侯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朱氏宁可少一事也不愿意多一事,哪怕是陈滟这样的庶女,也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地许配出去一一如今看来,这婚事着实是委屈了陈滟。
然而,那时候像赶紧打发了人似的婚姻,如今看来却成了一个大麻烦。
早知如此,想当初她就应该想得更深远些,更婉转地劝一劝朱氏。
因而,外旬那些声音,此时此刻并不在她的注意范围之内。
而安国长公主自然也不在乎那些与其说是恭维,还不如说是拍马屁的声音。
于是,当外间那些杂乱的声音猛地戛然而止,紧跟着就是一片古怪的宁静时,她不觉眉头一概很快,她就只见刚刚出去的人都进来了。
外头是出计么事了?马夫人脸上的不忿已经是一丝影儿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某种微妙的古怪。
闻听此言,见应国公夫人她们几个仿佛都有些犹疑,她就走上前解释道:长公主,是顺天府推官带了人来,说是有人告咱们府里草菅人命。
人被三房的汉哥儿拦在了外头,但事情闹得不小,他不得不亲自进来禀告一声。
安国长公主闻言眉头微微一凝,随即想起数日前,阳宁侯府上是听说死了人,但一来报出去的是自尽,二来又没有苦主等等,她手底下的人自然就没有理会,如今这当口怎会突然闹出来?她本能地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陈澜,见其向自己微微点头,她不禁心中一动。
顺天府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说满京城最难做人的就是他们了,就连路上才人纵马疾驰撞倒了人,兴许也会牵扯到了不得的豪门,更何况是因为有人告了阳宁侯府就大喇喇地到这里来找茬?说到这里,安国长公主突然停住了话头。
那一瞬间,她猛地想到了一桩被自己几乎忘记了的事。
顺天府主管刑名的推官,似乎刚刚换了人。
而顶替多年老刑名的那个前任的,就是她刚刚和陈澜提过的苏仪。
面对安国长公主的问题,马夫人不动声色地斜睨了陈澜一眼。
见其虽坐直了身子,但仍是仿佛漫不经心似的,她便加重了语气说道:长公主说的是,我也是听见衍哥儿说才知道,那不着调的家伙竟然是我家四姑爷。
刹那间,只听砰的一声。
一旁的陈滟失手打翻了一旁的茶盏。
见众人全都看着自己,有的狐疑,有的怜悯。
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则是幸灾乐祸,她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竟是连地上那满地残渣和茶汤都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