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外头大衣裳,又抓了一件半旧不新的漳绒斗篷罩在身上,陈澜就再次出了屋子。
此时已经是深夜,偌大的侯府一片寂静,而更外边也并没有多少声响,仿佛整座京师都已经沈睡了过去。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正思量间,就只听得一声姐,回头一看,却只见陈衍不知道什麼时候从院门口匆匆冲了进来,身上衣裳还整齐,可鞋子却是趿拉著的。
半夜三更的,你怎麼起来了? 听说出了事,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陈衍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此时使劲揉了揉眼睛,又见陈澜的脸色有些阴沉,他才延著脸说, 我早就嘱咐过看门的婆子惊醒些,要是发现动静,不管什麼时辰尽管来报我,这不是来得正好?姐,究竟怎麼回事?人都起来了,陈澜也不好再把陈衍赶回去,只得三两句分说了刚刚听到的情形。
听说是宫中起火,陈衍不禁勃然色变: 这大半夜的,宫中好端端的怎麼会起火,今天可不曾打过雷!要说失火,一多半都是刚起就扑灭了,几十年不曾有过这种事 。
再说太祖爷旧制,宫中激桶水池之类的防火物事可是预备得最全,而且连元宵节花灯都是在外头放,不在宫里! =l7@YCj5c陈澜何尝不知道陈衍说的那些,眼下也冷不丁想到了那一天的宫变。
使劲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她便对跟出来的云姑姑和柳姑姑说: 烦请云姑姑走一趟蓼香院,万一待会街上有什麼闹腾,不要惊著了老太太。
柳姑姑去前院,吩咐关紧门户,不许有任何人进出。
田妈妈,你带著人随我去燕子楼上看看。
听陈澜都分派好了,陈衍立时插嘴道: 姐,晚上园子里又黑又不好走,我去吧!闻声转头,见陈衍挺起胸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又寻思燕子楼虽说是家里最高的三层小楼,侯府距离皇宫西安门又不算远,可终究隔著一座西苑,也瞧不出太多光景来,陈澜略一思忖就点了点头: 也好,你去吧,小心些,带上那盏防风的琉璃灯。
沁芳,你也跟著。
等到陈衍带著田妈妈沁芳去了,陈澜站在那儿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留下红螺看屋子,带著云姑姑和芸儿一块往蓼香院而去。
顺著夹道才到了穿堂门口 ,夹道另一头就有黑影冲了过来。
云姑姑立刻一个闪身挡在了前头,而芸儿则是一手举高了灯笼,待那黑影近前,陈澜方才看清是看守二门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愣了一愣,就上前屈了屈膝。
三小姐,小的刚刚见著了云姑姑。
见陈澜微微点头,那婆子犹豫片刻就说道, 还有,刚刚外院一个小厮敲门,说是大街上突然有些动静,似乎是一队兵马过去。
刘管家差遣人进来问,是不是要差个人去看看什麼事。
这事情云姑姑已经出去分说了,你只管看守好门户。
陈澜离那婆子近,闻到她身上并无某些守夜者那般的酒气,便微微笑著, 明日我会禀报三夫人,今夜你们那几个看守二门的各赏五百钱! 啊,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那婆子慌忙行礼不迭,见那边芸儿已经叫开了蓼香院的门,她便喜不自胜地悄悄退了出去。
陈澜一进蓼香院,就看到披了大衣裳的郑妈妈已经从耳房中出来,冲著其打了个手势就一块进了耳房。
低声把事情说了,她就看见郑妈妈的那张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白色,她便故作镇定地说道: 郑妈妈也不用太担心了,我特意过来,也只是以防万一。
须知如今不比当初威国公金蝉脱壳去了开平,其余诸将也多半在外,这京城守备最是森严不过,料想十之八九是宫中走水。
能让人从燕子楼上到冒烟,哪怕这几日月亮还好,只怕也不是常走水……要是这麼说,宫中那二十四衙门是常常免不了走水之类的勾当,可要是什麼要紧的宫殿……郑妈妈见陈澜有些茫然,知道她年轻,就请陈澜坐下,又倒了水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 太祖爷当年又是激桶又是水池,又是禁入夜后太监宫女用明火,又是禁违例取暖,就是为了防火,据说这也是太祖爷早年的忌讳,最恨的就是一个火字。
之前先是元宵灯市上走水,接著就是一阵阵闹腾,若是这回真是宫里走了水……她还没唠叨完,就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咳嗽,旋即,一个提著灯笼的人跨过了门槛进来,却是绿萼。
见陈澜带著云姑姑和芸儿在郑妈妈屋里,她有些错愕,随即就说道: 老太太已经醒了,正问究竟怎麼回事,我就出来看看。
陈澜对郑妈妈摆了摆手,随即就跟著绿萼出了门去,少不得对她解说了两句。
果然,唬了一跳的绿萼立时按著胸口说: 老天爷……这停了多久,不会又出事了吧? 只希望只是咱们多想了。
C5^9D进了正房,陈澜自是直奔了西次间,见朱氏已经披著衣裳坐直了,她就走上前行了礼,旋即在床沿坐了下来。
轻描淡写地说是有婆子在燕子楼上看见皇宫那边的方向冒烟,似乎是走水,她也不等朱氏追问,就诚恳地说: 老太太先放寛心,街道上还没什麼大动静,四弟带人下燕子楼去了。
咱们先等一等,要是没事就可以宽心睡觉了。
这年景……存心不让我这年纪一大把的安生!朱氏轻轻拍了拍陈澜的手,也没有多问,只是往里头又挪了挪, 过了中秋 ,这时节晚上就凉了,你也不要干坐著,索性陪我一块歪一会,说说话也好。
陈澜笑著应了,脱了鞋子掀开被子一角坐了进去,又陪朱氏闲聊了些杂七杂八的话,此时灯光昏暗,绿萼和云姑姑这些人又都蹑手蹑脚地退了,她说著说著就渐渐地就生出了睡意,不知不觉就往朱氏的肩头靠了靠,随即竟是有些迷糊了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耳畔旁似乎有说话声,立时一个激灵跳将起来。
……确实是宫里的方向,只燕子楼的高度瞧不见究竟是皇城还是宫城,但街道上的情形却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有人马过去,但都是西城兵马司的,间中过去了一队当是外皇城红铺的当值守卫,其余的并不见什麼人……啊,姐你醒了? `陈衍看到陈澜一下子惊醒过来,忙笑著帮忙掖了掖被子,又挤了挤眼睛说: 老太太刚刚还说我别吵醒了你,只你睡在外头,老太太也没法我我上外间屋子里说话。
陈澜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见朱氏正和蔼地看著自己,她忍不住脸一红: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和老太太说著说著就睡了过去…… 这大半夜的,你们少年人正是好睡的时候,哪里像我这般惊醒?你睡著睡著就靠在了我身上,蜷缩得像只小猫似的,倒是睡相好一动不动,睡著了还带著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来也不会像小四小六他们那样做劳什子的恶梦。
听朱氏竟然把自己对吴妈妈编的那通瞎话拿出来调侃,又说自己人逢喜事精神爽,再加上看到陈衍在那儿挤眉弄眼,陈澜顿时更脸红了。
只不过,宫中失火虽也是大事,可终究比什麼动乱之类的强,因而她少不得立时下了床。
待到安顿好了,她就和陈衍回了翠柳居,可这一回安安生生上了床,她却反而睡不著了,总觉得心中萦绕著一股不安。
仿佛是印证她那预感,一大清早,确切的消息就传进了府中——奉先殿失火!尽管失火的并不是奉天殿那样的三殿之一,也不是乾清宫坤宁宫和东西六宫,但是,奉先殿乃是放置列帝列后神主牌位的地方,可以算是整个皇宫最需小心谨慎的去处,这地方的失火却是意义非同小可。
别说是陈澜,就连朱氏得知这麼个消息,也觉得格外心悸。
d&[.=M\\E8这就好比家中宗祠失火一般,最容易出乱子的!陈玖自从上回受了伤就告病在家,如今整个阳宁侯府,也就只有阳宁侯陈瑛在朝,可朱氏要打探消息却全从来都是另找渠道。
可这一天中午午休时分,又是好几天没回家的陈瑛却是突然回府。
而就是他在朱氏跟前露面的那一小会,他就带来了两个惊人消息。
都察院御史进言,奉先殿失火乃是上天示警,并非人祸!女子干政素来是国之大忌,请圣主明查其奸,洞彻小人阿谀之举。
巡城御史于承恩上本,言宣府大同互市弊案虽是结案,可疑点重重,东昌侯金亮虽已伏诛,然家人全数自缢,足见有冤情,恳请另派得力官员详查。
那一刻,面对陈瑛那犹如夜枭一般的眼神,几乎恨不得抄起能砸的东西劈手砸过去,奈何一只手被陈澜紧紧按住,这才终于按捺下了那种暴怒的冲动。
等到陈瑛微微躬身后告退离开,她才按著胸口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突然悲从心来。
澜儿,把爵位夺回来,一定要让小四把阳宁侯爵位夺回来!我就是死撑著,也一定要看到那一日!第二百一十四章 风霜尽管此前林御医和方太夫轮番施为,朱氏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然而,如今毕竟尚未到最难捱的冬天,因而蓼香院上上下下无不都揣着小心,就连陈澜也是一面预备各色绣活,一面常常陪在老太太跟前。
当看到真心流露的笑容渐渐多了,心情也越来越愉快的朱氏此时此刻潸然泪下的悲愤,陈澜不禁觉得心头憋着一股邪火。
那一刻,陈瑛对她姐弟俩的种种算计谋划走马灯似的在她眼前晃过,新仇旧恨之下,她几乎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老太太放心!好!朱氏迸出了这么一个字,长长憋着的一口气这才终于吐了出来,僵硬的脊背也终于软了一软,我不要紧……我活了大半辈子,就算真是降罪,也就是一个死字而已,到那时候我绝不会让他好过!至于你姑姑……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她,她太冲动太不知轻重,都是我早年疏忽了,要是她能有你一半机敏……可姑姑有姑父。
陈澜见朱氏越说眼睛越红,连忙在旁边打断了那话头。
见其一下子愣住了,她就朝朱氏挪得更近了些,只低声说道:姑爷免了左军都督府的都督,可如今却坐镇了京营。
他是唯一没真正打过仗的,可却有如此任命,足可见信赖倚重。
如今可虑的就是姑父人常常不在家,难免姑姑在急躁之下有什么异样举动。
但我想姑父那样老成审慎的人,再加上还有我义父和义母在,韩国公府乱不起来。
相比这个,更可虑的是,上书的人究竟想干什么!朱氏原是被陈瑛那种赤裸裸的小人得志便猖狂气象给气着了,此时被陈澜一说,这才顿时醒悟了过来——不说陈澜是天子赐婚,又得了县主封号,就是韩国公府,只要有宜兴郡主仍在,大不了国公封号换个人,等张铨百年之后,因为无子,自然而然就是国公储爵位仍是回到长房,并没有什么可忧虑的。
相形之下,反倒是朝中这股空如其来的波澜过于诡谲。
这些人……难道又是之前那会儿那般……尽管陈澜是旁观者清,但朱氏毕竟活了老大的岁数,对于从前旧事仍是留着记忆,此时不知不觉就露出了震动的表情。
沉默了许久,她才看着陈澜说:你年纪小,有些事情如果没有人说,你也没地方知道……咱们楚朝从太祖爷之后,每位皇上在位的时候,都常常有一遭甚至两三遭的大波澜。
有时候只是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谥号,有时候是为了造办宫殿抑或龙袍,有时候是为了臣子的奉禄,有时候为了山陵……总而言之,有些事情看着只是一个小火星子,到最后却总会演变成轩然大波。
陈澜尽管陆陆续续看了不少书,尽管她的古文和繁体字功底还算不错,可终究不可能在几个月里真正博览群书。
如朱氏此时所说的事情,她隐约记得仿佛是看到过一些,可那时候惊叹一阵子也就一扫而过,断然不会生出这样的体悟。
太祖爷开国之后最重文学武学,民间文武私学也兴旺得很,学生们都可以评议朝政,入朝之后就更加延续了那习惯。
因为立储,满朝文武和太祖爷犯拧,可太祖爷那会儿念情分,就立下了不因言罪人,许大臣据理力争的规矩。
等到了太宗爷即位,群臣大多都是当年助力过的,于是就更加如此了。
所以,一朝朝的下来,虽说锦衣卫一直是管着侦缉,可一旦相争起来,他们历来都是靠边站。
可只说是不罪人,终究是难免天子雷霆之怒,亦或是旁生枝节。
这中间,有三位内阁首辅黯然下台,有两代皇帝荒废朝政,还有一朝则是皇帝大怒,杀了十几个人,到头来民间举兵叛乱,几乎天翻地覆……就不知道这一回皇上预备怎么办……朱氏一一解说着,临到末了终天是疲了,而陈澜亦是会意地请其早早歇着,随即就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出了屋子。
不知不觉的,她又想起了自己在宫中时看到的那几本写满了朱红色拼音的书,又想起了那上头记载的一桩桩旧事。
尽管和那两位极可能来自一个时代的同仁已经相隔了百多年,但她仍然仿佛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豪气……和悲伤不甘痛悔。
带着这种心情,回屋做绣活的她自然是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她那些嫁衣上边边角角的部分,自有屋子里这几个精通绣活的丫头们一块帮衬,她最要用心的反而只是那些绣帕荷包之类的小玩意——毕竟从前旧主留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做了一会活计,正好韩国公府派了赵妈妈来,她少不得亲自见了,又应允八月二十四张惠心出嫁的时候必定前去帮衬,可才把人送走,那边却又有媳妇来报说,杨太夫人江氏来了。
先头才收到杨进周送来的信,陈澜对于未来婆婆的再次登门,倒是没有什么意外,派人回禀了徐夫人就大大方方地到二门相迎。
及到江氏下车,她在旁边搀扶了一把,抬头又看了一眼这平头黑油青帷车,随即才顺着甬道把江氏往里头引。
老太太若是正歇着,或是身子不利索,见不见我都不打紧,横竖我也只是闲着没事来串门子的。
江氏笑呤呤地解释了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又笑道:至于三夫人正在孝期,我也不去打搅了,二夫人大约也不在,我正好就叨扰叨扰三小姐你了。
陈澜闻言愕然,脚下步子也不禁停了一停,见江氏慈祥的笑容中带着几分狡黠,她立时明白这位只怕是打听好了自家几位长辈的脾性,今次来应当是刻意避开二婶马夫人的。
只这小小的心计说穿了却显得异常可爱,她不知不觉的笑了。
太夫人喜欢尽管来坐坐就是,说什么叨扰。
即如此,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到时候可真是会常来的!江氏说着就眉头一皱,又一摊手说,毕竟,皇上刚刚赐了一座镜园,有些事情我也没头绪,少不得要上门多多求教商量,这地方也是以后你要住的。
此时此刻,陈澜身后的芸儿已经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稳重的红螺忍俊不禁,就连云姑姑柳姑姑也是莞尔,陈澜却是没有防备,一下子愣住了。
及至发现江氏正笑看着她,她才顿时醒悟了过来,这一回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在蓼香院就在前头,她带着江氏过去,那边张妈妈就迎了出来,又笑着行过了礼。
老太太说,太夫人来,本应是好好接待说话的,可午后歇了午觉,这会儿实在是没精神,那般模样出来待客更是不恭敬,所以请太夫人谅解怠慢,还是让三小姐陪着您吧。
至于商量什么,也请太夫人只对三小姐说,三小姐应了就是老太太应了,绝对不二话。
刚刚江氏才打趣过,这会儿张妈妈就来了这么一番话,陈澜顿时没好气地瞪过去了一眼,见张妈妈装作没看见似的,她只能暗自为之气结。
于是,等说完了话,她就把江氏往翠柳居请,落座之后又亲自奉了茶,因见江氏于满屋子陈设上头都不尽留心,坐定之后就仿佛斟酌起了话语,她一思量就只留下了云姑姑和柳姑姑。
三小姐,今次我来,一则是为了镜园的事,二则是为了外头的传言。
江氏为人爽利,想清楚了这会儿的先后次序,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来意,镜园是先头那位汝宁伯留下的产业,多年都是油漆粉刷而已,但那地方说是不大,可终究免不了用人。
汝宁伯府一下子荐了好几房家人过来,毕竟是本家,全然不理会说不过去,但咱们家里原先的人手太少,让人喧宾夺主握了先机,将来受人钳制就没意思了。
监时挑人毕竟太难,我思来想去,想请贵府和韩国公府也荐几个人。
江氏直言不讳地道出了这番话,陈澜立时明白了杨家如今的局面和未来婆婆的善意。
公侯伯府嫁女都是有定制的,哪怕她封了县主,能带过去的人终究有限,要真是被汝宁伯府趁着要家如今人手捉襟见肘而真的得逞,日后再想扳转就难了。
因而,她只考虑了片刻就开口问道太夫人要多少人?四房家人就差不多了陈澜默默计算了一下,觉着应当能匀出来,就点了点头。
这时候,江氏心头一宽,当即又低声说道:至于另外一桩,不是我听信外头那些话,实是因为从前家里常有绣活送到外头绣庄上去,所以庄妈妈常常往外走。
如今不好再做这些,那些绣庄却有主动找上门来揽生意的,免不了说起阳宁侯府的事。
有的是说侯府家底厚,早年定做过什么样儿的首饰,荷包上头要用什么样的金银线……总而言之,都是说老太太当家豪奢,常常为人揽事办事。
朱氏从前是什么光景,陈澜哪怕不曾亲眼看见,记忆中也没有多大印象,可只看最初老太太的言行举止她就能品出滋味来。
然而,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如今老太太分明是打算收心收手,这般传言却径直到了江氏跟前,这便不能小觑了。
多谢太夫人提醒,这事情我必定会记在心上。
江氏微微一笑,端详了一会陈澜,嘴角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隐约间露出了几分当年的妩媚:人老了,想得难免就多了些,你不嫌我罗嗦就好,说什么谢字。
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嫁(上)八月二十四是张惠心出嫁的日子。
陈澜既是宜兴郡主的义女,又受皇帝海宁县主的封号,自然少不了一大早就去帮衬。
在那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闺阁中,她好容易安抚住了紧张得连动作都变了形的张惠心,又见梳妆打盼的姑姑们都已经进了房子,她就顺势先退了出来,却看到另一边廊下赵妈妈正冲自己打手势,连忙走了过去。
三小姐,郡主在那边书房等您。
我这就去见长嫡红缨正守在门口,陈澜便谢了引路的赵妈妈一声,提起了裙子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明间里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她就直接熟门熟路地进了东屋,就只见宜兴郡主正拿着一块绢帕轻轻擦拭着手中的一把宝剑,那模样专注而冷静,她不禁愣了一愣。
娘宜兴郡主这才抬起了头,见陈澜缓步走上前来,她方才掉转剑锋,随手将其插入了鞘中,又抬起头说:这几天朝中的动静大了些,你怎么想的?对于这个异常直接了当:的问题,陈澜只是面色微微一凝,随即就不无犹豫的说我只是觉得,和之前我让姐姐给娘送的那封信一样,仿佛仍是有人有意而为。
而且。
而且这一次比那一回有针对性的多。
奉先殿失火,说是上天示警,上天为何示警,其意不外乎是说皇上失德,于是。
这先头金家一门五口,张阁老的病故,范熙同的横剑自刎,再加上皇上不顾祖宗成例,一下子封了两个异姓县主,这些全都是过错。
你说的不错,只一头指的是你们这原本就只是受到牵连而被宽待的几家,一头就是我这个碍眼的女人了。
这都察院的一个御史上本时更是义正言辞,什么女子干政乃是祸乱之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想当初太后训政的时候,怎么就不见这些忠臣义士出来说话!宜兴郡主轻轻一按机黄,剑鞘中的宝剑顿时上跳了三寸,露出了那一泓明亮的剑锋,而她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锐意逼人。
见陈澜虽没有附和,可满脸都是那种说得没错就是如此的表情,她这才微微一笑,又悠然叹了一口气。
所以,太祖爷固然有功有过,我最佩服的便是他的一句话。
能利国者,虽草民亦国士。
徒善言者,虽大儒亦祸根!就好比如今这朝堂上,一个个把道义汗的比谁都好听,可在家里不是养着酒囊饭袋的子孙,就是做些男盗女娼的勾当!要是我脑将上来,拼了这劳什子郡主名头不要,撕破了那层遮羞布,让人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都是什么好东西!陈澜一向觉得宜兴郡主豪气不下男儿,可此时还是吓了一跳。
还没等她斟酌改怎么相劝,宜兴郡主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开开玩笑罢了,要是我真这般不管不顾,当初也不会就这么光棍的和你爹一块下了江南。
况且,这一回的事情犹如弈棋一般,显然背后的人高明得很,不是那些自以为得计的小孩子能玩得出来的。
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姐姐出嫁的日子,不说这些没趣的事。
还没见过你姐夫吧,到时候瞧一眼,看看比起你的那位如何。
这种程度的调侃陈澜是每到宜兴郡主这儿来一回就得领受一回,最初还有些羞涩脸红,可渐渐习惯了,她也就若无其事了起来,此时更是笑答到:您二老给姐姐千挑万选出的人,哪里还有差的?要是姐夫以后有个不是,单单您手上这把剑,他就过不了关去那是当然宜兴郡主坦然一笑,竟是丝毫没有用强力强权给女儿撑腰的不自然,随即又意味深长的看看陈澜我和你爹确实是给惠心千挑万选,可你那位也是一样精挑细选出来的,皇上头疼的不比我少,终究这是给先皇后的承诺。
对了,今天他也会过来,好歹从前我照应过他,这嫁娶大事,慧心又只有世子那么一个哥哥,几个弟弟小得一丁点,他自然要过来帮衬送亲。
杨进周今天要来?面对宜兴郡主戏谑的表情,陈澜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位干娘有意这会儿才露口风,分明是存心想逗弄自己,忍不住嗔道:娘好了好了,是我特意把人叫来的!见陈澜抱着她的胳膊,脑袋却低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宜兴郡主不知不觉地抛开了刚刚那些烦心板着她的肩头,亲昵地把人揽在了怀里,傻丫头,未婚夫妻不能见面,可偶尔碰上又不碍事,再说,待会宝宝也要过来,有他在旁边看着,贤妃娘娘也能放心些不是么?宝宝就记得慧心这个妹妹和你这个好妹妹,他好容易来一回,你能撂下他不管?陈澜倒是有心挑个不是,可所有的理由都被宜兴郡主圆的天衣无缝,他只得心悦臣服的合掌叹道:是,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上娘巾帼英豪,算无遗策?小丫头,知道就好母女说笑了一会,宜兴郡主终究是今天的主人,有的是事情要忙碌,于是拉着陈澜出门之后,也不管陈澜说自己带了云姑姑和红螺,有人伺候,仍是吩咐长镝和红缨随行左右。
她这一走,陈澜想了想,先去帮着应付了一回前来贺喜的诰命夫人和小姐们,随即仍是回转了张慧心那闺阁,一进门就看到一张涂抹着厚厚脂粉,几乎显得异常死板的脸。
好妹妹,快来救我!后世化妆术推崇的是化腐朽为神奇,而这一世,陈澜在陈冰出嫁的时候已经见识了什么叫做毁人不倦,因而这回虽说心里哀叹,可还是只能打叠精神安慰看了玻璃小镜子中的人脸后大受刺激的张慧心,又绞尽脑汁和两个喜娘较劲。
就在徒劳无功之际,她就只听外间一阵喧哗,一个黑影突然冲了进来。
周王殿下!陈澜这才看到,那一身大红团领纱衫,身材略显胖的正是周王林泰堪。
两厢一打照面,他就看到周王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随即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好妹妹这个久违的称号再次入耳,陈澜顿时哑然失笑。
见后头跟进来的一个年轻少妇忙不迭地冲上前来,又拉着周王轻声分说着什么,他哪里还不明白这便是那位季夫人,少不得上前见过了,季氏自是忙还礼不迭,又要权周王出去时,却不料这位脖子一梗,很是执拗地说:坏妹妹还没见着呢!娘娘说了,宝宝是来贺喜的!她才不是坏妹妹,坏妹妹比她好看!瞥了一眼坐在床上表情全都被脂粉掩盖住的张惠心,陈澜知道她此时必定是欲哭无泪的表情,于是只得上前全力相哄,好容易才把这位小祖宗哄出了门。
等她转过头再回来的时候,就只见张惠心正用前所未有的凶狠表情看着她。
我不管了,凭你用什么办法,一定得把这层难看又难熬的东西给我弄下来!两个梳妆的姑姑都是宫里来的,陈澜见她们只是忍俊不禁,自付指使不动,略一思付就索性出了屋子,也不理会后头张惠心那微弱的叫嚷。
直接到前头寻着宜兴郡主,她就把张惠心那抱怨低声道来,果然就只见她这干娘眉头一挑,随即笑开了。
这丫头还真是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当初太后派来的那两位,差点被我揍了一顿!你过去传我的话,就说规矩是规矩,到我这儿就得听我的!上一层玫瑰花蜜就行了,那些铅粉少上脸,至于什么口脂面脂之类的,全部素淡些,让她们掂量掂量我家的名声!想这回张惠心总该高兴了,陈澜自是笑着应下,才一出屋子就看到了周王得嚷嚷,她正心想这位小祖宗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可转过弯曲小道到了前头的月亮门时,她就看到周王林泰堪正手舞足蹈地和人说话,那脸上满是欢喜,而正一面微笑一面点头的人,不是杨进周还有谁?当他突然间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她回了一个笑容,随即就走上前去。
杨大哥,好妹妹看到周王右手指着自己,脸却看着杨进周,陈澜不禁莞尔,到近前施礼之后,见季夫人并不在,只有两个宦官随侍,她就随口问道:周王殿下,季夫人不是周王殿下,是宝宝哥哥!周王认认真真地纠正了陈澜,随即才东张西望了起来,末了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小吉不在啊,宝宝说渴了 ,她让宝宝在这儿等着,去找水了!不行,这么久还没回来,宝宝要去找小吉!眼看周王不由分说扭头就跑,陈澜顿时愣住了。
那两个宦官毕竟是久经考验的,肩膀一动就要追上去,可比他们动作更快的则是杨进周。
他一个闪身窜上前去,一把拦住了周王,另一只手则是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别急,咱们陪你一块去找。
说到这里,杨进周方才瞧了一眼陈澜,见其看了自己一眼,随即微微皱了皱眉,他便低声解释说:周王殿下的饮食素来是季夫人亲自照管,从不假手他人。
第二百一十六章 花嫁(中)嫁娶大事,大多数情况下,男方那边都比女方这边热闹,但今天的情况却倒转了过来。
出嫁的临安县主张惠心是宜兴郡主之女,韩国公的侄女,而迎娶的一方不过是己故光禄寺卿戴世界=常的嫡长子戴文治,如今还只是个举人,是否能中得进士尚且不知。
于是。
尽管如今朝中情势未明,到韩国公府道贺的人毕竟不少,且大多数都是勋贵诰命。
所以,前院官员,后院女眷,偶尔有男子进内院,那也是极其热络的亲戚,又或者是年少孩子以及周王这种少见的情形。
杨进周原本也算是外人,可是毕竟是陈澜的未婚夫婿,此次前来又是专为了旁晚的送亲,倒是也在特冽之内。
即便如此,他仍是打发了二个宦官一前一后留心,以免惊扰了其他女眷。
而陈澜是先把云姑姑派了去张惠心的闺阁转叙宜兴郡主的话,又带着红螺长镝和红缨一块随着走。
走着走着,杨进周就冷不丁开口说道:这些天里里外外传闻多,有些话更是伤人,你不要往心里去,也请转告太夫人一声。
从古到今就是三人成虎,那些流言蜚语败人名声,最是可恶,为它气坏了身体,不值得。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陈澜想到了前时的那些传闻,旋即抬头看着杨进周。
见他也正瞧着自己眼神中尽是关怀,她不禁心中一暖,随即点点头笑道:多谢杨大人关心。
外头人想说,让他们说就是,没什么要紧的,我能顶的住,若是时时刻刻惦记那些,这日子岂不是没法过了?杨进周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什么顶得住?什么放心了?东张西望的周王终于好奇地也凑了进来,看看陈澜又看看杨进周,随即笑嘻嘻地说,恩,放心,他顶不住,来找我!尽管这突如其来的插言一下子打断了某种气氛,但陈澜和杨进周彼此对视一眼,却都是不禁莞尔。
陈澜更是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红螺以及长滴和红缨都落在了老后头。
杨进周拉住周王停下,替他整理了一下刚刚不知怎的又弄乱了的大耄,周王却在那边乱说乱动:小吉顶不住找我,我顶不住就找娘娘,娘娘顶不住找父皇,这是娘娘说!见此情形,陈澜顺势问道:可皇上要是顶不住,那该找谁?父皇顶不住该找谁。
周王一下子呆在了那里,随即皱着一张脸绞尽脑汁思量起来。
见此情形,陈澜笑着冲杨进周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了几许绞黠,而后者发觉周王一下子变老实了,顿时也笑了起来,替他整理好了衣衫,这才笑说道:想当初我奉命带他出去了几回,他一口一个杨大哥叫着,我又没有兄弟,不知不觉就真拿他当成弟弟一般,事事依着,即使这样常常还有些哄不住,还是你有办法。
听惯了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褒奖,陈澜如今对夸赞之词已经是彻底免疫了,可杨进周这话却让她有些忍俊不禁,竟连谦虚两句都难----莫了?眼见前头的小宦官匆匆回转了来,她就索性更不接话茬了。
殿下,杨大人,三小姐。
小宦官行过礼后就低垂了头,季夫人不在咱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小厨房里。
小的进去问过,管厨房的那个媳妇说,季夫人在紫砂壶里泡好了茶,随即就匆匆出去了。
此话一出,陈澜不禁诧异了起来。
季氏既然被武贤妃称作是妥当可靠,必然不会随随便便撇下周王林泰堪不管,那么,人跑到哪里去?想到这儿已经是内院,它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就看向了杨进周。
杨进周沉吟了一会就开口说道:周王殿下正好这会儿忘了这一茬,应当不会闹起来,我带着他去刚刚遇见你的那道月亮门,找人寻个地方坐坐。
若是找到了,就在那儿会合。
若是没找到,你使个人来知会一声,我再去见韩国公。
今天这样的大喜事,不要惊扰了那些宾客和新人。
你人够不够,若是不够,让小赵公公跟着。
殿下不能没人伺候,他们你都带着吧,我这儿人足够了。
陈澜才说了一句,只见周王又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是宝宝哥哥!一时间,她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由改口重说了一遍,这才总算让小孩子似的周王满意了。
两边分手之后,陈澜就带着红螺三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找了过去。
因长滴和红缨都是宜兴郡主身边的人,登堂入室自然轻轻巧巧,只一连找了三个小跨院都不曾见着人,即使陈澜最初觉得这韩国公府应该不至于出纰漏,也渐渐有烦躁起来。
直到又遇着一拨茶房送水的人,她临时起意,着人问了问,又着重提到了季氏带着紫砂壶和蒲包,那个提着铜壶的仆妇才突然忽然大悟记了起来。
三小姐原来是问那为奶奶!她笑着把茶壶换了一只手,这才说道,可巧我正好瞧见了。
刚刚在前头那长廊口子上遇见,她说,是有人带话给她,让她去金戈馆。
不等她说完,陈澜就开口问道,你遇上她的时候,她是打哪个方向来的?那金戈馆都有些什么屋子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人?那仆妇听陈澜问得这么仔细,不禁有些奇怪,可终究不敢得罪了这位海宁县主,因而又想了想,这才原原本本地说:那边有郡主练功的演武场,还有郡主存放各样兵器的武库,此外就是书房,都是郡主平素起居的地方。
陈澜心中已经是猛的咯蹲了一下。
季氏在宫中多年,当是及其谨慎的人,而且深受贤妃信任,当不是莽撞的,说是有人带话,那么不是宜兴郡主真的命人带话,就是她认识带话的人深信不疑,再要么便是季氏说谎。
只是,当着那仆妇,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长滴更是眼疾手快地赏了她几十个钱就让她去了。
等到人走了之后,陈澜免不了就看着长镝和红缨。
那几个地方都是郡主让人看得最严密的地方,连咱们这些才升上二等的也不能随便进去。
那些都是从前随侍过郡主一路升到一等丫头 ,后来又嫁了老爷身边得力亲随的嫂子们,相比咱们的本事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是郡主今天正忙着二小姐的婚事,怎么会要见季夫人,而且还是在金戈馆?听红缨这么一说,陈澜略一思伏,当即仍是不敢怠慢,再往前走了一会,她果然就看到季氏抱着蒲包心事重重地走了过来,甚至几乎没有留心到她。
当时剩下没几步远的时候,季氏才抬起头来,随即就仿佛是见到鬼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那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季夫人。
海。
海宁县主。
季氏隔了老半晌才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刚刚走着走着,就迷迷糊糊找不着方向了。
看着这个瞧着温温婉婉的女子,陈澜沉默了 片刻,索性直截了当地说:周王殿下见你久久没回去,一时着急四下里寻找,结果到了那边小厨房,却没找到你的人,只知道你泡好了茶就走了。
无奈之下,杨大人就带着他到外头等着,我就带人寻了过来,这一路少说也经过了三四个院子,还是刚遇见一个送茶的媳妇,这才知道季夫人走错了方向。
陈澜每说一句,季氏原本就血色全无的脸色就更差一分,待她说完的时候,她抱着蒲包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好一阵子,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好容易鼓起勇气想为自己辩白一番,她就对上了陈澜那清冷的眼神,一颗心猛地一突。
季夫人若是觉得这儿不合适说话,咱们可以到屋里说,或者我去请了郡主来。
这最后半截话终于打消了季氏的所以侥幸。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张口说道:不。
县主别在这个大喜的时候惊动郡主!都是我一时糊涂,还以为是夏公公。
见季氏喉头哽咽,又说出了夏公公三个字,陈澜顿时大吃一惊,连忙朝长镝使了个眼色。
后者逐和红缨上前一左一右扶了季氏,一声不吭地沿着长廊一边的甬道往另一边走了一箭之地,从一扇小门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又竟至进了西厢房。
此时此刻,陈澜直接把红螺留在了外头看守,只带着长镝和红缨在身边。
刚刚我去小厨房给殿下泡茶,一出来便遇见了晋王府的保姆钱妈妈。
她虽是淑妃宫里头出去的,可早先在宫里时,因为彼此是同乡和我一样受过夏公公的照顾。
刚刚她对我说,夏公公年纪差不多,预备退了,去南京舒舒服服地养老,这几日都在宫外收拾,也见不着我的人,有几句话要捎带给我。
她去吩咐了同来的妈妈几句话就回来,让我去后头金戈馆那边等她。
我寻思殿下身边有人,晚些过去也不打紧,就听了她的,可到了那边就发觉那地方戒备得严,不对劲……县主,我说的都是实话,绝对没有半句虚言!长镝和红缨听到夏公公这个名字都是大吃一惊,而陈澜想起和那位御用监太监打过的寥寥几次交道,心里却有一种极其不妥当的感觉。
夏公公是御用监太监,天子心腹;钱妈妈似乎是晋王府的乳母,此前还来过家里;再加上季氏是周王夫人……究竟这是怎么回事?第二百一十七章 花嫁(下)皇室嫁女,除却公主是下降之外,郡主县主是出嫁并未有太多不同,不过是嫁妆更丰厚,排场更气派而已。
只这天前来韩国公府的客人虽说是不少,可朝堂上的风波终究是波及到了这儿,大多数人家都是送上厚礼,略逗留一会儿就告辞离去。
至于戴家那儿,据早早去那儿帮衬的下人向宜兴郡主回报,那儿除了戴家的亲朋故旧,竟是相当冷清,只要杜家派了长子道贺帮衬,余下的文官寥寥无几。
对于这情形,宜兴郡主早就料到了,得知戴家并未因此而有什么反应,迎娶的轿子以及随从迎亲的人都已经预备齐全,她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此刻站在张惠心身边,见镜子中的宝贝虐人总算是洗尽了脸上的铅华,看着恢复了青春明丽,她不禁笑了笑,又爱怜地替虐人整理着额前的头发,扶正了那一支金钗。
娘。
我真的不想嫁。
听到这低低的嘟嚷,宜兴郡主不禁微微一笑,随即搁在张惠心双肩上的手自然而然垂了下来,任凭女儿轻轻地靠过来,又用双手箍住了自己的手。
这时候,她才轻笑了一声:嫁了人难道就不是我的女儿了?戴文治不是那等迂腐的士大夫,学着他爹的清明,平时里要是愿意,你们小夫妻尽管往别院那儿去,我得了信也和你爹去那儿,这和你没出嫁有什么两样?出嫁了,便是多一个人爱你护你,信你敬你,只你也得做个好妻子才行。
尽管此前已经教导过,可此时宜兴郡主忍不住又是好一通嘱咐,直到张惠心全都是乖乖点头领受,她才笑吟吟地摆脱了女儿的手,绕到前头又在那挺直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好了,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去瞧瞧你妹妹究竟到哪儿去了。
丢着宝宝和杨进周在那边屋子里,一个人跑得无硬无踪,按理她绝不会这般害羞才对。
恩,找着了赶紧让她来陪我!走到门边上的宜兴郡主听到身后这声嚷嚷,顿时哑然失笑,待到出门之后,她脸上就没了刚刚慈母的笑容,招手唤过了赵妈妈就问道:周王那儿,还是杨进周在陪着?赵妈妈忙答道:是,周王殿下似乎闹腾过两回,连丫头送的茶都泼了,结果杨大人在旁边好言劝着,甚至还正色斥了两句,他便耷拉着脑袋坐了下来,刚刚似乎还在和杨大人一块念诗,乖巧得很,幸亏郡主今日请了杨大人来送亲。
不是幸亏我请了他来送亲。
是那个最知道他心意的季氏竟然不在!尽管并没有人回报说季氏的事,但宜兴郡主哪会意识不到这一点,知识刚刚宾客纷至沓来不及去料理罢了。
此时见赵妈妈低下了头,她便若有所思地说:阿澜应当是让杨进周照应周王,自己去找人了。
我这府上料想也不至于会丢了一个大活人,更不会有人能暗害了她,多半是有人玩什么花样。
可对她费这些劲做什么?一面走一面思量,宜兴郡主带着赵妈妈才出了院门,就只见那边陈澜带着红螺匆匆过来,自己早先拨给她的长镝和红缨却不见踪影。
情知有异,她就快走两步上前,却没有开口发问,陈澜知道宜兴郡主喜爽利直接恶拐弯抹角,看了看四周,就用最快的速度将季氏先头所言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
御用监太监夏河?晋王府保姆钱氏?再加上一个季氏。
好嘛,居然在这喜庆的时候给我添腻歪来了!宜兴郡主一时柳眉倒竖,但须臾就平静了下来。
细细思量片刻,她就看着陈澜说:也罢,眼下时辰还早,我先过去一趟,否则这喜事办得也不安宁。
杨进周正陪着周王,课题毕竟拖延了那么久,难免周王烦躁了起来,而且你那大表哥不顶用,外头你干爹也有事情要他帮忙,你去替一替他。
顶多两刻钟到半个时辰,我就把季氏好好地送回来。
陈澜留着长镝和红缨在那儿看着季氏,便是知道这之后多半用不着自己,此时自然立刻答应了。
宜兴郡主便指了赵妈妈带她过去,自己只带了两个大丫头匆匆走了。
而赵妈妈也是面色紧绷,把陈澜主仆送到了那单独辟出来的小跨院,她就在门口吩咐院子里的仆妇以及丫头们留心伺候,自己立马一阵风似的飞快地从夹道出去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才打起帘子进门,陈澜就看到周王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那椅背上,圆滚滚的眼睛瞪着杨进周,双颊鼓得高高的正在背诗。
而她正楞神的时候,就只看见周王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敏捷劲头,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随即一溜烟冲了近前,随即咧嘴笑道好妹妹陈澜冲他一笑,随即不露痕迹地往后瞧了一眼,见杨进周满脸的关切,她就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恻头往门外那边使了个眼色,随即也顾不上他是否明白意识,又微微仰头看着周王:宝宝哥哥背的这些诗,可是贤妃娘娘教的?娘娘教,母后也教!周王使劲点了点头,随即笑嘻嘻地说:宝宝聪明,会背很多首,杨大哥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我比他强!宝宝哥哥当然比他强!陈澜见杨进周犹豫了片刻,就蹑手蹑脚往门外走去,心里知道外头的红螺必定会把话带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索性往那边座位上走去,等坐下之后又冲周王招了招手。
见他真自然地跟了过来,她暗想周王在背诗上头竟然能胜过颇有读书功底的杨进周,自己光想打岔应付却不容易,心念一转就小道:那宝宝哥哥会不会讲故事?会,当然会,娘娘每天都讲!周王顿时兴奋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澜说,好妹妹要给我讲故事?不对,今天是我听你讲故事。
陈澜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见周王先是呆着,随即脸上越发兴奋,她就伸出了一根手指说:要是讲得好,一个故事换一块糖,这可不是别人给的,是宝宝哥哥自己挣的!好,好,咱们拉钩!周王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指来,见陈澜也是爽快地伸出了手,他就二话不说勾上去拉了两下,随即拍拍双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从前,一只水傍正在水边晒太阳,一只水鸟出来觅食。
清亮的声音响彻了这间诺大的房子,旁边侍立的两个宦官最初是面面乡窥,渐渐地看着陈澜的眼神就渐渐变了。
季夫人久去不回,分明是出了什么事情,刚刚多亏了杨大人在这儿看着,如今这位海宁县主才刚刚来就采取了这般应对,还让周王兴高采烈欢欣鼓舞的,这份见微知著的本事还真是不一般!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草船借箭,刻舟求剑。
一个个成语故事从周王林泰堪的口中婉转流出,让人惊叹的是,虽说中间不可避免地有些小疏失,但关键地地方几乎无一错漏,更难道的是周王那种讲叙的口气,听上去仿佛是在模仿当初给他讲故事的武贤妃。
此时此刻,陈澜几乎再无怀疑,呆呆傻傻的周王拥有这世上难得一见的记性,又或者是,他只记那些自己认为值得记的事。
因而,她原本只是淡淡地听,但渐渐地就坐直了身子,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还不时跟着点点头,可再后来便索性一个故事结束就变着法子夸奖上两句,甚至还吩咐一个宦官在旁边记着自己所欠下的糖果蜜饯的数目。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宜兴郡主和季氏一前一后进了屋子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周王得意洋洋大说特说,而陈澜则是一手撑在扶手上,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听着的情形。
面对这番意料之外的情形,宜兴郡主便大有深意地看了季氏一眼。
还不快去?因为季氏的到来,陈澜自然顺利脱身,到了屋外,她想起刚刚周王发现季氏回来之际,一下子忘记一切大笑大闹地跳将上来,拉着季氏就是好一阵问,而季氏先是满脸的歉意愧疚,被他揽在怀里时又欢喜了起来,她不禁在心里轻轻吁了一声。
那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痴儿,他的心就仿佛一面镜子,反射着人心的善良好坏。
钱氏已经回府了。
宜兴郡主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见陈澜讶然转头看了过来,她就叹了口气说:今天佳丽上上下下都脱不开身,所以我只是打发了一个人去晋王府探探,又派了个人去司礼监曲永那儿知会了一声,余下的暂时也顾不得这么多。
季氏的事情你心理有数就成了,不要再对期于人说,免得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陈澜自然点了点头,可随即就被宜兴郡主拉着到了外院书房,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一坐一站。
坐着的便是之前才升了通政使的干爹张铨,而站着的则是杨进周。
张铨瞅了一眼进来的母女两人,随即就看着杨进周,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刚刚还对叔全说呢,以后他要是敢对澜儿不好,他可别以为我这个文弱书生收拾不了他!这话说地很有些气势,可是,下一刻,宜兴郡主就快步走上前去,没好气地横了丈夫一眼:是是是,知道你能干!外头还有的是事情要你这个当爹的去做呢,别只顾着教导准女婿,另一个女婿就要来迎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