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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算计(二)

2025-04-03 08:11:50

采芹忽地站起来,脸色通红道:奶奶不要冤枉了婢子。

要说一直跟着奶奶的,是麦芽和宝珠,后来替奶奶打牌的是香橼,婢子根本上不得前,即使奶奶掉了物件,也是她们几个拾到,婢子想拾,也没机会。

婢子虽是奴才,也是清清白白的,奶奶不信,只管在婢子身上搜一搜,婢子那屋里也请奶奶搜搜,还婢子个清白。

荀卿染揉揉眉心,心道采芹这丫头好大的气性,嘴这么硬,是因为有依仗?问心无愧?还是虚张声势?不管是哪种,这个态度哪像个下人该有的,实在是太嚣张了。

如果她在每个主子跟前都这么嚣张,荀卿染还真会心里佩服她。

可她不是,明明在齐攸跟前乖顺得像只哈巴狗,就是在宋嬷嬷跟前,她也只敢背地里不满。

我不过是问问你,你没见到,只说没见到,偏又多出这些话来。

我若不信你,也不问你,直接让人去搜就是了。

荀卿染含笑道,这件事,你出去不要乱说。

那个物件,说要紧,也不甚要紧,说不要紧,却还有些要紧,你私底下替我留心。

若知道谁不小心拣去了,你来告诫我,若你能替我拿回来,我自然另眼看待你。

荀卿染这番话说的和风细雨,采芹眼珠转了转,也就答应下来。

奶奶该好好问问香橼,她替发奶打叶子牌,或许拾到了。

采芹道。

荀卿染不置可否,打发她出去,又叫进香秀来,依然拿话问了。

跟着我出门的几个都问了,都说没见到。

想来是落在咱们这院子了,你也屋里屋外的伺候着,可看见过?香秀摇头说没有。

荀卿染叹口气,罢了,随她谁拣了,我不信她就敢闹事。

你替我私下留心些,发现什么,马上来告诉我。

这些个大丫头都一一问过了,荀卿染又叫进宋嬷嬷来,让她继续把刚才没回完的事情回了。

不过是些日常琐事,荀卿染就让她按照常例办理。

宋嬷嬷答应着,等了一会,似乎有话要说,不见荀卿染有什么吩咐,终于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宋嬷嬷刚走,佟家的就从外面进来。

奶奶,我听我女孩儿说,奶奶掉了什么要紧的物件,丫头们都说没见着,奶奶,可需奴才做些什么?佟家的谄媚地道。

佟家的虽升了管事,荀卿染要她和宋嬷嬷一起管理宁远居的事务。

但是她的才干不如宋嬷嬷,几个回合下来,都是暗地吃亏,完全施展不开。

这时从香秀那得了信,以为得了机会,急忙赶来献勤儿。

荀卿染故意沉吟了一会,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如此说,但那语气明显不是那么回事,既然嬷嬷知道了,也替我留心些,若能悄悄把东西找回来是最好的。

荀卿染这样说着,也不多解释,只摆摆手,让佟家的下去,自己去琢磨。

钓饵扔下去,声势造起来了,接下来的就是稳坐钓鱼台,看哪条鱼忍不住上来咬钩。

也可能借此看清这院子里的人心。

佟嬷嬷出了屋子,就找了香秀在一起嘀咕了一阵。

香秀便回东耳房,正碰上采芹在耳房门口喂八哥喝水。

还说是奶奶的心腹,如今有事,还不是拿贼一样,被叫进去问。

我们跟出门去的被问问也就罢了,你这心腹丫头可没跟去,也被拿去问,可见奶奶是真看重你。

采芹斜了香秀一眼,撇着嘴角嘲讽道。

她两个素来有些不合,香秀也不是个软弱可欺的,冷哼一声,以为奶奶带你出门你就有了面子?桔梗姐姐也没去,带着我给奶奶看屋子,这才是体面的活计。

你是跟去了,可也没见得多有脸。

我听说,奶奶打叶子牌,是叫香橼姐姐替手,你也不过和小丫头似地在旁边站着罢了。

你看低我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越过香橼姐姐去?香橼在屋里做针线,听见两个人又这样说话,只装作没听见。

然而那两个却不让她如意。

哎呀,你说谁,原来是香橼姑娘,谁能越过她去那!采芹道,于姑娘二字上加得了语气。

香橼和采芹是一起共事久了的,采芹的意思她哪听不懂,本不想理会,却怕两人闹开来,被正屋和那边耳房的人听见。

两位姑奶奶,都消停消停吧,你们打嘴仗,非要捎带上我,我得罪了哪个。

一会奶奶听见了,大家都没脸。

香橼只得陪笑道。

香橼姐姐,也就你忍得她,也不见比人强,却比正经的主子还会端架子,我最看不得她这样。

看不得我,有本事就撵了我。

一个个好兴头儿,以为人不知道你们做的什么梦。

以后的事谁知道那,现在就合着伙欺负我来了。

眼看着香秀和采芹要吵起来,香橼着急道: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

大家都少说一句,我瞧着麦芽刚从咱们窗户下面过去,学给奶奶知道,大家都倒霉。

荀卿染屋内,麦芽正学说耳房三个大丫头吵嘴。

奶奶,她们几乎每天都背着人这么唧唧歪歪的。

多亏奶奶没让香秀和婢子们住一起,实在太呱噪了。

时近晌午,厨房送来两个攒盒的点心,荀卿染就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就着金桔茶,挑爱吃的点心吃着。

外面小丫头禀报,齐攸回来了。

荀卿染赶紧从炕上下来,心里纳闷,齐攸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齐攸进门,脱了大衣裳,又洗了手,才到炕上坐下。

我让陈德家的捎的信,收到了没?荀卿染一边收拾齐攸的衣裳,一边问道。

黄芩已经告诉我了。

哦,那就好。

那,刑家的事……荀卿染试探问道。

现在才知道为难?齐攸挑眉看荀卿染,想起方才的事。

不过是一户下人的事,其实并没什么为难的,只是,这件事情却有些尴尬,起码荀卿染就不该沾边。

这为什么,也不好和她解释。

齐攸坐在炕上,想起早上他正当值,黄芩就来禀报了荀卿染传的话。

因为并没有要紧的执事,他就和同僚打了招呼,先出来到酒楼闲坐,又叫黄芩找到刑老实过去问话。

刑老实不肯说,只说是他差事办的不合主子的意,主子撵他,他也没话说,宁愿自己去另找活路,指望主子们放他一条活路。

府里的事情,自家兄弟的性情,齐攸哪能不知道。

只三言两语,旁敲侧击,刑老实确实是个老实人,虽竭力隐瞒,他还是大致猜测出是什么事情。

其实那些个事,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下人们多是知道,但是没人敢说。

这刑老实为人,并不爱招惹是非的,嘴巴也严,齐二根本就不会对这样的人有什么顾忌。

弄到要撵人,无非是下面的人在其间捣鬼。

甚至,也是有人弄了手脚,才让这刑老实撞见他不该撞见的场面。

只是这件事,毕竟是关系到自家兄弟的隐私。

这件事,他管了,但是得给她一点教训,让她知道,不弄清楚情况,不该随便出手搅事。

别以为仗着他,就什么事都敢管。

看了本女侠的话本,就真当她自己是侠女了,还锄强扶弱、除暴安良,大宅门里的事,哪里那么黑白分明。

齐攸坐在那半晌不言不语,眼神有些冷厉。

荀卿染被这目光看着,浑然不觉,殷勤地捧了热茶过去。

四哥哥,这参茶刚泡好的。

齐攸点点头,让荀卿染把茶杯放下。

你……齐攸沉着脸开口。

屋里的丫头都已经退到外间。

这是荀卿染的规矩,比如说,她的卧房只有她贴身几个丫头能进去。

他在屋里时,其他的丫头还能来伺候。

若两人都不在,别的丫头婆子,包括宋嬷嬷在内,都不能进她的卧房。

而两人在一起时,她也喜欢自己动手服侍他,而不是让一堆丫环在周围。

她的这些习惯,还是很对他的脾胃的。

四哥哥,这点心香软酥脆,我特意留了给四哥哥。

荀卿染不待齐攸说话,又笑着递了块点心过去。

看着递到嘴边的点心,还有眼前那张如花笑颜,齐攸到了嘴边的话,一时无法再说。

算了,不是决定要对她好一点了吗。

况且这件事,她总算知道些分寸,知道里面有尴尬,就马上派了家人给他传消息。

齐攸接了点心,就着参茶吃了一口,确实是他喜欢的味道。

从第一次一起吃饭,不知道他不吃醋的习惯,闹出笑话,到现在,她已经完全记住他的饮食习惯和偏好了。

她这样努力,也是他有些心软的原因。

洞房夜,明明是处子,却那样主动,拜见公婆,在人前一定要拉他的手。

明明累的很,却还要他留宿,还有之后两人相处时的一些点点滴滴。

这些年,他也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名门闺秀,呆板的、优雅的、聪明外露的、娇憨的、心机深沉的……却没见过像她这样的,这样矛盾的,也让别人矛盾的女人。

明明成亲前见过几次,她比任何闺秀都呆板。

可成亲后……他本来可以更加享受她的讨好,如果她的讨好不是那么明显。

齐攸的心里,不觉又燃起了一小簇名为怒,或许还夹杂些别的东西的火苗。

第一百章 冬衣刑家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

齐攸道。

哦?!荀卿染在齐攸对面坐下来,也没急着追问,只看着齐攸,静待下文。

齐攸等了一会,不见荀卿染说话,心道这个时候她倒能沉得住气。

不过,转念一想,这点小事,本就不值得什么。

我另外安排了地方给他一家子。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你只当从来不知道就是了。

看来刑老实确实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因此齐攸才会这样处置。

知道了,是我那家陪房,看不过一个老人露宿在外,暂时收留一晚。

这么点小事,我当然无需知道。

荀卿染笑着道。

齐攸会如此处理,也在她意料之中。

不过是一时的的善念,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那。

奶奶,老太太那边叫您过去。

小丫头进来禀报。

容氏召唤,荀卿染不敢怠慢。

四哥哥,咱们一起过去吗?荀卿染问齐攸要不要一起过去。

齐攸想了想,便点了头。

两人穿戴好,一起到宜年居这边来。

容氏正坐在炕上,见到齐攸和荀卿染两人一起来了,马上眉眼都带了笑。

今个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叫你媳妇过来陪我说话,若知道你回来了,我就派人去叫她了。

你总是事忙,难得你们小夫妻凑到一起,不用到我这边来。

荀卿染在底下偷笑,容氏明明是巴不得孙儿过来,却偏要说这样的话,这老太太的性子着实可爱。

没什么事,所以散的早一些。

齐攸答道。

不用老太太叫,本来就要过来陪老太太的。

荀卿染笑道。

两人给容氏请了安,齐攸就在紧挨着炕的椅子上坐了,荀卿染则被容氏招到炕上,挨着她坐下来。

天冷了,我让她们把厚衣裳都翻出来看看。

找出些以前的衣服,这些颜色我以前是最爱的,现在却穿不得了。

索性皮毛都是上好的,我挑了几件出来,给你们穿。

容氏说道。

容氏的大炕上,现摆了几件冬天穿的皮毛衣裳。

容氏指着一件宝石红刻丝撒亮金牡丹花的袄子,这一串珠的袄子给你,正好现在这个时候穿,又指着一件洋缎洒金五彩牡丹凤凰纹的通袖长袄,这件灰鼠的,也给你,过些天再冷些就能穿了。

最后又拿起件石榴百子千孙的灰鼠皮裙,还有这裙子你也拿去。

等过两天再收拾那箱子衣服,我记得还有大毛的,你过来挑件喜欢的,留着过年的时候穿。

两件袄,一条裙子,不仅皮毛是上好的,样式做工都极为精致华美,看着保存的如同新的一样,可见是容氏心爱的。

荀卿染将几件衣服抱在怀里,摸着温暖柔软的皮毛,笑着向容氏道谢。

容氏看荀卿染面上露出喜欢来,也更加开怀。

那件银鼠的,你一会给你二嫂捎过去。

容氏又指着另外一件金线绣菊花浅金云文的褂子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答应了,就把衣服都交给麦芽拿着。

你前日送来的那暖帽,我戴着着实舒服,绣的也漂亮,年前你再做一条给我,我换着戴。

容氏道。

容氏如此直接地向她要东西,是真的不把她当外人。

荀卿染自然连声答应了,又取了旁边的花样本子。

老太太看这个花样子如何,我想着,在这花样子里,再嵌上万寿两个字,就更好看了。

老太太觉得如何,要是好,我就照这个样子绣了。

好,这是极好的,难为你想的出来,也不怕麻烦。

容氏道。

老太太喜欢就好,有什么麻烦的。

昨个我送的暖鞋,听老太太身边的姐姐们说,老太太穿着还合脚。

我正要再做两双,也留着老太太换着穿吧。

嗯,那就更好了。

你这孩子着实孝顺。

容氏笑得眯了眼。

宫里可有什么消息没有?容氏问齐攸。

娘娘那里一切都好,别的事,暂时还没消息。

齐攸简短地答道。

容氏点点头,平安就好。

荀卿染站起身,将那件灰鼠皮裙在身上比了比,又坐到容氏身边。

老太太,后天我想到城南的观音庙去还愿。

荀卿染摸着裙子上的刺绣,小声向容氏说道。

容氏早瞧见荀卿染的举动,笑了起来。

是城南善才街那座观音庙?嗯,我知道,说是那里的送子观音最为灵验,香火旺盛。

你想着去,极好。

听说那里颇有些景致,我们陪着老太太一起去散散?荀卿染往容氏身边挪了挪,眼睛却瞟了瞟齐攸。

哈哈,我就不去了,让老四陪你,你们小夫妻去,多烧几柱香。

容氏道。

容氏和荀卿染就都看着齐攸。

后天一早有差事要去城外,推脱不得,只怕不得闲。

齐攸沉吟了一下,方说道。

若是这样,你就改天去,或者,叫上你二嫂和你一起去吧。

容氏道。

荀卿染和齐攸从宜年居出来,就有小童上来找齐攸,齐攸就说约了人练习骑射,又出门去了。

荀卿染想想回宁远居去也是无聊,想着齐家二爷出门去了,就让麦芽拿着容氏给齐二奶奶的衣服到石榴院来。

刚到门口,就有婆子接住,小丫头跑进去传信。

过了穿堂,冬儿就从里面迎了出来。

荀卿染一眼瞧见耳房旁边向风处的台阶下,跪着一个女人,正在那瑟瑟发抖。

荀卿染不过扫了一眼,就认出那女人正是昨天仗势欺人的小厮的媳妇,叫小青的。

这样冷的天,只穿着单衣,而且是跪在瓷片子上。

四奶奶见笑了,是个不懂事的媳妇子,砸了宴客用的琉璃盘,照着规矩,罚她跪两个时辰。

齐二奶奶管理家务,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

荀卿染只是笑笑,自然不会说什么。

冬儿在前面引路,将荀卿染请到西次间。

一进屋,就是扑鼻的香气和热气,齐二奶奶穿着家常的银红袄子,站起身请荀卿染到炕上坐。

荀卿染叫麦芽把袄子递过去,传达了容氏的话。

齐二奶奶接了袄子道谢,老太太总是惦记着我。

这两天事情多,身子也有些不舒服,观音庙我就不去了,我给弟妹安排车辆,弟妹记得替我上柱香。

齐二奶奶脸色发暗,嘴唇泛白,看着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屋里这样暖,她依然抱着手炉暖手。

荀卿染心知她必是葵水又来了,才会如此,便不理会。

昨个咱们在你娘家玩的好好的,不巧二爷回来,立等着我找东西。

我想多玩会子都不成,只得先回来。

谁让二嫂是这样能干的人那,只好能者多劳吧。

唉,你别臊我了,我不过是个操心的命。

倒是让弟妹受了委屈。

旺财家的后来才跟我说,弟妹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害的弟妹在外面等了半天才回来。

我就骂那旺财家的,早该来回我,我亲自去接弟妹。

让弟妹受委屈,这都是我的过错了。

马车突然坏了,谁能想的到。

怎么能怪到二嫂头上,二嫂莫这样说。

好在是在咱们府后巷,都是府里的人……齐二奶奶道。

是啊。

正好我那陪房一家就住在那,在她家坐了一会。

是佟家的?不是,是陈德家的。

改天还要让她们一家来给二嫂磕头。

他们一家原来在庄上,几十号人挤在一个屋子里。

如今跟了我来,二嫂即刻就安排了房子给她们,她们都念叨二嫂的好。

陈德家的房子,是荀卿染知会了齐二奶奶,齐二奶奶做了一份人情,安排了个小院子给他们。

这有什么,不过是一处房子。

齐二奶奶笑道,毕竟是奴才家里,我知道弟妹是不肯摆架子的,这府里的奴才也有不少没有眼色,胆大欺主的,弟妹可曾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我给你做主。

齐二奶奶这话题一直往某个方向引导。

荀卿染想避开都不可能,那么就顺其自然,消了她的猜疑好了。

我带着好几个人,能有什么委屈。

那周围人家都无声无息地,想必都在府里当值。

还和二嫂说,我那户陪房,心肠极软。

两个孩子也是受过苦的,和我说起乡下,有人没有屋住,冬天冻死的人不少。

那孩子还说,她娘收留了个没地方住的老人。

我就想,她这才刚有房子,就会周济别人了,这也是她们心善。

我今早就想着,不如我也行行善,陈德家的跟我回,那老人已经让人接走了,说是找到地方住了。

齐二奶奶听荀卿染这样说,眉头舒展了些,也就不再多问。

冬儿从外面进来,在齐二奶奶耳边低语了几句。

冬儿的样子似乎有些焦急,齐二奶奶听了冬儿的话,脸色也更加不好看。

荀卿染瞧在眼里,就站起身告辞。

齐二奶奶对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弟妹别急,我知道弟妹针线好,这有两个花样子,弟妹帮我瞧瞧。

齐二奶奶拦住荀卿染,让人从里屋取了件绣了一半的帕子来,向荀卿染讨教针线。

荀卿染便知现在她不方便出去,也就顺势坐下来。

约过了半盏茶时间,冬儿又端了热点进来,荀卿染低头取了块点心,眼角瞥见齐二奶奶和冬儿两个交换眼色。

荀卿染两次起身告辞,齐二奶奶这次并不深留,打发冬儿送荀卿染出来。

从屋内走出来,耳房旁边台阶下跪着的人不见了。

青石板上瓷片子也早收拾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大片水迹,似乎刚刚刷洗过。

荀卿染尽量不去理会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神色如常地出了石榴院。

荀卿染回了宁远居,在屋里坐了一会,就叫进佟家的来吩咐了几句,打发了她出去。

佟家的出去了多半日,才回来回话。

奶奶,那个媳妇子小产了,如今只剩下半条命。

二奶奶要将他两口子都发卖出去那。

自打佟家的回来,荀卿染发现,她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比如这院子里,只怕宋嬷嬷知道的事情最多,但宋嬷嬷是不肯在荀卿染面前随便八卦的。

佟家的善于逢迎,又认识很多侯府那边跟着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陪嫁过来的人,在打听各类小道消息这方面,佟家的还没让荀卿染失望过。

是因为什么事,你和我细细说说。

可别说什么打碎了琉璃盘的缘故。

奶奶小看奴才了不是。

那不过是二奶奶要发作人,特意找的由头。

……二爷跟前有个得脸的小厮,是二爷花了二十两银子买了这媳妇来配了这小厮。

……有人告密,说那媳妇子跟……佟家的伸出两根手指,跟这个有些首尾,还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这位爷的……石榴院内西次间,齐二奶奶倚在枕上,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对站在旁边的冬儿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冬儿转身出去,领了个媳妇子进来。

齐二奶奶打量了那媳妇子半晌。

那媳妇子本来福了一福,就站在地下,被齐二奶奶看了一会,腿一软就跪到地上了。

这事你一直在旁边,说说吧。

齐二奶奶道。

孩子已经没了,奴才看着是个男胎。

小厮哭死过去了,媳妇只剩下半条命。

都在听奶奶发落。

依你看,该怎么发落?那媳妇子迟疑了一会,看齐二奶奶真的在等她说话,便陪笑着道:奶奶问奴才,奴才就大着胆子说说。

说错了,还请奶奶别计较。

依奴才看,这对狗男女,吃着奶奶的,穿着奶奶的,住着奶奶的,不知道报答,还咬了奶奶一口。

这样的狗奴才,就该活活打死。

这媳妇子说完就去看齐二奶奶的脸色。

齐二奶奶嘴角漾起一丝冷笑,你倒是个狠的。

不过,我们这样的人家,正要行善积德,怎肯轻易要了人性命,传出去,又要人说我不慈悲了。

那媳妇子察言观色,立刻又堆了一副笑脸来,奶奶仁慈,不要她们的命。

那么就卖掉好了,他两个既然爱干那样的勾当,不如就卖到那行当去,也遂了她们的心。

还是你了解这两个奴才,罢了,我也懒得操心,就依你。

这事,就由你去办。

那媳妇子喜得应了声是。

以后,你就跟着旺财家的,在我这做个管事。

你家男人……让他到二爷跟前,做个跟班吧。

媳妇子磕头如捣蒜:谢奶奶恩典。

齐二奶奶摆摆手,打发了那媳妇子出去。

冬儿,去跟四奶奶说,我和她一起去观音庙。

第一百零一章 求子荀卿染去观音庵进香,只打算带麦芽和紫菀两个。

奶奶出门,只她们两个,恐不周到。

不如奴才带人跟着奶奶一起去?宋嬷嬷道。

不用了。

荀卿染摆摆手,眼看着老太太的大寿就要到了,好些针线要赶出来。

宋嬷嬷你留在家里,别让这几个大丫头做别的,只让她们专心做针线。

二奶奶、三奶奶和我同去,不会少了人伺候的。

荀卿染道。

齐二奶奶本说不去的,不知为什么又改了主意,齐三奶奶则是前一天得了消息,过来说要一起去。

荀卿染索性又去邀请齐大奶奶,齐大奶奶却说大爷和璋哥儿都有些不好,她分不开身,不能去。

因此今个儿还是她们妯娌三人一起出行,就和那天去给荀大老爷贺喜一样。

荀卿染打发了宋嬷嬷出去,又叫过桔梗来悄悄地吩咐了些话。

……你仔细些,发现了什么,也不用去管,只记下来,回来告诉我。

桔梗郑重答应了。

荀卿染安排好了宁远居的事,又去向齐二夫人辞行。

齐二夫人特意拿出一封二十两的银子,让她多捐些香油,再念上几卷经。

观音庵所在的善才街在京城南面,马车行了约一个时辰。

荀卿染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跟车的婆子见了,就指着左边的巷子说那是周家巷。

荀卿染朝巷口望去,这条巷子颇为安静,巷口有座亭子,亭子内三五个人,或喝茶、或吃面。

不远处有茶摊、骆驼担、卖绒线的货郎挑子。

那卖绒线的货郎和他媳妇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衣,因为天冷的缘故,都缩着手,头脸包的严严实实,时不时瞧着那亭子,似乎很想进去取暖,可又因囊中羞涩而止步。

马车又往前走了约有一箭之地,就是善才街。

观音庵就在善才街的尽头。

前一天,齐二奶奶已经打发人来支应了,因而荀卿染一行下了马车,早有庵里的主持师丈妙音上来迎接。

妯娌三个跟着妙音进了山门,绕过前面两座大殿,直往第三重殿,也就是观音庵最有名的送子观音殿来。

妙间师太年纪在四十上下,长的慈眉善目,颇擅言谈,一路陪着妯娌三个,说些庵里的建筑来历。

知道奶奶们今天要来,特意打扫了。

原来是齐二奶奶知会了来的时辰,妙音师太特意将观音庵清空,只等着她们来进香后,才放别的香客进来。

齐二奶奶见这殿内打扫的一尘不染,大殿内外并无闲杂人等,案几下的蒲团上都铺了崭新的坐垫,满意地点点头。

三人依次在佛像前拈香下拜,祝祷完毕。

齐二奶奶让人送上两封银子,这一封,替我们老太太印100卷金刚经舍人,这个,是我的供奉,添些香油,蜡烛替我供奉在这个殿里。

荀卿染送上的除了银子,还有一匹毛青布。

替我们太太印五十卷经,还要…….还要多供奉些香烛,这是我们府上的四奶奶,虔诚来求子的。

齐二奶奶在旁笑道。

妙音师太见布施丰厚忙双手合十,在荀卿染面上端详了端详,知是新媳妇面嫩,陪笑道:这位四奶奶面相大富大贵,多子多福,就为奶奶印五十卷礼念观世音菩萨求子书,奶奶定能喜得贵子。

这出家人的吉祥话,荀卿染微笑着听了。

请几位奶奶到后面净室歇息,喝杯本庵的茶水,是贫尼的一点心意。

妙音师太说着,就陪着三人到后面的净室,小尼姑送上香茶。

说了一会话,齐二奶奶就说有些倦了。

这里没有床榻,贫尼的禅房还算干净,奶奶不嫌弃,就过去躺一会。

妙音道。

齐二奶奶点头,让荀卿染和齐三奶奶自便,就由妙音陪着往别处去了。

齐三奶奶也起身,说是出去走走。

屋里只有荀卿染带着麦芽和紫菀。

荀卿染就叫守门的一个尼姑,问了法号,知道她叫静虚。

静虚小师,你们这庵里,可有念经念的好的?回施主,庙里的师姐师妹都会念经,施主要听哪部?那你叫几个来,就到这里,念药王菩萨经,不要惊动师太,也别惊扰了那两位奶奶。

荀卿染道。

静虚出去,一会就领了七八个尼姑来,就在蒲团上打坐,真个敲了木鱼念起经来。

荀卿染在上面坐着,闭了眼睛,只做专心听经,心中却着实思量起来。

那天被荀淑芳塞了纸条,她看了后,只将塞在袖子里。

后来到小书房和君晖相见,她想起这件事情,要拿了纸条和君晖商量,才发现那纸条已经不见了。

为了怕君晖担心,她并没有提及这件事。

后来她顺着原路回去,却并没有找到那纸条,回想起来,最有可能是在打叶子牌的时候,不小心遗失了。

不仅是她带着的几个丫头,齐二奶奶、齐三奶奶、荀家大奶奶和她们身边的丫头婆子都有可能捡到。

这事不好声张,荀卿染只好假托点心方子,将丫头一个个叫来问,结果并没有人承认。

那么最好的结果是这纸条被人当作无用的东西丢掉,一了百了,糟糕的结果是被有心人捡到,要借此兴风作浪。

今天,就是荀淑芳约定相见的日子。

荀卿染想着纸条上的内容,又细细将自己做的安排回想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只希望那边不要出什么纰漏。

哎呀,还以为弟妹去了哪里,原来在这里听经。

荀卿染睁开眼睛,见是齐三奶奶走了进来,忙示意她噤声,要念五十遍,还要些工夫才得。

齐三奶奶虽然懒得听经,却也不想再出去,也不想独自一个到齐二奶奶那里去,只好在荀卿染旁边坐下来。

好容易等尼姑们念完了经,那静虚上来回话。

荀卿染就叫麦芽送上几串钱,给这几个念经的女尼做鞋袜钱。

静虚道谢,领了人下去。

齐三奶奶已憋了一肚子的话,凑到荀卿染耳边。

四弟妹,我可听到有趣的事了。

你知不知道,前个儿二嫂院子里,罚个媳妇子跪瓷片子,那媳妇子是有身孕的,两个时辰没到,就支持不住,流了好些血。

婆子们将她送回家,生生落下个成了型的男胎。

二嫂单独叫了妙音去,是要她念往生咒,怕冤鬼缠身那。

这对荀卿染并不是新闻,因此只表现的淡淡的。

齐三奶奶八卦热情正高,被她这样扫了兴致,却依旧要说下去。

四弟妹,你知道为什么二嫂这样和个下人过不去……荀卿染装作没听见,从怀里掏出怀表。

时辰差不多了,三嫂,咱们找了二嫂一同回家去吧。

荀卿染站起身。

两人就往妙音师太的禅房来找齐二奶奶。

观音庵门外,停着齐家的马车。

几个粗使的婆子没能跟进庵去,也在庵门外背风处,烧起炉子,挤在一处取暖。

一个身材纤长的媳妇子从庵里匆匆走来,一个婆子见了赶忙迎上去。

严嫂子有什么事,吩咐老婆子就行了。

二奶奶有东西忘在了车上,吩咐我来拿。

那媳妇扬了扬下巴。

这是二奶奶的车,要拿什么,老婆子帮嫂子拿。

婆子陪笑,从车后拿了凳子放在地上。

二奶奶的东西,也是你的手能沾的?媳妇子白了这婆子一眼,爬上车去,取了个小包。

下车时踩那凳子有些不稳,婆子赶忙过去扶。

这媳妇子却嫌婆子腌脏,用脚将那婆子踢开,扭着腰进庵门里去了。

这婆子被踢了一脚,还是陪笑,等那媳妇的身影消失在山门里,她马上变了一副脸孔,冲着那背影吐了口唾沫,又挪回到伙伴那里。

你这老货,马屁拍到马屁股上,挨了窝心脚了吧。

另几个婆子笑道。

呸!这婆子被同伴取笑,又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这严家的骚货刚上去就人五人六的,她那底子可瞒不了我。

踩着人家一家三口的血往上爬,她也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

这婆子出口就是猛料,另几个赶忙凑近些询问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一家死的死,卖的卖,别说你们不知道。

几个婆子凑到一起嘀咕。

她们那勾当,谁不知道,那孩子真是…….?只怕那小厮也说不清楚。

一个婆子笑,他靠着那个勾当,在爷跟着得了脸,是爷花银子给她买了这个媳妇,过过手也不稀奇。

这严家媳妇和他们好的就差穿一条裤子,怎地就闹翻了。

哪里是闹翻,那小厮两个被卖的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卖了他们咧。

到底是咋回事,闹不懂。

你要是能懂,也不会一把年纪还在这吹冷风了。

这么说,你是懂的了,怎么也和俺一起在这吹风。

几个婆子正嘻嘻哈哈说的热闹,就听长街上马蹄声响。

街上行人自动往街边躲避,几匹高头大马飞驰而至。

当先一匹枣红马,马上人一身华服,面若冠玉。

唉哟,那不是咱们家四爷,四爷怎么来了?!第一百零二章 初雪荀卿染和齐三奶奶进了妙音的禅房。

齐二奶奶已经停了和妙音说话,请荀卿染和齐三奶发坐下来。

禅房分里外两音,里间只有齐二奶奶、冬儿和妙音师太,外间地下却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丫头媳妇,只听传唤,传递热手巾、热茶等物。

荀卿染进来时扫了一眼,其中有个模样略微出众,年纪二十多岁的媳妇子,似曾相识,她略一思索,就想起来,是那个严家的媳妇。

佟家的探听得消息,说是刑老实一家走了后,那小厮一家也被发卖,整个院子都归了这严家的。

……两口子都得了好差事,又得了整个院子,还有那小厮,这些年不知攒下多少,一件都没搜到,可想是这严家的事先搜罗走了。

啧啧,她也不怕报应哦。

当时佟家的说这话的时候,言辞是谴责的,可她那眼神,那语气明明就是羡慕嫉妒恨。

冬儿端了热茶递给荀卿染,荀卿染接在手里,正要说话,外面便进来个小丫头。

启禀几位奶奶,四爷来了。

荀卿染一惊,齐攸说了有差事不能来,怎么这个时候又来了。

齐二奶奶咯咯直笑:四爷原说有差事,分不开身。

只怕是心里惦记着弟妹,不知怎样急着办完了差事,就赶过来陪弟妹了。

齐三奶奶没搭话,扭过脸去却撇了撇嘴,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些什么,新媳妇,总得旺上三五个月的,以后就……是府上四爷来了!几位奶奶恕罪,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本不该有男女忌讳。

只是,这后面净室来的都是女眷,这…….妙音师太在旁陪笑,颇有些为难的说道。

妙音这是委婉地说,她这庵后面的净室禅房是不招待男香客的。

荀卿染忙放下茶杯,站起身。

知道你这里规矩大,我们四爷是接媳妇来了。

齐二奶奶道,又站起来,对荀卿染嘱咐道:必是陪你求子来了。

我就不去凑热闹,你们去好好拜了菩萨,要回去时,派个人来找我就是了。

荀卿染就从禅房出来,刚走出月亮门,迎面见齐攸披着玄青色暗金蟒纹大氅,腰间佩剑,身后跟着三个男子也都配着刀剑,正大步走过来。

旺财家的哈着腰一路小跑跟在后头。

月亮门外本有两个守门的尼姑,都低着头,红着脸,似乎想要阻拦却又不敢上前,见荀卿染出来,才如释重负,念了声佛就退到了旁边。

荀卿染忙走下台阶,迎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齐攸眼神在荀卿染脸上扫过,又往四周打量了一眼。

办完了差事,回来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

齐攸道。

噗!有人噗哧一声笑。

荀卿染顺着声音看过去,齐攸身后跟着三个人,其中两个荀卿染认得,是小厮黄芩和甘草。

另外一个男子,身量与齐攸相仿,身穿二品御前侍卫的官服,笑眯眯一张脸。

方才笑的人肯定是他。

那男子见荀卿染看他,忙躬身施礼。

在下唐佑年,拜见嫂夫人。

贤弟不必多礼。

荀卿染忙侧身福了一福。

她已经听说,齐府前院住着齐攸的一个好友,就是唐佑年。

这唐佑年和齐攸同拜在一个师傅的门下,后来一起考的武状元,又一起做了御前侍卫。

他和齐攸两人交好,并无家小在京城,因此齐攸就安排他住在齐府。

怎么没和两位嫂嫂在一起?齐攸问。

这庵里净室只招待女香客,二嫂和三嫂在禅房和师太说话,我出来接你。

只有你们,可见到别的熟人?荀卿染摇头,我们先去拜的观音,又让庵里给老太太、太太印经卷,方才是在后院净室听经,并没碰到什么熟人。

齐攸哦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子谦,听说这里的观音极为灵验。

既然来了,你不是说要和嫂子一起去拜一拜的吗?唐佑年在旁道。

四爷和四奶奶一起去拜,肯定能如愿以偿的。

妙音师太派了个年老的尼姑过来。

齐攸站在那,略一迟疑,低头看了荀卿染,正碰上荀卿染一双眼水汪汪,满含期盼地看着他。

那……好吧。

齐攸点头道。

那老尼在前面领路,齐攸和荀卿染并肩往送子观音殿走,麦芽和紫菀紧随在后,唐佑年也带了两个小厮跟在后面。

两人到了大殿,果真来烧香的香客不少。

有那虔诚的从大殿台阶下,几步一头,直磕到殿里去。

唐佑年带了两个小厮上前去,就要驱赶香客。

他和齐攸都穿着御前侍卫服色,早有眼尖了见了,就躲避到一边去了。

荀卿染忙拦下,指着那些香客说,还是别赶人了。

这些都是诚心求子的,好些个还是从城外来的,几十里路,一天要走个来回,就是为了到这里磕个头上柱香。

我们就和他们一起拜拜吧。

唐佑年停下来,转头看齐攸。

齐攸点点头,唐佑年又带着人退到后面。

荀卿染和齐攸走进大殿里,早有人匆匆避了开去,也有胆大好奇地盯着两个人瞧的,被齐攸一眼瞪过去,忙低着头躲开了。

等前面一对小夫妻拜完了,荀卿染就和齐攸站到佛像前,荀卿染拿香点燃了,递给齐攸三柱,自己拿了三柱。

齐攸接了香,荀卿染看出他是不肯跪的,也就不跪,只拈香向佛像拜了三拜。

齐攸也拜了,两个人将香插进香炉里,这才从大殿里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一片片如鹅毛般。

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雪,荀卿染伸出手,接了一片,看着雪花在手里融成水。

北风刮的更紧了,荀卿染打了个寒噤,就觉背后一暖,是齐攸解下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荀卿染觉得心头一暖,转身和齐攸面对面。

轻声问道: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有孩子了?齐攸没有说话,伸手替荀卿染紧了紧大氅。

只是他手劲太大,又不惯做这些,荀卿染心里吐槽,这是想勒死我吗?你瞧瞧人家,荀卿染把眼神往右飘了飘。

殿外栏杆旁站着一对小夫妻,男人一张灿烂的笑脸,正万分温柔地替女子整理披风。

那动作,就像羽毛指面般轻柔。

齐攸眼神也跟着飘过去,又马上收回来。

该回去了。

齐攸说着话,手底下劲道不减。

荀卿染乖乖收加眼神,齐攸手底下才放轻了。

两人走下大殿台阶,荀卿染又偷偷瞥了那对小夫妻一眼,觉得那两人感情一定非常好。

小心看路。

齐攸道。

荀卿染忙转回头,发觉齐攸的眼神中有警告的意味。

好吧,她承认,那男人是不好看,笑的也挺傻的。

不过如果齐攸肯那样对她,一定帅呆了。

观音庵外,周家巷口,算命先生正在收摊,卖吃食的小贩也挑起了骆驼担子,往别处去了,那卖绒线的夫妻两个,还是站在那里,眼睛盯着那亭子来往的人。

大兄弟,你们站了半天了,也没生意,还是换个地方吧。

算命先生开口道。

那男人吓了一跳,先生,您不是瞎子吗?呸,瞎子怎么走路,我还有一只眼睛是好的。

你们老盯着那亭子做啥,要过去就过去,一文钱一碗热汤,冻了半天,带你媳妇去暖和暖和吧。

说话的工夫,有两个人从亭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个靠在另一个肩上,脚步有些漂浮,两人出了亭子,就进了周家巷。

什么世道,大老爷们跟个娘们儿似地。

那算命先生盯着两人背景看了看,翻了翻他剩下的一只好眼睛,南风有什么好,真是世风日下啊。

说着就收了摊走了。

那个,还真像个闺女……卖绒线的夫妻面面相觑道。

观音庵门外,荀卿染带着麦芽和紫菀坐上马车。

麦芽刚上了马车,就想要下去。

奶奶,婢子想……荀卿染顺着麦芽的目光望过去,见庵外靠墙有个卖糖的小摊,卖的是很普通的麦芽糖。

这种糖,并不是很甜,吃起来,比较粘牙。

一般是过小年,大从孩子们要吃一点,也要给灶王爷供奉这种糖。

麦芽很对得起她的名字,她并不是爱吃甜食,但是就是对麦芽糖情有独钟。

齐二奶奶和齐三奶奶的马车已经启动,庵门外人流混杂。

荀卿染不想让麦芽下车,就向黄芩招了招手。

黄芩跟在齐攸身后,正要上马,荀卿染看见招手,忙一溜烟跑过来。

奶奶有什么吩咐?荀卿染让麦芽把钱交给黄芩,指着卖糖的摊子,各样都买一些来。

黄芩痛快地答应了,一会工夫就捧了几包糖球回来。

奶奶,给你的糖。

这小厮很利落,就是糖买的太多了。

荀卿染笑笑,一抬头,就见齐攸和唐佑年正骑在马上,向她这边望过来。

荀卿染低头,黄芩正咧嘴捧了大包小包的糖球递上车来。

荀卿染的嘴角不由抽了抽,齐攸不会以为这糖是她要买来吃的吧。

麦芽已经接了糖,递还了一包给黄芩,脆生生道:奶奶赏你的。

很好,这下更坐实了。

荀卿染无奈地坐回车里。

马车个,唐佑年坐在马上,笑的脊背发抖。

齐攸依旧面色如常,只是嘴角翘起的弧度非常可疑。

第一百零三章 疑踪荀卿染众人回到安国公府,老太太知道齐攸最终还是去了观音庙,直笑的合不拢嘴。

大家在宜年居坐了一会,荀卿染和齐攸就回宁远居,齐二夫人打发人叫了齐攸过去。

荀卿染将外出的大衣裳脱了,换了家常的小袄,坐在炕上,让人将宋嬷嬷叫过来,问她家里可有什么事。

采芹她老娘病了,宋嬷嬷答道,奶奶说让这几个丫头都在家做针线,只是奴才想,采芹她老娘年纪大了,也曾是府里的老人儿,采芹又求的恳切,因此奴才也只得让她去了,说好了今天傍晚前回来。

并没什么其它的事。

采芹出府去了?!荀卿染点点头说知道了,就打发了宋嬷嬷下去,叫桔梗过来。

采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奶奶刚走,采芹就出去了。

其他人可有什么动静?香橼说是借花样子,去了太太院子里。

婢子要宝珠替她跑腿,她不肯,自己去的。

回来后,就找了我,一起做针线,再没离开过。

宋嬷嬷自己去过外院,说是帮着唐大人收拾房舍。

其他人,都没出去过。

桔梗细细地说了院内人的行踪。

约略盏茶工夫,陈德家的从外面进来。

听了陈德家的回话,荀卿染低头沉思半晌,没什么事发生……这样也好。

这件事,你辛苦了。

回头到桔梗那领赏。

都是奴才的本份,也没啥功劳,当不得奶奶的赏。

陈德家的道。

荀卿染看了眼陈德家的冻的发青的脸,嘱咐道:这个天气,委实不好过,你也不是做惯了这个的,去领了赏,不要对任何说起。

这边刚打发了陈德家的出去,佟家的就在外面探头探脑。

荀卿染招手叫她进来。

嬷嬷有什么事?也没什么事,就是来奶奶跟前,看奶奶有什么差遣?佟家的陪笑道。

她本来兴头的很,恨不得一脚就把宋嬷嬷踩下去,她做了这内院的管事才好。

可是经过一两件事,她的手段才干在宋嬷嬷面前,实在不堪一提。

荀卿染虽还没收服宋嬷嬷,但却不肯把事情交给她这样的人去管。

这两天,荀卿染又使唤起了陈德家的,佟家的很怕再被陈德家的给比下去,因此更加巴结起来。

奶奶,陈德家的粗手大脚,奶奶叫她做做粗使还凑合了,别的事只怕她不能行,反坏了奶奶的事。

荀卿染微微一笑,佟家的这是有了危机感,那么,或者可以利用一下。

荀淑芳的纸条无故遗失,今天就是约定的日子。

荀卿染用了引蛇出洞这一招,结果却毫无所获。

荀淑芳那边打的什么主意暂且不提,如果齐府内有人拾到纸条,怎么既不归还,又毫无动静?这件事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或者是有人还留了什么后招。

只是,今天她计划的如此周密,就是有人拿了那纸条,又能兴起什么风浪来?但是,适当的防备还是必要的。

今天留你在家,你都做了什么?荀卿染问。

奶奶让奴才留心宋嬷嬷,奴才跟了宋嬷嬷前院,不过是收拾屋子,打扫庭院,奴才看着没什么大事,太太身边的忠顺媳妇有事找奴才,奴才想着不能得罪了她,以后不好办事,就跟她过去了。

佟家的道。

也就是说根本没看住宋嬷嬷,荀卿染暗自叹气,不够聪明不怕,如果够坚韧勤劳,是足可以补偿的。

不仅不聪明,还偷奸耍滑,这就无药可医了。

你说的不错,像陈德家的这样的粗使,自然是我吩咐一句她做一句。

嬷嬷你却不同,你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些事情是要替我想在头里的。

让你看着宋嬷嬷,也是要你跟她习学。

荀卿染缓声道,又话题一转,采芹老娘怎么病了,你知道吗?她老娘年纪大了,三天两头的病,只怕活不过年去那。

……奴才知道采芹去看她老娘了。

这么多活计要做,总共就她们这几个人,哪个不是从早到晚忙的什么似地,偏这个丫头……,唉,还有我那点心方子,也不知是哪个丫头促狭,拣去了不肯还我,着实可恼。

让我知道,定不轻饶了她!荀卿染揉揉额头,自言自语的抱怨道。

佟家的站在地下,觑着荀卿染的脸色,奶奶,您……..嬷嬷别想多余的事,这些日子事情多,嬷嬷该想着如何帮我分忧,我自然不亏待嬷嬷。

荀卿染端起茶杯,打发了佟家的出去。

以佟嬷嬷的智力和心性,应该会有所举动吧,嗯,荀卿染这么想着,又把桔梗叫过来嘱咐了一番。

暖阁内已经烧起了地龙,屋内温暖如春,香炉内燃着西洋进贡的薰香,满室都是淡淡的薰衣草香气。

荀卿染和齐攸吃过晚饭,一个坐在桌前看书,另一个坐在对面,拥了薄毯,低头做针线。

桔梗从外面进来,在荀卿染耳边低语,按照奶奶说的做了……,她出去了半晌,方才回来,和她女孩儿嘀咕了一会,就叫了香橼几个出来,她女孩儿回屋子去了。

这一会,就该来找奶奶了。

果然,荀卿染一片叶子还没绣完,佟家的就从外面进来。

奶奶,奴才女孩有事回禀。

奶奶说丢了点心方子…….佟家的见屋内没有外人,神秘兮兮地道。

哦,那纸条是她拾到了?荀卿染放下帕子,坐直身子看着佟家的。

奶奶,并不是奴才女孩儿拾到了,是她看到……佟家的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奶奶现在去搜,肯定搜的到,晚了,只怕被她给毁了。

可看真了?若是有虚假,我可拿你是问。

荀卿染道。

是的,肯定是真真的。

若不准,奴才情愿受罚。

既然这样,那咱们就走一趟吧。

荀卿染站起身,让桔梗拿了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来披了。

你们俩就不用去了,在屋里做针线吧。

荀卿染留下桔梗和麦芽,另外带了宝珠,又叫了宋嬷嬷,由佟家的在前面领路,就到东耳房来。

东耳房屋里拢着两个炭盆,虽比不上暖阁,也还算暖和。

香橼和香秀正坐在床上低头做针线,采芹盖着棉被躺在床上,采荠端了茶给她,她既不吭声,也不肯起来。

见荀卿染来了,采荠推了采芹一把,奶奶来了。

荀卿染走进屋里,香橼和香秀迎过来,采荠也跟了过来,等荀卿染在地当中的椅子上坐下,采芹才从床上爬起来。

奶奶这么晚过来,可有什么吩咐?香橼陪笑问道。

荀卿染怀里抱着手炉,微笑着四下打量。

香橼穿着棉绫袄裙,全身上下一丝不乱,香秀也是一样,采荠只穿了袄裤,并未着裙,采芹穿的齐整,但是衣服皱皱巴巴,头发也乱糟糟的,再看采芹脸上,荀卿染皱皱眉。

难道她老娘病的严重了,怎地眼睛都哭肿了,嘴唇似乎也破了。

奶奶丢了件物事,你们都是知道的。

有人看见在你们这个屋子里,现在奶奶过来,知趣的,就自己拿出来。

佟家的开口道。

我们才不会做没脸的事,是谁看见的,说出来我和她对质。

采芹瞪了香秀一眼,咬着牙道。

荀卿染脸色微微一沉。

奶奶在这,你怎么就称起我来了。

你也是院里的一等丫头,这点规矩都不懂?宋嬷嬷训斥道。

荀卿染心中暗笑,其他的丫头都不吭声,采芹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竟然还敢和她叫板,实在是很有趣的事。

香橼上前一步,给荀卿染福了一福。

奶奶,婢子自信是清白的。

不过既然有人告到奶奶那里,奶奶自然不能不理。

婢子愿意把自己箱笼都拿出来,请佟嬷嬷、宋嬷嬷搜一搜,既能证明婢子清白,奶奶也能堵了那告状人的嘴。

荀卿染微笑,香橼这个丫头,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婢子也愿意。

采荠道。

婢子也是一样。

香秀瞥了采芹一眼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采芹也无话可说。

荀卿染微微一笑,阻拦道,我听人这样说,也是不信,但不过来问问,又让人说我护短。

你们实在不必这样。

奶奶,这是婢子们自己愿意的,不干奶奶的事。

香橼、香秀齐声道。

四个丫头都将自己的箱笼搬出来,各自开了箱笼,站到一边。

宋嬷嬷和佟家的就开始搜检。

宋嬷嬷先搜检香椽的箱笼,不过翻了翻,就说没什么,要接着去翻检香秀的。

嬷嬷信香过婢子的,不过还是请嬷嬷仔细搜检,才能证明婢子清白。

香橼又将另一个箱子打开。

宋嬷嬷看了香橼一眼,果真仔细搜检起来。

那边佟家的第一个拣了采芹的衣箱,翻了个底朝天,却并没有半个纸片,抬眼见采芹床下有个小箱子没拿出来,就过去搬了出来。

这是我今天换洗的衣服,嬷嬷不怕腌臜,就不肯给婢子留点体面吗?采芹扑过去,一把夺了那小箱子抱在怀里。

佟嬷嬷眼睛冒光:别的姑娘都肯让搜,偏你不让,可见是心虚了,定要搜个仔细。

就去抢那箱子。

哎呀,怎么会这样!却听香橼惊叫了一声。

宋嬷嬷手里正拿了件香橼的衣裙抖了抖,一个纸条飘飘悠悠落了下来。

第一百零四章 意外宋嬷嬷看了眼香橼,就捡起纸团,也不看,直接恭敬地交给荀卿染。

荀卿染招招手,让佟家的过来,毕竟她和采芹两个抢个箱子,实在难看了些。

佟家的从宋嬷嬷手里接过纸团打开,脸色就是一变,转身将纸团交给荀卿染。

荀卿染看了佟家的脸色,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还是接过纸条。

澄面半斤,细糖三两、酥酪三两……荀卿染照着纸条念了两句,就靠在椅背上,打量众人的脸色。

佟家的和香秀两人偷偷交换眼色,似乎很是惊讶。

采芹也是一脸的讶异,香橼则是满脸惊恐。

奶奶,这可是您要找的那方子?宋嬷嬷恭谨地问道。

荀卿染不置可否,只看着香橼。

她要看这几个丫头如何做下去。

说说吧,是怎么回事?香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奶奶恕罪,婢子想起来了。

那天跟了奶奶出门,是拣了个纸团。

婢子不认得字,当作没要紧的东西,就放在怀里。

后来玩叶子牌,还有些别的事,就混忘了。

那天奶奶问的时候,婢子实在是忘了这件事。

后来想起来,想找却找不到,婢子怕奶奶责罚,就不敢和奶奶承认。

不知道什么时候夹在这件衣服里!婢子该死,婢子并不是诚心要藏起这个来让奶奶着急。

请奶奶责罚。

你看看,这可是你那天拾到的纸条。

荀卿染将纸条递给香橼。

香橼接过去,仔细看了,陪笑道,奶奶别笑话婢子,婢子不识字。

当时捡到了也没仔细看,这么瞧着,像……不,婢子看着就是那天拾到的纸条。

佟家的和香秀两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采芹则是满脸通红,身段微微发抖,看向香橼的眼睛满是恨意。

这屋里保持淡定的,就是荀卿染和宋嬷嬷,还有一个不知所措的是采荠。

荀卿染将众人表情都看在眼里。

看佟家的和香秀的表现,这纸团应该在采芹的箱子里找到。

可却出现在香橼的箱子里,香橼还承认了,确切地说,是很有技巧地承认了。

没想到事情会变的这样有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经此一事,就是再有人拿了纸条出来,要兴风作浪,也是不能了。

她的目的就是如此的简单,只是复杂而有趣的人将这件事弄的复杂有趣。

总算是找到了,也免得再去找荀大奶奶,让她笑话我。

荀卿染笑道,这件事,宋嬷嬷你看该怎么处理?宋嬷嬷沉吟了一下,这件事香橼有错。

要如何罚,还是奶奶说了算。

依着府里的规矩,故意欺瞒主子,最少要打四十板子,也有撵出去的。

若只是办事疏忽,或者是罚月钱,或是打二十板子。

故意欺瞒就是重罪,无意疏忽只需小惩大戒。

荀卿染点点头,齐府这些规矩还是很有管理智慧的。

奶奶,婢子不敢故意欺瞒奶奶。

是婢子疏忽了,请奶奶重罚。

香橼道。

借着这个机会重罚香橼,或者把她撵出去?佟家的和香秀都激动地睁大了眼睛,采芹手里撕扯着帕子,也是十分紧张、期盼。

我也不信你是故意欺瞒我。

不过做事疏忽,还是该罚。

荀卿染道。

香橼跪地磕头,奶奶慈悲,婢子情愿领罚。

荀卿染一笑,香橼遇事不狡辩不推脱,这认罪态度很好。

打板子就免了,只罚你两个月的月钱,你可心服。

多谢奶奶的恩典,婢子心服口服的。

荀卿染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出了东耳房。

佟家的有些失望地跟出来。

东耳房内,几个丫头开始收拾各自的箱笼。

香橼并未受方才的事情影响,毕竟罚月钱对她来说是极轻的惩罚。

香秀有些心不在焉,而采芹则呆站在那,两道刻毒的目光看着荀卿染的背影消失,又凝住在香橼的身上。

荀卿染回到暖阁,就将纸条拿给齐攸看,将事情挑能说的大略给齐攸说了说。

…….这点心香软可口,早就要拿给厨房里,做给老太太尝尝。

齐攸不过在纸条上扫了一眼,并没说什么。

这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齐攸依旧早早地出了门,荀卿染便到齐二夫人这边来请安。

祈年堂院内积雪已经打扫干净,院子里丫头婆子们来回走马灯似地忙碌,却也悄无声息。

荀卿染进了外间,齐二夫人并不在,齐婉丽和齐婉烟坐在椅子上,见荀卿染进来,都站起身。

荀卿染让她们坐下,又对站着的周、李两们姨娘点了点头。

太太……?荀卿染低声问。

齐婉丽用手指了指里间,示意荀卿染轻声。

这时就听里间传出妇人的哭声,听着有些耳熟,却不是齐二夫人的声音。

荀卿染就走到齐婉丽跟前坐了,低声问她是怎么回事。

娘娘天没亮就让人送了消息来,荀家四姐姐和郑家的好儿姐姐,被永晴公主看上,要带了一起去和番。

啊?齐婉丽轻轻的一句话,仿佛是个焦雷,荀卿染不觉心里一沉。

原来前朝时候,与北面的番邦多有战事。

番邦多是游牧民,勇悍非常。

本朝建军国后,对番邦则是采取了抚恤为主的策略,所谓抚恤就是用宗室女子和亲。

因为气候和文化差异,去和亲的这些贵女,多十分短命。

这次番王亲自上表,要求娶公主为妻。

因是番王求娶,不好以宗室女子代替,而皇帝膝下仅有一个适龄的公主,就是这位永晴公主。

永晴公主要和亲,这并不是新闻,可竟然选了荀淑兰和郑好儿做和亲的女官,难道太后当初收留她两个在宫中,就有了这个打算?原来是出了这样的大事,怪不得连长久卧病的周姨娘都来伺候了。

荀卿染正在琢磨,齐二奶奶从里间探出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荀卿染忙站起身,跟着齐二奶奶进了里间。

齐二夫人在炕上坐着,正拿着帕子抹眼泪,旁边两个哭的眼睛发红的,一个是郑姨妈,另一个赫然是方氏。

大姐,这可怎么办?听说那蛮子的地方,风向刀子似的,那里的人是肯生吃人肉的,好儿,好儿,我苦命的好儿。

郑姨妈哭道。

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前面那些去和亲的贵女,哪个是长命的,更别说陪着去的那些个女官宫女们。

兰儿娇生惯养,不能让她去受那个苦。

方氏道。

荀卿染上前给齐二夫人请安,又给方氏和郑姨妈行礼。

小丫头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荀卿染忙和齐二奶奶一起用热水浸湿帕子,递给三人擦脸。

我就这一个女儿,怎么值得她去受苦!郑姨妈哭道。

大姐,你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可不能不管。

只要不去和番,也不郡王、世子了,普通的宗室子弟、不是宗室也没什么,只要年貌相当,家世般配,知道上进,也就行了。

方氏拉住齐二夫人的手。

大姐,你想想办法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郑姨妈也道。

齐二夫人呐呐地说不出话,满脸愁容。

荀卿染趁机从里间退了出来,齐二奶奶也跟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荀卿染低声问齐二奶奶。

唉,齐二奶奶叹口气,说是公主体弱,只怕不大能生养。

这跟着去的宫女、妇官,如果跟番王生了儿子,就收在公主名下,可能就是未来的番王。

因此特别选两个家世好,看着好生养的带过去,生了儿子,就可立做侧妃。

兰儿妹妹和好儿妹妹在太后宫里,就被公主看上了,要带了她们两个去。

如今还没经旨意下来,咱们娘娘特意派人带出信儿来,让两位姨妈有个准备。

原来是这样。

这次和亲只有永晴公主够资格。

皇帝的意思,自然是希望未来的番王是他的外孙。

然而永晴公主体弱,担负不了生育大任,只好选两个家世好些的女子,就是为了替公主生孩子。

莫说北番生活重要任务恶劣,就是气候和江南一样,这做公主的陪嫁女官,其实也和做一般大户人家女孩儿的预备做通房的陪嫁丫头没啥区别。

荀卿染知道方氏对荀淑兰的婚事期望很高,她心里是指望荀淑兰做王妃的。

从王妃到通房丫头,而且一去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没有回头的,这落差实在太大,方氏哪里受得了。

不仅是方氏,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吧。

只是舍不得又如何,已经进宫参选,这婚配的大权就在皇家手里。

指望着嫁进皇族,现在要跟着公主和亲,就想反悔,能怎么办,难道跟皇帝说咱们散买卖不散交情,这个婚事我们不同意,您另指个年轻英俊位高的王爷给我们家女孩?这不是找抽,这是找死。

这可怎么办?怎么公主一下子偏瞧中了咱们家两个女孩儿?齐二奶奶也皱了眉。

没有正式的旨意下来,这事情……或许还有缓和的余地吧,荀卿染想。

只是贤妃这么急着送了消息来,那么旨意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

这么短的时间,能有什么好办法,让两个女孩子免于远嫁?第一百零五章 对策大姐,公主体弱,听说常年不出玉华宫。

还有娘娘照应她们俩,怎地那么多参选的女孩儿,偏挑中咱们家这两个?大姐,方氏有些疑惑地看着齐二夫人,终还是问出了口,可是娘娘,娘娘她有心如此?大姐,娘娘要助力,咱们想别的法子就是。

我家兰儿,可使不得。

大姐,你可要记得,娘娘那里我可是已经出了大力的。

方氏哭道。

郑姨妈听不懂方氏在说什么,有些糊涂地看着她这两个姐姐。

齐二夫人却听明白了,心里很是尴尬。

她明白方氏的想法,方氏怀疑郑好儿和荀淑兰跟着和亲,是贤妃娘娘在里面干涉的结果。

毕竟她两个都是贤妃的表妹,跟公主去和亲,可以说是做出了牺牲,皇帝也要记贤妃娘娘的人情。

以后两人之中真的有人生了儿子,做了番王,那贤妃娘娘在宫里的地位就更超然了,更有甚者,若是贤妃得子,那么……二妹,你莫胡思乱想。

娘娘不是那样的人,若她有那个心思,怎么会急着捎信出来,等着下了旨意,就是板上钉钉了,何苦现在自寻烦恼。

贤妃娘娘本来是打算将两个表妹嫁进宗室人家,做个臂助的,齐二夫人当然不能跟方氏明说。

只是,如果郑好儿和荀淑兰真的跟着去和亲,对贤妃来讲,还真是个不错的护身符。

不管两人生子与否,这份牺牲,都会让太后和皇上对贤妃心有感激和愧疚。

这个想法在齐二夫人脑子里不过一闪,毕竟郑姨妈那里还好说,方氏是花了本钱,她那性子怎么肯轻易罢休,闹腾起来,那就不好收场了。

大姐,你还是进宫去求贤妃娘娘,免了兰儿跟着去和亲吧,大姐。

方氏央求道。

郑姨妈也跟着附和。

齐二夫人心里愁的不行,那送信来的小公公言语里的意思,贤妃娘娘对这事也是束手无策。

娘娘还是太心软了些,莫说娘娘,就是她自己,也何尝不心软,别人也就罢了,自家两个妹妹,实在是不好交代。

外间屋里,荀卿染和齐二奶奶坐在炕上,吃着丫头们送上来的点心充饥。

周姨娘已经站了好一会,她本就体弱,身体开始打晃。

荀卿染看在眼里,便开口叫人拿了两个小杌子让周姨娘和李姨娘坐下。

齐婉丽感激地瞥了荀卿染一眼。

周姨娘是她的生母,生下她以后身子就没好起来,大部分时间卧病在床。

李姨娘比较年轻,不过三十出头,风韵扰存,生了一子一女,就是七姑娘齐婉烟和六爷齐佐。

外间屋大家都不说话,听得里屋絮絮的说话声,时而夹杂着哭泣。

荀卿染和齐二奶奶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这件事情难办。

忽听齐二夫人在里屋呼唤,两人忙站起身。

我跟两位嫂子进去。

齐婉丽也跟着从椅子上起来。

齐二奶奶正觉得事情棘手,她又走不脱,巴不得再来个人,也不阻拦,三个人一起进了里屋。

如今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一人智短,两人智长,你们也帮着想想法子,怎么才能免了你们两个妹妹跟着去和亲。

便说家里有长辈去世,暂时不能婚嫁,把孩子们接出来。

郑姨妈犹豫半晌道。

她郑家在老余同族还有几房,长辈不少,假托个亲近的长辈去世,并不是难事。

她们只是跟着公主去和亲,并非正式婚嫁。

齐二夫人叹道。

这比如家里主子姑娘出嫁,预备的陪嫁丫头家里死了人,说要守孝,但是还得跟着嫁过去。

遇到那讲究的人家,暂时不让这丫头做通房也就罢了。

这个法子行不通。

荀卿染低头沉思。

俗话说,一字入宫门,九牛拉不回。

现在是要把个送进宫的女孩给拉回来这件事谈何容易,简直就是虎口拔牙。

要不得罪皇家,还要把事情办成,除非,有那么个人,他在皇帝和太后跟前有相当的份量,他还要不爱功名利禄只爱美人,趁着旨意还没下去宫里求亲,才有可能救得人出来。

可是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郑好儿和荀淑兰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哪里用等到现在。

还有个法子,就是有人自愿替她们跟着去和亲。

这个人还得年貌家世和她们相仿佛的。

只是,这并不是件好事,谁会愿意去顶缸。

其他的办法,就算能成,那对两个女孩今后的婚嫁,也会造成影响。

荀卿染思量了一下她的处境,还是选择了沉默。

齐二奶奶更是个精明的,平时巴拉巴拉嘴巴说个不停,现在也低头装泥塑的菩萨。

屋里寂静无声。

大姐,你……,把我们家兰儿害的好苦啊,大姐,你快想个法子吧。

方氏着急起来。

齐二夫人尴尬地抹了抹头上的汗,这么多小辈在眼前,她还真怕方氏不顾一切,说出两人背地里的勾当。

二妹,别急,大家这不是在想办法吗。

齐二夫人只好先安慰方氏。

太太,我有一个法子。

哦,是什么法子,快说说。

齐二夫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方氏和郑姨妈两人半信半疑。

荀卿染和齐二奶奶都抬起头,看着说话的齐婉丽。

齐婉丽盈盈地走到齐二夫人跟前。

太太,如今硬要两个妹妹回来,就会得罪皇帝,遗祸齐家、荀家和郑家就连大姐姐在宫里,也跟着有了不是。

齐婉丽道。

这话等于没说一样,道理在座的都懂,因此才会这样为难。

齐二夫人脸色沉了下来,亏她还以为寄了转机,认真听起一个小女孩的话来,果然是急得昏了头。

太太,为今之计,只能找人替两位妹妹。

还得寻年貌相当的大家闺秀。

齐二夫人和方氏、郑姨妈三人面面相觑。

急切之间,哪里去找这样的人,还得人家愿意才行,实在是难。

太太不要为难,我虽比不得两位妹妹,可我的年纪,齐家的家世与两位妹妹还算相当,我愿意替两位妹妹跟着公主去和亲。

我蒙太太养育之恩,愿意借此报答。

齐婉丽扑通一声跪在齐二夫人脚下。

表妹替了表姐,功劳还是齐家的,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方氏不由看了荀卿染一眼,如果不那么早把她嫁掉,如今就能派上用场了。

荀卿染接到方氏的目光,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齐二奶奶身后挪了挪。

齐二夫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脸上添了喜色,瞬间却又换上哀容。

你这傻孩子,哪就到了那个地步。

你姨妈们舍不得女儿,我就舍得你了吗。

这个傻话,莫再说了。

齐二夫人站起来亲手扶了齐婉丽起来,拉她坐到自己身边,慈爱地看着齐婉丽。

方氏眼看女儿要得救,见齐二夫人如此,不觉有些着急。

郑姨妈却愣愣地接着齐二夫人的话。

你太太说的对,你这傻丫头,莫转这个念头,那地方不是好去处。

叫周姨娘进来,劝劝五姑娘。

齐二夫人吩咐道。

周姨娘从外面进来,她已经知道齐婉丽的决定,只叫了声五姑娘,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姨娘莫如此,这是好事。

齐婉丽道。

原就说我房里这些人,只有你是个极好的。

如今五姑娘也这样知理,你做姨娘的,该跟着开心。

我是舍不得她的。

你也莫哭,你身子不好,我昨个刚寻了两根野山参,如今在厨下烧着,正要送去给你补补。

以后啊,咱们老了也要在一处好好作伴的。

齐二夫人道。

周姨娘生了个好女儿,是个有福气的。

方氏道。

周姨娘只默默流泪,不敢哭出声。

跟着去和亲的话莫再说了,我定然不让你去。

老太太也舍不得你。

齐二夫人摩挲着齐婉丽的头顶道。

齐婉丽笑了笑,太太,说句不怕羞的话,女孩家长大了,总有这么一天。

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自己去和老太太说,老太太最明白道理.没有不答应的。

老太太院里的姐姐刚才过来了。

有丫头进来禀报。

我正要过去老太太那。

齐二夫人道,又吩咐齐婉丽,你扶你姨娘回去歇着,我们去老太太那,你莫过来说傻话。

众人就往宜年居来。

有这样的事?!容氏听了齐二夫人的讲述.沉默了半晌才道,宫里的事,瞬息万变,这就是为何我家这几个女孩,我都不让她们进宫的缘故。

老太太见多识广,和太后颇有交情,还请老太太帮着想个法子,咱们家这两个女孩娇生惯养,去了那里,哪还能有命在。

方氏和郑姨妈道。

荀家老爷是什么意思?容氏问道。

这个……方氏有些语塞。

老太太,这时齐婉丽从外面进来,老太太,我愿意跟永晴公主去和亲。

容氏听了齐婉丽的话也是一惊,眼睛在齐二夫人脸上一扫而过,转而对齐婉丽填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傻话。

大人们商量事情,你个孩子家莫跟着掺合。

齐婉丽到了容氏跟前,又把方才在齐二夫人那的话说了一遍,……我是齐家的女儿,我想为家里做点事。

你这个孩子,唉……容氏叹了口气。

众人都屏住呼吸,只等着容氏一锤定音。

第一百零六章 转机你这有个想法是极好的。

容氏缓声道,突然话锋一转,向齐二夫人三人问道:齐家一个女孩怎能换得两个女孩回来,你们打算如何换法?是让六丫头换回荀家四姑娘,还是郑家的好儿姑娘?这个……齐二夫人沉吟了一下,其实她也没想好,是去换了郑好儿还是荀淑兰。

自然是换了我家兰儿。

方氏抢先开口道。

大姐,二姐。

郑姨妈眼睛又蓄满了泪水。

方氏说完,也觉得有点愧对郑姨妈,齐二夫人更是不好说什么。

容氏在几人面上扫视一眼,又问:要换人,也要个章程。

现在咱们巴巴地送了六丫头去,可想好了在皇上和太后跟前怎么说?齐二夫人等人俱是低头思量。

容氏抿了抿嘴,又说道,让六丫头去换人,就算找了多么天衣无缝的借口出来,皇帝和太后面前,如何瞒哄得过去?就算皇上和太后答应了,心中难道就没有芥蒂?两个女孩儿以后的婚事怎么办?两位姨太太家里的前程又如何打算?姜还是老的辣,容氏明显不愿意齐婉丽跟去和番,可她却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说。

上来一句,先是瓦解了郑姨妈和方氏的联合阵营,接着反将了姐妹三人一军。

方氏和郑姨妈互相看了一眼,她们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实在舍不得亲生的女儿。

这事说到底,不该齐家的女孩去换人。

如果是她们自家的女孩去换,这功劳还是她们自家的,也就不涉及触怒皇上,影响家族前程的事。

方氏又一次恨恨地看了荀卿染一眼,转头对郑姨妈道:妹妹你还好,还有一个姝儿,总可替了好儿回来。

姝儿,关姝儿什么事?郑姨妈一开始没明白,等明白过来,立刻摇头,姝儿更不成,她年纪小,还没姐姐老成。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舍不得好儿,也舍不得姝儿。

不过是一句话,这姐妹俩的心性、人品高下立现。

容氏瞧了瞧这姐妹两个,看向郑姨妈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那如今可怎么办?齐二夫人、方氏、郑姨妈急得团团转。

四爷跟前的小厮黄芩在外面,说有事回禀。

就有丫头进来禀报。

这个时辰,老四有什么事?……必是宫里有了新的消息,快叫他进来回话。

容氏哈哈道。

一会工夫婆子领了黄芩进来,闲杂人等都被打发出去,就在里间门上挂起珠帘,只让黄芩门口回话。

快说,可有什么消息?齐二夫人忙问道。

回老太太、太太。

娘娘从宫里传出话来,说是一个参选的秀女,顶了郑姑娘的缺,要跟着公主去和亲。

请老太太和太太、姨太太放心。

有人顶了郑好儿的缺?!用了顶缺二字,也就是说不仅是那个人自愿,而且还颇有了一番工夫才替了郑好儿?荀卿染和齐二奶奶对视一眼,心下不约而同地想到,不知这郑好儿是运气好,还是手腕高,她果饶有兴趣是不用人操心的。

郑姨妈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低声念了声佛。

方氏此时更加着急,开口就问,那我家女孩那?齐二夫人赶紧问黄芩,荀家的四姑娘可也有人替了?回太太,娘娘打发出来的人没说这个,只说估计过了晌午,就有旨意下来。

又说,圣上也知道了这件事,请太太、姨太太不要勉强行事,免得触怒圣颜,得不偿失。

方氏一听这话,身子再也坐不住,一下子从椅子上滑到地上,一口气憋在那里,脸色瞬间紫涨起来。

常嬷嬷在方氏跟前伺候,她是有经验的,忙叫了一个婆子帮忙,掐人中,抚胸口,又从怀中掏出药碗,要了碗水研话了,给方氏喂下去。

半晌方氏才缓过气来,哇地一声哭了。

这边就打发了黄芩下去,让他一有消息立刻来禀报。

郑姨妈私下里叫了跟着的一个媳妇出去,封了个大大的红包给黄芩。

容氏面露倦容,在炕上叹了口气。

齐二夫人忙让人扶了方氏起来:老太太年纪大了,禁不住呱噪。

我这就带了姨太太回去说话。

容氏点头,在我跟前你们都拘束。

还不如你们姐妹好好商量个办法出来。

荀家四姑娘,我看着是极好的,跟去和番可惜的。

或是要用金银,尽管来和我说。

荀卿染暗笑,老太太真是太狡猾了,话说的很漂亮,其实啥也没应承,真需要金银,谁还好意思来找她要。

郑姨妈扶着方氏迈步出门,齐二夫人跟在后面。

容氏又叫住齐二夫人,指着齐婉丽对齐二夫人说道:咱们齐家的女孩,就要像这样。

你教导的很好,要好好看顾她和她姨娘。

齐二夫人自然满口应承了。

你们都走吧,让染丫头留下来,我这鞋子穿的不跟脚,让她给我改改。

容氏又道。

众人都跟了齐二夫人出去,屋内只留下容氏和荀卿染。

容氏招手让荀卿染坐到她跟前。

我瞧着六丫头是个有主意的,果然她心里有数,可喜的是心思也干净。

你和她本就投缘,以后多看顾她些。

她将来嫁出去,要靠娘家撑腰。

独木不成林,这个家你们要支撑起来,也需要臂膀。

这是老太太在传授持家之道,荀卿染忙站起来,恭敬地听了。

容氏让她坐下,就咱们祖孙俩,不用这些虚礼。

你把我的话都记在心里就够了。

六丫头跟去和亲,我看的出来,你婆婆是十分愿意的。

荀卿染不好附和,但是心里却是同意容氏的说法。

齐婉丽并不是齐二夫人亲生的,生离死别,齐二夫人总没那么肉疼。

齐婉丽只要跟着公主嫁过去,或生或死,或发达或沦落,于齐二夫人都只有好处。

眼看着一个诺大的国公府,齐家的这些子孙,多是仰仗先祖荫蔽享受宝贵的。

就算这一代仍有爵位赐下来,也是齐家长房的人承爵。

而二房这边,长子齐儒病弱,齐仪、齐佐年幼,齐仪虽有文采,应试的学问却不成,齐佐庶出,以后如何还不知道。

只有齐攸一人可堪造就。

若是二房出了个番王侧妃,皇帝因此加恩贤妃娘娘和齐家,那么不用去打拼,荣华富贵就都有了。

可我却有另外的考量。

倚靠女人得来的富贵,终究不能长久。

北番那个地方,我听老国公爷讲过,咱们这些闺阁中的女孩到了那,实在是九死一生。

荀卿染静静地听着,容氏不仅是不愿意拿齐婉丽的婚事做政治资本,也是考虑到投资风险太大。

况且,就算六丫头有那个福气熬出头来,她的儿子,真的能当上未来的番王。

对宫里的娘娘是好的,可是老四以后就掌不得兵权了。

咱们齐家祖上,可是实打实用军功换来的爵位!荀卿染恍然大悟,原来容氏对齐攸是寄予了这样的厚望,原来她心中有着这样一个复兴国公府的志向。

番王求亲,宗室中未必就没有适龄的女孩,但是皇帝却舍了亲生的公主。

未来的番王当然最好是他的亲外孙,如果不能,他也只会选文官的女儿去替番王生子。

而荀淑兰,是清贵文官的女儿,郑好儿出身皇商,都不涉及兵权,也不会威胁帝位。

老太太……荀卿染有些说不出话来。

和齐二夫人安享富贵的算盘相比,容氏这个老人复兴国公府的理想,实在是让人敬佩。

齐攸是否知道,他身上肩负了这样的大任那?应该知道吧,容氏既然肯对她说,就一定和齐攸谈过。

祈年堂内,齐二夫人已经让郑姨妈先回香萝院,又将伺候的人打发的远远的,因为方氏正拉着她的衣襟,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齐二夫人被她哭的心焦,偏一时想不出办法来。

大姐,你和娘娘不能这样撒手不管,早知道,不让兰儿进宫,和攸……齐二夫人并没将方氏的话听进耳里,她在想着黄芩捎来的话,娘娘说不能勉强行事,免得触怒圣颜。

可是方氏这样,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

齐二夫人灵机一动,劝止了方氏:二妹,你怎么忘了你家大姑奶奶。

这件事情,娘娘树大招风,被好些人盯着,只怕做不了什么。

反而是些小人物,可以派得上大用场。

你家大姑奶奶家……娘娘晋位就是他从中帮忙!方氏被齐二夫人提醒,那,咱们去求求他试试。

他如今是你家姑爷,还用的着求。

我听我家三奶奶讲,你家大姑奶奶着实富贵体面,想来在杨家是说话算数的。

兰儿的事,着落在他们身上,再没错的了。

方氏有些讪讪然,她和荀淑芳已经撕破了脸,这个时候求上门去,面子上委实有些下不来。

可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方氏咬咬牙,下了决心。

荀淑芳是什么性子她清楚,她能拿捏荀淑芳那么多年,这一次也一定让荀淑芳替她办成了这件事。

只好去试一试了,不过,还请大姐借我一样东西。

方氏道。

第一百零七章 杨宅荀卿染从宜年居到宁远居,正在和桔梗等人说话,就听外面有人报说方氏来了。

荀卿染吃了一惊,心下尽快地思虑了一番,忙对几个使眼色。

我病了,是因为去庵里进香,染了风寒。

荀卿染吩咐几句,让桔梗出去迎接方氏,她在屋里带着几个丫头忙碌了一番。

院子里,桔梗迎住方氏。

太太,奶奶昨天去庙里进香,正赶上下雪,因此染了风寒。

奶奶怕老太太和太太担心,强支撑着,现在支撑不住,躺下了。

正要请太医来,屋里乱糟糟的,太太还是……方氏并不搭理桔梗,只顾朝里走。

桔梗也只好在后面跟着。

当方氏走进宁年远上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荀卿染躺在炕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麦芽正浸湿了巾帕盖在荀卿染的额头。

屋内宝珠等几个丫头焦急地侍立在一旁。

荀卿染在炕上,听到方氏进来,忙撑着要坐起来,却突然头晕,又无力地躺了下去。

我失礼了,请太太别责怪,改日登门谢罪。

荀卿染虚弱的声音道。

方氏本来是含笑来的,在院内被桔梗迎住,那脸色就有些不好看,现在看了荀卿染的样子,方氏面沉似水。

她直接走到荀卿染跟前查看,见荀卿染脸色通红,确实像染了风寒的样子。

荀卿染现在很不好受。

她一听方氏屈尊来了宁远居,心里就有很不好的预感。

可这个时候又躲不出去,只好装病,不管方氏有什么事,怎么着也不好强迫一个病人。

机时荀卿染则可以见机行事。

为了怕方氏看出破绽,她不仅盖了厚被子,被子底下还放了两个热热的手炉,这屋子里又暖和,因此才热的脸色发红。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就躺倒了?方氏将信将疑地打量荀卿染。

方才不过是强撑着。

快请太太坐,上茶。

荀卿染吩咐桔梗。

桔梗忙请方氏在炕下椅子上坐了,紫菀端了茶送上来。

方氏在椅子上坐了,她现在心急如焚,也懒得寒暄绕弯子,直接对荀卿染道:你四妹妹的事,刻不容缓。

如今正是你们姐妹们出力的时候,我打算去你大姐那一趟,让她和大姑爷帮着想个办法。

你大姐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你赶紧起来和我一起去,你们姐妹俩感情好,你去跟着求一求,这事更有把握。

和方氏一起去杨家找荀淑芳,让荀淑芳帮忙?荀卿染本来觉得好好的,现在却真的头疼。

方氏和荀淑芳,差不多称得上是冤家对头了。

方氏病急乱投医,去求荀淑芳,荀淑芳肯定没有好脸色给她看。

方氏这是拉着她做垫背,太不厚道了。

荀卿染腹诽,而且方氏怎么看出荀淑芳和她感情好来着,明明以前荀淑芳为了讨好方氏,总是欺压她和荀淑芝的。

况且,就算荀淑芳肯帮忙,她又能怎么帮?杨庭俊是御前侍卫,难道还能左右皇帝和太后的想法,或是能让永晴公主改变主意?想到荀淑芳和杨庭俊,荀卿染记起荀淑芳成亲时,她与两人的几次碰面,顿时觉得不仅头疼,身上的皮肤也开始发麻。

太太,几个姐妹中,大姐姐好日子孝顺,在家时更和四妹妹形影不离,两人感情最为要好。

太太只要去说了四妹妹的事,大姐姐肯定会帮忙。

太太要人陪着,还有大嫂,大嫂和大姐姐很投契。

我的性情,大姐姐自来是看不上眼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去了,若大姐姐嫌晦气,反而坏了太太的事。

方氏低头沉默了一会。

她也并不愿意来找荀卿染,可她和荀淑芳已经撕破了脸,现在有事去求荀淑芳,一个人去,实在心里有些没底。

荀卿染性子柔和,以前就是凡事都能周全,和她一起去,总能有个缓和。

就算荀淑芳要怎样,她也能拿荀卿染在前面挡一挡。

而且如果要在荀淑芳面前吃瘪,与其让荀大奶奶旁观,还不如让荀卿染在旁。

上次你们回家,你大姐姐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唯独对你还有好脸色。

你不用推脱,我已经和你婆婆说了,但凡有一口气,你今天也要和我一起过去。

方氏又拿出看家的本领不讲理。

而且这个求人的态度十分霸王。

荀卿染可以想见,方氏如果以这种态度去找荀淑主,会是怎样的灾难。

她不想无辜被央及。

太太有命,本不该推辞,可我现在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荀卿染挣扎着说了这两句话,就虚弱地倒在枕头上。

大不了用托字诀,方才黄芩捎信,说是过了晌午就有旨意,方氏肯定等不起。

奶奶昏过去了,太医怎么还没来,宝珠你再去催一催。

桔梗着急道。

方氏听了这话赶忙上前来,却被麦芽和桔梗拦住。

你快起来,莫要装相!方氏急道。

荀卿染闭着眼,心里暗叹,以前在乡下老家唯她独尊时,方氏还能看,可现在,一旦遇到不顺,她哪里还有侯府千金,书香世家诰命的体面。

二太太来了。

外面有丫头大声通传。

荀卿染觉得眼皮直跳。

只有方氏一个过来,她的心里是安定的。

可现在齐二夫人也来了,事情就不一样了。

她这装病装的仓促,禁不起考校,如果齐二夫人站在方氏那边,她可就十分为难了。

大姐,你快来看看。

要请你们四奶奶陪我走一趟,她就说她病了。

方氏起身迎接齐二夫人。

四奶奶身子不舒服?正好今天胡太医来请平安脉,我担心她的身子,就带了胡太医过来。

胡太医,请给我这媳妇诊诊脉。

齐二夫人说着话已经迈步进屋。

荀卿染心里咯噔一下,她要宝珠去请太医不过是虚张声势,哪里真的去请什么太医。

齐二夫人来的太巧了,还带了太医来。

她这个院子里,有问题。

荀卿染再不敢装昏迷,只得缓缓睁开眼睛,见齐二夫人正站在炕边,面色慈爱地看着她。

荀卿染忙作势起身,不知道太太来了,请太太恕罪。

齐二夫人坐到炕边,伸手来扶荀卿染,却不是扶她躺下,而是拉着她坐了起来。

荀卿染心中不由得苦笑,这还用太医诊脉吗,齐二夫人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

这整件事,齐二夫人站在齐家的立场上,最聪明的做法是撇清。

可是默许、甚至说是鼓励齐婉丽去换人,很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

容氏不同意,却没明言反对,对齐二夫人也没有任何斥责,就是在给齐二夫人脸面,也顾虑到齐婉丽的处境。

现在齐二夫人明显是让她陪着方氏去杨家。

为了方氏,齐二夫人真是什么都舍得。

方氏姐妹之间为什么竟有如此深情?那胡太医上前,给荀卿染诊脉,荀卿染静静地,她要听胡太医诊脲结果,就知道齐二夫人是什么立场。

不过是些微风寒,躺一躺就好了,怎么敢劳动太医。

荀卿染道。

还是让太医看一看。

以后每月也要如此,你年轻,正要如此。

齐二夫人的笑容中似乎有些深意。

难道齐二夫人不是来帮方氏,而是来给自己解围的?荀卿染这个时候有些拿不准了。

奶奶确实染了风寒。

胡太医诊了脉,便对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一喜,齐二夫人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不过……奶奶脉动象平稳,并无妨碍。

想来是奶奶心火上升,因此便有些怕冷,又因为素来娇弱,因此看着很像寒症。

其实是无妨的。

小的开个方子,奶奶看着吃些吧。

胡太医说话大喘气,荀卿染的心跟着从高处重重摔落。

齐二夫人口里嘘出一口气,这我可就放心了。

你这孩子,平时可要注意保养。

你在娘家时,你太太拿你如珠似宝,到我这就病了,你太太可要怨我没好好照看你。

齐二夫人依旧笑的满面慈祥,荀卿染心中却更加疑惑。

齐府主子们请平安脉的日子并不是今天,怎么这胡太医偏偏今天来了。

难道是齐二夫人和方氏早料到她不愿意陪方氏去杨家,因此早就准备好了对付她的?方氏听了胡太医的话,就料定荀卿染方才是装病,正要开口训斥,见齐二夫人望着她摇了摇头,只得先把火气压下,也半夜出一副笑脸来。

没事就好,在家时我太娇养你们。

亏得嫁到你姨妈家做媳妇,若是别人家,哪得这样自在。

还不赶快起来,咱们赶着去你大姐姐那里。

方氏道。

荀卿染觉得嘴里发苦,一个后妈已经难以对付,两个后妈……,荀卿染叹口气,只得慢慢从炕上起来。

慢着些,你身子发虚,起来急了要头晕的。

齐二夫人扶住荀卿染,我那刚得一匣子补品,一会让人给你送来,记得让丫头们炖了给你吃。

或许齐二夫人不是后妈,她只是和方氏姐妹情深,而且不明真相?荀卿染这么想着,动作就慢了下来。

老太太来了。

小丫头的声音道。

第一百零八章 河东河西小丫鬟话音刚落,容氏就进了屋,齐二夫人和方氏都忙过去搀扶。

荀卿染看到容氏身后跟着的宝珠,心里很是欣慰,这个丫头是精灵的,她没看错。

说是染丫头病了,我来看看。

容氏笑着在炕上坐了。

荀卿染现在穿着小袄,脸色红红的,因为方才一直躺着,头发也有些乱,这么看着说病了还真说的过去。

是昨天去庵里进香,没想到遇到下雪,一时着凉,头晕……荀卿染道。

刚才已经请胡太医给她诊过脉,并没什么事。

想是听到她四妹妹的事,着急上火,担心太过了。

齐二夫人像生怕容氏为荀卿染担心,笑着插嘴道。

荀卿染接下来的话就不好出口,只好抿住嘴不再出声。

老太太,我正要让她跟着我去找她大姐姐,大家一起商量个办法。

我含辛茹苦养大了她们,如今这兰儿出了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能指望儿女了……方氏接收到齐二夫人递过去的眼色,抹着眼睛说道。

我们家几个姑奶奶,三姑奶奶为人最是聪慧,最懂得孝敬母亲,和姐妹们感情也最好,她脾气柔和,办事妥贴,如今跟着老太太二夫人,比以前更加能干了,太太还要多借重三姑奶奶那。

常嬷嬷在旁陪笑道。

是啊,方氏忙点头,我这个女孩最孝顺、周到,不然也入不了老太太的眼是不是。

我现在遇事心急,求老太太答应让她陪我去一趟。

方氏接着道。

杨家那里,也是正经的姻亲,姐妹间本该时常走动,互相扶持,这样咱们老四在外面也多份臂助。

这件事关乎她四妹妹的一生,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跟了她母亲去,好好和杨家奶奶商量个法子出来,这也是尽了她的孝心。

齐二夫人温和地说道。

齐二夫人和方氏,不等容氏说话,先就堵死了荀卿染装病这条路,然后又几个连番的高帽子甩出来。

容氏脸上一直笑容未变。

难得你们都这么看重她。

我过来,也是要她帮姨太太一把。

容氏笑道,又转头拉着荀卿染的手,染丫头,我知道你身子不舒服,可你母亲来求你,也只好委屈你,就陪你母亲去一趟吧。

你要记得,你不仅是我齐家的媳妇,也是荀家的女儿,总要想着些荀家、你父亲和兄弟们。

荀卿染看了看容氏,点点头。

方氏一早得了消息过来,关于荀淑兰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和荀大老爷商量过。

她心疼女儿,别的都不管,但是荀大老爷的立场只怕和她是不同的。

荀卿染也不是不同情荀淑兰的遭遇,但是,当初并没有人逼迫方氏送女儿进宫,现在这样,可以说是她自找的。

富贵险中求,既然要求那个富贵,你就要有勇气承担风险。

荀卿染知道杨府之行在所难免,拖延也没什么用,因此忙起来,到里间去梳洗换了出外穿的大衣裳,这才出来。

方氏早等的有些不耐烦,见荀卿染出来,就站起身。

老太太,那我就带她走了,这事一刻都等不得。

方氏道。

容氏笑眯眯地点头。

你带着宋嬷嬷去照看你。

身子若支撑不住,就早些回来,别给人添麻烦。

虽是你姐姐家,也比得咱们自家里。

容氏嘱咐道。

荀卿染本来不喜欢麻烦,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去杨家看看也好,正好看看荀淑芳现在怎么样了。

塞张纸条约了她见面,又说要她救命,让她以为荀淑芳在杨家受了虐待,要她帮着逃命。

可是那天她让陈德家的一直盯着,荀淑芳却没有出现。

她也想知道,荀淑芳到底搞的什么鬼。

荀卿染拜别容氏和齐二夫人,私下里悄悄嘱咐了桔梗,就带着宋嬷嬷、麦芽、宝珠、香秀,并一干婆子,跟着方氏出门来。

外面车马已经预备好了,方氏在前面乘坐荀坐的马车,荀卿染自己坐一辆马车,后面齐家、荀家婆子各坐一辆马车,就往城南而来。

方氏心急,让车夫快马加鞭。

杨家就住在周家巷,马车拐进巷子,走了一程,又往左边一拐,是个僻静的胡同。

胡同里只有一所宅子,正是杨府。

方氏的马车在杨家门口停下,打发小厮拿了贴子上去和守门的家丁说话。

荀卿染在后面的车里瞧着,那家丁接了帖子转身进门,还将大门关了,半天工夫,并不见有人出来迎接。

方氏等了约莫两刻钟,就焦躁起来,又打发了常嬷嬷去门上询问,敲了半天的门,才出来个小厮。

这是荀家太太,你们爷的岳母上门,来看你们奶奶的,怎么进去通报了半天不见消息?常嬷嬷问那小厮。

什么岳母岳公的,俺只管看门,通传不关俺的事,你跟俺说也没用。

那小厮似乎是个愣头青。

常嬷嬷在荀家也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什么时候被这样抢白过。

不过她是个沉得住气的,陪笑拿出块银子交到那小厮手里。

烦劳小哥跑个腿,我们太太来看望奶奶,还有齐家的四奶奶,是你们奶奶嫡亲的妹子,身上不舒服,也不好在外面等着。

那小厮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往常嬷嬷身后看了看,共有四辆马车,车上标识并不是一家的,这才懒懒地道:算了,看你年纪大不容易,我就帮忙跑一趟,成不成可说不好。

小哥肯帮忙,没有不成的。

常嬷嬷哈着腰陪笑道。

荀卿染在后面的马车上,虽不听不清前面说话,看着常嬷嬷对看门小厮的奉承样子,知道方氏吃了闭门羹,常嬷嬷只好在下人身上下工夫。

那小厮进去一会工夫,就有人出来打开了大门旁边的车门,让方氏的马车进去。

杨家是四进的宅子,前面两进都不深,一会工夫,马车就到了二门前。

荀卿染随着方氏下了车,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荀卿染,只有杨传久媳妇带着些丫环婆子站在垂花门前。

荀太太,齐四奶奶。

杨传久家的走过来给两人见礼,我们奶奶身子不大舒坦,让奴才来接荀太太和齐四奶奶。

方氏心中有气,可因为有求于人,只得忍着。

荀卿染却很淡然,有风使尽帆,正是荀淑芳的为人。

这不过是个下马威,等见了荀淑芳,只怕更有方氏气的。

杨传家的在前面领路,并不到上房,而是绕过穿廊过院,直走到杨府最里面一个院子。

我们奶奶最喜欢这个院子的僻静。

杨传久家的笑着,就引了方氏和荀卿染走进上房,将两人让到西面的暖阁。

暖阁内装饰的金碧辉煌。

靠窗一铺短炕,炕上铺着大红猩猩毡,炕中摆着张紫檀雕花小炕桌,桌子两侧对设两个座位,都是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朱红金钱蟒锦褥的坐垫。

炕下靠墙设着四张紫檀太师椅,都铺着墨绿的弹墨椅袱、坐垫,屋内八宝阁上摆着各类奇珍古玩,屋内还有青铜鼎,仙鹤献寿香炉,花梨木大座钟等。

荀卿染瞧着,这屋中富贵气象,便是王侯内宅也不过如此。

然而各种珍品堆砌杂陈,却是少了贵气,更谈不上雅字。

杨传久家的只让方氏和荀卿染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了,就有小丫头献上茶果。

奴才去请我们奶奶。

杨传久家的说着就退了出去。

方氏冷哼了一声,还没发作,就被常嬷嬷的干咳打断。

荀卿染瞧着常嬷嬷弯腰在方氏耳边不知说了什么,方氏脸色才平和下来。

也不怪方氏生气,这杨传久家的看着礼数周到,其实从门口的闭门羹下马威,现在进屋,荀淑芳不仅没在此等候,反而让方氏等她,到只让方氏和荀卿染在炕下就座。

因为荀卿染与荀淑芳是平辈,而且荀淑芳居长,这样招待荀卿染并不失礼。

可方氏是长辈,这样招待,可以说是轻慢至极。

比起常嬷嬷那样伺候方氏,宋嬷嬷就低调的多了。

她也一直跟在荀卿染身后,却一直默不作声。

约略盏茶工夫,听得门外环佩叮咚之声,跟着门帘挑起,荀淑芳在一众丫鬟婆子簇拥下走了进来。

方氏放下手中的茶碗,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等着荀淑芳过来问安。

荀淑芳进门,却瞧也没瞧方氏,直接到炕上坐了。

丫头们团团忙碌着,一个将手炉放在荀淑芳怀里,另两个端上来时新茶果,还有的蹲下身去,在荀淑芳脚边安了两个暖炉。

方氏被晾在那,却忍着没有发作。

荀卿染暗自叹气,只得站起身上前一步,给荀淑芳见礼。

大姐姐一向安好!荀淑芳似乎这才瞧见屋里有客人。

哎呀,原来是三妹妹来了。

这些下人话都说不清楚,说是什么乡下婆子要见我。

三妹妹你知道,那些人生就一双势利眼。

从前哪个认得我是谁,现在看我活的像个样了,一个两个上门来乱攀亲戚,着实可笑。

我又是个心软的,总硬不下心肠不见她们。

三妹妹,你是稀客,快到炕上来坐。

荀淑芳亲热地笑道。

荀卿染有些囧,荀淑芳明显是指桑骂槐,在羞辱方氏,她可不想替方氏挨骂,也不能学着荀淑芳没了基本的礼数。

大姐姐,是太太来看大姐姐了。

荀卿染微微一笑,侧身就回了位子上,将战场留给方氏和荀淑芳。

第一百零九章 河东河西(二)方氏哪里听不出荀淑芳是在骂她,亏的她爱女心切,又有常嬷嬷在旁劝解着,才在脸上挤出了一丝扭曲的笑容。

芳儿,母亲想你的紧,今个儿带着你三妹妹来看你。

方氏道。

荀淑芳瞥了方氏一眼,只哦了一声,面色淡淡地,再没有别的话。

方氏还是没法开口求荀淑芳,就以目示意荀卿染。

荀卿染坐在那,不动声色地打量荀淑芳。

荀淑芳看上去气色不错,那些伺候的人也都对她恭恭敬敬,完全看不出有受了虐待,更别说是性命之忧。

再联想到约定那天荀淑芳根本就没出现,荀卿染心里料定,她还是为古人担忧了。

荀淑芳是利用她的好心肠,知道再怎样她都不会不管荀淑芳的生死。

此时再回想那纸条的内容,荀卿染心中只剩下冷笑。

荀卿染这么想着,觉察到方氏投过来的目光。

马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似入定了一般,似乎根本没看到方氏的眼神。

她这个时候可不会抢上去做炮灰,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齐二夫人要如此力挺方氏的举动,让她跟着,不过是碍于情面。

所以她也只需要跟着来走个过场就行,不能让人以为齐家也掺合到这事里面去了。

方氏见荀卿染不肯开口,便对常嬷嬷努了努嘴。

常嬷嬷忙陪笑上前给荀淑芳福了一福,大姑奶奶,奴才给您请安。

太太这次来,一是来看看大姑奶奶……常嬷嬷正待往下说,荀淑芳已经从炕上站起身,伤势要出门。

要看的也都看到了,我身子不适,就不陪客了。

杨传久家的,你送客人出去吧。

荀淑芳懒懒地吩咐道。

大姑奶奶,大姑奶奶,听奴才把话说完。

常嬷嬷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荀淑芳撇了撇嘴,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奴才,这里可有你说话的地方?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方氏这时明白,荀淑芳是半点面子也不会给她的。

她虽来时在齐二夫人面前夸口,但她还不至于糊涂到认为荀淑芳是心慈手软好糊弄的,相反,荀淑芳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她早见识过。

为了亲生女儿,也只能豁出去了。

芳儿,是母亲有事求你。

方氏陪笑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话说出口,方氏的脸腾地就红了。

荀淑芳瞧在眼里,抬起袖子掩住嘴角,咯咯在了两声,果然坐回到炕上。

太太最爱玩笑了,太太哪里有事会求到我身上。

语气中满是得意。

方氏站在地当间,是你四妹妹的事。

你四妹妹进宫,不知怎地,被永晴公主看中,就要带了她去和亲。

你自小和你四妹妹就好,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帮你四妹妹,免了她这个差事吧。

还有这事?这可是四妹妹的福气。

听说永晴公主身体不好,这次选陪嫁女官,特别选家世好些的,以后或可续上做王妃,也免得皇家再派人和亲。

太太,您可要做上番王的丈母娘了,哈哈。

荀淑芳拍手笑道。

芳儿,北番苦寒,你四妹妹娇弱的很,哪里当的了这件事。

还要芳儿帮忙,救救她。

我一个深宅妇人,就算想帮,也要能帮得上才行啊。

芳儿,你只要肯帮忙就好,自然是要找姑爷给想想办法。

方氏忙接口道。

我们爷如今做着二等御前侍卫,如果我没记错,齐家四爷可是一等御前侍卫。

三妹妹就在这,太太不去求齐家四爷,怎么来求我?太太怎么就认定我们爷就能帮的上忙?荀淑芳问道。

荀卿染也屏住呼吸,她也奇怪这件事,到要听方氏如何做答。

这,这个,方氏似乎有话不好说出口,只奉承道,大姑爷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这男人的本事,并不在官职。

芳儿你瞧瞧你如今的日子,我总算是给你找了门好亲事对不对。

还求你和姑爷说说,帮帮你四妹妹。

方氏低声下气道。

我不太明白外面的事,不过皇帝家定下来的事,谁敢去驳回。

太太这是要我们爷拿出身家性命来帮你了?荀卿染心里暗惊,荀淑芳的意思,竟然是她能帮上这个忙吗。

方氏急忙道:姑爷是有本事的,哪就用身家性命了。

只要救回兰儿,要我怎样都行。

荀淑芳看着方氏咯咯地笑了几声。

太太既然开了口,我们做晚辈的,少不得拼了命也要去试试。

太太先请回,我有了消息就派人去告诉太太。

荀淑芳轻描淡写地道。

方氏愣了一会,有点不敢相信荀淑芳这样痛快就答应了,那太好了,只是这件事耽误不得,过了晌午,圣旨下来,一切就都晚了。

芳儿你现在就去找姑爷……太太何必如此催命,四妹妹是荀家女儿,我难道就不是了,太太还是回去听消息吧。

荀卿染看了眼荀淑芳,觉得她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很让人不放心。

方氏好不容易见到点希望,她也怕荀淑芳所说的都是托词。

大姑奶奶,求你了,不看别的,我总是带大了你,你和淑兰是同父所出的嫡亲姐妹啊。

求你救救她,我,我给你跪下了。

方氏说着,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太太快起来,这如何使得那。

荀淑芳笑的花枝招展,嘴里这样说话,却依旧安安稳稳地坐着,也不让人去扶方氏,只等着看方氏双膝着地,才让旁边的丫头上去扶了方氏起来。

三妹妹你看,太太还是这样的脾气,真让咱们晚辈难做人。

太太,你这是折杀我了。

我说帮忙,必定帮忙的。

荀淑芳开怀笑道。

荀卿染有些纠结,如果她出面帮忙打圆场,依方氏的脾气,不仅不会感激,反而会更加嫉恨她。

因此,她索性继续装菩萨。

方氏被人扶起来,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头瞧了一眼。

荀卿染侧着头,正看案几上的玉石盆景出神,宋嬷嬷和麦芽几个也都低着头,她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也不想让人看着她丢丑,可如果不是带着荀卿染来,只怕荀淑芳的羞辱更甚。

只要过了这一关,总要一个个好好地摆布了她们。

方氏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荀淑芳已经叫了杨传久家的到跟前,吩咐道:派人给大爷捎个信,另外你到帐房去看看,我们现在能拿出多少现银?回奶奶,今天早上刚盘的帐,只有五千两的银子。

怎么说着说着,竟然说到盘帐上面来了,荀卿染低着头,目光一闪。

方氏和常嬷嬷这事却机灵。

姑爷办事总要花钱,这五千两银子,我还拿的出来。

方氏松了口气道。

荀淑芳却只和杨传久家的说话,皇宫里金额砖铺地,在那个地方办事,五千两够做什么?你再去库房里,把那些古董玩意都搬出来,这屋子里的也都拿当铺去,能换多少换多少,总要救出我四妹妹来就行。

荀淑芳这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荀卿染偷偷打量方氏,见方氏额头又开始冒汗。

这事怎好让大姑奶奶出钱。

大姑奶奶说个数,我派人去取。

荀淑芳冷笑着看方氏,太太别想差了,以为我要你的银子花。

你们瞧瞧我这屋里屋外,几千两银子,可没在我眼里。

是,是,是,这事姑爷总要找人帮着办,哪能空口白牙去求人,太太明白的,哪会了大姑奶奶那。

常嬷嬷陪笑道。

这事算是办成了?那接下来两下里交易谈钱,会有一番讨价还价吧,荀卿染想,是她先告辞的时候了。

你身子不好,出来久了,你们太太和老太太要担心,我这里不用你陪了,你先回去吧。

方氏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乐得听从,便站起身来,那我先回去了。

三妹妹怎么要走?我已经让厨房备饭,咱们姐妹难得聚一聚,正该好好喝一杯,聊一聊。

荀淑芳阻拦道。

大姐姐客气了。

我陪着太太来看看大姐姐,知道大姐姐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

我只是来看望你的,至于你和方氏之间的交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跟我和齐家都没有关系。

太太,若我说,留下三妹妹陪我,我才肯帮四妹妹,太太怎么说?荀淑芳笑着对方氏道。

方氏怔了一怔,转头看了看荀卿染,那,自然……大姐姐惯会开玩笑,我身子不舒服,告辞了。

荀卿染打断方氏的话。

奴才扶着奶奶。

奴才说句逾越的话,姐妹们再好,终不是一家的人,哪有撇了家里,在亲戚家逗留的道理。

奶奶出来时,老太太就担心奶奶,这个时辰,老太太该念着奶奶了。

宋嬷嬷上前道。

方氏看见宋嬷嬷,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没有再开口。

是啊,可不能让老太太为我担心。

荀卿染笑着,就往外走。

荀淑芳站起身,那我送送三妹妹。

方氏这时只怕荀淑芳躲了她,也跟着从屋里出来。

我和三妹妹说句话,你们都退下。

荀淑芳一边送荀卿染往外走,一边吩咐周围跟随的人退的远一些。

荀淑芳跟前的人都听令退到远处,宋嬷嬷、麦芽几个却动也没动。

三妹妹好手段啊!荀淑芳也不在意,对着荀卿染嘻嘻笑道。

荀卿染就知道,荀淑芳是不肯轻易放过她的,这话不过是个开口,不知道她嘴里还会说出什么来,因此使了个眼色给麦芽几个,麦芽便带着人退后几步,宋嬷嬷稍作迟疑,也和麦芽一起往后退去。

大姐姐何妨把话说的明白些,我是个笨人听不懂,岂不是浪费了大姐姐一番用心。

荀卿染低声道。

呵呵呵,那个丫头,是不是你们齐四爷心爱的,你不好打发,因此就借了我的手?我就知道你也是个坏的。

荀淑芳也压低声音,同时用胳膊撞了荀卿染一下,还挤了挤眼睛。

荀卿染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心中更加笃定,荀淑芳那纸条果然没存好心,而且荀淑芳也不愿意让人知道纸条的事,因为荀淑芳绝不会为了她考虑而压低声音说话的。

什么丫头,什么打发?荀卿染不动声色道。

还跟我装糊涂,上次约你出来,你倒好,人没来,到送来个傻乎乎的丫头。

放心吧,我已经替你收拾了她,以后她再不能跟你争宠了。

荀卿染不着痕迹地甩脱荀淑芳的手臂,正色道:大姐姐这样,可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下,那纸条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个玩笑罢了?原来大姐姐所说救命是开玩笑?是不是玩笑,妹妹可也没打算救我吧,如此,不如把它看做是玩笑好了。

大姐姐自己没去,怎知我没安排救你?荀卿染反驳道,随即苦笑,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我不想多说。

大姐姐拿自家性命开玩笑,到显得是我看不开。

还请大姐姐自重,这种玩笑,以后还是莫要再玩了。

你安排了人救我?荀淑芳疑惑道,脸色有片刻工夫变得煞白,不过转眼间,她的嘴角又漾起一丝冷笑,三妹妹最会哄人。

随大姐姐怎么想吧。

荀卿染道:大姐姐,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不想知道。

我只劝你一句,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善恶有报,如影随形。

莫要在我身上枉费心机,玩火……荀卿染正要警告荀淑芳,就听门外一阵大乱。

一匹枣红色骏马从垂花门外四蹄撒欢急奔而入。

院内女眷顿时惊叫起来,四散奔逃。

荀淑芳吓的放开荀卿染,往后跑去。

荀卿染瞧着这马有些眼熟,正在凝神思考。

枣红马已经到了她眼前,扬起前蹄撒欢,灰灰直叫。

奶奶小心,快闪开。

麦芽和宝珠两个急忙从后面奔,拉了荀卿染要往旁边躲。

那马这时却侧转身子落下前蹄,鼻子里喷着气,把马脸伸到荀卿染,眨着眼睛似乎在打量荀卿染。

荀卿染这时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马眼熟了,高兴之下伸出手,去摸枣红马的额头。

那马先是歪了歪脑袋,抖了抖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用乌黑的大眼睛又瞄了瞄荀卿染,终于还是没躲开荀卿染的手,还用潮湿的鼻子顶了顶荀卿染的手掌心。

后面丫头婆子们的抽气声响成一片。

失礼了,杨兄。

垂花门外,当先走进一人,猩红的披风随风扬起,披风上金钱豹张牙舞爪大有扑人欲啖之势,让人不由得眼前一热。

第一百一十章 与虎谋皮齐攸从垂花门走了进来。

院内惊倒了一片莺莺燕燕,只荀卿染不慌不忙,还抚着枣红马头微笑。

齐攸一眼扫过,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回头对承后跟进来的杨庭俊说道。

失礼了,这马性子火爆,杨兄不该惊了它,它是御赐,让我拿它也没办法。

杨庭俊似乎受了些惊吓,瞧见枣红马已经安静下来,脸上陪笑道,无妨,无妨,是我不该惊了这马。

院内众人这个时候都互相扶着站了起来,但因为枣红马还在,大家都不敢靠前。

荀卿染回头看了一眼,荀淑芳被几个丫头扶着,战战兢兢地看着她,方氏和常嬷嬷却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荀卿染走到齐攸跟前,屈膝福了一福。

枣红马也小跑着跟了过来,到齐攸身边喷了喷鼻子,前蹄在地上刨了刨。

齐攸对荀卿染点点头,也不去拉枣红马,只任同它在旁撒欢。

杨庭俊往旁边躲了下,荀淑芳本想上前来,见了这个情形,只得远远地站在那。

四爷!宋嬷嬷和麦芽几个都跟着过来给齐攸见礼。

齐攸点点头,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奶奶陪着荀家太太来看望杨家大奶奶,现在正要回去。

宋嬷嬷替荀卿染答道。

哦,那么杨兄,我也不打扰了。

齐攸对杨庭俊拱了拱手。

齐兄难得来,我已经吩咐人去叫了戏班子,备下酒菜,还是用了饭再走吧。

杨庭俊道。

齐攸让宋嬷嬷等人扶了荀卿染走在前面,他后面拉了马的缰绳,迈步出了垂花门。

多谢杨兄盛情,还是改日好了,杨兄还是赶紧叫个跌打医生看看,莫伤了筋骨。

齐攸的马都是经过训练的战马,轻易不会受惊。

现在竟然跑到垂花门里来了,听齐攸和杨庭俊的对话,似乎还是杨庭俊有错在先。

荀卿染微微侧头,看见杨庭俊袍子屁股处恍惚有半个马蹄印,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看杨庭俊心有余悸的样子,应该是吃了这枣红马的亏,而且是哑巴亏。

荀家的马车就在垂花门外等着,齐攸牵着马赶上荀卿染,宋嬷嬷带着人先上马安置坐垫、检查暖炉。

四哥哥怎么来的这样巧?荀卿染轻声问。

齐攸看了看荀卿染,眼神似乎在说,你明知故问。

我在宫外当差,到时辰自有茶点,你以后不必让人送点心过来。

齐攸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她出来时吩咐桔梗,让陈德给齐攸送些刚做好的点心,想来是陈德无意中说了她来杨府的事情吧。

这马怎么就惊了,我看它很通人性的。

荀卿染对这枣红马很有好感,伸手摸了摸它厚厚的鬃毛。

我也奇怪,刚进了杨家的门口,杨兄要来替我牵马,它就惊了。

齐攸漫不经心地说着,拍了拍枣红马的脖子。

枣红马骄傲地扬了扬脖子,叫了一声,跺了跺蹄子。

这马有名字吧,叫什么?荀卿染问齐攸。

自然是有的。

齐攸道。

多说两个字你会死啊,荀卿染不满,是不是叫红枣?齐攸撇了荀卿染一眼,荀卿染又道:那么是叫枣花?齐攸和枣红马齐齐转过头来。

哦,荀卿染慢半拍反应道,她被一人一马给瞪了,她被鄙视了。

这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皇上赐下来的。

因它跑的快,取名叫疾风。

不知齐攸是不是怕荀卿染说出更离谱的名字,终是说道。

就知道肯定是这一类的名字,不过是看你一张冷脸,故意逗你笑笑还不行啊。

荀卿染心中还是觉得红枣这个名字好听,脸上却是一副很受教的样子赞道:好名字。

回到齐府,荀卿染便到齐二夫人那边回话。

齐二夫人听到荀淑芳答应帮忙,似乎松了口气,别的并不多问,只对荀卿染说道:难为你了,快回去歇着吧。

荀卿染又到宜年居,依旧是把方氏已经求得荀淑芳帮忙的话说了一遍。

这我就放心了。

容氏道,却不放荀卿染走,而是让她坐下,拉着她说话。

话题都在荀淑芳和杨家上打转。

荀卿染想了想,便也只当作闲聊,将荀淑芳待客暖阁的布置奢华给容氏描述了一番,大姐姐一答应帮忙,我们太太就让我回来了。

我想,这事总归不好做在明面上,少我一个人知道也好,就回来了。

容氏对荀卿染的话听很认真,听她说到最后,脸上就带了赞许的笑。

荀卿染回到宁远居,换了衣服,闲坐喝茶,不一会齐攸从前院回来。

丫头们在给你熬药?齐攸看到宝珠在房檐下熬药,进门就问荀卿染。

嗯,今个身子不舒服。

荀卿染起身帮齐攸脱了大衣裳。

身子不舒服还出门?我也不想的。

偏太医来了,说无妨,开个方子随便吃吃。

荀卿染道。

齐攸沉吟片刻,方子也能随便开,你也就肯随便吃。

让她们倒了吧,若觉得不好,拿我的帖子,另外请太医就是。

荀卿染笑着答应了。

晌午时,齐仪从学堂回来,带了荀君晖一起到宁远居来。

四个人说了会话,齐仪就找借口和齐攸出去,让荀卿染姐弟自在说话。

怎么样了?荀卿染打发了闲杂人等出去,低声向荀君晖问道。

大奶奶得了佟老六的消息,就派人出去找父亲和大哥。

后来太太带着常嬷嬷回去,在屋子里收拾了好几个箱子出来,大奶奶就走过去拦住。

她们两个关起门来,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院子里的人只听见大奶奶哭,还有太太的骂声。

荀卿染吸了口气,她就知道,方氏这样行事一定是背着荀家的人。

可听她们两个说了什么?荀卿染继续问道。

她们听的不太真切,只听见太太骂大奶奶不孝顺,心肠狠,大奶奶就哭着求太太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太太给老爷、大爷、她和大姐儿几个孩子留条活路。

后来太太也哭了,说是事情会的机密什么的,不会连累荀家。

大奶奶只是不依,又说一大家子人还要穿衣吃饭。

太太就说拿的都是她的嫁妆,不关荀家的事。

最后太太动手打了大奶奶,大奶奶依旧抱着太太的大腿不放。

这是拦下来了?荀君晖摇摇头,叹气道:哪里拦得住,太太的人和大奶奶的人还撕打了起来。

太太跟疯了一样,父亲和大哥又在城外没赶回来,不过是留下一只箱子,太太还是带着东西出门了。

荀卿染想起在杨家,荀淑芳狮子大开口,那架势是要扫光荀家家底。

荀淑芳肯定不会答应让方氏赊欠。

方氏进京时,就打算要嫁女,因此带来很多东西,大多是给荀淑兰做嫁妆的。

如今荀大奶奶不让方氏拿荀家的钱,那方氏能动用的,还真是只有她的嫁妆了。

这件事外面的人不知道吧?荀卿染问。

荀大老爷本身的官职就相当于御史,监察百官,若让人知道他家里闹成这个样子,他这个官可就做不稳了。

大奶奶知道厉害,这都是关了门自家闹,已经下了禁口令了。

荀君晖答道。

虽是如此,可姐弟两人心里都明白,方氏现在已经成了荀家的定时ZAI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暴发,就会带累了一家的人。

姐弟两人说了半天话,容氏打发人过来,叫了他们去宜年居。

齐攸和齐仪也在,两个得意的孙子在跟前,荀君晖的相貌也十分讨喜,又是她眼里的小文曲星,容氏比往日更精神了许多,招呼这几个人到跟前,说说笑笑,又留下荀君晖吃了饭,才肯放人走。

城南杨家大宅内。

女人的手在白玉观音,珊瑚宝石盆景、金珠玉串等珍宝古董上一一抚过,最后坐到炕上,打开木匣数着里面厚厚的一打的银票。

最后靠在引枕上,满足地嘘了口气。

门帘挑起,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女人忙从炕上下来,对男人福了一福。

男人在炕上坐下,环顾一圈屋里这些珍玩宝器。

这就是荀家的家底?也不过如此,还算有两样可以入眼。

男人的口气中有明显的不屑。

多是方氏的陪嫁。

时间太急,荀家大奶奶又出面阻拦,不然还可以再挤出来一些。

女人陪笑道。

这也算不错了。

以后有机会再挤好了。

女人笑着斟了杯茶送到男人面前,爷,事情可都办成了?放心吧,一切都按原来计划,办的好好的。

你不怕她以后找你算帐?女人得意地笑了起来,有爷您在妾的身边,妾还用怕她。

今天这些东西,可是她自愿拿出来的。

妾又没逼她,而且她求的事,妾也替她办了,她找妾算的什么帐?你就这样恨她?爷要是过过妾以前的日子,保准比妾还恨她那。

妾现在只担心她的病,怕她活不长久,妾要给佛祖烧香,保佑她多活几年,这苦日子要她慢慢地熬,才有滋味。

女人说这话脸上带上了恨色。

宝贝儿,黄蜂尾后针,最毒莫过宝贝儿你的心。

不过,爷就是喜欢你这个性子,对爷爷民。

如今这事办成了,宝贝儿,你要怎么感谢爷。

爷,女人身子轻微地抖了抖,随即妖媚地坐到男人怀里,妾整个人都是爷的,爷想怎样,妾就随爷怎样。

窗帘都来不及落下,就听屋里面悉悉索索衣服响,接下来是男人的喘息声,女人妖媚的呻吟声、还有引人兽、欲,毫不压抑的叫声。

你这小妖精,越来越磨人了。

半晌屋中声响终于停了下来,男人起身整理衣服。

女人白练般的身子再次缠上去,爷,怎么这次就这么会工夫,就不要妾了。

还不是宝贝儿你交代的事,总要去看看,办好最后一道程序。

爷,妾就知道您最疼妾。

女人娇笑道,那齐家……男人穿好了衣服,你嫡母、嫡妹错待了你,你要怎么报复爷都顺着你,可没听说你那妹子有什么对不起你。

女人撅起了嘴。

男人不为所动,齐家的事,你不要再动歪脑筋。

齐家四爷,很有其祖父的遗风,心思缜密,手段狠辣,鞍前马后又有一帮得力的朋友。

他做事又没什么迂腐的顾忌,今天那马跑进来,踩死了人也是白死,你难道没被吓到?妾是爷的女人。

怎么爷竟然害怕那齐家老四?女人娇嗔道。

男人冷了脸,你这些小把戏,还是少在我面前耍弄。

你这一次次撺掇,可是嫁给爷,心里不满意,因此嫉恨上你那妹子的缘故?女人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坐回到炕上,爷,妾没有那个意思。

妾能跟了爷这样的人,是妾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男人听了,嘿嘿冷笑了两声,回身捏了捏女人的脸蛋,你心里明白就好。

别做傻事,惹爷烦恼。

只要你一直乖乖地听话,爷就宠着你。

你看看你现在吃穿用度,以前做梦也没想过吧,嗯?是,妾跟了爷,很知足了。

女人低头恭顺地道。

男人迈步出门去了。

女人疏了口气,光着身子,也不穿衣,挥手将一只青铜古鼎扫到地下,然后在炕上蜷成一团,大睁着两眼发呆。

齐家老四竟然有这个本事?我不信,我不信。

她说安排了人救我,会是真的吗?不会,她肯定是骗我的。

再求她一次,她会不会帮忙…….女人嘴里呐呐地自言自语,慢慢地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

齐府,宜年居内已经掌了灯,齐二夫人、郑姨妈、荀卿染正围着桌子陪容氏打叶子牌。

容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几次该她吃的牌,都让了过去,齐二夫人和郑姨妈也常常走神,隔一会就会瞟一眼屋角的西洋座钟。

荀卿染就比较辛苦了,不能趁这个机会赢牌,可在三位长辈这样的情况下,让她们赢牌也很困难。

她心里都明白,容氏、齐二夫人、郑姨妈三个人,从今天下午开始,就都在等着宫里的消息,荀淑兰到底会不会跟着公主去和亲。

而荀卿染也想知道,荀淑芳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办成这样一件事?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齐二奶奶急匆匆地走进来。

回老太太和太太,宫里送出信来,荀家四姑娘突然得了急病。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连累容氏、齐二夫人和郑姨妈三个齐齐放下手中的叶子牌。

是怎么回事,快说一说。

齐二夫人抢着问道。

方才娘娘打发了个小公公来,说今个下晌,淑兰妹妹就有些不好。

正陪太后和永晴公主说话的时候,就晕了过去。

太后马上请了太医,诊了脉,说是时疫,要送淑兰妹妹回家里去。

宫里已经打发人给荀家姨妈那边郑了信,让去接了淑兰姑娘回来。

齐二奶奶道。

兰儿病了?要紧不要紧,用什么药材,我这就让人去铺子里拿。

郑姨妈急道。

哎呀,离永晴公主和亲的日子也没几天了,这么看来,兰儿就不用跟着去和亲了。

齐二夫人松了口气,笑道。

姨妈,哪有病的这么巧的。

齐二奶奶对着郑姨妈笑道。

郑姨妈见了众人神色,才恍然大悟,又念了声佛,总算不用去那个地方受苦,太好了。

姨太太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些事情自然是想不到的。

容氏对郑姨妈道。

荀卿染也颇为认同容氏的话,郑姨妈相比齐二夫人和方氏,过的日子是比较单纯的。

原因也很简单,原来郑家老爷在世的时候,房里连一个通房或姨娘都没有。

这也并不是因为郑姨妈嫉妒,而是郑家老爷认为郑姨妈心性单纯,不想让她有烦恼,自己情愿如此。

后来两人生了一儿一女,更加不会有纳妾的念头。

所以郑姨妈这半辈子的生活都是相对单纯的,遇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就比较自然直接。

荀家姨太太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也为难她了。

容氏又道。

容氏这话有些虚。

事实上,法子好想,但是具体的操作才是有难度的。

荀卿染接过丫头送上的枫露茶来抿了一口,以掩饰内心的惊异。

要在皇宫中那样处处都有眼睛盯着的环境中,做成这样一件事,不是在宫中有深厚的根基,是根本无法操作成功的。

荀淑芳和杨庭俊仅凭他们的人脉就做成了这件事?还是贤妃娘娘帮了一把?如果是前者,两人的胆量和本事可真不容小觑。

荀卿染将茶杯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这也就可以理解当初镇国寺相亲,不仅齐二夫人亲临,还有内务府的大臣的家眷在其中牵线搭桥。

齐二夫人应该是了解内情的,而容氏应该并不清楚,但她心里已经起了疑,不然也不会对杨家的事那么关心。

今个下晌,宋嬷嬷来过宜年居,想来对杨家一行,比她说的还详细些。

可不是,这样一来,就不是淑兰妹妹不愿意跟着和亲,而是没法子去。

上面就没理由怪罪。

等这事情风头过去了,淑兰妹妹的病也养好了,只怕还是如了先前的打算。

齐二奶奶笑道。

众人都微笑点头。

还有姨妈家的好儿妹子,听说廉郡王王妃几次进宫,见了好儿妹子,直跟太后跟前夸她模样好,人又稳重知礼。

姨妈,好儿妹子眼看好事近了,到时候姨妈可别忘了打发赏钱,我第一个是要大红包的。

齐二奶奶走到郑姨妈身前笑道。

就你爱打趣!容氏嗔道。

郑姨妈也笑了,你妹妹,不是我自夸,确实是个可人心的孩子。

只是我们的家世连累了她,世子正妃只怕指望不上的。

做侧妃,我又怕她委屈。

听说廉郡王家二世子还未娶亲,要是指了他,才更好些。

姨妈真疼女儿。

廉郡王家二世子,也是嫡出,很得郡王和王妃宠爱,以后少不得不一个好前程,确是好姻缘。

郑姨妈就望着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拍拍郑姨妈的手,娘娘已经知道了。

众人笑了一阵,心情都愉快起来,又陪着容氏玩了一会,才各自散了。

天色已经擦黑,内宫门外,方氏从车里探出头来。

她已经来了好一阵子,却不见人磅了荀淑兰出来,因此有些心急。

这时见宫门口有个小太监溜溜达达,就打发常嬷嬷过去问问。

劳烦公公,太后宫里有位荀家四姑娘,说是患了时疫,要送出来,我们已经等了半天,怎么人还没到。

常嬷嬷说话的工夫,塞了个荷包到那小内监的衣袖内。

这事,我也听说了,人还没送出来?常嬷嬷见小太监不十招揽,又塞了个荷包过去。

那小太监将手缩紧袖子里捏了捏荷包,脸上有了些笑容。

罢了,这样冷的天,你们等的也辛苦。

我勉强进去帮你们问问。

多谢公公。

常嬷嬷行礼道。

方氏又在马车里等了半晌,不见小太监回来,她不顾天冷,也下了车来,只在宫门前来回不住地走动。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那小太监才鬼头鬼脑地从宫门内探出头来。

常嬷嬷赶紧走过去。

你们再等一会,就出来了。

小太监说了话,头一缩,就不见了。

常嬷嬷赶忙走回来向方氏回话。

只要接出来,多等等也是无妨的。

方氏松了口气。

外面更夫刚打过四更,齐攸正在酣睡,突然被敲门声惊醒。

四爷、四奶奶。

外面是宋嬷嬷的声音。

齐攸低头见荀卿染睡的正香,就不想吵醒她,打算穿了衣服,到外间看是什么事。

齐攸支起身子,正要轻轻将手臂从荀卿染身下抽出来,没想到还是惊醒了荀卿染。

荀卿染睁开眼睛,她此时还没有完全清醒,心里想着,今天是齐攸的休沐日,怎么起的比平时还要早。

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人轻轻敲着卧房的门。

是谁,出了什么事了吗?荀卿染问。

他们俩起床都有定时,不是出了要紧的事,下人们是不会来打扰的。

齐攸揉了揉被荀卿染压的有些发麻的胳膊。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以前习惯独睡,现在却习惯抱着个人,香香软软。

有的时候翻个身,发觉怀里空空,还会觉得不适应。

成亲第一天,他就知道荀卿染在床上比较黏人。

自从入冬,更加如此,不过黏人的方式有了些变化。

荀卿染以前似乎喜动,现在却明显更喜静。

以前很主动,可是现在……,如果他要,她会很配合,但是,却不再象从前那样主动了。

不过有一点还好,不论睡前两人是什么姿势,睡着后,荀卿染肯定会挤到他怀里。

现在,半睡半醒的荀卿染依然霸在他身上,齐攸抬手摸了摸荀卿染的头发,心里觉得非常舒坦。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波斯猫,那猫皮毛光滑柔软,两只碧绿的眼珠狡黠漂亮。

小奶猫时也是喜欢在他身边绕来绕去,长大了一点,就经常跑的不见影。

只有冬天,才会天天见到它,而且晚上必会挤进他的被窝。

他就说这猫儿最喜欢他,可祖母却说是猫儿怕冷,喜欢他身上暖和。

这个女人不会也是贪图他身上暖和吧?齐攸这么想着,嘴角有些往下掉。

四爷,四奶奶。

外面宋嬷嬷又叫了一声。

齐攸见荀卿染也醒了,便坐起身子,也不撩开帐子,对外面吩咐道:什么事,进来说。

宋嬷嬷听了齐攸的吩咐,才推开门走进来。

回四爷、四奶奶,宫里出了事。

娘娘?齐攸皱起眉头,荀卿染的睡意也无影无踪。

不是,是郑家姑娘回来了。

荀卿染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嬷嬷你快说。

回奶奶,方才宫里来信,让人接了郑家姑娘回来。

郑好儿不是在宫里等着指婚,怎么现在大半夜的让人接回来?具体情形奴才不知道,老太太和太太都过香萝院去了。

请四爷和四奶奶也赶紧过去。

说是荀家四姑娘那边,也出了点事。

荀淑兰那边出了事,郑好儿被送回来了。

荀卿染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齐攸让宋嬷嬷到外面等候,两人忙起身穿好衣服。

桔梗、麦芽几个送了水来,两人简单的梳洗了,就往香萝院这边来。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荀卿染借着灯笼的亮光,看了看怀表,这时还差两刻才到寅时。

香萝院内,所有房舍都是灯火通明,有丫头将两人引到上房。

郑姨妈坐在炕上,搂着郑好儿在哭泣。

容氏坐在旁边连声叹气,齐二夫人坐在炕沿上低着头不说话。

齐二奶奶站在炕下,正在劝解。

姨妈别哭坏了身子,好儿妹妹这样的人品,难道还愁嫁不成?郑姨妈听了这话,哭的更加厉害。

齐二奶奶平时千伶百俐,现在却找不出别的话来劝解,也沉默下来。

容氏见齐攸和荀卿染来了,就招呼齐攸过去。

……你好儿妹妹出了这事,你就劳累些,也别等天亮,现在就去打探打探消息。

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法子挽回。

容氏在齐攸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最后吩咐道。

齐攸听了应了声是,就转身往外走。

荀卿染跟了出来。

你在这里陪着老太太、太太,开解开解姨妈和表妹。

我去去就回。

齐攸并没对荀卿染多做解释,只嘱咐荀卿染道。

荀卿染点头,又让人去取了生姜片给齐攸含着。

天气冷,多穿件衣服再出去。

荀卿染道。

攸儿,齐二夫人从屋里出来,见左右无人,对齐攸低声嘱咐道,事情你都知道了,娘娘那里,只怕也落了不是,你……,总要娘娘无事,才好说别的……第一百一十二章 连累(二)送了齐攸出门,齐二夫人招呼荀卿染到她身边,想来是觉得没必要嘱咐她什么,就什么都没说。

荀卿染赶紧扶了齐二夫人的胳膊,两人又回到里间。

郑姨妈依旧搂着郑好儿在抹眼泪。

郑好儿穿着秋香色袄裙,乌溜溜的头发上只插了两支珠簪,虽极力克制,可还是忍不住抽噎着,眼睛也红红的。

郑姝儿这时也陪坐在旁边掉泪。

这么冷的天,郑好儿半夜折腾了这一下子,想来既没好好吃东西,也没有休息。

还有容氏,年纪一大把,也半夜从宜年居过来,不小心染了病就不好了。

荀卿染这么想着,就道:妹妹穿的单薄,天气又冷,不如让厨下准备些热汤来,妹妹吃了暖暖身子,免得落下病来。

齐二夫人听了忙点头,吩咐荀卿染和齐二奶奶,好,你们快去让厨下做来,多做些。

老太太和你姨妈也吃些。

两人答应了,就从屋中出来。

这些事,自然不用她们亲自去厨房,齐二奶奶就叫了两个管事的媳妇子。

除了热汤,再备两三道好消化的点心。

荀卿染和齐二奶奶商量。

我也是这样想。

齐二奶奶说着,就对媳妇子们吩咐了,然后也不回里间,直到旁边的西梢间来坐下,荀卿染想了,也跟着齐二奶奶过来坐了。

二嫂,这是出了什么事?方才在那里间,看着郑姨妈和郑好儿正在伤心,荀卿染不好问,这时只有妯娌两个,她才问出口。

齐二奶奶看了看荀卿染,有些欲言又止。

听说淑兰妹妹那里也出了点事,二嫂,你我妯娌间,不必隐瞒的。

齐二奶奶听荀卿染这样说,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这件事,咱们不在场,只是听宫里娘娘传出来的消息。

齐二奶奶道,昨个淑兰妹妹被太医诊出得了时疫,要送她回家里休养。

荀家姨妈已经跟着马车去宫门外接了。

两个妹妹都不必跟去和番,这是多好的事情,谁知道后来出了这个变故!是什么变故?荀卿染心中已经有了些猜测,不过还是问道。

齐二奶奶又叹了口气,本来直接将人送出来,也就没事了。

可有人献勤儿,怕太后娘娘也沾染上,因此另外叫了太医院的医官来。

几个医官一起会诊,太后身子很好。

太后就又想起淑兰妹妹来,发了善心,让这几个去看看淑兰妹妹。

结果,医官诊断,淑兰妹妹并不是时疫,不过是普通的热症。

哦?这样,四妹妹岂不是还要去和亲?方氏的钱可是要白花了。

齐二奶奶撇撇嘴,心道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但是碍于荀卿染,不好说出来。

接下来,那太医细细给淑兰妹妹看了,他说,他说淑兰妹妹不能跟去和亲。

难道这个太医也是买通的,就是为了不让淑兰去和亲?荀卿染心中疑道,却又觉得不合理,这样不是画蛇添足吗?那太医说,淑兰妹妹是,是石女。

齐二奶奶凑到荀卿染耳边低声道。

怎么会?荀卿染惊道。

荀淑兰从小吃的好,发育正常的很,虽比她小几个月,但是初次来葵水的日子比她还早那。

齐二奶奶干咳两声,咱们不懂,听说那太医擅长的是妇女科。

他说这个女子,虽有葵水,却因宫胞太小,无法孕育子孙,与石女无异。

荀卿染有些皱眉,怎么会这样?虽说这样也不用跟着去和亲,可以后的婚配怎么办?宫里太医的诊断结果,别说指婚宗室子弟,如果宣扬开来,以后还有谁肯上门向荀淑兰求亲。

用这种自毁的方法逃避和亲,也太愚蠢了吧。

前面说得了时疫,接出来治疗,已经算是万全的计策了。

这后来这些,不仅是画蛇添足,更是自毁。

因为逃避和亲,宁愿终身不嫁?当然不可能,逃避和亲,不仅是怕苦,更因为心里想着更好的婚事吧。

荀卿染想到这里,心中一凛,她都会这样想,那么别人岂会想不到这点。

荀淑兰无法生育这个事,只怕要百口莫辩了。

荀卿染暗自苦笑,这事若说荀淑芳没关系,谁会相信。

她还是将人想的太好了些,以为荀淑芳不过借此敲方氏一笔钱,最多什么都不做,让荀淑兰跟去和亲。

可荀淑芳明显要的不只是如此,假设一切都是荀淑芳在搞鬼,这显然是连环计。

最后要达到的目的……若只有这样,还是老天保佑了。

最后那医正又说,淑兰妹妹发热,是因为吃了某种药。

齐二奶奶接着道。

不必齐二奶奶再往下说,荀卿染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是说淑兰妹妹欺君了?故意吃下某种药物,让人误以为是时疫,借此逃避和亲,这当然是欺君大罪。

太后半信半疑,那医正就开了药方,喂淑兰妹妹吃下一剂,淑兰妹妹就恢复如初了。

齐二奶奶道。

荀卿染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欺君大罪,可就不是荀淑兰一个人能扛的下的。

荀大老爷势必会受影响,那会不会牵连到整个荀家?会不会影响君晖参加会试?荀卿染揉了揉额角,她当时知道自己拦不住方氏,因此才让佟老六去给荀家送信。

虽然荀大老爷和荀家大爷不在,但是荀家大奶奶是得了信的,但是荀家大奶奶却没拦住方氏!那二嫂可知道四妹妹现在如何?这并不关好儿妹妹的事,怎么好儿妹妹也被送了回来了?有些事情哪分的那样清楚。

好儿妹妹和淑兰妹妹是表姐妹,两个一同进宫选秀,平时互有来往。

现在淑兰妹妹借病逃避和亲,自然就有人想到好儿妹妹原来也是要跟去的,却被人顶替了下来。

那宫里,有嫉妒咱们娘娘得宠的,也有嫉妒好儿妹妹得太后喜欢的。

就有人在太后跟前说,好儿妹妹也不愿意跟去和亲,就骗了个秀女来顶替她。

还说好儿妹妹认那秀女做妹妹,答应以后要照顾她家里,又说和亲的种种好处。

还传出好儿妹妹曾对那秀女说过,公主病弱,活不长,跟去和亲,如果生了儿子,在公主死后可以做番王正妃,还可以得个公主封号。

齐二奶奶低低的声音道。

哦,天!逃避和亲已经触怒皇家。

后面那些话,即便是实情,说出来,却是杀头的大罪。

荀卿染想来想去,还是认定,就算郑好儿会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表达了出来,也会做的不留痕迹,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我不信好儿妹妹会如此,太后可让她们对质了?齐二奶奶冷笑,要能对质就好了。

这是娘娘后来打听出来的。

小人背后中伤,哪里会给你对质的机会,只要让太后恼了就成了。

宫里宫外,朝堂市井,因这个毁了的人,每天都有。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且还是这样的毒箭!这可不是犯了太岁了吗!好儿妹妹……怪不得郑姨妈哭的那样伤心。

太后娘娘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贤妃娘娘也有了不是,还是太后跟前的一位老公公说了好话,才没有被迁怒。

最后,太后也没说如何发落淑兰妹妹和好儿妹妹,只把她们赶出宫来。

齐二奶奶又道。

不是送出宫,而是赶出宫。

虽没有立刻处罚,却也没说免罪。

这岂不是在两人头上悬了把利刀一般。

况且有了这个名声,两个女孩以后……荀卿染和齐二奶奶都有些沉默。

贤妃娘娘会不会受罚,接下来会不会有惩处两个女孩儿的旨意,只能等着齐攸打听消息回来。

一会工夫,丫头们送了热汤并两三道细点来,荀卿染和齐二奶奶就带人到郑姨妈这屋里来。

郑姨妈已经止住了哭声,郑好儿坐在那,换了一套衣服,郑姝儿依在郑好儿身边,抽抽搭搭地。

娘,我没事。

不过是小人构陷,又没证据,太后在气头上这样发落。

等太后气消了,想明白过来,自然就没事了。

就算最糟糕的,我就一辈子留在家里照顾娘,清清静静,比什么不强。

我的好孩子,你这样懂事,我更心疼。

郑姨妈又开始掉泪。

姨妈,快擦擦脸,陪着好儿妹妹吃些热汤。

您这样,好儿妹妹本来心里没什么,反而添了难过。

齐二奶奶端了汤碗递过去。

是啊,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姨妈若因此伤了身子,好儿妹妹心里要过意不去的。

荀卿染道。

哼!郑姝儿恨恨地扭过脸去。

众人注意力都在郑姨妈和郑好儿身上,并没怎么在意。

荀卿染却是心中一动。

郑姨妈听了人劝,忙拿了帕子抹了眼泪,说的对,我不哭了。

小丫头搬来炕桌,郑姨妈为了不让女儿担心,郑好儿为了不让郑姨妈担心,母女俩真的用了些热汤和点心。

容氏年老,很是用了些热汤,齐二夫人虽说吃不下,也陪着用了些。

外面天光已经放亮,荀卿染虽不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但是心里着实担心荀家,又想着出外透透气,便和容氏说,要出来迎一迎齐攸,就带着麦芽从香萝院出来,走出一段路,在一座亭子上坐了。

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在背上,荀卿染转头去看。

郑姝儿离她几步远站在那,一只手是空的,另一只手上还有个雪球。

都是你,你们家没有好人,害了我哥哥,现在又来害我姐姐。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怨恨郑姝儿果然再也忍不住气,跟了她出来。

而且还抓了旁边的积雪,搓成雪球袭击她。

荀卿染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种孩子气的举动,果然是郑姝儿会做出来的。

姝儿姑娘,我们奶奶一向对你客客气气,你拿雪团扔我们奶奶,是哪家子的道理?我一个小丫头都不会做这样没规矩没道理的事,姝儿姑娘你还不如我?麦芽见不得荀卿染吃亏,开口道。

不得对姝儿妹妹无礼。

荀卿染摆摆手,制止麦芽,自己从亭子中出来,走到郑姝儿面前。

姝儿妹妹,你因为好儿妹妹的事,心里着急,并不是故意扔我的是不是?荀卿染道。

郑姝儿见荀卿染不仅没生气地来质问她,反而和颜悦色和她说话,另一只手里的雪团就再扔不出手,却又暗恨自己心软,只好把雪团扔到地上,狠狠地用脚踩了两下。

我就是故意扔你的,我恨你。

你们害了我哥哥和姐姐。

郑姝儿道。

荀卿染将郑姝儿的举动都看在眼里,更加笃定郑姝儿本性并非奸恶阴险的人,而且性格外向直接,因此更加下定决心要解开她心中的那个结。

姝儿妹妹,现在别的事都是小事,如何帮助好儿妹妹,才是大事。

荀卿染故意忽略郑姝儿的话。

你有法子能帮我姐姐?郑姝儿果然问道。

姝儿妹妹,你知道太后为什么送了你姐姐出宫?我姐姐好好的,还不是被你四妹妹荀淑兰连累了。

要不是她闹事,我姐姐如今还好好地在宫里,就等着太后指婚了。

郑姝儿又生起气来。

淑兰也是你的表姐。

她的事,并没有直接牵连到你姐姐头上,若说连累,连累的也是荀家的人。

你姐姐之所以被送回来,是另外有人在太后跟前说了些话,让太后讨厌了你姐姐。

我姐姐才不是那样的人,那个人胡说的。

郑姝儿显然也是知道了有人在太后跟前进谗言这件事。

我也不信,可是太后却相信了。

太后她,她……我姐姐没做过,等我姐姐和那人对质,那人没有真凭实据,太后总能知道我姐姐是清白的。

没有真凭实据,却胡乱说话,因此害了你姐姐,你说这样的人可不可恨?当然可恨,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她一定是嫉妒我姐姐讨人喜欢。

更可恨的是,你姐姐被陷害了,却没人给她对质的机会,只有永远地被太后误解下去。

荀卿染道。

那些有人在太后跟前进谗言的消息,都是贤妃娘娘打听出来的。

贤妃娘娘捎出来的消息里没有提到姓名,找谁去对质?而且有一类人最会做这些诬陷诽谤的事,说话极有技巧,让你听着是那么回事,真的要举证了,却是模棱两可,但是伤害却已经造成了。

郑姝儿想也是知道难以找人对质,因此垂下了头,狠狠地跺脚。

太可恨了,那我姐姐就这样让那人给害了吗?姝儿,你现在知道被人误解,却无法辩解的苦。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变的这么讨厌我,起码,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荀卿染道。

你……郑姝儿只是单纯些,并不是头脑不灵光,这时已经明白了荀卿染的意思。

那么要不要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郑姝儿有些犹豫。

姝儿妹妹,你自然不是那种背后伤人的小人。

相反,我觉得妹妹个性直爽,恩怨分明。

我们何妨当面锣对面鼓地说个明白?难道姝儿妹妹自知理亏,不敢和我对证?荀卿染道。

郑姝儿此时再不迟疑,跺跺脚。

我有什么不敢。

你要说明白,那我问你,你当初明明和我哥哥定情,却怎么哥哥请大伯母去求亲,你却不答应,反而嫁给了齐家四表哥?如今我哥哥伤透了心,说是去老家照顾铺子,不过是躲着你,怕见到你伤心。

我哥哥最疼我的,你却害的我们兄妹分离。

荀卿染四下看了看,远近都没有人。

她故意挑了这个偏僻空旷的地方。

现在天色还早,并没有人来往,不然这话被人听去,不知要引出什么风波。

她也暗自捏把汗,郑姝儿心里憋着这样的话,以郑姝儿的脾气,迟早要暴发,现在由她来引爆,总能将危害减到最低。

姝儿姑娘,人言可畏,女人的名节就是性命。

你虽年纪小,这个道理应该懂,还请慎言。

我问你,所谓定情,是你哥哥说的?郑姝儿咬了咬嘴唇,她终究是不会说谎,不是。

随即又道,这还用说吗。

你那个木镯子,我哥哥当宝贝似地,还有那帆船,哥哥舍不得给我,却给了你。

荀卿染舒了口气,郑元朗终究不是个毛毛躁躁、信口开河的人,她敢这样问郑姝儿,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姝儿姑娘,那帆船我们奶奶事先并不知情,你去过荀家,也知道那件事的。

至于木镯子,更不是我们奶奶的。

是四姑娘从庙会上买了,给了伺候的丫头,不知怎地被朗二爷拾到,和我们奶奶没有丝毫关系。

郑姝儿半信半疑,是这样?我不信,不是你们的,怎么我一说木镯子,你们就知道是什么木镯子。

荀卿染露出一丝苦笑,我这条命差点断送在上面,我怎么会不知道?郑姝儿睁大了眼睛。

麦芽道,姨太太来为你哥哥求亲,太太可没答应。

还因着这木镯子,还有你哥哥送的那帆船,我们太太深夜审问我们奶奶,要诬陷我们奶奶一个私相授受,我们奶奶为保清白被逼自尽,还是我们老爷赶到了,才救了我们奶奶。

是啊,不然,今天我的坟头都能长草了,姝儿妹妹你再恨我,丢再多的雪团我也感觉不到。

荀卿染笑道。

荀卿染虽笑着,眼圈却有些发红。

麦芽更是恨的直咬牙,若不是荀卿染吩咐她要克制,她早打开话匣子,非要好好将郑姝儿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臭骂一顿不可。

她轻飘飘一句不负责任的话,若传出去,荀卿染不说丧命,起码这辈子的幸福就没了。

郑姝儿见荀卿染和麦芽的神情不似作伪,顿时有些心虚起来。

可是想起哥哥是真的伤心,总归有荀卿染的缘故,要她此时和荀卿染重归于好,她却是不能。

荀卿染将郑姝儿的反映看在眼里,明白这个结算是解开了。

但是人心总是偏的,亲疏有别,不关是非对错,她和郑姝儿只怕再难成知心朋友了。

从你姐姐这件事,你总该是知道,人言可畏了。

姝儿妹妹你现在年纪小,又有家人百般呵护,可是你总有长大的一天,要为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负责。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大伯母、姐姐和哥哥都是正直的人,她们应该也这么教过你的对不对,我相信你是个明白道理的好姑娘。

荀卿染道。

因为自己的私心,没凭没据地随便乱说话,害了别人,这和你恨的那个诬陷好儿姑娘的坏人,有什么两样?麦芽道。

我,我。

郑姝儿被说的哑口无言,脸慢慢红起来。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荀卿染对麦芽使个眼色,告诉她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想来目的也达到了,是否能赢回个朋友她不敢说,但是总算排除了颗地雷。

姝儿妹妹,若是那些爱在人背后搞鬼的人误会我,我是懒得搭理的。

可你不同,你是个热心肠正直的好姑娘,我心里,还是想像素以前那样,当你是好朋友。

卿染姐姐……郑姝儿叫了声卿染姐姐就再说不出别的话。

好了,外面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荀卿染道。

三人就往香萝院来,到了院门口,齐攸正站在那。

郑姝儿向齐攸福了一福,就低着头在前头走了。

荀卿染觉得奇怪,齐攸从府外回来,应该路过刚才那个亭子,他这是从哪条路过来的,还走到了她的前面。

果然,她对府内的路径还是不熟悉啊。

可打探到什么消息?皇上把岳父叫到御书房去了,现在还没有消息出来。

齐攸低声对荀卿染道,一只手似有意似无意,落在荀卿染的背上,轻轻弹了弹。

这件单薄了些,换了那件貂鼠披风吧。

齐攸道。

麦芽领命回宁远居拿衣服。

齐攸和荀卿染走进香萝院上房,容氏、齐二夫人、郑姨妈在炕上坐着,齐二奶奶在地下伺候。

……永晴公主向太后求情,说这跟去和亲,本该问女孩自己愿不愿意。

她要太后和皇上不要追究此事。

再选跟去和亲的人,只让秀女们自愿报名,绝不勉强。

太后和皇上都已经答应了。

荀家表妹和郑家表妹的事,都不会再查下去,也不会牵连别人。

齐攸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屋里人都松了口气。

荀卿染则是从未谋面的永晴公主有了好感。

我想上书给太后娘娘,情愿跟着永晴公主去和亲。

郑好儿挑帘子进来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出路好儿愿意跟着永晴公主去和亲?好儿,说什么傻话,那地方不是好去处,你既然出来了,娘可再舍不得你。

郑姨妈听了女儿的话吃了一惊,心疼地说道。

郑好儿竟然是愿意去和亲的?荀卿染偷眼打量郑好儿。

郑好儿身量不高,但是身材丰满有致,皮肤是漂亮的象牙白,脸庞圆润。

她经历了变故,一夜都没有睡,面容略有些憔悴,但是在淡淡的脂粉装扮下,更增添了楚楚可怜之态。

以现下人们的审美,郑好儿不仅是个美人,而且还拥有人们普遍认为好生养的身材。

这样的郑好儿,加上她稳重周到的处事手腕,是不愁没有好婆家的。

当然,这只是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前。

这件事闹到现在这个局面,皇家尊贵的公主,虽然身子柔弱,还是去了北藩和亲。

然而公主原来看好的两个陪嫁女官却都留了下来。

无论是非曲直,作为事主,就是普通人在心理上都很难对这两个女孩生出好感来,更何况这事主是掌握着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和母仪天下的太后?郑好儿以后的出路在哪里?想必是郑好儿已经想到了这一点,才会想出这条路来。

其实,郑好儿心里还是不愿意去和亲的吧。

不然以她的聪慧,在被赶出来的时候总有机会这样提出来,那可比现在向太后上书请愿强了何止百倍!现在虽然有永晴公主求情,事情被压了下来,但这不代表皇帝和太后就能心平气和,只怕这两位在心疼公主仁慈大度的同时,更厌恶郑好儿和荀淑兰。

现在上书,还会让人觉得郑好儿是在投机取巧,对她的恶感会加深。

皇上和太后也会想,原来你是觉得无路可走了,才愿意跟了去和亲。

压下去的事恬,会被再提起来,牵涉的各方,都会被连累。

容氏一直没有说话,齐二夫人也默然不语,只怕她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老太太、姨妈,我不是贪图富贵,守不得贫穷和困苦的女子。

我的性子不擅与人争竞,当时和亲被人顶替了去,也就没放在心上。

可是,却被人构陷、冤枉。

我清清白白的女子,实在不堪受此侮辱。

如今,只有跟公主去和亲,才能洗脱我身上的冤屈。

我自写好一封请愿书,请姨妈带我进宫,面呈太后。

不然,我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也能保得郑家门第清白,全了我一片孝义之心。

郑好儿盈盈地跪在容氏和齐二夫人面前,眉宇间一片坚定之色。

郑姨妈先听女儿要去和亲,后来又听女儿说要去做姑子.心疼她又哭了起来。

容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齐二夫人颤着手让郑好儿起来。

郑好儿自然不肯起。

齐奶奶和荀卿染对视一眼,一起走上前,拉了郑好儿起来,扶她到郑姨妈身边坐了。

好孩子,别再说这些丧气的话,你哪都不用去,就跟在娘身边,郑家再怎样,养你一辈子是没难处的。

郑姨妈拉着郑好儿道。

娘,您……您就听女儿一次吧。

郑好儿扑到郑姨妈怀里,一只手在暗处捏了捏郑姨妈的手心,这才又抬头对齐二夫人道,姨妈,我的冤屈无处可诉,只求姨妈带我进宫见太后,若不然,将我的请愿书递给太后也可。

我的清白,全在姨妈成全。

郑好儿说着又要下跪,还是齐二奶奶在旁扶住她,终是没有跪成。

荀卿染在一旁看着,不由心中一动。

郑好儿聪慧是故,现在上书太后请求跟永晴公主和亲会造成的后果,她会想不到吗?可她还是这么坚决地提出来,还说事情成败关键在于齐二夫人。

难道郑好儿这会工夫,已经想好了她的出路在哪里,这是要……是啊,老太太,大姐,我这女孩实在冤枉。

我们孤儿寡母,能去求谁。

还请老太太、大姐,帮上一把。

郑姨妈含泪道。

容氏这时抬手按了按额头。

荀卿染忙走过去,弯下腰,轻声问道,老太太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氏摆摆手,无妨,方才有些头晕,现在好些了。

昨个就听宜年居的老嬷嬷说您这两天减了饭食,晚上也睡不安……荀卿染关切道。

这还了得,老太太,您心疼好儿妹妹,可您身子不舒服却不该瞒着我们。

若您有了什么,别说我们,就是姨妈和好儿妹妹,又如何心安?齐二奶奶闻声也是过来。

荀卿染和容氏说话,虽压低声音,但屋内众人也都听见了,齐二奶奶这一咋呼,更是想装听不到老太太……郑姨妈上前来道。

容氏叹了口气,年纪大,不中用了。

我这就去请御医来。

齐攸上前来,扶了容氏道。

容氏直说不用,齐攸自然不会听,转身出门吩咐人请御医。

老太太……郑姨妈含泪喊了声老太太。

容氏叹了口气,瞧了齐二夫人一眼,才道:好儿这孩子是有志气的,不过上书一事,还是从长计议。

圣上和太后正在气头上.这今时候上书,极易弄巧成拙,那时候的局面,比现在还不如。

外面婆子进来说暖轿准备好了。

为了我们的事,连累老太太操心受累,我心中实在不安。

郑姨妈送了容氏出来道。

你好好劝解劝解姨太太和表姑娘,先不用来伺候我。

容氏看了眼郑姨妈,转头嘱咐齐二夫人道。

到了宜年居,荀卿染扶着容氏到暖阁内炕上躺下,伸手摸了摸容氏的额头,触手感觉温度正常,便又帮着容氏压了压被角。

老太太,您哪里不舒服?方才只吃了一碗热汤,现在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来。

容氏轻轻拍了拍荀卿染的手背,我没事。

你上次拿的那方子做的点心和我胃口,就要那个吧。

荀卿染顿答应着,便让人去准备。

容氏看着荀卿染,嘴角泛起笑意。

一会工夫,齐二夫人匆匆赶了过来,齐攸请的御医也到了。

齐二夫人亲自在容氏床前伺候,荀卿染便退后了一步,心中想到,容氏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而齐二夫人终于没有实心到底。

御医给容氏诊了脉,说容氏是心肾不交,需要多休息,便被齐攸请出去开方子。

如今这事,你有什么打算?容氏让齐二夫人在旁边坐下,问道。

老太太刚才的话很有道理。

好儿的请愿书现在是不能递的,免得触怒皇上和太后。

这件事,媳妇瞧着,只有私下里慢慢查访着,等以后大家都忘了这件事,再慢慢筹划了。

早知今日,何必……容氏看着齐二夫人半晌,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何必当初助着两个女孩进宫,还是何必当初纵容方氏行私弊?容氏不说,荀卿染也无从知晓。

看着容氏无碍,荀卿染想起方才齐攸所说的荀大老爷被皇上叫去御书房的事,齐攸并没有在众人前提起。

老太太、太太,我想回娘家看看。

四妹妹……你这孩子,一直担着心吧。

那就回去看看吧,嗯,让老四和你一起去。

容氏道。

荀卿染从容氏房中出来,齐二夫人也跟着出来,又让人拿了盒人参给荀卿染。

我现在脱不开身,这个给你母亲带去,代我给你母亲和父亲问好。

好好劝劝你母亲,也问问,……可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

有什么事,回来告诉我。

齐二夫人低声嘱咐道。

荀卿染和齐攸回宁远居换了出门的大衣裳,两人一起坐车往荀府来。

马车上,荀卿染摸了摸带来的那盒人参,我来时……这盒上好的人参,一会你送给父亲补补身子。

齐攸接了盒子,打开一看,是株儿臂粗细的上等山参,便点了点头。

到了荀府,荀家大爷在大门口接了齐攸到书房见荀大老爷。

……拿着上月里一件小事,很是训斥了一番。

已经降下御旨,罚奉一年,降等……留用。

荀大老爷道。

荀卿染依旧在二门下车,由荀大奶奶接着,并不去思安院,而是直接到梧桐院上房坐下。

荀大奶奶今天穿着一身素色褂子,两眼布满血丝,眼睛下则是青黑一片。

……不仅老爷,你大哥也受了训斥,原说明年能升一级,现在只怕是不成了。

荀大奶奶道,三姑奶奶,明明是皇上因着四妹妹的事,不好直接发作,才找了借口罚老爷和大爷。

我就担心,哪天还要降更大的罪过下来那。

如果只是如今这处罚,以后既往不咎,这处罚就是极轻的。

若以后皇帝再翻这旧账,那就不好说。

太太和四妹妹,可都还好?荀卿染用杯盖轻轻推着茶叶。

能不好吗,上万的金银珠宝,还有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前程性命来垫脚,她们若不好,我们就更不能活了。

荀大奶奶满肚子的怨气,老爷说,要休了太太。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应对荀卿染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探问的意思。

荀大奶奶就继续说道:太太背着老爷做出这样的事,根本就没把老爷和荀家放在眼里,也没有将大爷和几个姐儿的性命前程放在眼里。

哪里还有为人妻、为人母的本份。

老爷刚才回来发了火,说要休了太太。

还是我心里不忍,和大爷一起百般求情,老爷这才暂且不提这件事了。

毕竟,若真休了太太,恐三姑奶奶在齐家也不好做。

荀大奶奶道。

荀卿染没有说话,荀大奶奶这明显是口头的人情。

方氏惹了这么大的祸,被荀家休弃也符合情理。

然而,方氏和荀大老爷毕竟是结发夫妻,方氏也曾伺候过去公婆婆,为老人守过丧。

这又有了不能休的理由。

若一定要休,那肯定要数出方氏的罪状出来。

荀家大爷是方氏亲生,若休了方氏,他面子上会非常难看。

荀大奶奶虽和方氏不合,但只要方氏不再管家,不再插手她屋里的事务,荀大奶奶也不会愿意让方氏被休。

要休方氏,荀家也要伤筋动骨,可继续放任方氏胡行,那就是败家之相。

为了大爷的面子,太太也是不能休的。

老爷是明白人,可做了什么安排?太太和四妹妹现在在哪里?荀卿染问道。

荀大奶奶脸上有些讪讪地,老爷亲自吩咐,先把她们安置在翠竹轩。

已经将方氏挪出思安院了?荀卿染还以为会将人安置在枫林染,却没想到是翠竹轩。

翠竹轩,她没出嫁前,好像没听过有这个院子。

我去看看太太和四妹妹。

荀卿染站起身。

好,三姑奶奶先喝杯热茶再过去不迟。

荀大奶奶说着,对旁边伺候的彩鸾使了个眼色。

彩鸾便急忙退了出去。

翠竹轩在荀府东北角。

荀大奶奶陪着荀卿染穿廊过院,又穿过条窄窄的夹道。

夹道口设了一道门,有个婆子打开门锁,让两人过去。

夹道并不长,尽头是个小小的院落。

院内只有两间正房,一间矮厦,屋前屋后光秃秃地。

这便是翠竹轩。

原来种着竹子,却长不好,后来就都砍了,这个地方就空置下来。

荀大奶奶道,好在这里僻静,最适合休养。

两人便往上房来。

房内临窗一铺大炕,地上拢着三个炭盆,倒也算暖和。

荀卿染用帕子掩了掩鼻子,这屋内似乎是刚烧的炕,还有些烟没有散尽,那炭盆一看也是刚拢起来的。

不用问,方才荀大奶奶给彩鸾使眼色,便是让人先来这里收拾。

而原本,这屋子,只怕是招待不得人的。

荀大奶奶和方氏之间本来就有嫌隙,如今这般落井下石的做法,很符合荀大奶奶的为人。

奴才给三姑奶奶请安。

常嬷嬷上前来给荀卿染见礼,太太平时就跟奴才们说,几位姑奶奶中,三姑奶奶最是敦厚热心,太太正等着您那。

常嬷嬷将荀卿染引到炕前。

方氏躺在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头脸,闭着眼睛,眼窝深陷,两颊红红地,却没什么光泽。

荀淑兰坐在旁边,一双眼睛肿的桃子一样,还在不停地抽泣,见了荀大奶奶和荀卿染,她也不知道招呼。

给太太请安。

荀卿染上前福了一福。

方氏睁开眼,那双眼睛本来毫无神采,见了荀卿染,那眼睛突然变成刀子一样。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骂人这么中气十足,看来方氏身体并没有妨碍。

太太一直盼着姑奶奶来。

常嬷嬷赶紧上前陪笑,太太是心里烦恼,口气不好,并不是冲着姑奶奶的。

常嬷嬷说着,便上前扶方氏坐起来,又凑到方氏耳边,不知她说了什么。

方氏再次开口,语气就比方才缓和了些。

你是婆婆让你来看我的?你婆婆可吩咐了你什么?方氏问道。

是我担心太太和四妹妹,跟老太太说了才回来的。

婆婆让我问老爷和太太好,请太太安心静养。

荀卿染道。

婆婆再没说别的了?没有。

方氏闭了闭眼,大口喘着气,那个贱人,心肠也太黑了。

只怪我当初心软,不然大的小的一起送去见阉王,哪里会有今天,害得我们母女好惨,我不会放过你的。

方氏低声咒骂道。

荀卿染皱了皱眉,后退了两步。

常嬷嬷赶忙按住方氏,回头向荀卿染陪笑。

三姑奶奶别见怪,太太遭了这个变故,有时候犯糊涂。

荀淑芳,你这个贱人,我饶不了你。

方氏嘴里咒骂着荀淑芳,眼睛却一直闭着,手脚不停地舞动。

娘,娘,您清醒清醒,看看我,您可干万不要有事,别扔下我啊。

荀淑兰看着方氏发疯的样子,大声哭了起来。

许是荀淑兰的哭声起了作用,方氏渐渐安静下来。

再次睁开眼晴,这次却是看向荀大奶奶。

把那个单子给大奶奶。

方氏吩咐常嬷嬷。

常嬷嬷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拿出张单子递给荀大奶奶。

这些东西都是被荀淑芳那小贱人骗去的,你马上拿这个单子去杨家,把东西都要回来,不要白白使宜了那贱人。

跟她说,我不会放过她的。

方氏道。

荀大奶奶扫了一眼手中的单子,随即小心收在衣袖内。

三姑奶奶,咱们回去吧,莫扰了太太静养。

荀大奶奶道。

荀卿染点头,两人迈步出来。

大奶奶,三姑奶奶,奴才……常嬷嬷就要上前来说话,却被荀卿染带来的人给拦了回去。

荀卿染走出了翠竹轩,还听得常嬷嬷在说什么看在骨肉的情份上。

等她和荀大奶奶带人出了夹道,那看守的婆子就锁了门。

荀卿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曾几何时,她们三个女孩也是这样被方氏关在颖川老宅的佛堂里。

如今,情形是一样的,但是门里门外的人却换了位置。

荀大奶奶又请荀卿染到梧桐院来,小丫头端上来热茶和各色果品。

荀大奶奶踌躇了一会,将袖子里的单子拿出来又放回去,终是开口道:三姑奶奶,太太让大姑奶奶办事,总共拿出去的东西,少说也值十万两。

如今,这事情却是办砸了。

按理说,大姑奶奶也该把钱退回来。

就算不全退,总也该退个八九成回来。

荀卿染一口茶含在嘴里,听了荀大奶奶的话,差点没喷出来。

方氏糊涂,荀大奶奶也跟着糊涂,难道是被钱迷花了眼睛吗。

也是,当时荀大奶奶换拦住方氏,却拦了一箱子东西下来。

这里有太太这些年积攒下的,多是荀家的东西……当初给三姑奶奶置办嫁妆,我就觉得薄了些,只是在太太跟前说不上话。

如今这些东西要回来,少不了三姑奶奶那一份……荀卿染扫了荀大奶奶一眼,荀大奶奶没把握从荀淑芳那里要回东西,要拉着她一起去,看中的,是她身后齐家的势力吧?大奶奶,我劝你三思。

当初捎信给你,你没有拦住太太,才有了今天的祸事。

事到如今,与其在意钱财得失,莫如想想荀家的前程,这一门老小头上的脑袋……这件事,我虽不知就里,却还明白是宫里面将事情压了下来,老爷和大爷才能得以保全。

宫里压下这事,是永晴公主求情,也是因为查无实据。

大奶奶这个时候上杨家去讨要钱财,别人会怎么想?荀卿染打断荀大奶奶的话。

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去。

咱们只说走亲戚,去和大姑奶奶说了。

她难道就不怕事情被揭出来?只要她把钱财吐出来,咱们大家都不声张,别人怎么会知道。

大奶奶还是禀告过老爷,和大爷商量再定吧。

荀卿染觉得头很疼。

齐攸和荀卿染并未在荀家吃饭,就回了齐府,到容氏和齐二夫人那里将荀家的事情禀明了。

齐攸说了荀大老爷被申斥,降等留用的事。

容氏觉得这已经是十分宽大了。

说到方氏和荀淑兰,荀卿染只说两人身体没有大碍,荀大老爷安排了房舍给两人静养。

容氏点点头,就不再多问。

倒是齐二夫人,将荀卿染叫到祈年堂,细细询问了一番。

……可说了是哪里出的岔子?齐二夫人问道。

荀卿染想了想,方氏显然是把事情都归罪于荀淑芳了。

然而荀淑芳真有这个本事吗?太太火气很大,一直骂个不停……听着像在骂杨大奶奶办事不力。

荀卿染斟酌着道。

可还说了别的?齐二夫人皱了皱眉。

荀卿染摇头。

齐二夫人呆了半晌,就打发荀卿染回了宁远居。

宁远居暖阁内,因烧着地龙,屋内温暖如春。

荀卿染就脱了大衣裳,斜倚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忙碌了多半天,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真正静下心来思考。

这一连串的事情,牵涉到内宫,她对贤妃娘娘一无所知,对内宫情形一无所知,不好枉做论断。

但是,有些事情让她非常不安。

或者是说,荀淑芳让她非常不安。

特意在她回门那一天,杨庭俊带着个管事媳妇向方氏讨要陪嫁丫头的卖身契。

荀淑芳后来说,这是见面礼。

荀大老爷得官,荀淑芳还说过另外一句话,也是关于礼物的。

荀卿染努力回想,对了,荀淑芳说的是还要送给她一份大礼,保管她怨气全消。

对,就是这一句。

难道所谓的大礼就是这件事?那个时候,永晴公主可还没有看中荀淑兰和郑好儿做陪嫁女官。

荀卿染霍地坐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应对(二)难道那个时候,这个局就已经布下了。

两个女孩被公主看中,并不是偶然,而是人为?荀淑芳和杨庭俊,一个闺阁女子,一个御前侍卫,如何能有这样的本事?你怎么了?哦?荀卿染一惊,才发现齐攸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跟前,正低头看着她。

好好的,发什么呆?今天累到了?齐攸说着,就坐到荀卿染的对面,看着荀卿染。

不是累,是……荀卿染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些事情也该告诉齐攸。

至于那些顾忌,跟眼前的危险相比,是不值一提的。

到底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嗯,四哥哥,咱们是一家人对不对?齐攸斜了荀卿染一眼,似乎对荀卿染这话有些不满。

你说呢?齐攸反问。

好儿妹妹和淑兰妹妹这件事,我觉得很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大姐姐原来在家时,和我们太太两个,看着还好。

可自打大姐姐出嫁,成了杨大奶奶,我虽只见了她两次,却总觉得,她似乎因为什么事,恨极了我们太太……太太拿着杨大奶奶陪嫁丫头的卖身契,咱们回门那天,杨侍卫也去了。

他派了个管事媳妇到后宅和太太请安,实际上是追讨了那几个丫头的身契。

太太被气的半死。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杨家还打死了一个叫喜鹊的陪嫁丫头。

那丫头有个毛病,爱听墙根,还爱传消息。

荀卿染边说,边打量齐攸的脸色。

齐攸没有计较她的语无伦次,反而很认真在听。

……那次去给父亲道贺,见到了杨大奶奶。

说到见面礼和大礼,她说话很奇怪,竟然说讨要卖身契是见面礼民,不值一提,后面还有大礼……后来,淑兰妹妹被选中跟去和亲,太太不愿意,竟然想到去求杨大奶奶和杨侍卫,婆婆也赞成。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却不得不跟着去了杨家。

杨大奶奶答应帮忙,那天就传来四妹妹病了,让家人接她出宫的消息。

我当时还想,杨大奶奶真有本事,竟然办成了这件事。

再后来,情况却急转直下,连好儿妹妹都被赶出宫来。

这么多事,我总觉得里面有些联系,让人看不真切,却十分害怕。

你就想跟我说这些?说之前,还得问我咱们是不是一家人?当然要先问问,方氏和荀淑兰之间的事,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家丑,你要不拿我当一家人,我凭什么说给你听。

荀卿染腹诽道,随即眨眨眼,难道齐攸没听出她话中透露的意思,难道是她想多了。

杨大奶奶人很聪明,好胜心强,不管是什么,都想要姐妹里最好的那份……哦,这次去杨家,她身边的伺候的人我都不认得,陪嫁的几个丫头都不见了。

荀卿染故意装糊涂,答非所问。

齐攸也没深究,反而沉思了半晌,起身穿了大衣裳。

我出去有事,若回来晚了,你自己先睡。

……宜年居内,容氏认真听完齐攸的话,就叫了丫头进来。

那丫头出去一会工夫,就引了齐二夫人进来。

荀家大姑娘的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其中都做了什么?齐二夫人见容氏一脸肃穆,齐攸在旁脸色冷峻,她顿时心虚,难道真的是那面出了岔子?当时方氏说荀淑芳是聪明人,会拿捏丈夫,以后能派上用场。

可现在看来,还不如将个笨的嫁过去。

你要隐瞒到什么时候,难道看不出咱们家要大祸临头了吗?容氏喝道。

齐二夫人腿一软,扑通跪在炕下,再不敢隐瞒,将事情说了出来。

……老太太,那本是小事一桩,也是为了还娘娘欠的一个人情。

扶你母亲起来。

容氏让齐攸扶齐二夫人到旁边坐下,原来祸根在这里,这件事,实在是行差了。

原想着不过是份人情,还上就罢了。

那也是门好亲事,不过男人好色些,不是大毛病。

就算她心窄,嫉恨原来在娘家的一些小事,也没有这样大的仇恨。

况且,若真是她,娘娘那里,这次就不会这么好开脱。

这次如此,那么下次呢?人不是死物,人心最难测!容氏道。

容氏挥挥手让齐二夫人退下,又将齐攸叫到跟前,祖孙俩计议了半晌。

……派人给宫里送信,让娘娘有个防备。

荀家那边,可再不能闹出什么乱子来。

容氏道。

齐攸答应着起身。

染丫头是个聪慧的……容氏道。

也就老太太您这么说,依我看,她明明笨的很。

……齐攸出门,直到晚饭还没回来。

荀卿染就到宜年居陪着容氏用了晚饭。

齐婉丽也在容氏这留了饭。

齐家几个女孩子,齐婉丽本就出色,现在更得了容氏的喜欢。

就连齐二夫人那里,对周姨娘也多了些照顾。

饭后,荀卿染又陪着容氏说了半晌的话,才回到宁远居来。

直到天近三更,齐攸还没回来。

荀卿染就先上了床躺着,屋里只留了一只蜡烛燃着。

她正支撑不住,朦胧入睡,感觉温热的身子钻进被窝,知道是齐攸回来了,就翻了个身,挨了过去。

怎么不脱了衣裳?不是打发人让你早睡,不要等我吗?荀卿染嗯了一声。

齐攸打发传话的小厮在宁远居没找到她,就去了宜年居。

当时容氏、齐二夫人都在场,最要不得的是齐二奶奶也在,又将她打趣了一番。

怎么出去了那么久?事情很多。

岳父已经将岳母和四妹妹送到城外庄子上去了,避一避风头。

这样也好,免得在京城里,方氏再惹出什么祸来。

今天杨家送来帖子,过几天就是杨大奶奶的生日,要请咱们去。

还有老太太的大寿也要到了。

荀卿染叹气,杨家她不想去,老太太的寿礼,几件针线可拿不出手。

杨家那里我会安排,你不用管。

老太太的寿礼,我已经办好了。

荀卿染点头,齐攸今天好说话的很,心情也似乎不错。

荀卿染脑中灵光一闪,又往齐攸怀里靠了靠。

还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你别生我的气……第一百一十七章 贺寿十一月二十八,正是容氏的生辰。

虽然齐府早就传出话去,不会大肆操办。

但是这送寿礼的人从十一月初就已经络绎不绝了。

因此,齐府就在前院和西暖阁前各搭起一座戏台,从十一月二十五开始,陆续宴请贺寿的宾客。

容氏只在前两天出面接待了几位王妃和世交诰命,后面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并不见贺客,只在宜年居内,与一众年幼的孙儿孙女们说笑取乐。

寿宴多是齐二奶奶操持的,她过门几年,做起来自然是熟门熟路,不过是顶大的事情才去回齐二夫人,其它便都她自己做主。

这几天,齐二奶奶是第一忙碌的人。

荀卿染算是刚进门,又不掌家,本可十分清闲。

她却不敢偷懒,每天都跟在齐二夫人身边,趁此机会把齐家来往的各府女眷认识了一遍。

十一月二十七这天,只招待齐府的各路姻亲。

男客由齐大老爷、齐二老爷带着齐家二爷齐修,三爷齐俭、四爷齐攸在前院接待,女眷则都被请到西暖阁,由齐家大太太、二太太带着几个媳妇款待。

荀家只来了荀大奶奶,方家来的是宝姐儿,官哥儿也跟了来。

他年纪小,便跟着宝姐儿在女眷席上坐了。

荀淑芝陪着张家太太,还带了张家二小姐来。

因都是亲眷,席上就格外热闹些。

等撤下宴席,又另外安设桌椅,摆上新鲜茶果来,将朝南的隔扇大开,方便众人看戏。

也有人爱打叶子牌,凑成几桌玩的甚是热闹。

张太太,一个人坐着有什么意思,过来一起打几局吧。

蔡太太招呼旁边桌上一个中年妇人。

这蔡太太是齐三奶奶的母亲,也是黑红的脸膛,眉眼和齐三奶奶极为相似,嗓门比齐三奶奶的还高几分。

她这一说话,众人少不得去看她。

却是她那一桌凑不齐人,正在邀人入伙。

你什么时候见我玩过那个?!张太太横了蔡太太一眼,一口回绝了。

蔡太太也不恼,转过头又去招呼别人了。

那是你二姐姐的婆婆,宗人府张大人的夫人,你去帮着招呼招呼。

齐二夫人对荀卿染吩咐道。

荀卿染忙点头应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荀淑芝的婆婆见面,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

张太太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挑,黄白的面皮,一双大眼,目光略显犀利,一身打扮不算华丽,看上去却利落的很。

荀淑芝和张家二小姐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荀淑芝只斜着坐在椅子上,半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似乎随时准备听候张太太的吩咐。

张家二小姐却随意很多,与她母亲素淡的穿着不同,张家二小姐打扮的满头珠翠,桃红刻丝合身小袄陪着嫩绿的棕裙,显得倩影娉婷,从背后看是十足的美人。

荀卿染还没走到张太太那一桌,荀淑芝就迎了过来。

三妹妹,可有安静的房间?这里有些吵闹,我们太太想找她方躺一躺……荀淑芝小声请求道。

哦,这个好办。

荀卿染笑道,就走到张太太身边,暖阁后面有干净房间,张太太若不嫌弃,便去那歇一歇。

张太太站起来,张家二小姐也跟着起来。

难得出来,你们年轻人爱热闹,自在听戏吧。

张太太道。

张家二小姐听了张太太这样说,便坐下继续听起戏来。

荀卿染将张太太让到后面一间屋内。

屋内烧着炕,地上拢着炭盆,屋角香炉内燃着檀香,是前两天就收拾好的,就是预备着有客人歇息要用。

荀卿染扶着张家太太在炕上坐了,又吩咐丫头们送上热茶热点。

这间屋子既暖和,又清静。

张太太请放心歇息,要用什么,尽管吩咐人就是。

荀卿染道。

麻烦四奶奶了。

张太太环顾四周,冲着荀卿染点了点头,外面那么多宾客,四奶奶请忙去吧,我这里不用人陪。

荀卿染早就听说张太太极爱清静,不耐烦和人应酬,便答应着出来,走到门口,一回头,正瞧见荀淑芝双腿跪在地上,膝盖上铺了雪白的帕子,张太太双脚就踩在帕子上,任由荀淑芝替她脱鞋。

……你是个有福气的,跟着三姑奶奶。

瞧瞧你现在,可比得上那些中等人家的千金小姐了。

月桂是跟着荀淑芝来的,方才张太太只留了荀淑芝在屋里伺候,她就趁这个空,出来寻了麦芽说话。

麦芽上上下下把月桂打量了一番,你也不差啊。

我们太太极爱面子,这套衣服,是专门给我跟着奶奶出门穿的。

也只有这一套罢了。

月桂道。

你们太太待二姑奶奶怎么样?麦芽低声问。

可告诉不得你那。

我们那太太,给我们奶奶每天吃的饭都是有定数的,只差没数我们奶奶吃了多少粒米。

家里一针一线,一草一纸,都要一一说出去向来,才能从她那里支用,份量从不给足。

更可气的是,我们奶奶自从进了张家的门,便再没拿过月钱。

这么说起来,我们做下人的反而好些,虽然月钱不多,每月总还是有几个钱的。

月桂一肚子苦水,可算找到了能倾吐的人,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

听说张家也有些家底,张家老爷和几位大爷又各有进项,怎地过的这样拮据,这么说,二姑奶奶现在还不如原来在娘家的时候了?麦芽奇道。

并不是日子紧巴,是过日子的人手太紧了些。

就说那月钱,几位奶奶也是有的。

大奶奶和二奶奶都自己拿在手里。

只有我们奶奶,刚敬完媳妇茶,太太就说怕我们奶奶年轻,不知道日子艰难,花钱大手大脚,月钱就不发到我们奶奶手上,说是她给我们太太攒着。

我们奶奶的嫁妆,就在回门第二天,也被她给搬到自己院子里去了,也说是怕我们奶奶年轻不懂事,糟蹋了,她给保管着才妥当。

竟然有这样的事,二姑奶奶就都答应了?我们奶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月桂恨恨地道,还是我看不过去,帮着说了两句括,结果挨了几十板子,这几天才好利落了。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

听说你跟着三姑奶奶回门时,可是把大爷的房里人都给骂了,结果还不是好好的。

我们奶奶怪我嘴巴利,因此挨打。

我就说,麦芽比谁嘴巴不利那,何曾见她挨过打,连训斥都没挨过的。

月桂又委屈起来。

荀卿染回到席上,陪着齐二夫人打了会叶子牌,又陪着几位太太、奶奶说了阵话,正想着要去宜年居看看容氏,就见荀淑芝从后面房中出来,怯生生地冲她招手。

荀卿染就走过去,拉了荀淑芝到旁边房内说话。

今天怎么没见大姐姐?荀淑芝问道。

杨家的寿礼早就送到了,是整块玉石雕刻的杜鹤延年的大盆景。

杨庭俊和齐攸那些侍卫同僚一起来喝了酒,那进来回话的媳妇子说,她家杨大奶奶入冬以来身上就一直不舒服,因此不能来道贺。

大姐说身子不爽,因而没来。

哦,还以为在这会遇到大姐姐。

荀淑芝撕扯着帕子,我还想着向大姐姐道歉。

大姐姐几次下帖子给我,我,我都没去。

荀淑芳还给荀淑芝发过帖子,她究竟要做什么?荀卿染皱了皱眉,她身子不好,咱们是不该去打扰。

荀淑芝应了一声,就低头喝茶。

荀卿染和她一个院子住了好几年,察言观色,明白她是有话难以开口。

这里就咱们两个,二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

荀卿染道。

三妹妹,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荀淑芝犹豫半晌,才说道。

什么事,二姐姐请说荀淑芝几乎从没向人开口请求过帮助。

是这样。

我……三妹妹什么时候要归省,能不能派人给我送个信。

我好和三妹妹一同回家去看看。

荀卿染有些奇怪,想到关于张家太太的传言,就试探着问道:我最近只怕脱不开身,要等到下个月了。

下个月……那……荀淑芝的手握紧了帕子。

二姐姐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荀淑芝朝门外看了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低声急促地说道:是姨娘病了,我想回去看看。

可是,我们太太那边,我开不了口。

我们太太几次夸赞国公府,若是三妹妹你邀我一同归省,我们太太肯定会答应。

荀卿染有些无语。

方才麦芽把月桂的抱怨都和她说了。

张太太不仅在财物上将荀淑芝管的死死的,更不准荀淑芝出门。

至今为止,荀淑芝也只出过两次门,一次是回门,另一次就是祝贺荀大老爷得官,都是回娘家,即便是这两次,也还有时辰限制。

二姐姐,我又要说两句也许二姐姐不爱听的话,一味的柔顺,未必就能讨好。

凡事都越不过一个理字,吴姨娘病了,二姐姐回去探望,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我知道三妹妹的话都是为了我好。

我,我只是不想让婆婆生气。

婆婆不让我和姨娘来往,说会让我们爷没脸。

姨娘曾去看我,太太根本不让她进门。

好没道理,二姐姐做这门亲事的时候.难道他们不知道二姐姐的身份,这个时候说什么没脸,当初可是他们家老爷亲自来求的亲。

荀卿染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更加不舒服,皱眉道,二姐夫怎么说?三妹妹,你归省时,千万记得派人给我捎信。

下次回去,我派人给二姐姐送信。

荀卿染叹了口气道。

两人才说了一会话,外面就有个小丫头探头探脑,荀淑芝一眼瞧见,马上站起身。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贺寿(二)提到张子皓,荀淑芝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相公每天在外面办差事,劳心劳力。

回到家里,就该好好休息。

我实在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事,跟着操心。

月桂和麦芽闲话,说的多是张太太如何霸道,如何辖制荀淑芝。

对于张子皓,却没有说半句不是。

眼看着荀淑芝的样子,是和张子皓十分恩爱的。

两人新婚不久,感情又好,那么很多事情是容易解决的。

无论古今,女孩子遇到恶婆婆的几率都相当大。

如果丈夫站在自己那一边,女孩子就可以少受很多委屈,婆媳间的矛盾也会相应减少。

二姐姐这话就错了,你怕姐夫操心,却不想想他看见你受委屈是不是更伤心。

荀卿染道,二姐夫既然是心疼二姐姐,二姐姐何不把事情跟他说一说,他肯出面和你们太太商量,也就不会惹你们太太生气了。

荀卿染劝道。

相公为人和善,对我很好,对我说话都从来没有大声过。

荀淑芝越发害羞,眼睛中散发着柔柔的光彩,他最是孝顺。

有些事,我不能和他说。

前些天,我因着洗脸的香皂用完了,去婆婆那要。

婆婆嫌我用的太费了些,没有给。

相公看我用皂角洗脸,就去找了婆婆。

结果,三妹妹,你没看到,那场面我实在不想再经历。

哦,怎么了?一块香皂引发了血案?婆婆,婆婆她哭了整天,还骂相公娶了媳妇忘了娘,骂我和相公两个心肠不好,不孝顺。

相公难过了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

如果相公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为难。

我不能让他们母子因为我的关系,再闹的不开心。

让外人知道,说我们不孝顺,相公就难做人了。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荀卿染肯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太虚伪。

然而这话从荀淑芝嘴里说出来,荀卿染是相信的。

她有些哭笑不得,这就是传统的贤良淑德的女人吧!是该痛恨荀淑芝被方氏的奴化教育洗衣脑的太彻底,还是庆幸荀淑芝没有沾染小吴姨娘那些粗鄙的恶习。

荀卿染觉得自己纠结了,荀淑芝可以称得上是个极为纯净的人,她身上的一些品质,都是极好的,只是太不通世务,行事过愚了些。

让人很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即便是因此他们母子不和睦,那也不是二姐姐你的过错。

如果张太太通情达理,根本就不会有这些事是不是?这事还是不能和相公说。

婆婆,婆婆她也不容易。

荀淑芝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三妹妹,你归省时,千万记得派人给我捎信。

荀淑芝极少求人,现在这样,是真的着急了。

要等我一起,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既然二姐姐急着回去,这也不难。

我一会去和大嫂说,让她邀你回家。

总会让你们太太答应就是了。

荀卿染思忖了一下,还是说道。

荀淑芝顿时一喜,三妹妹,多谢你。

我知道你心肠最好,我,总是麻烦你。

我给你做双鞋子吧。

荀卿染笑着摇摇头,让荀淑芝不必客气。

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并不能改变荀淑芝的处境。

两人才说了一会话,就有个小丫头在外面探头探脑,荀淑芝一眼瞧见,顿时住了口,站起身。

我们太太只怕醒了,我得赶紧过去。

这么说着,生怕去迟了似地,连告辞的话都没说全就出门去了。

荀卿染到席上找了荀大奶奶,让她邀请荀淑芝归省。

荀大奶奶满口答应,果然就去和张太太说了。

张太太见是媳妇娘家的嫂子,心里虽不愿意,却也只得应承了。

客人们陆续告辞,只有几个和齐家平时走的极近的没有走,也就不再待在暖阁。

蔡太太跟着齐三奶奶去了芍药阁,宝姐儿带着官哥儿被齐二夫人留下来,还有永昌伯府的刘夫人带着小女儿刘汾,也跟着齐二夫人去了祈年堂。

祈年堂上房,齐二夫人和齐夫人在炕上相对而坐。

这是我最小的女儿,在家里排行十四,小名叫做汾儿。

汾儿,快来见过二夫人。

尽管方才在席上已经相互厮见过,刘夫人一坐下,还是招呼了自家女儿来给齐二夫人见礼。

刘汾盈盈地走上前来,屈膝向齐二夫人福了一福。

齐二夫人赶忙让人扶她到旁边坐了。

好个周正的孩子。

齐二夫人笑着赞道。

二夫人快别夸她,要说周正,我看,谁也比不上咱们宝姐儿。

刘夫人满面春风地看了一眼宝姐儿,待她目光扫过宝姐儿身边的女子时,脸色突然一冷,不过转头再看向齐二夫人时,又是一脸的春风。

宝姐儿今天还带了曾静来。

自从定远侯夫人去世,曾静做为定远侯夫人的妹妹,就一直在侯府中住了下来。

不过月余光景下来,曾静已经与刚进京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仅一身衣衫都换成了京中浒的样式,皮肤更加白皙细腻,整个人都漂亮了很多。

她此时就坐在宝姐儿身边,怀里抱着官哥儿,正拿了盘子里的果子剥给官哥儿吃。

不是我夸口,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定远侯府出来的姑娘,一个赛一个地贤惠能干。

夫人您自不必说,能教导出贤妃娘娘,可称得上是命妇典范了。

就是府上的二奶奶,也是第一人,年纪轻轻,一个人就能把这么大的事料理的清清楚楚,让人看着心里敬服。

还有宝姐儿,您这侄孙女,小小年纪,已经是个美人,更将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知将来哪家有造化的娶了过去做当家奶奶那。

刘夫人笑道。

刘夫人太客气了,她们哪禁得起您这夸奖。

齐二夫人淡淡地回道。

荀卿染走进屋时,就听到刘夫人嘴里像抹了蜜似地,正在夸赞宝姐儿。

宝姐儿坐在那,一张笑脸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正似笑非笑地听着。

刘太太见荀卿染来了,又笑道,夫人您是有福气的。

四爷年轻有为,四奶奶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德容言工俱佳。

我那闺女每次和我说起,都赞不绝口呢。

荀卿染给刘夫人行礼后,又和宝姐儿、刘汾、曾静相互厮见过,也坐到一边。

宝姐儿似乎更加成熟,不像以往总是板着脸,不过看她脸上一万不变的笑容,似乎还是原来板着脸更好些。

曾静似乎变的更加漂亮了,和官哥儿感情很好的样子,宝姐儿似乎也默许了她照顾官哥儿。

刘汾虽然和荀大奶奶是嫡亲的姐妹,模样却漂亮很多,坐在那并不多话,只偷偷打量着宝姐儿、官哥儿和曾静。

荀卿染正在心里品评,就有媳妇子进来,说容氏请宝姐儿和官哥儿过去。

你带着她们过去吧,再看看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我一会过来。

齐二夫人对荀卿染道。

去年老太太生辰,我家汾儿还给老太太磕了头。

老太太很喜欢她,她回去也念着老太太,今天也要去给老太太磕头,替我和我们老爷给老太太拜寿,最重要的,是要沾沾老太太的福气才好那。

刘夫人便道。

齐二夫人笑了笑,并没说什么,只让荀卿染好好照顾刘汾。

荀卿染就领着几个人往后边去了。

夫人,咱们原本就极好,如今也是亲上做亲了,有些话我要和夫人说说。

如今侯府上,只有宝姐儿一个小姑娘理事,这孩子聪明能干,可年纪实在太小。

想想咱们这个年岁,哪里会操这个心,我看着着实心疼。

况且,这世家的女孩,讲究的是娴静为主。

如今咱们都知道宝姐儿是好样的,可是外面不知道的人,却说她小小年纪太过泼辣。

这样下去,若遇到那不知事理的人家,却是要因为这个,耽误她的前程那。

刘夫人见人都出去了,就压低声音向齐夫人说道。

齐二夫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夫人继续道:如今,侯爷还是赶紧娶亲,才是正理。

我家汾儿已经及笄,侯府即便还念原来的曾奶奶,也该往前走一步了。

依我看,这年前,就把亲事办了,男人在外,家里没个当家奶奶怎么能行,孩子们也该有嫡母在跟前教导着,才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常理。

二夫人您是侯爷的长辈,这事,侯爷自己心里想,却不好提,二夫人您来提却是再妥当不过了。

刘夫人笑着道。

……曾姐姐,你抱着官哥儿累不累,我替姐姐抱一会吧。

刘汾道。

不敢劳烦妹妹,我不累。

曾静笑着拒绝。

姐姐怕我抢跑了官哥儿不成?刘汾晒笑。

曾静停下来看了刘汾一眼,又回头看了眼跟在不远处的荀卿染和宝姐儿。

我本怕妹妹受累,妹妹反倒打趣我,这是什么道理?曾静板脸道。

刘汾一怔。

我说笑的,可别吓到了妹妹。

官哥儿着实招人喜欢,妹妹自然也是喜欢他的。

做人不该总想着自己,也该想着别人。

妹妹想亲近他,我怎么会拦着。

曾静冲着刘汾甜甜一笑。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背上的刺曾静说着话,并不直接将官哥儿交到刘汾手上,而是蹲下身将官哥儿放在台阶上,又帮着官哥儿整理了一番衣服。

我自己能走。

官哥儿仰着脑袋看着两人。

这两个姨姨,比那些个伺候他的奶妈、婆子们好看,更比伺候的小丫头们香,他很喜欢她们。

她们喜欢被这些怀里软软香香的姨姨们抱着,可他也觉得自己长大了,是可以自己走路的。

两位姑娘,还是奴才来抱这着哥儿吧。

奶妈上前道。

我最喜欢这么大的小孩子,在家时,我小侄子可粘着我了。

刘汾还是抱起官哥儿。

她似乎没想到官哥儿那么重,抱起来时明显有些吃力。

官哥儿本来就是个小肉墩似的,又因为冬天穿得多,着实有些份量。

刘汾走了没几步,就开始气喘,额头见汗。

曾静看着刘汾,微微翘起嘴角。

路边正有一抹红梅菇了好些花苞,官哥儿最喜欢鲜艳的东西,喜得指着红梅直叫。

曾静就让奶妈过去摘一支来给官哥儿。

官哥儿可结实着,妹妹抱不动他,就别勉强。

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然,得不到好处,反而伤了自己个儿。

曾静笑眯眯对刘汾低声道。

曾姐姐说的是。

京城里我们这样的人家的孩子,自小就不知多少婆子丫头何候着,针线便是极重的东西了,哪里能跟那些乡下的粗野婆子比力气。

刘汾虽是这样说着,还是逞强抱紧了官哥儿。

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官哥儿突然撅起嘴,在刘汾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

刘汾力气本就不足,哪里禁得住这小肉墩这样折腾,顿时慌了手脚。

荀卿染和宝姐儿在后面,只看见刘汾抱着官哥儿摇晃了两下,就向前扑例。

一众跟随的人忙围了上去。

刘姑娘,麻烦你起来些,压了我没什么,官哥儿可禁不起。

曾静面朝上半卧在地上,姿势有些怪异地护着官哥儿,刘汾则是扑在官哥儿和曾静身上,扑棱着手脚。

多亏了曾姑娘,不然哥儿直接摔例地上,可怎么得了。

旁边奶妈道。

原来是刘汾带着官哥儿的时候,她在上,官哥儿肯定会受伤。

曾静怕伤了官哥儿,抢上前去做了肉垫。

刘汾满面通红,终于在丫头们搀扶下站了起来,呐呐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曾静这才抱着官哥儿坐起来。

她顾不得自己,搂着官哥儿给他整理衣服,不住口地问官哥儿是否摔伤了。

官哥儿,你可吓死姐姐了、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宝姐儿上前,从曾静手里接过官哥儿来。

官哥儿丝毫不理解众人的担心,反而觉得很好玩的样子。

一连声说他没事。

宝姐儿见他这样有精神,才放了心。

荀卿染让人扶了曾静起来,上下打量着她,曾姑娘可还好,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传太医来拾姑娘好生看看。

曾静摇摇头,多谢四奶奶。

我并没事、只要官哥儿安好,还是不要惊动了别人,免得长辈们跟着担心。

见没人受伤,荀卿染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想着,难得曾静这个时候还想的如此周到。

荀卿染的目光在刘汾和曾静脸上扫过,刘汾羞惭惭地,曾静面色如常。

宜年居内,容氏坐在炕上,怀里搂着璋哥儿,齐大奶奶站在炕前何候着,齐婉丽、颜明月、容云暖、郑好儿姐妹都在炕下的椅子上坐着,正说到高兴处。

靠东边窗户的贵妃榻上、齐婉烟和珍姐儿正拿了两盒子珠子,串珠花玩,孙姨娘恭谨地站在旁边,时不时低下头去说些建议,或是这里用红色的好,或是那里用小珠更雅致。

齐婉烟和珍姐儿每每照做,果然串出的珠花好看许多。

荀卿染带着人进去,先给容氏请安,刘汾和曾静两个,又跪下来给容氏磕头祝寿。

容氏见了分外高兴,叫人拿了两份见面礼来给了两人.又招呼宝姐儿和官哥儿到炕上坐。

曾静上前去,给官哥儿脱了鞋子和外面的小披风,反而是官哥儿的奶妈在旁插不上手。

容氏见曾静照顾官哥儿,显示做惯了的,不由得多看了曾静两眼,笑着让她也在炕上尘。

曾静推让了一番,只在炕沿上坐了。

容氏就和宝姐儿、曾静说话。

宝姐儿声音清脆,说话一板一眼,曾静柔和恬静,说起话来确是滴水不漏。

官哥儿却不管那么多,只坐到璋哥儿身边,从怀里掏出个八音盒来,和璋哥儿玩到一起。

……西洋人送给我爹爹的,会唱歆的小匣子,好听吧。

官哥儿炫耀道。

璋哥儿点头,满眼前是羡慕。

官哥儿挺了挺小胸脯,越发自豪起来。

容氏看着两个小家伙,笑的眯起了眼,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终还是担心璋哥儿的身体。

带他们两个到里屋去,让他们自在玩。

这屋里人多,怕璋哥儿受不住。

容氏吩咐道。

两个奶妈听了,忙抱起两个孩子,就往里屋去了,齐大奶奶自然跟在后面,曾静也从炕上起身,说要去照顾官哥儿。

不妨事,有他们奶妈,还有那么多丫头婆子照看着。

容氏说道。

曾静只得又坐下。

荀卿染陪着容氏说笑了一会,也走到里屋来。

齐大奶奶坐在炕沿上,看着官哥儿和璋哥儿在炕上玩耍。

璋哥儿不仅身子弱,平时又少见人,话并不多,官哥儿就不同,正在巴拉巴拉说个不停。

……夏天还去捉蛐蛐,叫的可好听了,还会打仗。

我二哥有只大将军,可历害了。

你到我家去,我送一个给你。

璋哥儿小脸都红了起来,笑的合不拢嘴。

小孩子有个玩伴,就是不一样。

看今天我们璋哥儿多么欢喜。

荀卿染笑着在齐大奶奶对面坐下。

齐大奶奶抿了抿嘴唇,弟妹说的……也是。

老太太方才还说,要留下官哥儿和璋哥儿在一起。

官哥儿你愿意不愿意。

荀卿染对官哥儿道。

四婶婶。

官哥儿看着荀卿染,眨眨眼、嘟着嘴唇,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

荀卿染被他这个表情萌到,伸手抱了他在怀里,小肉墩,又长胖了。

又对齐大奶奶笑道,这小家伙,上次去他家,趴在我怀里睡的可香了。

可今天却不认得我了。

官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脸凑到荀卿染怀里,嗅了嗅,我记得的,四婶婶好香。

屋里人都被逗笑了,荀卿染也觉得好笑,再不客气,掐脸蛋,捏小手,揉搓小胖墩。

官哥儿也不挣扎,这个年代小孩子明显十分单钝,不知道世界上有怪阿姨这种生物。

荀卿染又抱着官哥儿举了举。

官哥儿比上次见面时重了,荀卿染举了两次,就再也举不动,只抱他坐在怀里。

回想席上曾静一直抱着官哥儿,后来又抱着他走了一路。

荀卿染不禁暗自咂舌,曾静看着也是娇娇弱弱,没想到很有一把子力气,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荀卿染想着,手里没闲着,肉滚滚的小孩子,实在太好摸了。

官哥儿突然扭起身子,眉头也皱起来。

怎么了?荀卿染低头问道。

官哥儿性子很好,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

她这么问,手底下就松了。

官哥儿停止挣扎。

荀卿染不觉又将手放到官哥儿的后腰处按了一下。

官哥儿又皱眉扭着身子躲开荀卿染的手。

官哥儿哪里不舒服?荀卿染不再碰官哥儿,柔声问到。

有点疼,还有点痒,现在没事了。

官哥儿道。

是这里?荀卿染点了点穷才碰的地方。

官哥儿摇头。

荀卿染加重力气按下去,官哥儿果然又开始躲闪。

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可找太医看过了?齐大奶奶问道。

没有,我身子好着那。

我才不要吃药。

哥哥,病了就要吃药,才是好孩子。

璋哥儿在旁道。

我好着那。

官哥儿又凑到璋哥儿身边。

荀卿染从里屋出来,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都来了。

原来是刘夫人已经领着刘汾走了。

荀卿染想了想,冲齐二奶奶使了个眼色。

齐二奶奶忙走过来,荀卿染低声把官哥儿的事和她说了。

还是找大夫看看,别大意了。

她心里想着官哥儿方才摔的那一下,虽看着不可能受伤,可事关小孩子,再小心也不为过。

齐二奶奶一边打发人去请太医,一边和荀卿染一起进了里屋。

姑妈。

官哥儿一见齐二奶奶,就扑了过来。

齐二奶奶将官哥儿接在手里,问了他几句话,就哄着让人将官哥儿的小袄脱了。

官哥儿袄子内还穿着件薄薄的内衫。

齐二奶奶将内衫撩起来,仔细看了看,并没发现异样,又按了按,官哥儿也不觉得疼。

是没事,这就好。

齐二奶奶松了口气。

荀卿染却不放心,凑过去仔细查看,官哥儿肉滚滚的背上,皮肤白皙,只是后腰处有一块,似乎有几个红点。

因为十分细小,若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来。

齐二奶奶就要给官哥儿穿上衣服,荀卿染拿了官哥儿的小袄,心里疑惑.手下就揉捏了两下,忽然觉得手感有异,忙低头去看。

咦,这是什么?就见柔软服帖的皮毛内,有一小块向旁边翻起来,冒出些芒刺来。

仔细一看,又不像刺,更像是粗麻丝。

怎么衣服里有这个?荀卿染将皮袄递给齐二奶奶。

小孩子皮肤本就细嫩,官哥儿又穿惯了柔滑的陵罗绸缎,这麻丝可不就像芒刺似地。

只是这芒刺并不十分历害,如果有那块皮毛挡着,穿着的人是感觉不出什么来的。

只是若皮毛被掀开,外面又有人按的用力些,那这些毛刺就会扎进薄薄的内衫,刺到皮肤上。

一定是她刚才动作间不小心弄开了那皮毛,官哥儿才会被刺到。

荀卿染顿时想起,今天从始至终,都是曾静抱着官哥儿。

曾静好几次,很小心地给官哥儿整理衣服。

这些黑心的奴才们,这样粗心大意。

看来侯爷对她们还是太宽了些。

齐二奶奶怒道。

要怎样粗心大意,才会把粗麻丝缝进皮毛理?荀卿染心中一动,也就不小心么。

齐二奶奶打发冬儿出去,一会冬儿就带了齐二夫人和宝姐儿进来。

两人看了官哥儿的小袄,脸色都沉了下来。

齐二奶奶将宝姐儿带到旁边,可知道是谁?宝姐儿攥紧了拳头,总不过是那些人。

我想着,她们为了自己,也不会害官哥儿。

没想到……人心难测,你毕竟还小,很多事没见过,想不到。

这己经是难为你了。

这粗糙的东西,侯府里从来不用。

现在就派人悄悄回去,别惊动了人,仔细翻查出来,到时候人赃俱获。

齐二奶奶低声嘱咐道。

宝姐儿点头,姑侄两个转身出去了。

官哥儿裹着小被子,还和璋哥儿玩做一团,根本没注意到大人们的情绪。

这怎么好,这衣服也穿不得了。

齐二夫抓着里的小袄道。

荀卿染明白,如果只是几根粗麻丝,拆掉就是了,齐二夫人这是怕有人在袄上还做了其它手脚。

官哥儿比璋哥儿高,璋哥儿的衣服,他只怕穿不了。

荀卿染想了一想,就道,我去问问老太太,这里或许有四爷小时候穿的袄,拿出一件来,给官哥儿穿。

齐二夫人闻言点头,这是个好主意。

也不用找老太太去要,老太太那些东西,找起来不方便。

我那前两天收拾东西,有只柜子里全是仪儿小时候的衣服,时常拿出来晾晒的,我让人拿件厚实点的来就是了。

一会果真拿了一件齐仪曾穿过的银鼠小袄。

官哥儿觉得裹着小被子好玩,荀卿染哄了一会,他才肯穿上了。

宝姐儿和曾静等人都已经回了定远侯府,只留下官哥儿和一个奶妈。

容氏也知道了这件事,很是叹了一会气。

大家都等着太医来了,给官哥儿看过,说官哥儿无得,这才放下心来。

今天的事,多亏你细心。

你好生看着官哥儿。

一会侯府会派人来接他。

齐二夫人嘱咐荀卿染照看官哥儿,就回了祈年堂。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报说定远侯方信来了,齐二夫人刚忙说请。

门帘挑起,齐二奶奶陪着方信进了屋。

东西找到了,在专门给官哥儿做针线的一个媳妇那里,官哥儿那皮袄,也是她做的。

问了她,她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方信道。

她一个针线媳妇,有多大胆子敢害主子?齐二夫人道。

宝姐儿和我说了,今天官哥儿一直是曾家那姑娘抱着,后来刘家的十四姑娘抱官哥儿,就出了事。

大哥,您看会不会是?齐二奶奶道。

方信沉吟半晌,不会是她、日久见人心,我看她是真心疼官哥儿的。

为了救官哥儿,她自己摔伤了都不言语。

还是方才回去后,她突然昏倒,才被婆子发现,说是背上摔的青紫一片。

我请了太医来,说是伤到了骨头,若不好生休养,要留下病根。

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对视了一眼。

大哥,这可做不得准。

我一个深宅妇人,也是懂得苦肉计的。

曾家这位姑娘,心可不小。

若不是我们四奶奶,这件事还真是天衣无缝。

齐二奶奶道。

她,或许有些心思。

可她绝不会想伤害官哥儿。

方信道。

现在是不想,因为官哥儿没挡着她的路,对她还有用。

可以后那,等官哥儿没用了,或者……齐二奶奶道。

我会仔细查下去。

如果她心思真的如此歹毒,我自然不会放过她,可也不能平白冤枉了她。

方信制止齐二奶奶。

永昌伯刘夫人跟我说,她家十四姑娘已经及笄,想着年前就成亲。

我看,他们是怕夜长梦多,人半点嫁进方家才放心。

侯爷是怎么个打算?她们握着那个把柄,若真闹起来,是不好开交的。

不然,就娶进门就是了,也可断了别人的念想,免得生事。

齐二夫人跟方信商量道。

太太说的对,进了方家的门,谅她翻不出天去。

只要大哥心里有数,他们那些想头,都是痴人说梦。

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有他们哭的。

齐二奶奶冷哼一声迸。

我从没想过娶刘家的姑娘进门。

那件事,我已经有了头绪,如今老三在外任,牵连不到,我也没了什么顾忌。

若他们再提,姑母只管虚应着,我自有办法对付。

方信道。

方信到宜年居给容氏请安,亲自接了官哥儿回府。

荀卿染这才带着人回宁远居来。

宁选居院内静悄悄地,书房的门更是关的严严实实。

荀卿染瞧见书房琉璃窗内垂着帘子,心想难道是齐攸先回来了,正要迈步过去看。

这时,书房的门吱呀打开一条缝,一个女人从里面闪身出来,扭头看见荀卿染,唉哟叫了一声,捂住脸跑了开去。

第一百二十章 通房那女人穿着崭新的银红妆花褙子下配绯色褶裙,虽捂着脸,还是被众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采芹?!麦芽惊异地出声,随即训斥道:你站住!你做了贼了,见到奶奶就跑,还有没有规矩?采芹听了麦芽的召唤,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步伐,跑到了东耳房门口,也不进去,顺着抄手游廊,径直跑出宁远居去了。

采芹平时行事张扬,可也还不敢没规矩到这个地步。

今天是怎么了?而且她方才从尽收书房出来,那样子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鬼祟。

麦芽气的立起了眼睛,可了不得了,还有没有王法?就要追出去。

荀卿染将麦芽拦下。

吵什么?就在这时,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齐攸从屋里走出来,一面理着敞开的衣襟。

他脸色比平时红,好像是刚刚睡醒似的。

回四爷,方才采芹从书房出来,鬼鬼祟祟地,见了奶奶也不行礼,反而跑出去了。

麦芽忙回道,婢子因此出口唤她,她也不听。

书房、醉酒、独睡、美貌丫头。

女主人不期而至,丫头衣衫不整,落荒而逃,英俊的男主人神色自若地整理衣服。

荀卿染站在台阶下,心里翻了个个。

齐攸整理衣襟的手顿了顿,看向荀卿染。

荀卿染脸上淡淡地,正仰着头看他。

桔梗、麦芽几个丫头跟在荀卿染身后。

麦芽一脸的怒气冲冲,瞪大眼睛看着他,那样子似乎很想扑上来咬他一口。

桔梗不那么七情上面,可也瞪大眼睛看着他。

另外两个小丫头脸色也不好看。

齐攸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下了台阶,从荀卿染身边大步走过,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有事出去,晚饭不用等我。

等齐攸出了院门,荀卿染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随即就上台阶,进了屋。

我累了,要睡一会,别让人来扰我。

荀卿染脱了大衣裳,躺到炕上。

麦芽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却被桔梗拉了出去。

桔梗姐姐,你怎么拦着我。

我得和奶奶说说,我早看出采芹那丫头有问题。

奶奶这才过门多少日子,就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奶奶就是心肠太软了。

麦芽一到外面,就忍不住低声道。

奶奶心里肯定比咱们还不好受,让奶奶歇歇,缓一缓再说吧。

桔梗叹气道。

荀卿染刚闭上眼,桔梗就又进来,说齐二夫人跟前的张嬷嬷来了,请荀卿染到祈年堂,有事情商量。

荀卿染叫了张嬷嬷进来,问是什么事。

二太太只让奴才来请奶奶,并没说什么事。

不过,奴才看着,太太脸色是极好的。

张嬷嬷道。

荀卿染点了点头,换了衣裳,就往祈年堂这边来。

屋内齐二夫人坐在炕上,见荀卿染来了,笑吟吟地让她坐。

屋里只有齐二夫人两个贴身的大丫头黄鹂、彩蝶。

荀卿染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

老四在干嘛?齐二夫人和荀卿染说了两句闲话,就问道。

我回去时,正碰上四爷出门。

荀卿染答道。

他可和你说了什么没有?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摇摇头,只说他若回来晚了,让我不用等他一起用晚饭,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想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这是不好意思了,虽说娶了媳妇,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子,还得我这做母亲来给他张罗。

齐二夫人呵呵笑了两声,才又说道,你过门也有些日子了,我一直看着你,知道你是个好的。

把老四交给你照看,我是放心的。

我不过尽自己的本份,太太过奖了。

荀卿染道。

齐二夫人冲彩蝶点点头,彩蝶便端了个托盘,送到荀卿染面前。

你打开看看。

齐二夫人笑着示意荀卿染揭开绸布。

荀卿染心中奇怪,对桔梗点点头国。

桔梗掀开托盘上的绸布,里面是一块雪白的帕子,略微有些发皱,帕子上血迹宛然。

荀卿染不解地看着齐二夫人。

老四喝醉了酒,采芹去伺候,结果……齐二夫人对着托盘努了努嘴,照着我的意思,你们小夫妻都年轻,没必要这个时候往房里收人。

不过既然老四已经把人收用了,这就说不得了。

原来给她看的是这个,荀卿染调动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住想跑出去狂吐的冲动。

她方才看着帕子,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是不愿意相信。

现在齐二夫人的话,让她无法再逃避。

荀卿染心里狠狠地诅咒这个恶习。

没出嫁前,她也曾想过,这个社会环境,有些事情难以避免,她应该入境随俗。

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件事的冲击有多大。

那些丈夫妻妾成群的女人,是如何淡定地面对这样的场面的?荀卿染想像不能,是从不曾将那些别的女人当人看待,还是不将自己当人看待。

这实在是太考验道德底线了,如果今后的岁月,要不断地面对这个场景……..采芹都跟我说了,她是因为胆子小,怕你责怪,就跑了出来。

这是她没了规矩,我让她给你赔礼。

齐二夫人向外招招手。

采芹低着头从门外进来。

她依旧是方才的打扮,近距离看过去,采芹的脸明显精心修饰过,细细弯弯的眉毛,脸蛋上光滑的连根汗毛都看不见。

荀卿染心念一动,依旧不动声色地坐在那。

还不快过去斟茶给你们奶奶请罪。

齐二夫人笑着吩咐。

采芹斟了杯茶,两手捧着,小步走到荀卿染跟前,慢慢跪到地上,将茶杯用双手举过头顶。

贱妾给奶奶赔礼。

请奶奶喝茶。

采芹道。

荀卿染伸手抚了抚鬓角,都不用人提醒,就自动地将自称从婢子改成贱妾,似乎这个称呼荣耀异常。

荀卿染不能理解。

齐二夫人和蔼地看着荀卿染,先将采芹开了脸,放在房里。

这样,你不方便的时候,也好让她伺候老四。

你放心,咱们府里的规矩,她伺候老四,自有宋嬷嬷看着她吃药。

等你生下嫡子,再做别的安排,都依着你的意思。

在儿子和媳妇之间塞进一个女人,还一副是为媳妇考虑,给了媳妇多大恩典的姿态。

荀卿染头上挂下无数道黑线。

齐二夫人荀卿染不说话,又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做为正室,胸襟气度都要有。

并不是我要抬举这丫头,而是为了老四的面子。

你们小夫妻正要好,只是爷们,哪个年轻时不是这样。

你可别为了这个和老四闹别扭,伤了夫妻情份,不值当的。

采芹举着茶杯,不见荀卿染接茶,又重复道:贱妾给奶奶赔礼,请奶奶喝茶,贱妾不是故意冲撞奶奶,奶奶大人有大量,别和贱妾计较。

齐二夫人在旁看着,并没言语。

正室给通房妾室们立立规矩,煞煞性子,这是大家子里司空见惯的事。

今天这个事,确实下了荀卿染的脸。

如果荀卿染一点不犹豫,笑着接了这茶,她才要担心,担心荀卿染心机太深沉。

这世上的女子,没有哪个是不嫉妒的,尤其是刚进门,夫妻俩正打得炎热的时候。

齐二夫人正要再说些劝慰的话,荀卿染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齐二夫人怔了怔,荀卿染一向柔顺,伺候她一直很恭谨尽心,挑不出半点错来,和妯娌姐妹们相处,也都大度谦和。

这件事,即使荀卿染心里不愿意,难道就敢和她翻脸。

说起来,新媳妇进门还不到半年,这个时候安排通房似乎早了些。

不过这通房可不是她这个婆婆给安排的,是齐攸自己拉上床的,怪得了谁?而且她已经说了,先不让这通房生养。

齐二夫人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确定她这事做的并无不妥,而且对荀卿染十分优待。

就是到容氏跟前,……就算容氏偏心荀卿染,要处置采芹,那也会伤了齐攸的脸面不是。

齐二夫人越想越觉得她这样处理的好,心下盘算,如果荀卿染不从,该如何拿道理压服她,却见荀卿染已经坐到她身边。

太太,我知道您心疼我们。

只是,我有个私心。

荀卿染低声道,四爷是太太亲生的儿子,太太自然最心疼他。

说句不怕太太笑话的话,就是我,也舍不得四爷受半点委屈。

收个丫头,是什么大事,最主要是要四爷开心。

要他中意的,自己点头才行。

不然啊,四爷指不定要抱怨我,给他寻的不如他意,委屈了他。

齐攸自己样貌好,一直被容氏宠着,年纪轻轻就在皇帝身边得了重用。

身为御前侍卫一等侍卫,以后出将入相,前途不可限量,性子未免高傲些。

这个采芹,也算漂亮,但是已经在齐攸跟前伺候了好几年,齐攸都没碰过她,或许真是看不上眼那。

齐二夫人想了想,随即释然。

他都收用了这丫头,还有什么看不上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怒气太太,这事,还是要四爷自己点头,我怕他……荀卿染做出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胆怯的表情。

齐二夫人思忖了一下,荀卿染的样子,不像是不想收采芹,更不敢驳回她的话。

你太过小心了。

他今天喝醉了,你悄悄帮他安排了就是。

要他当面应承,你就不怕臊了他?荀卿染低了头,却不肯松口。

齐二夫人打量着荀卿染,荀卿染要齐攸亲口应承这事,难道是要借着她这个婆婆的势,拿捏齐攸?也好,我这就让人找他回来,总要他谢谢你这个贤德的媳妇。

齐二夫人笑道。

太太果然心疼我。

荀卿染笑道。

荀卿染不曾接采芹的茶,齐二夫人又没让她起来,采芹只得依旧跪在那。

在荀卿染面前,她还敢做出不逊的样子,可如今,她的福祸荣辱都在齐二夫人身上,也是齐二夫人让她敬茶赔礼,她可不敢在这今时候违逆了齐二夫人。

因此,采芹乖乖地跪在地上,胳膊都举酸了,却不敢起来。

不过当听完齐二夫人和荀卿染的对话,她顿时觉得她这一步走对了,一切都值了,就算是再让她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她也心甘情愿。

荀卿染瞟了眼采芹那窃喜的样子,心念一动,又对齐二夫人道:太太,我那边已经沏好了枫露茶,太太不如过我那屋去坐会。

还有给太太做的衣裳,也栽好了,太太顺便去试试合不合身,再挑个合意的花样子。

又更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太太,四爷脸皮薄。

你呀……齐二夫人笑了笑,随即点头答应了。

她既然给了荀卿染一个人情,索性好人做到底。

你先起来吧,一会正好给你们爷和奶奶一起磕头。

齐二夫人吩咐采芹。

采芹忙从地上爬起来,她不敢抬头,怕被人发现她此时欣喜若狂的眼神。

她跪了这半天,腿也麻了,胳膊也酸了,但是心里却感激齐二夫人。

一定要找人怪罪,就都怪那个不敢反驳齐二夫人,也不敢替齐攸做主,只能拿这些小手段来整治她的荀卿染。

不过现在也只好忍一忍,等正式开了脸,身份过了明路,再想法子生个儿子。

到那个时候,荀卿染是正室又如何?她父母兄弟都是齐二夫人跟前的人,早把荀卿染的底细打听清楚了。

荀卿染的嫡母方氏并不待见这个庶女,齐二夫人可和方氏是亲姐妹,对荀卿染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采芹喜滋滋地打着小算盘。

荀卿染就扶着齐二夫人往宁远居来。

齐攸并未出门,只是到外院和唐佑年一起喝茶弈棋。

见小厮来找,唐佑年先扔了棋子,笑道:我就说,这人该到了。

齐攸没言语,待听那小厮说是齐二夫人派来的。

唐佑年低头,数棋盘上的棋子。

齐攸脸色顿时冷了,不过还是起身回了内宅。

他一进宁远居,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上房内外,一众的大小丫头、媳妇、婆子都屏声敛气在伺候着,屋内炕上,荀卿染正陪着齐二夫人说笑,地下宋嬷嬷和佟嬷嬷领着两排大丫头伺候着,采芹则挨着齐二夫人站在炕下伺候。

见齐攸进来,荀卿染忙站起身。

母亲找我有事?齐攸上前给齐二夫人见礼。

你啊,齐二夫人让齐攸坐下,嗔怪地看了他,也不多说,就转身吩咐采芹。

去给你四爷四奶奶敬茶吧。

采芹羞答答地答应了一声,端着茶盏,到齐攸跟前跪了,将茶捧给齐攸。

四爷请喝茶。

齐攸并不理会采芹,目光向荀卿染看去,荀卿染只是低着头。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齐二夫人笑了,在我面前,没什么好臊的。

采芹已经和我说了,你喝了这茶,正式收了她就是了。

正式、收、采芹?采芹说了什么,母亲为什么要这样说?齐彼脸色冰冷道。

齐二夫人齐攸的脸色,不似恼羞成怒,也不似惺惺作态,便道,你这孩子,这事有什么大不了?她伺候了你这么多年,你既收用了她,虽是酒后,也好歹该给她个名份。

我收用了她,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齐攸扬了扬俊挺的眉毛,冷笑道。

屋内屋外本就就安安静静,这个时候更是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尽量秉着呼吸,张着耳朵。

齐二夫人听齐攸这样讲,就是一怔,然后挥挥手让宋嬷嬷带着屋里的人都出去。

这里没有别人了,你醉酒,记不清楚也是常事。

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讲究宽仁。

采芹这丫头,被你收用了,没有名份,让她怎么做人。

又不是就要抬做姨娘,只是给你开脸做通房罢了。

齐二夫人道,又对采芹吩咐,你把和我说的话,再说给四爷听听。

回四爷,四爷从席上下来,喝醉了酒。

奴婢进去服侍四爷,四爷,四爷就要了奴婢。

然后四爷就睡了,奴婢不敢在四爷的床上歇着,就出来,正好遇到四奶奶回来。

奴婢心里害怕,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

谁知就到了太太的院子,太太看奴婢样子奇怪,就问起来,奴婢不敢隐瞒,奴婢已经是四爷的人。

采芹抬头看了眼齐攸,低下头有些颤抖地说道。

你已经收用了她,便收做通房吧。

不然传出去,人家不说你不喜欢这丫头,却要说你媳妇嫉妒。

嫉妒?这事你也同意了?齐攸转头着荀卿染。

荀卿染被本想低头装作听不见,看不见,可被齐攸冰刀似的目光盯着,她不禁觉得委屈。

这算怎么回事。

明明是你有出轨嫌隙,现在怎么好像我成了被告人,还要被你审问。

嗯?齐攸有些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这是逼她表态啊!荀卿染心里流泪。

齐二夫人明显是要采芹做这个通房,让她当面反对齐二夫人、那可是她的婆婆啊。

不过,起码齐二夫人立场是鲜明的,但是齐攸是什么想法?齐攸的心思太难猜。

她该说什么那,既然太太这么说了,就收了采芹吧。

这么说,肯定能讨好齐二夫人,可齐攸应该不会乐意。

那么就说,我啥意见都没有,全听四爷您的,齐二夫人肯定不高兴,但是齐攸就能高兴了吗?当然她最想说做的是,跳起来,拈着齐攸的鼻子吼,你出轨,还要狐狸精进门,还问我同意不同意?我同意才有鬼。

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要她,就给我滚出去,有多远滚多远。

把房子票子车子都留下。

四爷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这个丫头在说谎!荀卿染义愤填鹰地站起身,指着采芹斥责道。

齐二夫人一愣,脸色沉了下来。

齐攸也是一愣,随即冷哼了一声,但他眼中的冰块明显有消融的痕迹。

荀卿染暗自嘘了口气。

她前世那个年代都是男人受夹板气,在这里,却是媳妇们受夹板气。

你还不说实话?想在爷头上栽赃嫁祸,你好大的狗胆!齐攸冷厉看了眼采芹。

四爷,奴婢不敢欺瞒四爷。

是四爷您醉糊涂了,不记得了。

是啊,这么大的事,可做不了假,她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母亲,您是信一个一心往主子床上爬的贱婢说的话,还是信我说的话?这……齐二夫人语塞。

我是醉了,可却没醉糊涂。

你偷进我的书房的时候,我己经醒了。

就是想看看你要做什么,所以没有出声。

你没偷古董,没偷书信,却直奔我的床,没想到外面有人来了,你才跑了出去。

齐攸道。

荀卿染看了眼采芹,心想,这丫头胆子真大,应该是想趁着齐攸酒醉,爬上齐攸的床,将生米煮成熟饭。

结果她正好回来,采芹就想利用男人们会对酒醉后所做的事,忘的一干二净这一点,来蒙混过关?四爷,您真的要了奴婢。

您不记得了。

太太,您替奴婢说句话,那元帕可不是假的。

采芹哭道。

对,那元帕。

齐二夫人抬手叫彩蝶将元帕拿进来,给齐攸看,醉酒后忘了也是常事,慢慢会想起来的。

不过是收个通房,给她个名份罢了。

你这贱婢,把爷当成什么人了,竟敢拿这脏东西来恶心爷。

齐攸一眼瞧见元帕,脸色顿时如霜冻了一般,抬起一脚将采芹踢翻在地,又向外叫了宋嬷嬷进来,去老太太那,请陈嬷嬷和姜嬷嬷过来。

宋嬷嬷答应了,一会果然领了两个年老的嬷嬷过来。

荀卿染记得她们,正是洞房第二天早上,来收元帕的两个嬷嬷。

将这贱婢带下去,仔细查验。

齐攸吩咐道。

两个嬷嬷上前,一个拿了帕子,另一个扯了采芹下去。

齐攸不过片刻工夫就做了这些事,齐二夫人有些忐忑,却不敢阻拦。

一会工夫,两个嬷嬷带着采芹回来。

回太太、四爷、四奶奶、帕子上的元红是真的。

姜嬷嬷道。

齐二夫人明显松了口气,这就是了,她必不敢……不过,采芹那丫头,却还是处子之身。

陈嬷嬷道。

什么?齐二夫人惊的从炕上站起来。

采芹在旁边跪着,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是真的,她们一定是被买通了,她们诬陷我!第一百二十二章 怒气(二)听说过有人被诬陷说失了贞洁的,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被诬陷有贞洁的。

荀卿染看着采芹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禁思量起来。

四太太、四爷、四奶奶,老奴两人并无半句虚言。

姜嬷嬷和陈嬷嬷躬身答道。

齐二夫人本是听了采芹的辩解,也觉得不可思议,半信半疑。

可如今两位嬷嬷如此笃定,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两位嬷嬷都是跟在容氏身边的老人儿,办事历来稳妥可靠的。

太太、四爷,奴婢冤枉啊。

奴婢冤枉,一定是四奶奶买通了她们两个,就是不想收奴婢在四爷房里。

采芹跪着爬到齐二夫人身边,央求道。

这个…….,齐二夫人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没有做声。

齐攸的态度非常明显,他是不会接受采芹的。

采芹若是聪明,这个时候就该承认元帕造假。

那她不过是个妄想爬上主子的床的失了脸面的丫头,被赶出去,被配人。

可采芹坚持两个嬷嬷诬陷她,就是她坚持自己已经失贞。

而齐攸肯定他根本没碰过采芹,那采芹就是失贞给了别人,还要栽赃到齐攸身上。

这件事,一般男人都不会忍受,何况是齐攸。

齐二夫人做为母亲,在这个时候,不管事情真相如何,想到的都应该是维护儿子的脸面,就该立刻处置了这个丫头。

可是现在,齐二夫人的态度,非常暧昧,似乎,更偏向采芹那一边。

荀卿染狗血的想,或许采芹才是齐二夫人亲生的,齐二夫人为了巩固地位,抱了个男孩来李代桃僵,就是齐攸。

现在亲生女儿找到了,不论如何,都要给这个女儿荣华富贵。

哦,狗血淋漓的梅花烙剧情啊。

荀卿染想的走神,嘴角不禁露出笑意来。

这个笑容落在采芹眼中,更加认定荀卿染是阴险狡诈的。

她本来计划的好好的,就是这个荀卿染表面恭顺,却不肯接受她,坚持要找了齐攸来。

现在,果然荀卿染得逞了,根本就不用说话,就能够怂恿齐攸言听计从。

这一切的一切,肯定都是荀卿染早就计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除掉她。

她不能白白吃了这个亏,让荀卿染得逞。

四奶奶,奴婢给您磕头,给您磕头了。

求您饶了奴婢吧。

奴婢只是想在四爷身边伺候着,奴婢不敢越过您去,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奴婢吧。

采芹爬到荀卿染跟前哭道。

荀卿染正沉浸在梅花烙剧情中,低头看见采芹抱住她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貌似楚楚可怜,可那目光中却明明是深刻的怨毒品。

荀卿染顿时觉得像不小心摸到了蛇一样,粘粘腻腻实在恶心。

她性情好,源于她对人的尊重,可不会忍受别人这样巴上来恶心她。

太太和四爷问你话,你不好好回答,还牵三扯四。

先是作假,调唆太太给四爷没脸,现在又攀扯起我来了。

当齐府的主子是你这奴才随便能拿捏的?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还不起开?姜嬷嬷和陈嬷嬷赶忙过来,扯了采芹到一边跪着。

采芹自认不是处子之身,可齐攸又没碰她,齐二夫人却要把采芹给齐攸收房,如果这事真做成了,齐二夫人对齐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没法交代。

荀卿染的话,算是给了齐二夫人一个台阶,说她只是被蒙蔽,被调唆,而不是故意要塞个不贞洁的女人给儿子。

齐二夫人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顿时觉得荀卿染这个儿媳妇是通情达理的,而采芹,则是非常可恶的,看向采芹的目光,可就不再是那么温和了。

采芹跪在地当间,已经瞧见座上的齐二夫人、齐攸、荀卿染,看她时俱是一副嫌恶的表情。

采芹越发觉得这一切都是荀卿染在搞鬼。

可这搞鬼的人却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她这被冤屈的人反而跪在这。

要怎样才能翻身?采芹左右看看,觉得还是那个人说的话对,她只能求助齐二夫人。

太太,奴婢真的还是处子?采芹问道。

你?你自己的事,你还问谁?齐二夫人气结,她后悔自己怎么就觉得这个糊涂的丫头可用?两位嬷嬷查验了,哪能有错。

那,奴婢有隐情回禀。

事关四奶奶。

采芹咬咬嘴唇道。

采芹的样子是真的认为她自己失贞了,她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她方才就暗指荀卿染暗处算她,现在直接说有事关荀卿染的隐情。

齐二夫人沉吟,要不要过问?奴才她很是恭顺,还主动为她遮掩。

……采芹仍是处子,那她失察的罪过也就抵消了,如果真的审出荀卿染有什么不妥,那么……..也罢,我们齐家是讲道理的人家。

看你服侍四爷这么些年,且容你***辩解。

这次,你若再有假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齐二夫人道。

齐攸没有阻拦,荀卿染也不说话。

姜嬷嬷和陈嬷嬷两个互相对视一眼,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到外面,两个嬷嬷只和宋嬷嬷打了个眼色,宋嬷嬷便带着伺候的人自动退的远了些。

太太,上个月,四奶奶家荀大老爷得官,四爷和四奶奶过去祝贺,是奴婢跟在四奶奶跟前伺候。

四奶奶形迹可疑,不是说出去走走,就是要和姐妹们说话,都只留她从娘家带的丫头伺候,并不让奴婢等人到跟前。

那时候,四奶奶只打了一会叶子牌,就出去了,奴婢要跟去伺候,四奶奶不让,急忙忙地走了。

奴婢在后面,见四奶奶袖子中掉出个纸条出来。

奴婢就上前拾了起来。

上面抬头写着三妹妹,落款却是知名不具,却是定了日期约四奶奶到周家巷外的亭子里见面。

还嘱咐四奶有不可知会旁人。

这分明是男女私下约会私奔。

采芹巴拉巴拉说的唾沫横飞。

齐二夫人伸手拍了拍桌子,沉声问荀卿染,可有此事?荀卿染淡淡一笑,有的时候,文字本身就是陷阱。

荀淑芳的那张纸条,配合她胆战心惊的求救姿态,便是恳求救命的。

可若没有荀淑芳的那些表演,让一个不知内情的人看那纸条,那笔迹和内容,十足是男女私情约见。

如果是本就带着偏见的人看那纸条,结果不言自明。

是采芹拾了这纸条啊!采芹竟然识字?荀卿染心中这么想着,脸上却淡淡一笑,太太既然要让她辩解,不如就让她说完,我很想听听她还有什么说辞。

好,你继续说。

齐二夫人看了眼齐攸,见齐攸老神在在,心下起疑,却还是对采芹说道。

奴婢看了胆战心惊,想不到四奶奶是这样的人。

回娘家私会…….采芹正琢磨是要说奸夫好,还是情郎好,一抬眼瞧见齐攸的两眼幽深看不见底,墨色的瞳仁更加幽暗,目光中闪着寒意。

这种目光她是见过的,而被这种目光看着的人,如今都已经…….采芹打了个哆嗦,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回娘家和人私会。

奴婢为四爷不值,就想要告诉四爷。

可又想着,单只有这个纸条,四奶奶肯定不会承认。

可奴婢见不得四爷被四奶奶这样期瞒。

奴婢心里的煎熬,只有天知道罢了。

……..到了纸条上约定那天,四奶奶果真就出门,说到观音庵进香。

奴婢知道,那观音庵正在周家巷旁边。

奴婢为了四爷,顾不得冒险,假借老娘病了出府探望,就雇了轿子去了周家巷。

采芹说到这里,抽泣起来。

你去了周家巷,后来怎么样了?齐二夫人问道。

请太太为奴婢做主啊。

奴婢到了那,进了亭子,果真如纸条所说,有一张桌子被人预定焉。

奴婢就坐在那等,结果喝了口茶水,什么都不知道了。

奴婢醒过来后,就在一处破庙里…….采芹又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哭什么,快说,接下来如何?齐二夫人急道。

奴婢,奴婢,采芹抹了抹眼睛,忍住羞耻道,被人脱了衣衫,旁边一个男子,拿着帕子,说是已经取了奴婢的元红。

奴婢,奴婢觉得下身刺痛,奴婢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就相信了。

谁管你清白不清白,出了这样的事,你怎么当时不来禀报我知道?齐二夫人皱眉问道。

那男人威胁奴婢,不准奴婢将事情说给任何人知道,否则就向人说奴婢和他,和他…….奴婢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自己回了府里,不敢对人说起。

采芹嗫喏道。

荀卿染想起陈德夫妇那天监视亭子回来和她说的话,没见到荀淑芳,也没什么可疑,最后说有两个人本来不是一起进的亭子,却一同出来。

其中一个似乎还病了,那两个都是男子,其中一个略显女态。

那个难道就是采芹,被药倒后,又被带到了破庙。

那男人是谁,他没动采芹,为什么还要将采芹带走?为什么还要骗采芹?那男子是谁?齐二夫人问采芹。

奴婢怎么认得陌生男子?是他约了四奶奶,太太想知道是谁,还得问四奶奶。

采芹指着荀卿染,恨恨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个男人采芹不仅为自己找借口开脱,还想转移视线,祸水东引。

荀卿染心道这丫头也不是光有匹夫之勇啊。

好个刁滑的婢子!你自认为失贞为别人,却栽赃给四爷。

你不认罪,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荀卿染微笑道。

怎么不相干!采芹急道,太太,四奶奶和别人有私,不小心丢了纸条,怕被人知道,故意做了这个陷阱来害奴婢。

四奶奶明明丢的是这个纸条,却和奴婢们说丢的是点心方子,可不是心中有鬼。

可怜奴婢,因着对四爷的一片痴心,钻了进去。

…….奴婢自小伺候四爷,不能看着四爷被四奶奶这样耍弄。

奴婢并没有野心,不过是想有个卑微的身份,能长长久久地伺候在四爷身边。

今天的事,奴婢实在是被逼的没了法子啊。

太太、四爷,奴婢的身子还是清白的。

看在奴婢一片忠心,一片痴心的份上,原谅了奴婢吧。

她们别人因为怕了四奶奶,不敢说,奴婢却不怕,奴婢是太太的丫头,是四爷的丫头。

四奶奶本就身份低微,行为又不检点,根本不配做四爷的妻子。

齐二夫人听的有些糊涂,不过她听清了两点,采芹的身子是清白的,荀卿染和人私下传递纸条约会。

四奶奶,你可有什么话说?齐二夫人看向荀卿染。

荀卿染忙站了起来,我…….齐四也站起身,什么人配做我的妻子,还要问你一个奴才的意思?我这院子里有了你这号人物,我竟一直不知道。

心思龌龊,毁谤主母…….齐攸向外高声吩咐道,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先掌嘴四十。

宋嬷嬷带着两个婆子应声出现,采芹挣扎着被拖了出去。

荀卿染只听见采芹叫了两声,接下来就是噼噼啪啪的板子响,盖住了采芹断断续续的叫声。

齐府掌嘴有专门的板子,都是硬木制成,一般惩罚下人,最多用这个板子掌嘴十下,那样就能打的人口角流血,牙断舌破了。

掌嘴四十,是极重的刑罚。

主子发话打四十,就是发了狠,下面的婆子知道内中关窍,哪个都不敢手下留情的。

齐二夫人怔了怔。

齐攸教训丫头,她也不好阻拦。

但是采芹所说的事,她是必定要问清楚的。

母亲,那纸条的事我知道。

齐攸不等齐二夫人再次开口,便先说道。

哦?齐二夫人看着默不作声的荀卿染,再看着齐攸,那…….那是怎么回事?那纸条是卿染的大姐,杨大奶奶给卿染,向卿染求救的。

…….母亲,可还记得郑家表妹和荀家四表妹的事情?啊?齐二夫人惊的叫了一声,随即用帕子捂住了嘴。

这已经不用齐攸再解释,只把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串,自然就有了答案。

齐二夫人又是自幼在深宅大院长大的,不免比平常人想的更深更细,这一想不要紧,不同得又惊又怒又悔又怕,连拿帕子擦汗的手都抖了起来。

卿染那个时候,觉得杨大奶奶举动奇怪,就来告诉了我。

荀卿染低着头站着,偷偷瞥了一眼齐攸。

纸条的事,是出了荀淑兰和郑好儿的事后,她才齐攸说的。

齐攸却在齐二夫人面前,将时间模糊了,说她是得了纸条马上就告诉了他。

这样一来,无论出了什么事,齐二夫人就算再挑剔,都怪不到她的头上。

这事,你们早就知道了?齐二夫人问道。

我并未去赴约。

并不知道采芹私下所为。

荀卿染道。

染丫头,快过来。

齐二夫人恢复了一脸的慈和,将荀卿染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采芹那丫头,是家生子,这些年看着她还不错。

谁知道,她竟然是这么个心性。

这些事让你受委屈了。

以后若再有丫头们不听话,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尽管和我说,我为你做主。

荀卿染陪笑,太太的教诲,媳妇记住了。

这就好,这就好。

齐二夫人笑道。

采芹受了罚,又被婆子们拖了进来。

这会工夫,采芹一张脸已经肿的如同煮过的猪头,嘴唇破了好几处,半口牙几乎都被打断了,嘴角不停有血沫子流出来。

不过脸上血迹并不多,想是婆子们怕她脏了屋子的地,收拾过了。

荀卿染打量了采芹一眼,就转开视线。

采芹跪在地上,抬眼看到的是齐攸坐在地上的椅子上,荀卿染则和齐二夫人亲密地坐在一起,不禁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满肚子的有服气,不甘心。

凭什么,这个女人不过有个好皮襄,还有哪里出色,明明懦弱的被她这个下人挑衅,都不敢反击,怎么配坐在那个位置?她现在这样,都是被这个女人害的。

这一切的一切,包括那男人骗她说玷辱了她,都是圈套。

这个女人原来有这样的心计,难道是预料到她会这么做?这么说,难道那个人也是襄的人,因此才会给她出主意做这样的事?她,还是***了吗?采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齐攸问她:你的话,空口无凭,让人无法相信。

我问你,那纸条现在哪里?纸条?采芹抬起头,却又摇摇头,那天她被那男人胁迫,慌里慌张地逃回来,就发现纸条不见了。

想是那个男人脱了她衣服的时候,将纸条收走了。

奴婢在破庙里醒来,就不见了那纸条。

那个男人,你不知道姓名,可他的长相你总记得吧。

回四爷,奴婢那时心慌意乱,只记得那人一脸的络腮胡子,别的,都没注意。

采芹,我记得你好像并不识字吧。

齐攸又道。

采芹并不知道方才在屋外受罚,自然不知道齐攸已经知道了纸条的事。

现在听齐攸问她,她还以为齐攸对荀卿染起了疑心,只要她拿出证据,还是可以翻身。

采芹一喜,奴婢不识字,拿了那纸条,是找人帮奴婢看的。

找的是谁?奴婢因为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加了小心。

将纸条分成两段,没敢在府里找人,是找的西街卖字的王秀才,和常到后巷走动的罗道婆,将上面的字念给奴婢听。

四爷,您去找了这两个人来,能给奴婢作证。

齐攸到书房,叫了小厮黄芩来吩咐了一番,…….到前面找唐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办。

等了约两盏茶的时间,黄芩回来,低声向齐攸禀报了一番,齐攸又回到上房。

四爷,可找到了那两个人?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采芹满怀希望道。

齐攸问齐二夫人:母亲,您看这贱婢该如何处置?齐二夫人不知齐攸是如何想法,采芹已经罚过了,难道还要再罚?齐攸刚才罚采芹,也没问过她的意见,如今来问她,她能如何回答。

这贱婢的罪,怎么罚都不过份,你们看着处置吧。

齐二夫人说着,就站起身要走。

母亲请留步。

齐攸起身拦了齐二夫人,这枫露茶要多沏几次味道才正,如今火候正好,母亲喝一杯再走不迟。

哦,那也好。

齐二夫人又坐回炕上。

荀卿染忙另斟了热茶奉上。

齐攸这才转身看着采芹,没有尊卑,诬陷主子。

按着齐府的规矩,该杖毙。

齐二夫人不安地动了动。

这件事,她理亏在先,如今齐攸要重罚,她自不会为了个奴婢再让齐攸不高兴,因此只得说了声好。

太太、四爷,奴婢冤枉啊。

到现在还不知悔改,罪加一等。

来人,去前院叫古老大来。

齐攸冷冷地吩咐道。

听齐攸派人去找古老大,齐二夫人的手又抖了抖,张了张嘴。

采芹则是趴在地上,浑身抖做一团。

四…….四奶奶,求您……饶…….了奴婢吧。

采芹这个时候才想起求荀卿染。

只是已经晚了,旁边一个婆子上来,用麻布堵了她的嘴。

古老大,荀卿染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是听哪个小丫头说过。

荀卿染曾让佟家的打听过,才知道,古老大曾经上过战场,后来就到齐府当差,他不做别的差事,只负责行刑,鞭刑。

他的名字是齐府下人的禁语。

说是他可以一鞭打死人,也可以将人鞭打上几天几夜,那人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却不会死,只能活受罪。

这,是不是太重了些。

齐二夫人犹豫半晌,才说道。

母亲,这贱婢死一万次都不冤。

母亲想想,如果她成了事,儿子成了什么人。

况且,一个下人,胡言乱语污蔑主子,今天说的是我的人,明天就要去说嫂子们,后天,连母亲都不能幸免。

齐攸又吩咐道,这种事决不姑息。

不仅要罚她,另外叫了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来观刑。

也让她们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古老大来了,听爷的示下。

宋嬷嬷进来回道。

传我的话,很久没见他耍鞭子了,让他尽管施展,晚上我赏他一只羊腿,一坛好酒。

宋嬷嬷答应着,一抬手,两个婆子这才拖了已经吓昏过去的采芹出去。

宜年居的人都在外面观刑,连跟着齐二夫人来的丫头和婆子都被请了去一起观看。

听着外面若有若无的声音,齐二夫人白了一张脸,手里的茶杯拿不稳,杯盖和茶杯相碰发出细小的声音。

齐攸自在地品茶。

母亲,我和您商量一件事。

这内宅灯油蜡烛上的采买,换了赵西大如何?那徐财做的好好的,换…….换什么?齐二夫人不解道。

徐财,是采芹的老子吧。

她那一家,我已经派人都抓起来了。

齐攸淡淡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个男人(二)啊?齐二夫人手剧烈地一抖,荀卿染早就觉得齐二夫人手里拿着茶杯很危险,因而只装作要给齐二夫人续茶,飞快地接了茶杯过去。

齐二夫人定了定神,老四,采芹那贱婢罪有应得,如今你已经重罚了她。

她的家人,也在府里伺候了多年。

你若气不顺,也想罚,或是打板子,或是罚月钱都成,他们的差事,还是缓缓再说。

母亲,您心肠太慈善了些。

您想想,这件事,采芹一个人可做的来?她家人会不知情?但凡这一家子里有一个心里是有主子的,就早该告诉母亲知道。

母亲心疼他们,或许他们如今已经认了别人做主子了。

那一家子,一个都留不得。

齐攸道。

已经认了别人做主子,这句话将齐二夫人震在哪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也罢,外面的事我也不懂,都依你就是。

只是如今你二个、二嫂管家,这采买要换人,总要他们同意,我也不好先应承你。

那也是件不大不小的执事,我怕母亲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赵西大为人能干本分,最合适不过了,因此我才提了他。

要换谁,自然还要母亲同意。

齐攸道。

嗯,嗯,我再想想。

齐二夫人抽动嘴角,越来越坐立不安,我坐了这半天,得回去了,还有好些事情要我过问。

齐二夫人道。

我送母亲出去。

齐攸站起身。

齐攸并无意招呼人来伺候齐二夫人,只走在前面,打起帘子出了屋子。

荀卿染赶忙上前扶了齐二夫人,两人跟在齐攸身后出来。

院子中央,不知什么时候搭起了木架子。

木架子下站着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这汉子高大壮实的身材仿佛是座小山一样。

这样的天气,他上身只穿了件薄薄的猩红色背心,下身是猩红色兜挡棉裤。

这汉子只有半张脸能看,另一半,似乎被什么利器削了去,伤口又没有好好打理,白天看去,也是状如恶鬼。

荀卿染在门口看见,知道这汉子必是大名鼎鼎的古老大。

此时,古老大正挥舞泛着血色的鞭子,每一鞭甩出,必会在空中打一声脆响,挽起个漂亮的鞭花再落下来。

再次扬起时,则会带起一片血雨。

这架子周围地上铺着红布,那扬起的血雨落下后,都落在布上,没有一滴落在外面。

架子上悬挂着一具血肉模糊的人形,这汉子每一鞭子下去,这人形跟着挣扎扭动,可因为嘴巴被堵起来,却是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

宁远居的一众吓人,都围在红布外,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行刑的古老大,却是面色肃穆,似乎像是雕琢艺术品一样的专注。

齐二夫人走到门边,抬起的腿又收了回来,一手扶着门框,面色发白,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荀卿染也见了院子里的情形,说心里不发怵,那是骗人。

不过,她比齐二夫人好些。

齐攸就在前面,如果她想,她可以躲到齐攸身后。

但是齐二夫人,作为齐攸的母亲,只怕是不好意思这么做的。

传言古老大下手十分有准头,齐攸方才说让古老大尽管施展,那是不是说齐攸不发话,这刑罚就不会停。

齐二夫人毕竟是齐攸的母亲。

荀卿染看了眼齐攸的背影,又见台阶下众人都只看着行刑的场面,就轻轻向齐二夫人身边靠了靠,故意抖着手小声道:太……太太,我,我怎么觉得头晕,手脚也……不听使唤。

齐二夫人有了荀卿染身体的支撑,才不至于靠着门框倒下去。

她回过头,就看见荀卿染一双眼睛内全是恐惧的神色,一双手抓着她的衣襟,正抖索个不停。

齐二夫人顿时觉得好受了些,勉强笑道,你这孩子,胆子太小了。

老四也不知道心疼媳妇,不该让你出来才是。

来,别怕,我在这那。

齐二夫人握住荀卿染的手。

四只手握在一起,自然分不清是谁的手在抖。

分不清是谁迈的第一步,两人相携又回到屋内坐下。

齐攸似乎没有注意身后婆媳两人的动静,只迈步走下一级台阶,对着行刑的古老大打了个手势。

古老大又漂亮地甩了几鞭子,方才收了鞭子上前来向齐攸打了个揖,四爷,留了一口气,现在抬出去,弄脏不了四爷的院子。

齐攸赞许地点头。

古老大转身退下,带着小厮收拾了地上的红布,用草席裹了采芹出去。

周围观刑的丫头、婆子们却不敢动。

齐攸站在那,目光在众人脸上打了个转,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住了。

散了吧。

齐攸只简单地说了三个字。

众人这才一个个规规矩矩顺着墙角退了下去。

从头至尾,半点声响皆无。

齐攸回到屋内,齐二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也跟着进来,荀卿染和齐攸直将齐二夫人送到宁远居门口。

齐攸并不回房,带着小厮黄芩又匆匆走了。

荀卿染回到上房。

桔梗、麦芽几个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奶奶,您没看到,婢子自认是个胆大的,可也吓没了半条命。

有两个当场就昏过去了,宋嬷嬷也没让人动,方才四爷说散了,才让人给抬走了。

婢子们没给奶奶丢脸,都挺过来了。

麦芽心有余悸地道,不过也好,以后看谁不怕死再起那个念头。

院子里观刑,桔梗几人也没能幸免。

荀卿染有点内疚,可是当时的情况下,她不能向齐攸给几个人求情。

让你们受委屈了。

我这有从老太太那拿的定惊的药丸,你们拿两粒去吃。

荀卿染道。

这几个丫头,也是跟着她受过苦,见识过方氏的阴狠,但是今天这样铁血的场面是从来没见过的。

别说她们近距离观摩全场的,就是荀卿染在门口看了那一眼,至今还觉得心惊肉跳那。

荀卿染又让桔梗叫了宋嬷嬷和佟家的进来。

从我这拿钱,舍口棺材给采芹。

这件事,宋嬷嬷你来办。

荀卿染吩咐道。

荀卿染又对佟家的道,这两日,大家都辛苦了,借老太太的福气,四爷的恩典,晚上给院子里的人加菜。

你们跟着桔梗去称银子吧。

谢奶奶的恩典。

宋嬷嬷和佟家的就跟着桔梗退了出去。

宋嬷嬷一个时辰后回来,跟荀卿染说事情已经办妥了。

按奶奶的吩咐,买了口棺材成殓,拉到城外埋了。

荀卿染点点头,向宋嬷嬷道了声辛苦。

这是奴才的本份,当不得奶奶这句辛苦。

宋嬷嬷从屋里出来,在门外停下。

想起方才出去办采芹的事,那时候采芹还有一口气。

也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心里有个念想让采芹吊着那口气。

采芹见了她,嘴里呜呜地叫。

她走过去,拿开采芹嘴里堵的麻布。

采芹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采芹虽说的含糊不清,但是她还是听懂了。

一个蠢丫头,生命到了尽头,总算明白了一回。

且看着吧,宋嬷嬷回头向屋内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小小的香炉,插进三支刚刚燃着的香。

……这个结果,你怨不着别人。

若是你没存了那份心思,别人再怎么说,你也不会去做,归根到底,还是你自己想这么做。

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事本来就有风险,如果事情成了,你遂心如愿,成了人上人。

没成,也只怪你运气不好。

你一路好走,心里别有怨气,我会多烧些纸钱给你,让你在下面的日子好过些,下辈子,投个好点的胎。

这人自言自语祝祷完毕,思索半晌,动手打开衣箱。

……香橼姑娘怎么来了,快请坐。

桔梗正在房内整理衣物,见香橼来了,忙起身让座。

桔梗姑娘,别客气。

香橼笑吟吟地在炕上坐下来,从怀里拿出个布包,取出两双袜子来递给桔梗。

桔梗姐姐替我看看,这袜子做的可还能入眼?两双弹墨女袜,一双上绣的是缠枝绿萼,一双上绣的是富贵牡丹,花样繁复,做工精致。

姐姐好针线工夫,我是万万不及的。

桔梗赞道。

桔梗姐姐谦虚了。

姐姐你喜欢就好,这是我做了送给姐姐的。

香橼将袜子塞到桔梗手上。

桔粳怔了一怔,转而笑道,这样贵重,我哪受的起。

两双袜子,哪里就贵重了,不过却是我的心意。

请姐姐千万收下,别多心。

香橼道。

桔粳思忖了一下,笑了笑,两人说了一阵闲话。

……桔梗姐姐,不知奶奶穿戴有什么喜好。

我想为奶奶做些衣衫鞋袜,可又怕犯了奶奶的忌讳。

姐姐有这份心,奶奶定然欢喜。

说起奶奶的喜好、忌讳,这…………一处宽敞的院落,院落内只有上房三间,其余都是马厩,拴着十来匹骏马。

齐攸正和唐佑年一起,拿着刷子给马匹刷洗。

……那小子必是心里惧怕。

你的丫头,他当然不敢动,收回纸条,毁灭了证据。

可又怕那丫头回来嚼舌。

只得说瞎话要挟。

这样就算真的对证出来,他也有托词。

那小子一贯这样,好色无胆。

唐佑年道。

齐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去投罗网的是采芹,是这个结果。

如果是荀卿染傻乎乎去了,只怕就是另外一番局面。

想到这,齐攸不由的手底下使力,毛刷啪的一声断了。

疾风正扬着脖子享受主人的梳毛服务,见齐攸突然停下来,不满地喷了喷鼻子,伸过脑袋来蹭蹭齐攸,那意思是让他继续。

唐佑年走过来,从地上捡起毛刷,扔到一边,又去拿了把新的过来递给齐攸。

你不会现在就想收拾了他吧。

齐攸接了毛刷,接着给疾风梳理鬃毛。

现在还不行,投鼠忌器,等那边摘清楚了,才能动手。

这时,黄芩领了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

事情办好了?齐攸问。

回四爷,都办好了,没有后患。

那管事答道。

齐攸点点头,回去跟你兄弟说,那件采买的差事,已经成了八九分。

这两天,让沈良在那院子走动走动,具体怎么办,你清楚。

是。

管事答应着退了出去。

你有什么事?齐攸见黄芩有些欲言又止,就问道。

回四爷,也没什么事。

就是,四奶奶……她怎么了?四奶奶方才给宋嬷嬷钱,让买口棺材安葬采芹……还拿钱去厨房,说是四爷您的恩典,大家辛苦,晚上给大家加菜。

知道了。

齐攸手下顿了顿道。

呵呵,唐佑年笑了两声,看来嫂夫人还是个贤内助那。

齐攸没吭声。

兄弟,我是过来人,你和兄弟们冷着张脸,大家都看习惯了。

疾风和踏雪也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搭理你。

可是,女人不一样,女人是要哄的。

你总冷着脸,人家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呀。

为了猜你的心思,猜的华发早生,你就满意了?过来人?你很有经验吗?齐攸反问道,是谁上次说自己是童男子来着。

唐佑年干笑两声,酒醉胡说,我都不记得了。

四爷,奶奶跟前的宝珠来找您。

黄芩退出去,又回来禀报道。

都找到这来了!唐佑年笑。

就一个府里,总共多大的地方,自然能找到。

齐攸道,吩咐黄芩,让她进来吧。

宝珠从外面进来,给齐攸和唐佑年屈膝福了一福。

婢子见过唐大爷,婢子给四爷请安。

说罢,什么事?奶奶让厨房送了一桌酒席给唐大爷。

奶奶还说,老太太赐下的两道菜,奶奶另外温了酒,请您这就回去吃饭那。

第一百二十五章 锦帐暖如春荀卿染坐在妆台前,摸摸自己有些发热的脸。

今天容氏送了两样菜,一样是鹿肉,一样是羊羔肉。

因为齐攸心情不错,荀卿染还陪着他喝了一瓶贤妃赐出来的御酒。

外间屋有哗啦啦的水声不断传过来,那是齐攸正在洗澡。

荀卿染拿起象牙梳子,又有些走神。

采芹人没了,一家人也都被卖掉,采芹的东西自然不能留下。

她让佟家的帮着香橼去收拾。

佟家的献勤,将采芹那个非常宝贝的小箱子抱来给她看。

当佟家的当她的面打开那小箱子,她愣住了。

那里面,是一整套精致的男人内衫,连汗巾子和鞋袜都齐全着。

用的都是上等的府绸,金丝银线。

而衣衫上的绣样,更加耐人寻味,竟都是鸳鸯戏水、并蒂莲之类的。

按照这今时候的风俗,女孩子定亲后,在缝制嫁衣的时候,也会同时给夫婿缝制一套衣衫。

采芹箱子里这套衣衫绝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来的,那么采芹是做给谁的,不言自明。

怪不得当时拦着奴才不让看,原来是这些东西。

呸!佟家的当时笑的满脸鄙夷,原来早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大姑娘家,没羞没臊的,活该她有这个下场。

奶奶当时就该让奴才搜了她这箱子,也能免了今天这场气……奶奶您别生气,奴才这就把这些东西,连同她平常用的那些,都拿出去烧了,免得脏了奶奶的眼。

荀卿染自然没有阻拦,也只有那样处置才最妥当。

采芹,应该是真心喜欢齐攸的吧?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荀卿染还是有些不能理解,采芹在齐攸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齐攸的性子她应该了解,齐攸对她无意,她也应该明白。

采芹是怎么想的,才敢用这个法子来算计这样的男人?是算定了齐二夫人会乐见其成?那也是在拿命来搏啊。

在想什么?齐攸走到荀卿染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出声问道。

荀卿染回过神来,从镜中望着齐攸。

齐攸刚刚沐浴过,只穿了一席湖青色明绸长袍,腰间用松花汗巾子松松地系着,漆黑的头发用绸带简单地束在脑后。

这使他整个人透出几分平时少见的慵懒,冲淡了他眉宇间的煞气,更增添了致命的吸引。

貌若潘安,芝兰玉树……再加上显赫的家世、光明的前程,这些,就算是她前世,女人可以有自己的事业的时代,也是女孩子们会拼命争取的对象,更何况是现在,女人的终身和所谓事业都要依附于一个男人的时代。

没什么,老太太这生日过了,就该是璋哥儿的生日,正想着该送什么好。

荀卿染道。

齐攸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一只紫檀木匣放在荀卿染面前的梳妆台上。

给你。

荀卿染微微挑了挑眉梢,齐攸这是送礼物给她吗?打开看看。

齐攸道。

荀卿染伸手轻轻打开木匣。

这木匣上下两层,上面一层铺满大大小小的金珠,下面一层,则是一沓印着大宣通宝的银票,可以在各地大小钱庄通存通兑。

荀卿染抬头不解地看着,齐攸对她点点头。

荀卿染心中一喜,齐攸这是拿出私房来贴补她吗?在齐府,她每日吃用,四季衣裳,公中都有定例,并不需要花钱。

另外,她和齐家几位奶奶一样,每月还有固定的月银二十两。

这二十两银子,要应付姐妹妯娌间的应酬,下人打赏,还有一些其它杂七杂八的开销。

好好计划着用,还是够用的,但也只是够用而已。

荀卿染脑子里飞快地估算着金珠的价值,那些银票,最上面一张,面值是二百两,她不好拿起来数,这一匣子私房,大约多少钱?是齐攸小金库的几分之几?等等,现在不是考虑有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要想想,在这种情况下,聪明的女人该怎么做?……府里每月都发月银,我每天的吃穿用度,也有公中供应着。

虽然开销也不少,我仔细算计着花用,总能应付得来。

四爷在外面应酬,要用这些东西的地方多,四爷还是耙这些都收回去吧。

我,我宁可自己节约着些,这些东西,还是四爷留在身边应急,也算我为四爷尽了份心。

荀卿染站起身,两手捧着匣子,递还给齐攸。

我贤良淑德、勤俭节约,我是个独立的女人,我不花男人的钱,荀卿染满脸都写着坚贞二字。

还怕你在姐妹间应酬,手里银子不够使,既然你这么说,那是我多虑了。

齐攸似乎一点不意外荀卿染的反应,伸出一只手来,接了木匣。

荀卿染有如遭了雷劈,顿时在心里流起了宽面条泪。

齐攸听了她的话,不是该对她更加怜惜,更加敬重,坚持让她收下,甚至上交全部家当吗?她已经想好了一大篇光彩华丽的话,表明她视金钱如粪土,最后再在齐攸强迫下,半推半就十分勉强如同施思般地把东西收下。

怎么齐攸会是这种反应?一般这种情况下,聪明的女人不是都会摆出一副清高姿态,我嫁给你,是为了你的人,不是为了你的钱,我的人格是独立的,巴拉巴拉这样。

然后男人觉得女人好高尚,好善良,好伟大,好与众不同。

然后,男人会掏出他的全部财产,房契、地契、金银珠宝,跪着奉献拾女人,同时奉上他的一颗红心。

为什么齐攸不是这个套路……最起码他应该再……哪怕是稍微地劝说一下吧,怎么这边一说不要,他就真的把东西收回去了?怎么会这样!荀卿染纠结起来。

她知道,有些男人是聪明的,不会被女人这种做作骗到。

但是这样的男人也聪明得,即便知道女人是在做戏,他也会配合演下去。

此情此景,暖昧的烛光俊男美女独处一室,衣衫半解,不远处就是舒适的大床。

男人不是该本来傻的更傻,本来聪明的也会装傻吗?为什么齐攸会是这种反应?苟聊染几乎要泪奔,这个男人是不解风情吧?是吧,是吧,一定是的。

以荀卿染对齐攸的了解,她相信,齐攸是真的会收回这匣子金珠银票。

而且,以后,恐怕,只怕,再也不会拿小金库来贴补她了。

而这一匣子,看齐攸漫不经心的神态,应该只是沧海一粟。

荀卿染的心情很复杂。

齐攸一手托着木匣,低头打量苟卿染。

荀卿染正微微撅着嘴,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中有错愕,有委屈,还有一丝羞恼,两只手虚张着,不知是想来抓他还是来抓木匣。

齐攸轻轻咳嗽一声,将手里的木匣乎又放在荀卿染手上,还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木匣上敲了敲。

荀卿染忙回神,调整自已的面部表情。

这些,你还是用的着的,那就留着吧。

齐攸开口道。

哦,既然四爷执意如此,我也不好驳了你的脸面,只好勉为其难先收下了。

荀卿染几乎是本能地抓紧木匣,同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顿时觉得囧囧有神。

未免再出现其它意外,比如说脸上露出不该露的表情,或者是齐攸再改变主意拿走木匣,荀卿染利落地回身,将木匣收在妆盒内。

同时忍不住腹诽,为什么齐攸别的方面那么精明,在这方面就会如此木头,简直是块木疙瘩。

且慢,如果齐攸真是木疙瘩,老实头,那不是应该从一开始就非常坚持让她把东西收下吗?荀卿染皱皱眉,机警地转过头去看齐攸。

只是这时齐攸己经收起了嘴角的笑意,否则,荀卿染应该不会那么纠结了。

时辰不早了。

齐攸说着,伸手将荀卿染拦腰抱起,几步走到床旁,将荀卿染轻轻地放到大床上,接着脱了长袍扔在大床旁的架子上,抬腿上了床。

荀卿染躺在床上,看着齐攸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心中一动。

眼看着齐攸要俯身压过来,荀卿染先伸了个懒腰,故意伸出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飞快地翻了个身躲开齐攸,将身体尽量蜷成一团,只把后背留拾齐攸。

看他怎么下手!齐攸的意图表现的很明显,平时荀卿染就算不会主动巴上来,也会非常配合,可今天却蜷成一团装刺猬。

齐攸愣了愣、随即伸手将荀卿染整个人捞起来,抱在怀里。

唉哟!荀卿染惊叫一声,扭腰在齐攸怀里挣扎了起来,想甩开黏在她屁屁上的大手。

但是那只手没被甩掉,小腹上就被一团硬硬热热的东西顶住了。

你好像长胖了。

齐攸一边在荀卿染身上肉多的地方揉捏,一边客观品评道。

荀卿染顿时安静了。

入冬以来,因为胃口好,活动又少,她是长了些肉,不过都是偷偷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我没胖。

荀卿染反驳。

不过很好摸就是了。

齐攸又道。

本着不吃亏的原则,荀卿染放弃徒劳的挣扎,也伸出两只手去摸齐攸,却在触到齐攸光滑的后背时,停在半空中。

你,怕我了?齐攸感觉到荀卿染瞬间的僵硬,那只贴在荀卿染腰上的手也不再动。

第一百二十六章 锦帐暖如春(二)荀卿染的呼吸一滞。

今天见识到了齐攸铁血的一面,她方才突然想到,刚成亲时,她的那些小动作,非常像一只白目的肥兔子,伸出短爪去摸老虎的屁股。

而这只兔子没被老虎踩扁,或者吃掉,这是怎样的运气!不过,如果这只兔子当时知道那就是老虎屁股,她会不会去摸那。

嗯?齐攸追问。

哦。

荀卿染回神。

齐攸在问她什么,问她怕不怕他?说不怕吗?可是那样狠辣的手段,血淋淋的场面,在这个冷兵器封建王朝,在这些男人眼睛里,并不算什么。

可她,相比之下就是生长在温室中的花朵,不能说适应就适应。

说怕吗?那也不是真话,而且对齐攸不公平。

在男人眼中,有些冒犯是怎么惩罚都不过分的。

还有齐二夫人,她只要稍微想想就会知道丫头有问题,可她却一刻都不耽搁,兴头十足地要齐攸给名份。

如果不用点雷霆手段,怎么能震慑住那些心存妄想的人?齐攸此举,固然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尊严,可也最大程度地维护了她。

况且,这件事并不只局限于齐家的后宅,还牵涉到其它的事情,齐攸这样举动,一定有他的目的。

后院女人们的争斗,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而男人们在更大战场上的争斗,残酷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要伪善地责怪齐攸没有妇人之仁吗?荀卿染摇摇头,将头靠在齐攸肩膀上。

不,不是怕你,但是……怕你不高兴。

你是我的妻,没人能伤害你。

齐攸得到答案,搬过荀卿染的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包括你吗?只要你乖乖的,当然包括我。

齐攸道。

我,我会乖乖的。

荀卿染从善如流地点头,虽然是有条件的承诺,听起来,却比无条件的承诺更能令她心安。

因为是他承认的妻子,所以享有特权吗?这就是齐攸会在一开始,对她有所容忍的缘故?难得的温馨时刻,还是不要去想煞风景的人和事。

荀卿染靠在齐攸怀里,伸出手指,在齐攸胸膛画圈圈。

今天,你从书房出来,怎么什么也不和我说?你若和我说了,我心里也能有个底。

你不知道,太太把我叫过去和我说时,我心里有多难过。

荀卿染抱怨道。

心里难过?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怎么样吧?可看你当时的样子,好像根本不在乎的!这个人怎么不讲理,荀卿染泄愤地用手指重重戳了齐攸胸口一下。

我心里是不信的,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若是真有什么,肯定不会偷偷摸摸。

齐攸似乎对荀卿染这话感到十分满意,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

荀卿染转了转眼珠,又继续说道,可是,我是女人啊。

女人,再怎样,都有点小心眼。

四爷你,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着。

当然,她们都占不到便宜……只是,这个,俗话说,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万一,那个……,我就是担心啊。

你也说了,我是你的妻。

这样的事,你好歹和我说说啊,免得让人拣了空子,是不是。

说什么呐,把我当什么啦,还贼偷贼惦记的?齐攸伸手,用力捏了捏荀卿染肉最多的地方,又道,这事,不是该你们女人防着的吗?还用你操心?当然要你来防啊,你来防才防的住。

荀卿染心道,女人再怎么防备,那都是治标不治本的。

要男人自己有这个觉悟,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荀卿染还想好好享受生活,跟小三做斗争,并不在她的人生计划内的。

但是培养男人自己的防范意识,从根子上杜绝小三,这个她是有认真考虑的。

……我呀,胆子又小,人又笨,我哪有那个本事啊。

这事,全靠四爷你啊,千万,千万,别让别的女人占了便宜。

齐攸眉梢微挑,眯了双眼,嘴角翘起,低笑了几声。

荀卿染不由得被齐攸的笑所盅惑。

她从未见过齐攸如此笑过,或者说她不记得见齐攸有笑过。

在齐攸眼中,荀卿染这个样子呆极了,也可爱极了。

他不再说话,满意地低下头,吻住荀卿染的双唇,先是辗转舔吻,继而转为深吻。

荀卿染被她揉捏半天,也有些动情,抱住他宽厚的背,闭上眼缠绵回吻。

齐攸被荀卿染的反应鼓励着,一只手依旧扶着荀卿染的腰,另一只手解开荀卿染的衣襟,握住一只在他怀里跳个不停让他心痒难耐的白鸽。

先是轻轻揉捏,继而大力的揉搓,然后一路向下。

听得荀卿染低低呻吟了一下,齐攸将她抱起来一点,伸手脱了她的亵裤,伸手进去揉捏,一边放开荀卿染的双唇,低下头去吻她胸前的红樱,感觉小樱桃在嘴里立了起来,便含在齿间轻轻咬了咬,满意地感受着荀卿染近在耳边的呻吟。

荀卿染两手攀住齐攸的脖子,一条长腿攀上齐攸的腰背,轻轻地蹭了蹭。

齐攸依旧抱着荀卿染,伸手褪了自己的亵裤,将火热的欲望贴在腹下,却不急于攻城掠地,只打着圈研磨。

荀卿染含了他一只耳垂,催促地扭了扭腰。

齐攸像故意要折磨她似的,只在门口逗留。

荀卿染难耐地哼了一声,待想主动点,忽然想起方才锦盒的事,顿时恼了。

你不给,我还不要了那。

荀卿染一把推开齐攸,并了双腿,转身就要钻回被窝里去。

齐攸哪里会在这个时候让她溜掉,一手握了她的腰肢,又将人捞进怀里,另一只手托了她的臀瓣,一挺腰顶了进去。

他知道荀卿染怕冷,因此没脱她的上衣,用手臂将她圈在怀里,一边下身不停动作,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揉捏她那浑圆挺翘、弹性十足,又因为冬天长肉,手感奇佳的臀瓣。

荀卿染难免动情,低声呻吟,四……,却被齐攸吻住。

齐攸吻了一会才放开她,低声道,叫我的名字。

嗯,阿攸。

卿染,齐攸将她抱的更紧一些,只有你能这样叫我。

齐攸身下加快了动作,伴随着一声卿染,热液喷薄而出,荀卿染同时达到高潮,无力地坐在齐攸怀里,身体还在不停颤抖。

齐攸抱着荀卿染歇了一会,见她颜面绯红,两眼迷离,不觉又十分动情,却见她又闭上眼睛,面露疲态,知道这一天,她在前面跟随齐二夫人支应客人,是不得休息的,因此便忍下再次要她的冲动,伸手替她掩了衣衫,抱了人在怀里躺侧睡去了。

……容氏寿辰,齐府家宴。

齐府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带着合家大小,都在宜年居正房给容氏磕头拜了寿,又陪着在一处说了会话,便在正厅排开家宴。

女眷们在内,男人们在外,中间用几扇屏风隔开。

酒宴后,又安排在花园子里听戏。

容氏热闹了这几天,就摇头说不去。

男人们自去前面听戏,女眷们都围坐屋内陪着容氏说话。

璋哥儿这些天精神很好,容氏带着他在炕上,拿了只大柚子,祖孙俩将柚子当球一样滚来滚去戏耍。

瑁哥儿在旁眼巴巴看着,就想爬上炕去。

齐二奶奶在旁见了,怕他淘气,另外拿了只柚子给瑁哥儿,让小丫头带他到外面玩耍。

老太太,您瞧,这有个稀罕玩意。

齐婉烟和珍姐儿捧了只玉盘,上面竟摆着五六只鲜艳欲滴的蟠桃。

容氏接在手里,赞道,好巧的手。

你们看看,若在远处看,这可不像真的一样吗?你们姑侄两个这两天时时在一起,就是在做这个了?荀卿染在旁看过去,原来那蟠桃竟是用西洋珠子串的,连同那碧玉盘,也是用西洋珠子串起来的。

果真是好精巧的心思,也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有这样好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齐二奶奶笑道。

齐婉烟和珍姐儿两个被夸赞的喜滋滋的,前个儿才得了这西洋珠子,还得多亏了孙姨娘想的法子,带着串起来的。

孙姨娘一直站在人群后,低眉顺眼,听见齐婉烟和珍姐儿说到她,迈步要上前来,也不知想到什么,又退了回去。

容氏抬眼看了看孙姨娘,哦了一声,转头依旧逗着璋哥儿玩耍。

瑁哥儿在外面玩了一会,就回到屋里来,将柚子踢来踢去。

小丫头来抓他,他人小身子灵活,钻来钻去,越发玩的起劲。

忽听啪嚓一声,却是瑁哥儿不小心将柚子踢到旁边的案几上,将一只汝窑美人觚踢到地上,顿时就摔成了两半。

小丫头吓的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瑁哥儿知道惹了祸,扔了柚子,猫腰躲到齐三奶奶身后。

齐二奶奶过去捡起花觚,啧啧两声,让你们看着瑁哥儿在外面玩,怎么不听话。

老太太屋里的东西,卖了你们一家老小,有银子都没地方买去。

那小丫头不停磕头,婢子带着哥儿在外面,是三奶奶让哥儿进来的。

齐二奶奶转头看着齐三奶奶,瑁哥儿太淘气了些。

三弟妹,你也该管一管。

咱们做晚辈的,没的东西孝敬,反而毁了老太太心爱的玩意,那可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

齐三奶奶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却是无话可以反驳,转头看见旁边的荀卿染,顿时有了主意。

四弟妹,听说,昨个你们院子里打死了个丫头,还是古老大亲自动的手?第一百二十七章 喜讯荀卿染暗自皱了皱眉,齐三奶奶这样引开话题,做的很不地道。

齐二奶奶不好惹,难道她就是可以任人揉捏的?三嫂听谁说的,莫不是听错了吧。

荀卿染漫不经心道。

齐三奶奶见荀卿染不愿意说这个话题,越发有了精神,说话声音都抬高了许多,哪能听错,这事谁不知道。

古老大,在咱们府里可是大大的有名,虽然是奴才,可一般主子都支使不动他。

咳咳,先不说他,四弟妹,那丫头是犯了什么错?依着我说,便是有了天大的错,好歹是老太太的寿辰,也该看在老太太的份上,宽放了才是。

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咱们家那!齐三奶奶越说道觉得她自己有理,挺了挺腰板,摆出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撇嘴道:四弟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这话越发提高了声音,显然是说给所有屋子里的人听的。

屋子里顿时静的鸦雀无声。

荀卿染自进门以来,妯娌之间处的颇为和睦。

便是各自有些小小的算计,也都没有当面互相针对过。

谁知道,今天却是齐三奶奶第一个冲她发难。

齐三奶奶自认为抓住了天大的把柄,又能显示她懂礼能干,又能在长辈们面前讨好,还能扫了荀卿染的颜面。

荀卿染却不知道,齐三奶奶要针对她,所选用的不论是时机还是话题,都错的离谱。

采芹的事,已经超出了寻常的内宅事务。

齐府上下的主子,都统一了口径,有了共识。

可是齐三奶奶是似乎是被排除在外,难道是大家都认为没有必要知会她?她不知就里,还偏以为自己比别人知道的多,真的很让人无语。

好糊涂的话!容氏开口斥责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没有王法了。

纵的那些恶奴偏挑这些时候作乱犯上,主子们又罚不了她们,她们可得了意。

怪不得你那院子里历来就没上没下,从没个规矩理法,我原还道是底下人顽劣,原来根子在你这!容氏素来颇有威严,齐三奶奶被训斥的满脸通红,赶忙站起来,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心里却越发不忿,一共这四个妯娌,大奶奶像个菩萨似的,因为大爷和璋哥儿都病弱,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对大奶奶十分优容。

二奶奶则是像个夜叉,嘴巴尖利心计厉害,又是二太太的嫡亲侄女,还受老太太的看重,她也是比不得。

现在荀卿染进门,原本是庶女,在这府里也和她一样不当家,大家不过是看着荀卿染刚进门,所以客气些,她比不得大奶奶、二奶奶、却总比得过这四奶奶。

以前总是她在妯娌间吃亏,现在总要压过荀卿染一头,以后她的日子才能好过。

昨天听了消息,就想着可以利用,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荀卿染还未说话,老太太就先开口斥责了她。

老太太平时即便不怎么待见,还是会给她几分颜面的,今天,这几分颜面也没了。

凭什么,因为争宠,打死一个丫头,老太太还这样护着荀卿染。

老太太这话才是正理。

三弟妹你可要慎言,偷盗御赐之物,那是怎样的罪过!那贼被抬出去的时候,可是活生生的。

齐二奶奶在旁咯咯笑道。

采芹的罪名对外宣布说是偷盗皇上御赐之物。

事情真相,只有少数的人知道。

齐攸在事发后,已经向容氏禀报过了。

我……我并不知道。

齐三奶奶讪讪地,还以为就是件小事。

有容氏替她说话,又见齐三奶奶再次在齐二奶奶手下吃瘪,荀卿染便淡淡地不作声。

大太太觉得齐三奶奶给她丢了脸,也扭过脸去。

我这不用你伺候了,回去好好把自己的事收拾停当了。

还有,管好你那张嘴。

容氏挥手让齐三奶奶出去。

被老太太撵出去,那可不是多么有脸的事。

齐三奶奶羞惭惭地,见并没人替她说话,只好一手拉了瑁哥儿低着头出去了。

回去和老三说说,管管他这媳妇,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在咱们自家还好,出去,可不就要惹祸!容氏对大太太道。

大太太赶忙应了。

听说早上永昌伯家刘夫人来了,走的时候乐呵呵的,可是有什么喜事?大太太转头问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笑着点头,永昌伯家有位十四姑娘,那天老太太也见过的。

这位十四姑娘今年刚刚及笄,贤淑知礼,侯爷那边也正缺位贤内助,两家商量着要做亲。

正在找阴阳先生问卦,择了日子,就互换庚帖把这门亲事定下来。

定远侯要娶亲,这日子自然不会定的太远了,咱们又有喜酒要吃了。

大太太笑。

方信是鳏夫,家里需要人照料,既然定亲,那自然很快就会迎亲。

应该是吧,具体日子还得商量,怎么着也要年后了。

齐二夫人道。

方信要娶刘汾!荀卿染歇默地咀嚼着这个消息。

镇国寺后殿。

荀大奶奶对着佛像虞诚地焚香下拜。

今年对她来说,可以说是大凶之年。

先是满心盼着这一胎是个儿子,却没想到依然生了个女儿。

然后是公公婆婆进京,原本她一人独大当家作主的日子没了,不仅要上伺候公婆,奉承小姑,还要因为没有子嗣看婆婆的脸色。

不管她再如何努力,婆婆还是往她的屋子里塞了人。

再然后……,她也不想的,她是一时情急,荀大奶奶念了声佛。

再然后,三个小姑相继出嫁,不论嫁的如何,起码还是比较顺利的,却在四小姑的时候出了岔子,不仅赔进去半座金山,家里人的性命和前程几乎都搭了进去。

现在,总算都熬过来了。

她要感谢菩萨,希望菩萨继续保佑她。

荀大奶奶正念念有词,身后一声轻笑。

真是荀大奶奶在这里,我来的巧极了。

荀大奶奶心里有些恼,她在这进香,私底下伺候的人说了,不让人打扰,怎么却放了人进来。

待瞧清楚来人是谁,荀大奶奶不由转怒为喜。

原来是你,怎么自己出来了?第一百二十八章 弄瓦之喜这天一早,荀家就来了个管事媳妇给荀卿染报喜。

说是辛姨娘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荀卿染对辛姨娘的印象历来不错,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替辛姨娘欢喜,便到宜年居,将这个消息和容氏说了。

……家里多年没有喜讯,如今虽生的是女孩,父亲也很是欢喜,今天洗三,让我回去看看。

这是好事,你就回去看看吧。

容氏点头道,又拿出一匹尺头,说是小孩子用极好的,让荀卿染带回去给辛姨娘的女儿。

齐二夫人那边也拿出一个尺头并一封银子。

你回去试着和你父亲说说。

如今你家里事情多,这个姨娘又生了孩子,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

你大嫂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该去乡下看看你母亲和四妹妹……若是差不多,也该将她们接回来……就算不主持中馈,多少也能帮衬着些。

荀卿染带了人往荀府中来,马车到二门前停下,出来迎接的是彩鸾。

大奶奶前儿个去进香,染了风寒。

实在挣扎不起来、不能出来迎接姑奶奶,还请姑奶奶别挑理。

彩鸾屈膝辐了一福,陪笑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点了点头,如今一家大小,都靠你们奶奶支撑。

可请太医看过了,吃了药不曾?如今家里的事,是谁在管着?荀家近来是多事之秋,辛姨娘生女要做月子,三个姐儿也要人照看,还有荀大老爷和荀家大爷,两人都有差事,里里外外有好些事情需要打点。

荀大奶奶这一病,着实让人烦恼。

彩鸾脸色有些怪异,陪笑答道:请了太医,也开了药方。

家里的事,是婢子和薛嬷嬷一起管着。

彩鸾说着就在前面领路。

刚进梧桐院,就见白莲端着只金漆托盘,被绣凤拦在荀大奶奶卧房门外。

白莲姑娘,大奶奶方才吃了安神汤,正睡着,不方便打扰。

绣风道。

昨个过来,就这么说,一早上过来时,也这么说。

是大爷担心奶奶,让我烧了盅补品给奶奶送来,替大爷看看奶奶怎么样了。

绣凤姑娘不让我见奶奶,大爷回来了、不好交代的。

白莲娇滴滴的声音道。

绣风依旧不肯让白莲进屋,白莲姑娘还是回去吧,吵醒了奶奶,可不好开交。

咦,你听,屋里有声音,是奶奶醒了吧,我进去看看。

白莲迈步要进屋。

绣凤赶忙伸手拦阻,急切间,弄翻了白莲手里的托盘。

白莲惊叫了一声,绣凤姑娘是什么意思,拦着人不让见奶奶,还打翻了大爷吩咐给奶奶的补品?难道奶奶……彩鸾忙歉意地对荀卿染福了一福,便走上前去。

白莲姑娘,我瞧的清楚。

绣凤并不是有意的。

奶奶在屋里睡着,这又有贵客来。

还请白莲姑娘先回去,一会奶奶醒了,我去请白莲姑娘。

白莲向荀卿染这边看了看,记起上次这位姑奶奶回门的事,不敢在此时生事,便低着头退了下去。

彩鸾这才请荀卿染到正厅坐下,小丫头端上来热茶热点。

你们奶奶既然睡着,我还是先去辛姨娘那边看看。

荀卿染道。

彩鸾就陪着荀卿染往辛姨娘住的小院来。

还未到门口,老远就看见薛嬷嬷在小院子门口候着。

见了荀卿染,薛嬷嬷迎上前来见礼。

众人走进小院,就往上房辛姨娘的房间来。

辛姨娘包裹的严严实实坐在炕上,见荀卿染来了,就要起身。

荀卿染忙伸手阻止,就在炕下的椅子上坐了,又将容氏、齐二夫人礼,和她准备的一套金镯子、金锁送上。

辛姨娘少不得谢了一番。

荀卿染就问辛姨娘的生产情况。

……还算顺当。

因着头一胎,一般多是提前生的,东西早早就预备下了。

半夜里去请了产婆,产婆还没到、姨娘就生了。

是老奴和许嬷嬷给接的生。

薛嬷嬷在旁陪笑道。

荀卿染见辛姨娘脸色红润,看样子并未因生产受太多的苦头。

一会儿工夫荀大老爷也来了。

恭喜老爷。

荀卿染站起身道。

荀大老爷本来是一头黑发,自从荀淑兰的事情,鬓角添了一缕白发,神色间有了些许老态。

今天瞧着,似乎精神还好。

荀大老爷坐下,薛嬷嬷就说吉时到了,从外面请了收生姥姥进来,将一应洗三所用之物都安置妥当。

屋内炕上设一大铜盆,铜盆内是艾草熬的温水。

奶妈从里间抱了孩子出来,交到收生姥姥手里。

先是添盆,然后收生娃娃脱了婴儿的衣物,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给婴儿洗澡。

之后从盆里捞出一枚鸡蛋,从头到脚在婴儿身上滚了一遍。

最后才给婴儿穿上新衣衫,用新襁褓包了,这洗三就算是完成了。

荀大老爷因有公事,洗三完后就匆匆出去了。

那收生姥姥笑着将鸡蛋捧给荀卿染。

荀卿染还在纳闷,薛嬷嬷已经在旁笑道,姑奶奶快接着,吃了后,保佑姑奶奶一举得男。

原来京城中有这样的风俗,洗三中用的鸡蛋奉给求子的小媳妇,可以保佑这小媳妇生男孩。

荀卿染知道这是辛姨娘等人的一番好意,便接了。

多亏姑奶奶来了。

辛姨娘在旁致谢。

姨娘无需客气。

荀卿染笑笑。

这洗三虽说程序一样不少,但是说起来客,却是只有她一个,不能说不简陋。

但是因辛姨娘身份所限,又赶上荀家多事之秋,也只能这样了。

不论怎样,荀大老爷可是从衙门告了假回来的,这说明辛姨娘依然得宠。

辛姨娘将婴儿抱在体里,一脸的慈爱欢喜。

孩子可取了名字?荀卿染问道。

小名我给取的,就听做囡囡。

辛姨娘道,大名儿还没定,姑奶奶帮着取一个吧,也沾沾姑奶奶的福气。

荀卿染伸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囡囡,低头仔细打量。

小婴儿闭着眼、一张粉团团的小脸,粉嫩可爱。

虽还看不出长相如何,不过按着荀大老爷和辛姨娘的样子,总不会是个丑娃娃就是了。

总归是按着家谱来。

老爷学富五车,肯定有好名字准备着了。

荀卿染笑道。

辛姨娘让她给囡囡取名字,不过是表示亲近看重,荀卿染心领神会,却不会真的越过荀大老爷给孩子取名。

辛姨娘笑笑,她不勉强。

荀卿染逗弄了一会囡囡,奶妈就过来抱了囡囡下去。

辛姨娘和荀卿染聊起家常,……听老爷每次提起,对三姑爷是极满意的。

三姑奶奶想必过的极顺心的。

比起和荀家几乎断了来往的荀淑芳,还有被婆婆死死困在家里的荀淑芝,她似乎并没什么好抱怨的。

还好,不过总觉得人手不足。

齐家高门大户,荀卿染却说出人手不足,辛姨娘也是个聪明人。

姑奶奶要人伺候,许嬷嬷倒是个好人选。

她在这,和薛嬷嬷还算投缘,因为闲着没事,就在我这里帮着料理,也是大材小用了。

姑奶奶若觉得合适,我替姑奶奶问问。

毕竟,她不是寻常卖身的奴仆,是太太请到府里做供奉的。

最后,还要老爷点头。

荀卿染笑着点头,那就多谢姨娘,帮我仔细问问。

我对人如何姨娘是知道的,也要她真心待我。

以后大家长长久久在一处,不敢说什么荣华富贵,总不会让她落了空。

这些宫里出来的教引嬷嬷,多是无亲可以投奔,找个宅子寄身,所求的是个养老的所在。

荀卿染其实心里早就想要了许嬷嬷过去,不过从前碍着方氏。

现在,也要许嬷嬷自己愿意,还需辛姨娘帮着探清楚她的底细,并让荀大老爷点头。

这个不消说,谁不知道跟在姑奶奶身边的好处。

也就是红绡那丫头,为着些没结果的想头,耽误了自己个儿,如今,都成了府里的笑柄了。

金嬷嬷前几天被革了差事,让人送回颖川老家去了。

红绡那边,又传出她不能生养,如今日子且熬着那,唉。

荀卿染坐了一会,就告辞出来,又到梧胡院中来,要看荀大奶奶。

彩鸾站在那,脸色不太好看。

奶奶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人。

姑奶奶金贵的人,就……荀卿染这样说,本是处于礼节,彩鸾不说还好,这一说,就是荀卿染本不想去看,也非要进去看看了。

哪就那么娇贵了,况且你们奶奶又不是别人。

荀卿染笑道。

彩鸾无奈,只得挑了帘子,请荀卿染进屋。

荀大奶奶一动不动躺在炕上。

因为窗户上挂着半幅帘子,屋内光线有些昏暗。

荀卿染走上前,就见荀大奶奶两颊凹陷,眼窝一片青黑,原本就有些高的颧骨更显得突兀。

几乎和前两天在容氏春宴上看到的判若两人。

荀卿染暗自皱眉、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大嫂。

荀卿染坐到炕边,伸手抓了荀大奶奶放在被子外的手,想要放回被窝去。

荀大奶奶突然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荀卿染,突地坐起来,一手挥开荀卿染的手,蹭蹭蹭爬到炕里,窝在墙角,双手在面前胡乱挥着。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这事怪不得我,我也是逼不得已。

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妹妹你饶了我吧,看在咱们是一家子骨肉的份上。

我已经悔过了,我给你做道场,给你做法事,我给你磕头……荀大奶奶先是歇斯底里,然后竟跪在炕上边磕头边哀求起来。

荀卿染不由得愣在当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奇怪的病症荀卿染方才就怀疑荀大奶奶的样子,不像染了风寒,现在又见她如此,分明是走火入魔,魔怔了。

荀大奶奶是许愿给哪个妹妹做道场、做法事?什么样的人需要做道场、做法事?荀卿染心中一沉。

好妹妹,我知道你担心你娘。

你放心,婶婶她好好的。

我替你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妹妹你放过我吧。

荀大奶奶一边哀求,一边继续磕头。

一会工夫额头就见了血。

彩鸾和绣凤惊吓的呆愣在地上,这时缓过神来,两人忙上了炕,手忙脚乱了一番,却安抚不住荀大奶奶。

荀大奶奶只直愣愣地看着荀卿染,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荀卿染将手缩在衣袖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荀大奶奶这貌似糊涂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却仿佛是重锤。

很多模糊的事情逐渐清晰,事情真相竟然是这样,或者说果真是这样。

那荀大奶奶现在的情形是什么,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荀大奶奶终于被冤鬼缠上了身?姑奶奶,姑奶奶,您……彩鸾炕上下来,艰难地陪着笑脸,奶奶是受了惊吓,说胡话,姑奶奶别往心里去,姑奶奶……正说着话,外面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小丫头报说亲家太太来了。

随着话音,门帘被挑起,永昌伯府刘夫人急匆匆走了进来,她身后除了两个跟随的丫头,还带着个身穿道袍,手执佛尘的老年道姑。

四奶奶也在?刘夫人看见荀卿染,愣了一下,马上堆出满脸的笑来。

刘夫人好。

荀卿染上前和刘夫人相见。

这时荀大奶奶在炕上依旧嘴里说个不停,刘夫人听得脸色变幻不定,眼角狠狠她夹了彩鸾一眼。

彩鸾有苦说不出,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你嫂子不知冲犯了什么,被小鬼迷了心智,胡言乱语。

我已经请了法力高深的道长,来给她除秽。

刘夫人道。

可需我帮什么忙?荀卿染问道。

刘夫人需要的是荀卿染不在场,便忙笑道,就知道四奶奶是热心人,极疼我这女儿。

只是,这道长做法,降妖捉怪的,还请四奶奶到外边坐一坐,完了事,再请四奶奶来。

荀卿染点头称是,刘夫人留下彩鸾,让绣凤陪着荀卿染出来,到西次间待茶。

这是怎么回事?荀卿染问绣风,你们奶奶好生生的在家里,怎么就冲犯了什么?这个,因着家中接二连三的事情,奶奶那天去镇国寺上香,想求着菩萨保佑这一家上下。

结果回来就有些迷糊,请了常来往的道姑给驱邪,也没什么功效,又请了太医,只靠吃安神汤,睡过去才安宁。

姑奶奶知道,老爷自来不信这些,说什么怪力乱神,因此婢子们不敢说,只说是奶奶染了风寒。

绣凤陪笑道。

荀卿染点点头,并不去追究绣凤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只问道:你们奶奶去进香,可碰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奶奶进香,婢子也跟着去了。

除了寺中的住持方丈,奶奶并未见外人。

哦,还见了个人。

曾家姑娘说是夜里梦到了她姐姐,特意到镇国寺进香还愿。

曾家姑娘和我们奶奶一起出来,还扶着我们奶奶上了马车。

奶奶当天晚上就睡不安,总做噩梦,发作起来的。

曾家姑娘,是那位曾静姑娘?荀卿染问道。

婶子不知道姑娘们的闺名,是那位住在定远侯府的曾姑娘。

荀卿染微微挑了挑眉,你们奶奶何时跟曾姑娘这样熟识了?也不算十分熟识。

还是前几天给姑奶奶您府上的老太君拜寿,在寿宴上两人说了几句话。

你们奶奶是约了她一起去进香的?荀卿染笑着问。

并不是,不过我们奶奶前些天就和镇国寺的方丈打了招呼要去进香,那天寿宴上,好像还曾说起过。

绣凤边回想边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下去。

荀大奶奶卧房内,荀卿染一走,荀大奶奶便安静了很多。

刘夫人拿出个鼻烟壶放在荀大奶奶鼻子下,荀大奶奶深吸一口,打出几个喷嚏,人顿时清爽多了,认出是她母亲来了,顿时活了过来,抱住刘夫人的手,哭了起来。

娘,您怎么才来啊?我以为您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工部张大人的母亲出殡,张大人和咱们家素来交好,我跟着去送滨,住在城外,哪能说回来就回来。

这还是收到你的信,一路赶回来。

路上又遇到你派来的第二波送信的人,说你人糊涂了。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那两个通房淘气,施了什么靥憎法。

别怕,娘请了法力高深的曾仙姑,帮你驱邪,管保你没事。

荀大奶奶一听见曾字,又发作起来,扑棱着两手喊:把她打出去,打出去,把姓曾的打出去。

刘夫人不明就里,可见荀大奶奶一副拼命的架势,只得先让那道姑退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您是我的亲娘,您救救女儿。

那件事,事发了……荀大奶奶跪在刘夫人跟前,哭哭啼啼地把事情说了。

她是怎样知道的?刘夫人也是一惊。

她说她都看见了。

你还不知道,那丫头着实可恶,你十四妹妹那天也着了她的道。

她的话,不可信的。

刘夫人半信半疑。

娘,是真的。

她把女儿如何……如何……连女儿当时说的话,都说的清清楚楚。

那可是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

娘,我从寺里回来,吓的什么似的,就派人给您捎信找您来商量。

您没来,女儿以为您不要女儿了。

这夜里,就梦到了她,她找我索命来了。

娘,您如果刚才不来,我就被那牛头马面把魂给勾走了。

娘,她说只要咱们不把人嫁过去,她就不把事情告诉人。

趁着还没换庚帖,您赶紧去说,十四妹妹不嫁他们家了。

刘夫人迟疑起来,这个,可不好办。

事情毕竟是你父亲定下来的。

娘,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是您亲生的。

解除了婚约,十四妹妹再找好人家不难。

若一定要把十四妹妹嫁过去,她把我做的事说出来,侯爷肯定恨透了咱们家,我也完了。

就算没人追究这个罪,可是被我家老爷、大爷知道这件事情,定会休了我。

当初还没怎么样,只是她死的有些不清白,我们太太就对我变了脸,如今在把这件事暴露出来,我就没了活路了。

这事可难办,因为怕侯府反悔,两家要结亲的事,已经说的满城皆知了。

刘夫人皱紧双眉。

娘,就算有些妨碍,也不是大事。

娘知道我的处境,老爷和大爷怨我没有拦住我们太太去找大姑奶奶,才惹出祸事。

我,再也错不得半点。

娘,您最疼我。

荀大奶奶抱着刘夫人的胳膊央求。

这,我可怎么和你父亲去说!那个短命鬼真是扫把星,和她娘一样!刘夫人恨恨地道,又转头数落荀大奶奶,你要做也该做的利落些,怎么顾前不顾后,先被方家三奶奶抓住把柄,现在又跳出来一个曾家姑娘。

以后还有谁?你,不是娘说你,你那件事做的太莽撞。

娘,我也不想的。

可我没办法,我去园子里,正碰上她,被人脱了裙子去,还答应了要进侯府做妾。

我想救她的,我想起我小姑和她穿的裙子差不多,就想骗了那裙子来,帮她遮掩过去。

至于我那小姑,我们太太肯定不会让她去做妾,也不会听她解释。

或是一根绳子了结,或是送去尼姑庵,这事情就没人再提起了。

可,那事没成。

她,她就说,实在没法还是做妾算了。

那时候,婆婆就等着机会要拿捏我,如果她这样做了妾,我还不得被婆婆的唾沫给淹死。

咱们府里出嫁的姐妹在婆家也没法做人,以后也没体面人家愿意和咱们家结亲了。

我是为了咱们家,一气之下,捏住她的脖子。

谁知道她那么不中用,就没气了。

我也害怕,害怕人看见,就把她的尸体扔到湖里去了。

那天大家都在前面热闹,那地方本不应该有人的。

我怎么会想到会被人看见,还不止一个。

娘,我也不想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刘夫人急得在地下乱走,当初就是为了你,咱们被方三奶奶胁迫着,要把事情赖在侯爷身上。

那侯爷知道是他岳母做事失德,又疑心方三爷和方三奶奶。

你父亲借着他这几分疑心和心虚,将事情遮掩过去,还激的侯爷答应了与咱家结亲。

如今再闹起来,可怎么开交!就是啊娘,这事不能揭开啊,还是退了婚事吧。

这曾家姑娘是看中了侯爷夫人的位置。

她既然当时看到了,怎么当时不说出来,还要等到现在才说?刘夫人突然停下,自言自语道。

第一百三十章 奇怪的病症(二)(修改版)娘,别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了,还是快把亲事退了,救我要紧。

荀大奶奶此刻心里完全容不下别的事情,只想如何才能度过这一关。

刘夫人想了一会,也没想出什么头绪,被荀大奶奶催促的有些上火。

你啊,怎么就不让我省省心!没出嫁时要为你操心,如今你嫁了人,孩子都生了三个,还得我一大把年纪为你操心!这件事,我却做不得主,还是要和你父亲商议。

娘,我的性命可就在您手上,您赶紧回去劝父亲答应退了这门亲事吧。

十四妹妹条件那么好,还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婆家吗?你!刘夫人见荀大奶奶说的如此轻易,有些恨铁不成钢,待要训斥几句,又见女儿不过两天时间,就煎熬的脱了形,便又心软,我回去想法子劝你父亲同意就是了。

荀大奶奶听见刘夫人这样说,连连点头催促,娘,您赶紧去,莫耽误了,曾静若认为我办不成这事,在人面前说起来,我就完了。

刘夫人答应着往外走,却又退回来,方才齐四奶奶在这,你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方才的事,我依稀记得一点。

这屋子里暗的很,她抓了我的手,那身量和潋儿差不多,她一说话,我更想起那个时候,我以为是潋儿来索命了,都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方才彩鸾和绣凤都在的。

荀大奶奶道。

刘夫人就叫了彩鸾进来。

彩鸾不敢隐瞒,将荀大奶奶方才怎样央告荀卿染的话,都说了出来。

哎哟,你这要人命的孽障,你,这不是自己揭了自己的底?四奶奶但凡想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刘夫人急道。

娘,那我现在怎么办?荀大奶奶忙问刘夫人。

你……刘夫人叹息一声,她心里起疑,回到齐家露出点口风来,齐二夫人、齐二奶奶、侯爷,这几个人把事情经过一核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会儿我请了她来,你想法子稳住她,去了她的疑心。

刘夫人嘱咐道。

荀卿染在西次间喝了一会茶,只有绣风有些魂不守舍地在旁陪着。

荀大奶奶这一倒下,荀家内宅连待客之人都没有了。

荀卿染正要打发绣凤去荀大奶奶屋里看看,就见刘夫人匆匆走出来。

荀卿染忙起身,刘太太,大嫂怎么样了?多亏请的这个仙姑法力高强,刚做完了法事,你大嫂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再调养几天,就可恢复。

请四奶奶进去看看她,说说话。

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荀卿染送了刘夫人到门口,就又往荀大奶奶屋里来。

这时窗户上的帘子全都去掉,屋里比方才亮堂许多,荀大奶奶正靠在迎枕上,见荀卿染进来,忙起身,让荀卿染到她身边坐下。

姑奶奶来了,快请坐。

我病的糊里糊涂,姑奶奶别怪罪我失礼。

荀卿染就在荀大奶奶身边坐下,见荀大奶奶眼神恢复了清明,心中暗道,不知真是那道姑法力高强,还是刘夫人带了治荀大奶奶的仙丹妙药。

大嫂方才是怎么了,可把人吓坏了。

说什么对不起妹妹,迫不得已,还提到了哪个婶婶。

听的我稀里糊涂……荀大奶奶脸色瞬间僵硬,随即强作笑颜,姑奶奶别见笑,方才仙姑看过,说我冲犯了过路的神仙,被迷了心智,说了什么,那也不是我本人说的。

姑奶奶可别多心,对那些胡言乱语认真起来。

荀卿染微微一笑,知道再也从荀大奶奶这问不出什么来,又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出来。

姑奶奶别急着走。

荀大奶奶拉着荀卿染的手央告,我这病症,仙姑说,得个命格贵重的人帮着压一压才好。

姑奶奶可不正是合适的人?自打方才姑奶奶一进来,在我身边坐下,我就感觉身子没那么重了。

姑奶奶不看我,也看你大哥和三个侄女的面子上,多陪我坐一会,咱们好好说说话。

永昌伯府刘夫人急匆匆地走进院子,就见屋外站了好些的丫头婆子,各个脸色肃穆。

刘夫人来不及多问,走进屋里。

等看到屋中的情形,刘夫人不禁一怔。

永昌伯刘松柏面色阴沉,手里将两个核桃捏的嘎嘎作响。

刘五奶奶顾氏站在地下哭的梨花带雨。

刘松柏有个习惯,在遇到极其为难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在手里捏上两个核桃。

而且,顾氏历来知书达理,怎么跑到公公婆婆的房间来哭?刘夫人正思忖着,顾氏已经扑了过来。

太太,太太您可回来了。

求您救救五爷吧。

顾氏跪在刘夫人跟前,抱着刘夫人大腿哭道。

快起来,快起来。

刘夫人赶忙拉着顾氏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没轻没重的,你是有了身子的人,哭哭啼啼,还跪来跪去的,伤了身子怎么得了。

刘夫人这样劝说着,并未将顾氏的话放在心里。

不过是老五淘气,惹了老爵爷生气。

老五小夫妻感情好,顾氏舍不得丈夫受罚,因此才哭哭啼啼的来求情。

老爷,老五做错了什么,老爷好好训导他就是。

他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老爷总该给他留些脸面。

刘夫人让人扶了顾氏,走到刘松柏对面坐下。

你知道什么,我给不给他脸面有什么要紧,现在是有人要他的命!刘松柏皱紧眉头道。

刘松柏历来喜怒不形于色,像现在这样在儿媳妇面前对她说这样重的话,几乎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刘夫人就知道出了大事。

那边顾氏哭的越发厉害了。

刘松柏眉头皱的更紧,刘夫人见状,忙将顾氏拉到一边,劝解道,……好好保重身子,有我在,不会让五爷有事。

太太,您平时最疼五爷,您一定要救他。

不然,媳妇也活不下去了。

顾氏捧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哭道。

放心,放心,有我那。

刘夫人答应着,让丫头婆子们将顾氏扶了出去。

老爷,是怎么回事?老五他闯了什么祸了?刘夫人问道。

没有了顾氏的哭声,屋里清静了许多,刘松柏终于说道,你也知道,老五前些日子在五城兵马司寻了个差事。

他今个往城外兵营里运送粮草,谁知道粮草出了问题,那些兵丁当场将他抓了,已经押到大牢里了,说是按律就要问斩。

我接到消息,赶了过去。

那五城兵马司是方信管辖,我要求见他,却吃了闭门羹。

刘松柏说到这,又是冷笑了两声,靠着我这张老脸,总算见了咱们老五一面。

我的意思,不过让他挂着个闲职,混日子罢了。

偏他听了别人教唆,说这是个捞钱的营生,就寻了来做,第一次就被抓住了。

我细问了问,这件事,可大可小,全在方信一句话。

可这小子却躲着不见我!刘松柏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老爷,这是,这是……刘松柏沉歇了半晌,才道:还能是什么,你也活了一大把年纪,这还想不通透?老五被他算计了。

算计老五是为什么?方信不愿意和咱们家结亲,故意抓了老五的把柄,逼着咱们退亲?刘夫人自问自答道。

刘松柏冷哼了一声。

老爷,我刚从艳儿那回来,还有件事……刘夫人如此这般将荀大奶奶的事说了一遍。

你生的好儿子,好女儿!刘松柏一挥手,将桌上的茶杯挥在地上。

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生的。

刘夫人低声嘀咕,却不敢让刘松柏听见。

老爷,您消消气,事情已经这样了,还等着您主意那。

退了亲,是不是就能救回老五了?刘夫人道。

刘松柏拈了拈颌下已经有些花白的胡须,方才是能,现在我得好好想想,难道方信真是想要咱们老五的命?刘夫人听了这话,吓的手一哆嗦。

老爷,老五的命要紧,老爷想个办法啊。

刘松柏皱着眉头,思考良久,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一份厚礼,咱们到侯府走一趟。

刘夫人忙应承了,一边吩咐人准备表礼,一边又让人安抚顾氏,又知道小儿子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又打算去牢里看望打点一应吃用的东西。

这么忙乱着,竟忘了荀大奶奶那里还等着她的消息。

荀大奶奶看看屋角的大座钟,她母亲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没有回音。

荀大奶奶有些害怕,她回想方才她母亲的为难,她父亲永昌伯对方信的看重。

她父亲在知道了她做的事后,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声称再也不会管她的事。

难道,她母亲并没有说动她父亲,她们,真的不打算管她了?那她可怎么办?等着被休,等着被抓到牢里?不,荀大奶奶抱住自己的胳膊。

大嫂,你这是怎么了?荀卿染见荀大奶奶举动有异,出声问道。

对了,她不仅是刘家的女儿,她还是荀家的媳妇。

她的事,就是荀家的事,除了刘家,还有人能救她,眼前就是能救她的人。

三姑奶奶,三姑奶奶,求你,救救我吧。

荀大奶奶扑通一声又跪到荀卿染跟前。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说梦见荀大奶奶又扑通跪在自己跟前,荀卿染面不改色。

她的神经,在见识荀大奶奶今天这样反复无常的举动后,已经变的分外坚韧。

奶奶,您怎么又糊涂了?您这样,可又要吓到三姑奶奶了。

彩鸾本来在一旁伺候,这时急得走上前来,背对着荀卿染对着荀大奶奶连连使眼色。

荀大奶奶一把推开彩鸾,你躲开,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彩鸾只得退了下去。

三姑奶奶,现在只有你能救我,救咱们荀家。

荀大奶奶抱着荀卿染的一只胳膊央求道。

大嫂说的话,我不懂。

三姑奶奶,你也知道,咱们家最近连连出事,还得罪了皇家。

荀家再也不能有半点风吹草动了。

这个节骨眼上,我若出了事,荀家也会跟着一起遭殃的,三姑奶奶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没了娘家做靠山会是什么样子,三姑奶奶你说是不是?荀大奶奶这话里的透着要挟意味,让人很难接受,但是却是事实。

荀卿染不置可否,暗暗猜测荀大奶奶到底想说什么。

三姑奶奶是自家人。

有些事我就不瞒三姑奶奶了。

三姑奶奶还记得我堂妹刘潋吗?对,就是死在方家的那个。

她死的稀里糊涂,当时为了两家的交情,我父母将事情压了下来。

方家侯爷为表感谢,求娶我十四妹妹。

荀卿染点点头,心道果真如此。

昨天,潋儿,她,她托梦给我,她跟我说、她死的冤。

她是被人害死的!哦?荀卿染挑了挑眉。

她在梦里告诉我,那天,是曾静邀她去后面游玩,带着她进了竹园、又拉她去湖边戏水,故意弄湿了她裙子。

然后把她带到竹楼,骗她脱下裙子,然后曾静就躲了出去。

曾太太从外面进来,看见潋儿没有着裙,就扯了潋儿,说那竹楼是侯爷书房,闲人不得入内,说潋儿不知羞耻,勾引侯爷等语。

潋儿辩解,曾太太不听,潋儿说出曾静,曾太太就说,曾静一直在前面陪着方大奶奶,就是听曾静来对质,曾静也会这么说。

潋儿这才知道上了当。

曾太太抓着潋儿、说要把潋儿带到前面,让刘家看看自己养的好女儿。

潋儿她,最是孝顺、自然不愿意三婶婶因为她蒙羞。

潋儿本就是个温吞性子,怎么会是曾太太的对手。

潋儿就跪下来求曾太太放她一条生路。

曾太太就说,潋儿这样已经失了贞洁,方大奶奶己经同意,让潋儿进门做妾……潋儿、潋儿,她不堪受辱,誓死不从,结果就被曾太太和曾静两个给掐死了,又扔到湖水里。

大嫂这个梦,仿佛跟真的似的。

荀卿染看着荀大奶奶的眼睛道。

荀大奶奶微微侧头,避开了荀卿染的眼神。

是我那可怜的妹妹托梦给我,白然说的是真事。

荀大奶奶道,姑奶奶说,我去镇国寺进香,求菩萨保佑咱们一家老小。

没想到遇到了曾静,她,她要刘家退了和侯爷的亲事,不然,她,就不会放过我。

可笑,荀卿染道,依大嫂所说,明明是曾静理亏,她见到大嫂,该退避才是,怎她反而是她胁迫大嫂,要和大嫂为难那?这,荀大奶奶有些语塞,有些事她不想让人知道,可是如果不说实话,又难以自圆其说,说动荀卿染帮忙。

三姑奶奶,那曾静着实可恶。

她和我说,如果我不照她说的做,她就,她就和人说,说是我杀了潋儿。

原来荀大奶奶的病因是在这里。

她被曾静威胁了,曾静想让刘家退亲。

这就解释为什么荀大奶奶要求助于刘夫人,刘夫人一来,荀大奶奶的病就奇迹般的好了。

那荀大奶奶为什么现在又拉着她说这些?荀卿染看了看屋内的座钟,是了,刘家与侯府的亲事,也不是刘夫人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刘夫人肯定回去和永昌伯商量。

刘夫人去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回信,那就是说,永昌伯很可能并不同意退亲。

这更可笑了。

空口白牙,她有什么证据?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嫂何必怕她?荀卿染说着站起身,这事我可以给大嫂做主,大嫂快起来,咱们找了我婆婆,一起去侯府,当着侯爷的面,和那曾静对质.看她再敢胡言乱语诬陷好人。

别,别,姑奶奶,干万别,荀大奶奶咬了咬牙,她豁出去了,就把实话告诉荀卿染又怎么样,荀卿染不能去告发她,还可以把荀卿染和她绑在一起。

姑奶奶,事到如今,我不瞒你了。

我方才所说潋儿被曾家母女胁迫是真的,是我听说潋儿要进侯府做妾,我气急之下,我掐了她两下……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

荀卿染退后几步,离的荀大奶奶远一些。

她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荀大奶奶虽说的含糊,却也是亲口承认杀了刘潋。

姑奶奶,我是荀家的长媳,为你大哥生了三个女儿,如今荀家内宅全靠我一人支撑。

如果让人知道,我杀了自己的堂妹,我自己怎样都不要紧,老爷、大爷、都要跟着受连累.还有你三个侄女,这一辈子也都毁了。

就是别人知道姑奶奶有我这样的大嫂,姑奶奶也难见人。

因为荀淑兰的事,荀家现在还走在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荀家。

如果这个时候,传出荀大奶奶残害手足的事,荀家怎么都逃不过治家不严,包庇凶手的罪过。

大嫂打算让我怎么做那?荀卿染苦笑道,难不成让她去灭曾静的口。

我也没了主意,请姑奶奶帮着想个法子让曾静,让她……有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的关系,姑奶奶不难见到曾静,到时候,姑奶奶想个法子,让她再也开不了口,这事就压下来了。

我也不会让姑奶奶白辛苦……荀大奶奶还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这就让人请父亲和大哥回来商量。

荀卿染再次站起身,大嫂不好开口,我替大嫂说。

荀大奶奶没想到荀卿染是这个反应,替她说什么,说她杀了刘潋的事?荀大奶奶顿时急得连鞋子都没穿,就从炕上下来,拉住荀卿染。

姑奶奶千万不要。

为什么,这事关系到荀家兴衰,父亲和大哥自然应该知道。

姑奶奶,这是咱们内宅女人的事,自然咱们自己去解决,惊动了男人们,不合规矩。

不是不合规矩,是不合荀大奶奶的利益才对吧。

荀卿染看着荀大奶奶头上爆起的青筋,慢慢坐了下来,大嫂,这事说起来却是极好办的。

只是,大嫂找我却是舍近求远了。

荀卿染笑着道,大嫂,我教你个法子,不费丝毫工夫,就能解决了曾静。

荀大奶奶一喜,忙问道,姑奶奶有什么好法子,快告诉我。

如果曾静只是曾静,大嫂还会怕她说些什么吗?大嫂怕的是曾静将事情告诉侯爷对不对?而论到和侯爷亲近,能左右侯爷的想法,还有谁比得过大哥?这事的受害者,有两个,一个是刘潋。

她是荀大奶奶的堂妹,只有一个寡母肯为她出头,却不知被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有一个受害者是方信,荀家大爷荀君兆和方信是嫡亲的表兄弟,看在荀家大爷的份上,方信也不会要荀大奶奶怎么样。

荀卿染想的很看楚,想要荀家大奶奶受到什么应有的法律制栽,是不现实的。

就算荀大老爷和荀家大爷知道荀大奶奶做的事,也只会在心里厌弃,同时想方设法把事清压下来,不会将荀大奶奶送官去法办。

大嫂和大哥说了,大哥还会不想法子保全大嫂?这却是比什么法子都稳妥的。

荀卿染接着道。

将事情告诉荀家大爷,荀家大爷自会为荀大奶奶出头,不过天道循环,这同时也会埋下报应的引线。

荀大奶奶没想到,她跟荀卿染承认杀了刘潋。

是想着荀卿染能为了维护荀家的颜面,出手去对付曾静。

可是,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她最不愿意做的事。

不过此时听荀卿染这么说.这似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娘家那边不帮忙,她还能靠谁那。

荀家大爷出面,方信那边就不成问题,也就不怕曾静乱说话。

不过告诉荀家大爷?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不会犹豫,但是现在,她要考虑,荀家大爷知道后,她以后的日子……大嫂若觉得不好开口,就由我替大嫂去说吧。

荀卿染道。

不,不,我自己去说。

荀大奶奶阻拦道,姑奶奶,我当时,是气昏了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事后我就后悔了。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

还求姑奶奶别把这事告诉人。

大嫂放心,这样的事我怎么会让外人知晓。

荀卿染就起身告辞出来。

荀大奶奶并未阻拦,而是急忙叫了彩鸾和绣风进来,服侍她换上外出的大衣裳。

她现在不用人帮忙,她已经想到了一个极好的主意,保证万无一夫。

第一百三十二章 求医荀卿染回到齐府,一夜无话。

第二天睡了午觉,又到宜年居来,想着陪容氏说话解闷。

一进门,就见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都在.齐二奶奶正在容氏跟前眉飞色舞,讲的十分热闹。

这天下事无奇不穷。

老太太想必也听说了,侯爷要娶永昌伯刘家的十四姑娘。

嗯,那天瞧着那位十四姑娘,性子也还不错。

容氏道。

谁说不是那。

齐二奶奶笑道,可是不巧,那十四姑娘突然病了。

请了太医来看,说是要将养上一年半载才得好。

刘家老爵爷和夫人就上门去见侯爷,说侯爷不比旁人,家里正缺人主持中馈,照顾儿女,婚事是耽误不得的。

又说,两家婚事只是口头商议,并未下定,是他家女儿没福气,因此让侯爷另聘名门淑女。

哦?那最后怎样了?容氏听得津津有味。

侯爷可不是不讲信义的人,就对刘家老爵爷说,虽没下定,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执意不肯退亲,说要另找名医给刘家姑娘医治,他会等。

最后,还是刘家老爵爷再三恳请,给侯爷赔礼,一定要退亲。

侯爷想着,或许刘家是不愿意这门亲事了,或许人家姑娘另有了中意的人,那就不好强求,只得答应不再提这门婚事了,任刘家姑娘另嫁他人。

刘家终归是把与侯府的亲事给退了,而且还把过错都揽在自家身上,难道都是因为荀大奶奶,荀卿染心下猜疑。

还有更奇的。

齐二奶奶接着道,这老伯爷前头跟咱们退了一门亲事,后头刘夫人就另外提了一门亲事,这门亲事,管保大家都猜不着。

难道是要把她家别的女孩儿说给侯爷?容氏笑着问道。

齐二奶奶笑,老太太这回可没猜对。

不止老太太,只怕没人能猜的对。

刘夫人给侯爷提的人,大家也都认识。

齐二奶奶说到这,故意停了下来。

你这猴儿,惯会吊人胃口,还不快说是谁?容氏八卦热情很高。

刘夫人给侯爷提的,是曾家的姑娘,闺名叫曾静,那天也来给老太太拜寿了的。

齐二奶奶这才道。

刘夫人倒是热心。

只是,婚姻大事,总是父母做主,刘夫人这样提,想必是有个缘故。

容氏道。

是有缘故,齐二奶奶道,刘家爵爷和刘夫人,因着退亲的事理亏,带了好些礼物上门。

连同住在侯府的曾太太和曾姑娘都有份。

这说完了退亲的事,刘夫人就说要见见侯爷的几个儿女,还有曾太太和曾姑娘。

不想,刘夫人和曾姑娘一见面就投缘,问起曾姑娘还没婚配,就说如果曾姑娘嫁进侯府,替她去世的姐姐照顾侯爷的儿女,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那刘夫人就说,她愿意从中做个冰人,成就这段姻缘。

容氏呵呵笑着不说话。

那这亲事可说成了?荀卿染问道。

齐二奶奶坐回到椅子上,已经有了七八分了。

莫不是刘夫人看出两家早有此意,做个顺水人情?侯爷是怎么个想法?容氏问道。

侯爷,齐二奶奶看了一眼齐二夫人,才道,侯爷并未说什么,侯爷是长情的人,总是念着原来大嫂的情份吧。

曾家太太听说是极愿意的,说是等着曾家老爷这两天进京,要听曾家老爷定夺。

容氏眯了眯眼,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如果这婚事定下来,按着规矩,曾姑娘可就在侯府住不得了。

荀卿染又陪着容氏说了会话,看时辰齐攸该回来了,就回了宁远居,正巧在门口遇到回来的齐攸,两人一同到上房来。

荀卿染帮着齐攸脱了侍卫服色,换上家常衣裳,又换了舒适的软鞋,就让人端了茶水、糕点来,陪着齐攸坐下说话。

……刘家本来要将十四姑娘嫁过去,不巧十四姑娘病了,就退了亲。

荀卿染闲闲地道。

永昌伯刘家?齐攸瞥了荀卿染一眼道,他家近来事情不少。

他家还有什么事?荀卿染忙追问道。

齐攸想了想,才道,他家长房的老五,因为克扣兵营粮草,昨天被五城兵马司扣住了。

荀卿染听得五城兵马司几个字,不由得格外上心,刘家还有人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四爷可认得?他家老五刘恩,自然是认得的,前两个月刚在五城兵马司寻的差事。

齐攸漫不经心道。

自然是认得的。

荀卿染点头,齐攸自幼就在京城,当差也是在御前,差不多官宦人家的年轻子弟,就算没有交往,应该也都是识得的。

五城兵马司,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方信管辖的。

这刘家的老五,似乎听荀大奶奶提过,最是纨绔,家里给捐了个闲职在身。

现在进了五城兵马司,想必是打算托庇于未来的妹夫。

克扣粮草,可是大罪啊,结果如何?荀卿染问。

齐攸抬头看了看荀卿染,没说话。

看齐攸的脸色,分明是知道的,这样子,是懒得说,不屑说?荀卿染心里有些不爽,夫妻俩没事,多说两句话,多透露点消息给自家老婆,难道还要收钱不成?荀卿染这么想着,手里拿着绣花针,不由自主地在帕子上狠狠刺了几针。

又没刺在齐攸身上,齐攸自然是全无反应。

正当荀卿杂想着是不大不小发发脾气,还是上前哄一哄齐攸,齐攸却又开口说话了。

你在绣刺猬?荀卿染囧,难道齐攸还长了第三只眼,明明他连眼皮都没抬,怎么看见的。

方才从那边过来,听说已经查清楚了,刘恩不是故意克扣粮草,不过是行事疏忽。

补上了粮草,另外罚了几个钱。

刘恩辞了差事回家了。

齐攸慢悠悠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正在琢磨这事和刘家退亲的事之间的关系,就见宝珠进来禀报,说是齐大奶奶来了。

荀卿染忙起身,就到西梢间来.却是齐大奶奶带着珍姐儿来和她请教针线,说要绣些香袋,寻几样新鲜绣样。

荀卿染就将从都她自己画的一些绣样拿出来,让麦芽帮着珍姐儿挑选。

大哥今天可还好?入冬以来,就是那样,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

齐大奶奶道。

……昨个璋哥儿在老太太跟前,给老太太讲孔融让梨的故事,可把老太太给喜欢坏了。

荀卿染又道,本想问齐大奶奶怎么不带璋哥儿来,又想到璋哥儿虽近来好了些,还是比一般的孩子体弱很多,除了自家院子,还有宜年居和祈年堂外,从不到别的地方去的,就没有问。

齐大奶奶微笑,他自小体弱,老太太为他操了不知多少心。

就盼着他慢慢好起来,以后孝敬老太太。

那是自然。

璋哥儿自然会好起来,也自然会是个孝顺孩子。

荀卿染一直很喜欢障哥儿。

刚才看见四爷下朝回来。

怎么没出去会朋友?今个说不出去了。

荀卿染道。

四爷是个心里有大事的人,这还是弟妹进门后,他待在宅子里的时候才多起来。

齐大奶奶笑着道。

是他这些日子差事请闲了些。

荀卿染道。

四爷是在差事上上心的,你们是小夫妻,难得一起,多说说话。

我就不在这里打搅了。

齐大奶奶道。

荀卿染脸红了红,难得齐大奶奶也会打趣人。

天天在一处,有多少话可说的。

况且,他这会又不出去。

大嫂倒是难得来,该多坐一会。

尽管荀卿染挽留,齐大奶奶还是站起身。

两个人要好,自然有说不尽的话。

弟妹要珍惜时光。

齐大奶奶轻声道,语气与其说是戏虐,却似乎带着些其他的情绪,虽然是淡淡的,却发自内心,足足让荀卿染呆了半晌。

晚饭,齐攸和荀卿染是到宜年居,陪着容氏一起用的。

饭后,又陪着容氏说笑消食,接近二更天、才回到宁选居。

两人洗漱上床,刚入睡不久,就被敲门声惊醒。

荀卿染从床上坐起来,院子里叽哩咕噜的说话声,从屋内望去,可以看到好几只灯笼的烛光在风里摇曳。

四爷,四奶奶,无忧居来了人,请四爷赶紧过去。

宋嬷嬷听见屋内的响动,知道两人醒了,就在外面禀报道。

齐放听得无忧居三个宇,三下五除二地穿好了衣衫,翻身跳到床下。

荀卿染见齐攸如此,也赶忙穿了衣衫。

无忧居,是齐家大爷的院子。

齐攸已经打开门,对外面的宋嬷嬷沉声吩咐:快去前面去找人,把黄芩和甘草叫起来,告诉他们,立刻把马准备好。

齐攸语气镇定果决,根本不像刚睡下的。

反而像是经过充分休息,精神十足。

等荀卿染对上齐攸一双清亮的眸子,心里更加佩服齐攸的反应能力。

四爷,这是要出门?荀卿染一边穿好衣服,一边询问。

嗯。

齐攸眉宇间一片肃穆,简单答道。

婆子们打着灯笼一路小跑在前面领路,齐攸大步跟在后面,荀卿染眼看自己要被落下,赶忙紧走两步拉住了齐攸的手。

齐攸低头看了看荀卿染,伸出一臂圈住她,两人快步到无忧居来。

无忧居内早已灯火通明,管事媳妇陆英家的迎了两人直接进了东厢房。

还没进屋,就听见屋内传出的哭声,荀卿染不禁心里一沉。

第一百三十三章 求医(二)荀卿染忙加快脚步进了屋,当看到床榻上璋哥儿一动不动的小身子,荀卿染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璋哥儿床榻前已经围满了人。

齐大奶奶跪在床前,半身伏在床榻上,抓着璋哥儿的一只小手,已经哭的失声,齐家大爷惨白着一张脸,有孙姨娘在旁扶着,才能站稳。

床榻前,设了一张椅子,容氏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的璋哥儿,不住地滴泪。

齐二夫人站在容氏身边,一边用帕子抹着眼睛,一边低声劝慰容氏。

齐家二老爷也在,正急得在地上来回踱步。

快,快去请太医。

齐二老爷见齐攸进来,迎上来,急着吩咐道。

容氏颤巍巍地冲齐攸抬了抬手,招呼道:攸儿!齐攸急走两步目前,扶住容氏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就转身到床前,俯身查看璋哥儿。

荀卿染也跟着到了近前。

床榻上,璋哥的身子在厚厚的锦缎被褥中显得更加瘦小,刺目的红色床帐,也更显得小家伙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同本该有些色彩的嘴唇,也一样苍白,而更让人心惊的是,这苍白之中,隐隐透出些青黑色来。

璋哥儿闭着眼,但是仔细查看,可以看见小家伙的胸口微微的起伏。

还活着,荀卿染顿时热泪盈眶。

齐攸看过璋哥儿,面色比刚才更加肃穆。

攸儿,快去给璋哥儿请太医。

容氏拉住齐攸道。

四爷,求你救救璋哥儿。

齐大奶奶转头对着齐攸跪下,哭着道。

荀卿染赶紧俯身扶住齐大奶奶。

大嫂你别这样,方才过来时,四爷已经吩咐人准备了马匹。

齐家大爷齐儒听了,对着齐攸深深一揖,四弟,我是没用的人,你侄儿就靠你了。

齐攸上前扶了齐儒一把,大哥,一家人莫说两家话。

可还是请太医院的蒋太医来?齐攸俯身摸了摸璋哥儿的小脸,转身征求容氏、齐大奶奶的意见。

对,对,就是蒋太医。

容氏和齐大奶奶忙点头。

齐攸迈步往外走,正巧齐二奶奶和齐家二爷齐修也到了。

齐修送了齐攸出去,外面现在宵禁,多亏得四弟有御前侍卫腰牌,可以畅通无阻。

我就不和兄弟你客套废话了,家里这些兄弟,也只有四弟你骑的快马。

多带些人,多点些灯笼火把,攸儿,你要当心。

容氏拄着拐杖,跟到门口嘱咐。

老太太放心吧。

齐攸示意荀卿染扶容氏回屋,便大步出门去。

荀卿染就扶着容氏,又坐到璋哥儿跟前。

方才从那边过来,看着老四常人出去了,可是去请太医了?璋哥儿怎么样了?齐家大老爷和大太太也赶了过来。

齐二老爷心绪不宁地皱着眉,也没回答他大哥的话。

还是去请蒋太医?一般人自是不行,老四去,应该赶的及。

大老爷安慰道。

是啊,求老天爷保佑咱们璋哥儿吧。

大太太看了璋哥儿,也跟着眼圈泛红。

唉哟,璋哥儿怎么又病了?齐三奶奶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跟着齐家三爷齐俭走了进来,尖着嗓子说道。

待上前瞧见了璋哥儿的模样,齐三奶奶又尖叫了一声,唉呦,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可请了……你带进来好一股子冷风,莫在这吹坏了我的璋哥儿,还不出去!容氏抬眼看了看齐三奶奶的形容,皱眉叱道。

齐三奶奶本想卖弄口齿,却触了霉头。

她不敢顶嘴,气哼哼地让丫头脱了斗篷,站到一边去了。

等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特别慢。

外面大钟敲了十二下,院子里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四爷,四爷回来了。

一个小丫头伸头往外看了看,回来禀报道。

方才听齐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说话,若是坐马车,还得快马加鞭,从齐府到蒋太医家,也需要一个时辰。

荀卿染掏出怀表算了算,齐攸这一来一回,才过半个时辰。

众人都站起身,往外看。

就见门帘挑起,齐攸腋下夹着个大包裹,从天而降般出现在门口。

荀卿染一怔,容氏等人脸上却是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

快,快请太医拾璋哥儿看看。

容氏站起来,急着吩咐道。

齐攸将腋下的包裹轻轻放在地上,扯开包裹的毛毯,却是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

齐攸扶住有些打晃的老者,又对着老者拱手道:蒋老,多有得罪。

齐四爷,老夫一把老骨头,迟早散在你手里。

老者道,语气有些无奈,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老大人,救人要紧,改天我让他给您赔罪。

容氏道。

蒋太医忙躬身给容氏施礼,给老封君请安。

又转身问齐攸,四爷,药箱可拿来了?齐四向外招手,麦芽提着药箱急匆匆挑帘子进来。

是唐大爷,在外面递给婢子的,要婢子交给四爷。

麦芽道。

荀卿染点点头,她让麦芽在外面打探消息。

想来是唐佑年和齐攸一起去请的太医,齐攸负责带人,唐佑年就带了药箱回来。

唐佑年因是外男,不方便进院子,就让麦芽把药箱送了进来。

蒋太医拿了药箱,直接到璋哥儿床塌前,诊脉检视了一番,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羊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套银针。

老朽要施针,蒋太医停顿了一下道,老封君还是请到别处歇息歇息。

我不亲眼看着更要悬心,老大人别顾忌我,尽管施针就是。

容氏、齐儒,齐大奶奶几个留了下来。

齐家大爷一众男子就去了上房暖阁等候消息,大太太、齐二夫人则是到旁边梢间,燃了香,说是要请佛祖保佑璋哥儿。

齐二奶奶自是要忙前忙后张罗事情。

荀卿染就跟了齐二夫人到梢间来,帮着燃了香。

这里有我和大太太,你去看着点,有什么消息来告诉我。

齐二夫人吩咐荀卿染。

荀卿染答应着出来,走到璋哥儿门外,知道里面施针不得打扰,便转身在隔间坐下,让麦芽和宝珠来回传递消息。

齐三奶奶四处转了转,就跟了荀卿染身后,也进隔间坐了下来。

人啊,不能跟命争,这才消停了几天,又闹腾起来了。

弟妹你不用那么紧张,你不知道,这并不是第一回了,总会没事的。

齐三奶奶撇了撇嘴,对荀卿染道。

旁边屋里一个小孩子病的奄奄一息,就是陌生人也跟着悬心,何况这还是自家的侄子。

齐三奶奶的语气和话都太过凉薄,荀卿染无论如何不能认同,却对齐三奶奶所说不是第一回起了好奇心。

璋哥儿这样,以前有过?荀卿染问道。

齐三奶奶见荀卿染开口询问,不觉动了谈性。

岂止有过,还不是一回两回了!都是拣这样三更半夜的时候,也多亏四爷肯卖命,又有御赐下的汗血宝马,这么追命似地去请了太医来,才把璋哥儿的命追回来,若是别人家,璋哥儿的命早没了几次。

荀卿染忽略齐三奶奶话里的挑拨之意,端了热茶递给齐三奶奶。

三嫂可知道,璋哥儿到底是什么病症?这样,可就是症候发作了?关于璋哥儿的病,齐府的人一直讳莫如深,荀卿染几次旁敲侧击,都没得到确定的答案。

什么病症?太医都说不清,依我看,不过是娇养出来的病!齐三奶奶向外看了看,见没人在,才低声道,听说大嫂怀着璋哥儿的时候,身子就不好,璋哥儿又是不足月生下来的,胎里带出来的弱病。

依着我说,一般的孩子,慢慢也就长好了。

偏老太太和太太把他看的太重了些,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吓着,出去风大点,都怕被风刮跑了。

吃金屙银,娇惯的,不经意吃点东西,都能折腾掉半条命。

我家瑁哥儿,是没人疼的,偏就长的结实,又活泼招人喜欢,这才是将来咱们国公府的指望。

说到这,齐三奶奶的不忿越加明显,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就是大嫂他们了。

我们这样,天生天养,不给人添麻烦,反而不招人待见。

原来是因为齐大奶奶怀孕时身体不好,璋哥儿又是早产,才身体如此虚弱。

不过刚才璋哥儿的样子,可不止是弱能解释得了的。

荀卿染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齐三奶奶又凑近荀卿染低声道,四弟妹,我和你说,咱们这妯娌几个。

从外头看着,大哥和璋哥儿都病弱,大嫂跟个菩萨似的,似乎最没的好处,二嫂却是人精霸王似的,不过我看,比起大嫂,她不过是白忙活,大嫂可是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所有好处都拿第一份。

我和三爷是不用说了,只是,四弟妹,四爷可是前程远大,弟妹你要留个心眼,别辛辛苦苦挣回来的,到头来都填给别人了。

奶奶,璋哥儿醒过来了。

麦芽进来禀报道。

荀卿染顿时一喜,站起身来,就往璋哥儿这边来。

刚到门口,就见两个婆子扯着孙姨娘从屋里出来,直到外面台阶下,扶着孙姨娘跪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责罚荀卿染心下犹疑,却明白这不是询问的时侯,便依旧径自先了璋哥儿的屋子。

一个小丫头端了个痰盒住外走,到荀卿染跟前屈膝福了一福,侧身让过。

荀卿染闻到一丝腥气,低头去看。

原来痰盒盖子没有扣严,可以依稀看见里面紫黑的液体。

齐攸、齐儒并蒋太医都不在房内,想必是到别的房间开方子去了,只有容氏和齐大奶奶依旧守在璋哥儿的床榻前。

荀卿染走到床榻前,先看璋哥儿。

璋哥儿脸色和嘴唇依旧发白,但那层淡淡的青黑色己经退去。

璋哥儿睁着眼,看见荀卿染,嘴角咧开一点,有些害羞地叫了声四婶婶叫声细细软软,仿佛刚落地的小奶猫,让人听得不禁心里发酸。

璋哥儿真是乖孩子。

荀卿染强笑道。

容氏坐在璋哥儿的床头,摩挲着璋哥儿的头发,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齐大奶奶依旧握着璋哥儿一只小手,生怕一不注意,璋哥儿就会不见一样。

哥儿,还疼不疼。

齐大奶奶轻声问道。

娘,不……疼,一点……都不疼。

璋哥儿细声细气道,不过说了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停下来细微地喘着。

容氏和齐大奶奶皆转过脸,掩面而泣。

荀卿染回想方才看到的痰盒,她不知蒋太医是如何医治的。

不过看这样子,想必过程很不好受。

方才蒋太医让容氏回避,也应该是怕年纪大的人,心疼曾孙,受不了那个场面。

大太太、齐二夫人这时也赶了过来,少不得替璋哥儿庆幸一番,又劝慰容氏别伤了身体,还要安抚齐大奶奶。

齐大奶奶这时也顾不得应酬,只眼巴巴瞅着璋哥儿。

众人知道方才的凶险,自然也不怪她。

让她们娘俩个静一静,咱们换个地方。

容氏起身,不让人惊扰齐大奶奶。

众人拥着容氏出了厢房,到了抄手游廊上。

老太太,奴婢冤枉。

孙姨娘跪在阶下,见容氏出来,跪爬过来喊冤。

她身上没穿大衣裳,在这样的寒夜里冻的声音都变了。

那两个看守的婆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原躲在避风处,这时也早忙的出来,规规矩矩地站着。

容氏冷哼了一声。

让她跪到后面院子去,这人来人往的,像什么?容氏吩咐道。

两个婆子就伸手来拉孙姨娘。

老太太、太太,奴婢真的冤枉。

奴婢但凡有一点歪心,就让天雷劈了奴婢,让奴婢不得好死。

容氏并不理会,那两个婆子拖了孙姨娘到后面去了。

众人沿着抄手游席到上房来,大老爷、二老爷已经得了消息,知道璋哥儿醒了,齐齐过来安慰容氏。

你们也是有年纪的人,明天还要上朝,就散了,各自休息去吧。

容氏道。

齐大老爷和二老爷自然不肯,便坐在容氏下首相陪。

齐二奶奶带人送了热杏仁茶,大太太和齐二夫人伺候着容氏用了一些,齐攸就和齐修一起过来,说是蒋太医已经开了方子。

……开了方子,先吃上两剂,后天再来诊脉。

容氏这才放心,一连声让人马上去熬了药来,又让大老爷和二老爷过去好生招待蒋太医。

这么大晚上给请了来,他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替我好生向他道谢。

容氏吩咐道。

大老爷、二老爷等人领命退了出去。

老太太,太医说,璋哥儿己经无妨。

还是请老太太早点回去歇着吧。

老太太若不放心,我留在这里守着璋哥儿就是。

齐二夫人上并请容氏去歇息。

容氏揉了揉额头,正待起身,齐儒从外面踉跄着进来。

老太太……你过来做什么,陪着你媳妇和璋哥儿去。

容氏道。

老太太,齐儒又听了一声,膝盖弯了弯,似乎要跪,却最终没有跪下去,还请老太太开恩,柳儿,她,她是冤枉的。

容氏坐回到椅子上,用拐杖点地,你,你气死我了。

璋哥儿可是你的亲骨肉,被她害得吃了这么大的苦,差点没命。

你不去担心儿子,安抚你媳妇,还来给那个狐媚子叫屈。

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你,你想气死我吗?是孙儿不孝,让老太太跟着担惊受累。

不过,老太太明察秋毫,柳儿她,不过是喜欢孩子,她心疼璋哥儿的心,不比孙儿和倩如少。

她绝不会在璋哥儿的饭菜里动手脚。

你这个脾气,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已问的清楚,她也承认了。

晚饭,是她看着璋哥儿吃的。

定是她趁着大奶奶没瞧见,给璋哥儿吃了犯忌讳的东西。

老太太,柳儿她,心地纯扑,她真的不是那种人,请老太太明查。

这样大冷的天,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她身子不好怪的谁来?容氏冷冷道。

求老太太开恩。

齐儒低着头,挺直了背站在那里,脸色更加惨白。

容氏见了,叹了口气,对外吩咐道:来人啊,把孙姨娘带上来,又对齐儒道,我叫她来当着你的面对质,省得你心里抱怨我。

还站着做什么,坐到那去。

容氏指着旁边一张椅子。

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将椅子挪到齐儒身边。

齐儒只往旁让了让,却并不坐。

一会工夫婆子们带了孙姨娘进来。

孙姨娘走路明显有些不利落,嘴唇冻的发紫。

她一进门,先看见齐儒站在那,顿时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齐儒也瞧见了孙姨娘,脚下移动,张了张嘴,正待迎过去,忽地瞧见容氏的目光,就停住了。

孙姨娘抹了抹眼泪,跪在容氏跟前。

我来问你,今个晚饭可是你伺侯璋哥儿用的?容氏问道。

是。

早就吩咐了你,离我的曾孙远一点!你!我便不该对你心软。

给你几分颜色,你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生出别的心肠来。

害了璋哥儿,你以为你就能得了好处?呸,容氏一口啐在孙姨娘脸上,璋哥儿若有半点不好,我就让你陪葬!孙姨娘不敢躲,被容氏啐了个正着,也不敢伸手去擦,只辩解道:老太太,奴婢真的冤枉。

奴婢伺候璋哥儿吃饭,大奶奶就在旁边。

大奶奶一直都在?孙姨娘顿了顿,扭头看了齐儒一眼,……因有人来回事,大奶奶,大奶奶出去了一会。

这就是了。

容氏道,璋哥儿饭食,送上去时,都有人查验。

晚饭只有你和大奶奶在旁,大奶奶出去,就只有你一个服侍璋哥儿,不是你是谁?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打,住死里打。

齐儒的身子猛的一震,踉跄了一下。

阿舍……大爷!孙姨娘哀叫了一声。

齐儒扶住椅子的扶手勉强站稳。

老太太,奴婢愿意以奴婢的娘发个毒誓,奴婢真的没有害璋哥儿。

孙姨娘挣脱开婆子的手.依旧跪到容氏跟前。

齐儒身子又是一震,容氏皱起了眉头,沉吟起来。

你这些花言巧语,骗的了谁。

还不把她给我拖出去。

容氏吩咐道。

若打了奴婢,能得璋哥儿好转,奴婢愿意。

孙姨娘给容氏磕了个头,也不用婆子来拉扯,自己朝外走去,又转回身子道:奴婢身子结实,几板子,奴婢挨得住的。

这话,却像是冲着齐儒的方向说的。

老太太,求您开恩。

日久见人心,柳儿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老太太,您……日久见人心,前年夏天,璋哥儿也险些丧命,不也是她做的手脚?老太太,那事可也没有明证啊。

齐儒辩解道。

璋哥儿本就体弱,太医吩咐下来,许多个禁忌东西,平常人吃了无妨,璋哥儿却吃不得。

你这姨娘,又是花匠出身,最懂得那些个草木,自然能做的不留痕迹。

你这样护着她,日后你也着了她的道,才知道后悔。

今天若不狠狠罚她,以后谁知道她还会害谁。

容氏道,脸色愈发坚定。

老太太,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孙儿的错,要罚,便先从孙儿罚起吧。

齐儒屈膝要跪,却一张口,喷出口血来。

你……容氏又气又急又心痛,靠在椅背上,说不出话来。

大太太忙上首给容氏顺气,老太太,千万顾着点自己的身子。

儒儿……二太太带着人上去要扶起齐儒。

老太太,您的恩情,孙儿都记得。

孙儿的那句话,没有变。

齐儒虽身子摇晃,却不肯起来,继续跪着。

孙姨娘本来已经走到门口,这时也跑回来,扑到齐儒身边,泣不成声。

齐儒轻轻推开孙姨娘。

孙姨娘怔了怔,随即站起身,低着头退到一边。

众人都是无语,荀卿染看得心里迷茫,更是不好出口劝解。

你,你们,容氏叹气,用拐杖捶地。

老太太,璋哥儿刚好了点,半点风吹草动也听不得。

不如,再等等。

等璋哥儿好了,再发落孙姨娘,也就不碍的了。

齐二夫人上前道。

容氏坐在那不说话。

老太太。

众人正僵持间,齐大奶奶从外走了进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求情老太太,求您饶了孙姨娘吧。

齐大奶奶进门来,在容氏跟前福了一福道。

你怎么过来了,璋哥儿如何了?容氏忙问道。

回老太太,方才喂璋哥儿喝了药,哄着他睡着了。

现在奶娘带人在旁守着。

齐大奶奶回道,又说,老太太,璋哥儿现下已经没有大碍,老太太就饶了孙姨娘吧。

莫要再说这样的傻话。

我饶了她,她却不肯放过你们。

想想璋哥儿吃的苦,怎么能饶过她!容氏道。

齐儒依旧跪在地上,齐二夫人去拉他他也不动。

急得齐二夫人开始掉泪。

孙姨娘被两个婆子拉着跪在门口,也是看着齐儒掉泪。

齐大奶奶两下看了看,撩起衣襟在容氏跟前跪了下去。

老太太,孙媳妇这几年瞧着,孙姨娘,她心肠不坏。

孙媳妇相信大爷,相信她。

求老太太开恩,大爷的身子要紧。

齐大奶奶说着,便磕起头来。

容氏长叹了一声,赶忙叫人拉起齐大奶奶。

你这孩子,心太实在,心肠太软了些。

罢了,罢了。

若是璋哥儿好了,一切好说,若是璋哥儿再有一丁点闪失,你们谁来也救不了她。

容氏道,看在大奶奶的份上,板子可以免了。

但却不能不罚,依旧去外面跪上两个时辰,在她跟前设下香案,看着她念药王菩萨经,给我们璋哥儿祈福,算是赎罪。

这个刑罚也不算轻,但比起方才要打杀,或是让孙姨娘在外不知跪到什么时候,这就算是从轻发落了。

荀卿染左右看看,心下思量,这个架势,仿佛是齐大奶奶出面求情,容氏才开恩轻罚孙姨娘,其实,她总觉得,在齐儒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容氏就动摇了,只是不好反口吩咐饶了孙姨娘。

齐大奶奶的求情,其实是给了容氏一个台阶,解开了僵局。

齐儒说,孙儿的那句话,没有变,齐儒究竟说过什么,让容氏这样顾忌?齐儒跪在那里,用手支撑着身子,他知道,不可能求的更多了,不觉歉意的看了看孙姨娘。

齐大奶奶被人扶起来,就走到齐儒身边,弯腰扶了他起来。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齐儒先转开眼睛,两人都没有话说。

是孙儿不孝。

惹老太太和太太担心生气。

齐儒又躬身道。

原来你心里还明白,那还立在这做什么,快回你屋子里去。

容氏道,又吩咐齐二夫人,快去请蒋太医给他看看。

齐二夫人答应着,就带人扶了齐儒下去。

齐儒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看着跪在阶下的孙姨娘,解下身上的大氅。

齐二夫人叹了口气,正要吩咐人拿大衣裳给孙姨娘。

那边齐大奶奶已经走过来,先是让小丫头在孙姨娘身下放了厚厚的垫子,又将身上一件石青缎子面的貂鼠披风披在了孙姨娘身上。

台阶下,孙姨娘给齐大奶奶磕了一个头,又转过来给齐儒磕了个头,然后就转身面对香炉,闭上眼睛,嘴里不断念诵经文。

齐大奶奶抬头,正与台阶上的齐儒目光相对。

齐儒躬身对齐大奶奶施礼。

拿去给大奶奶披上。

齐儒将自己的大氅交给小丫头,吩咐道。

那小丫头拿了大氅送下去,齐大奶奶接了大氅在手里摩挲了片刻,又递回小丫头手里,转身快步去了璋哥儿的厢房。

……屋内……虽是救了回来,这孩子可没少受罪。

容氏心疼地说着璋哥儿,蒋太医说过,这孩子胎里弱,好好调养,等到七八岁后,就和普通孩子无异了。

只是璋哥儿这身子一直不好,焉知不是那狐媚子在背后捣鬼……他们一个心里只信那狐猸子,另一个又是活菩萨,处处还都想着丈夫。

儒儿脾气扭不过来,唉,只是便宜了那狐媚子。

大太太在旁陪笑,还是请老太太先回去歇着吧,这边有什么消息,再派人告诉老太太知道。

这时又有管事媳妇进来禀报,说是大爷那里已经得蒋太医诊治,是心急上火,血气上涌,才吐了一口血,无关根本,只嘱咐不得劳累,依旧如从前那样吃药调养就可。

容氏这才放心,她累了半夜,确实有些打熬不住。

齐二奶奶早就备了暖轿,众人步下围随,送了容氏回宜年居。

荀卿染和齐二奶奶自是服侍着容氏睡下,最后从宜年居出来的。

这时已经将近四更天,荀卿染裹紧了披风,对旁边的齐二奶奶道:二嫂受累了。

荀卿染方才暗中瞧了清楚,这半夜里出事,内宅中最为忙碌的就是齐二奶奶,先是打发来回事,领东西的管事媳妇婆子,就有十来起。

齐二奶奶笑笑,正待说什么话,突然觉得小腹剧痛,一时说不出话来。

荀卿染瞧见齐二奶奶瞬间变了脸色,一手扶腰,站立兆,忙伸手将齐二奶奶扶住。

二嫂,你怎么了。

荀卿染急忙问道。

前后跟随的丫头婆子顿时围上来,十来盏灯笼照着,就见齐二奶奶脸色煞白,这么冷的天里,额头竟然有豆大的汗珠下来。

冬儿等过来扶了齐二奶奶,荀卿染这才抽出手,只觉得手上湿热一片,拿到灯下一看,却是红的。

二嫂,你?荀卿染唬了一跳。

齐二奶奶也看见了荀卿染的手,脸色更白了几分。

荀卿染见她这个表情,方才那个侥幸的想法,齐二奶奶不过是葵水来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冬儿在旁也见了,自是比荀卿染明白,不觉哭了起来。

齐二奶奶饶是如何刚强,此刻也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快抬了暖轿来……哪个腿脚快的,去无忧居,请了蒋太医来……再派人去请你们二爷回来。

荀卿染忙吩咐跟随的人。

荀卿染急急吩咐了人,又回头安抚齐二奶奶,二嫂,你,你一定要挺着点,蒋太医在咱们家,你一定没事。

齐二奶奶疼的说不出话,只抓住荀卿染的手不放。

一会婆子们抬了暖轿来。

二嫂你别动,大家伙抬着你。

荀卿染并没有相关经历,只是觉得这种情况,齐二奶奶最好是不好,才最好。

旁边有年纪大些的婆子,也都出声应和。

众人将齐二奶奶扶进软轿,一路抬到石榴院,安置在床上。

这是怎么了!这时齐修领着蒋太医急匆匆地来了,看了齐二奶奶的形状,不觉急道。

蒋太医忙给齐二奶奶诊脉,从药箱中取出一丸黑色药丸,二奶奶这是有喜了。

赶紧用热水化了,给二奶奶服下去。

齐二夫人也闻讯过来,听了这个消息,不禁又喜又忧。

齐二奶奶进门后,曾经有过身子,只是小产了,之后就再没怀上。

如今又怀上了,自然是喜事。

可是现今齐二奶奶的样子,也不知胎儿保不保得住,她自然跟着忧心。

老大人,求您一定要保全。

齐修躬身给蒋太医施礼。

先吃了这丸药,若止了血,就可下方。

蒋太医道。

这就是说,还有希望。

齐二夫人坐在旁边,看着人伺候齐二奶奶喝了药,焦急地等待。

止了血了!冬儿道。

荀卿染忙扶着齐二夫人到齐二奶奶床前。

齐二奶奶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听说血止了,脸上更露出几分喜色。

齐二夫人握住齐二奶奶的手,拍了拍,又忍不住埋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也不是第一次了,多少日子没换洗了,自己还不知道?你事情多,一时疏忽了,你身边这些伺候的人都是做什么的,也不替主子想想?冬儿,你是怎么伺候你主子的?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冬儿慌的赶忙跪了下去,屋内伺候的人皆低了头,不敢说话。

太太别生气,这事都怪我。

这几年都没动静,这个月没有换洗,不过想着本来日子就不准,就没敢往那上面想。

齐二奶奶已经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这次的事,多亏弟妹在旁边。

齐二奶奶对着荀卿染感激地一笑。

我知道了。

齐二夫人转头看了看荀卿染,你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没有慌乱,处置的很好。

我不敢居功,倒是二嫂,将身边的人调理的十分忠心能干,我不过是动动嘴。

荀卿染笑道。

齐二夫人脸色缓了些,对着冬儿道:你起来吧,以后仔细些。

冬儿这才爬起来,依旧在旁边伺候。

齐二奶奶虽得蒋太医的药,止了下血,对于孩子是否能保得住,还是没底,因此脸上不免露出些不安来,眼睛不住地往门外看。

外面齐修已经得了消息,又给蒋太医作揖,请他到旁边屋子拟方子。

……先前曾小产过?那更加凶险,这次要分外当心。

这头三个月,必要卧床静养,不得妄动……蒋太医拟了方子,又将饮食等一应禁忌说给齐修听。

……因怕容氏担心,第二天齐二夫人才将消息告诉容氏,只将昨夜的凶险略微带过。

太医的吩咐,要卧床三个月,是没法子理事了。

眼看着就要过年,事情比平时更多出几倍来。

齐二夫人说道,忍不住有些头疼。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离别容氏听了齐二夫人的话,略思忖了下。

迎丫头也怪不容易的。

就说我的话,免了她各处请安,我这里也不用来。

莫再拿家事去烦她,让她好生养着。

容氏吩咐道,又见齐二夫人面有愁容,年关的事情繁杂些,你是忙不过来,不如……容氏转头看见在旁边伺候的荀卿染。

不如就让染丫头接手料理……容氏道。

她……齐二夫人笑了笑,低头沉思,不置可否。

小丫头打起门帘,大太太领着齐三奶奶从外而进来,到容氏跟前行礼请安。

给老太太请安……方才从二奶奶那边过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二爷年纪也不小了,我为此事日夜悬心,现在终于有了吩头。

大太太笑道。

嗯,我方才还说,免了她各处请安。

让她好好养胎。

容氏道。

老太太吩咐的是,我也吩咐了她身边伺侯的人,好生照料着,不可拿事情让她烦心,有事尽管我我。

大太太附和道。

容氏笑若点头,你是她婆婆,还得你多照看她。

老太太尽管放心。

大太太道,她手里还有一应大小杂事,老太太可有什么安排?老太太,二嫂若因为操劳家事,又把这个给累掉了,那可是没地方后悔去哦……齐三奶奶接口道。

荀卿染垂下眼帘,齐三奶奶一张嘴,总有本事让人不舒服。

大太太也觉得三奶奶话说的不好听,咳嗽了两声,让三奶奶住嘴,又对容氏陪笑道:眼看着到了年关,家里外头不知才多少事情,都要人料理,我不能不跟着操心。

今个早上,大老爷要几匹上造的莽缎,给咱们旁支一个刚得了官的子弟,让人过来领,等了半天都拿不到对牌。

因为是急用,我只得东拼西凑,把些压箱底的都拿了出来,好歹凑了一半的数目,将就着打发了,大老爷直埋怨。

我就说,如今要到年关,家里事情多,只二太太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是有的。

大老爷就说我,不该躲清闲,总该帮上一把。

二太太你说是不是。

大太太对齐二夫人笑道。

早上起来,无忧居和石榴院再就有好些事要打发,接着就来看老太太。

那莽缎……已经备好了,方才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齐二夫人陪笑道。

这个有什么要紧,我已经支应过去了。

而且这还是咱们本家里的,总有点什么,也没大碍,若是别的出了岔子,咱们国公府的脸面就难看了。

大太太道。

齐二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嘴角,望了眼容氏,笑着道,方才我正和老太太说,事情多,我一个人料理不开,要找个人帮我。

老太太已经说了,让老四媳妇来帮我。

大太太和三奶奶齐齐望向荀卿染。

荀卿染含笑,心里不以为然。

方才齐二夫人分明不十分愿意让她接手,现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她很是无语。

未等大太太和三奶奶说话,齐二夫人又道:她进门时间虽然短,做事却稳妥。

况且家里的事,也该让她熟悉熟悉。

嗯,迎丫头的事,也多亏了她见机的快。

你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学习学习,管保是个好帮手。

容氏笑道。

就依老太太的,迎丫头养胎这些日子,就让她帮着料理料理吧,也就足够了。

齐二夫人道。

这婆媳俩一两句话,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荀卿染心中并无欢喜。

嫁给齐攸,有一点让她颇为满意。

齐攸不是长子,却是天子近臣,很得重用,她在齐家,身份优越,也不用操心劳力去管这一大家子的事。

她本身对权势和金钱的态度,都是只要够用就好,并不十分热衷,这个位置,她正可以逍遥自在,左右逢源。

可是现在……老太太,太太,我年纪轻,懂的又少,就怕难当重任。

荀卿染微笑道。

让你跟着你婆婆学习,大事自有你婆婆。

你年纪轻,更加不可惰懒。

容氏嗔道。

容氏这样说,荀卿染想再推让两句的话都不好出口。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大太太又坐了一会.就带着齐三奶奶走了。

外面小丫头禀报:四爷回来了。

荀卿染从衣襟内掏出怀表看了看,离齐攸平时下朝的时辰还早。

齐攸迈步从外而进来,见过容氏和齐二夫人,容氏让他在旁边坐下,荀卿染忙端了参茶送过去。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容氏问。

……方才圣上有旨意,让我去保定府,走一趟差事,立刻就走。

齐攸答道。

这眼看就要过年,怎地又才差事。

容氏抱怨道。

要去多久,年前能回来吗?日子不好说,如果顺利,年前能回来。

容氏就有些松心,却知道君命不可违,跟你父亲说了没有?方才从外面进来,己经和父亲说过了。

齐攸道。

容氏就让荀卿染赶紧跟着齐攸回去准备,嘱咐让多带几件大毛衣裳。

两人一起回宁远居来,荀卿染叫了桔梗、麦芽过未,一起收拾齐攸出门要带的行李、衣服,又将日常用的各种丸药.各包了一包,写明药名、药效、服用方法。

出外办事,不比在家里,总有不方便的地方。

这些丸药带着,或可救急。

四爷路上要小心。

荀卿染道。

放心吧。

住日比这走的远的时候多着了,保定算是近的。

差事也要小心。

荀卿染又道。

齐攸奉的是圣旨,方才在宜年居也设说具体是什么差事,荀卿染自然不会多嘴询问,只能嘱咐他凡事小心。

齐攸点点头。

荀卿染想了想,挥手将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上前帮着齐攸整理衣裳,就将容氏和齐二夫人让她接手管家的事情说了。

……二嫂那样,老太太和太太又说让我分忧,我略一推辞,就骂我偷懒。

我虽然能力有限,可实在推辞不得。

只得应了。

可是心里着实没底……齐攸人在府里。

一切都好说,可现在他要出门,有些事情就难说了。

齐攸低头,看着荀卿染,还有这事?沉吟片刻才道,你带着宋嬷嬷就是。

齐攸的回答,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内。

荀卿染侧过头,微微斜了齐攸一眼,我也想到了宋嬷嬷。

她在四爷跟前伺候了这么些年,我总想着多敬着她些。

齐攸没说话。

荀卿染深吸一口气,伏在齐攸胸前,伸手环抱齐攸的腰,宁远居的事,都托她照顾,已经是太操劳了些。

如今又要多出好些事情来,我心中过意不去……齐攸拍了拍荀卿染的后背,你有事,尽管吩咐她就是了。

荀卿染点头,又问:四爷这一去不知多久,可有什么话要嘱咐我?多去陪老太太说说话……有事要办,就吩咐宋嬷嬷。

齐攸说着,叫进来宋嬷嬷吩咐道:你们奶奶要跟着太太料理府里的事,你跟着伺候吧。

宋嬷嬷屈膝福了一福,奴才一切都听奶奶吩咐。

送走了齐攸,荀卿染起身就到容氏这边来,连晚饭也是陪着容氏一起用了,又说笑了一回,才回宁远居。

荀卿染夜里不惯让人值夜,齐攸不在,就按着她旧时在家的规矩,也只让桔梗和麦芽两个轮班歇在外间。

桔梗伺候着荀卿染洗漱过,帮着荀卿染落下床帐,端着烛台出去。

荀卿染躺在被窝里,脚下踩着两个汤婆子,怀里抱着手炉,屋内依旧和平时一样烧着地龙,她却觉得有些凉。

是因为冷清吧,荀卿染闭着眼睛想。

平时齐攸也是多半不在家,却不觉得什么。

如今却突然觉得有些冷清。

不过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却有如此大的区别。

荀卿染将齐攸的枕头抱过来,下力气揉搓了一番,随手扔在他下。

奶奶,可有什么吩咐?桔梗在外间听了声音,走到帘子外询问。

没事。

你去唾吧。

荀卿染道。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又在衣饰上多用了几分心思,就带着人往祈年堂来。

齐二夫人还没起床,正披着衣服坐在炕上。

荀卿染上前请安。

将府里的对牌拿来给四奶奶。

齐二夫人叫旺财媳妇持内宅的对牌拿过来交给荀卿染。

这是内宅支领东西的对牌,你拿着。

太太,您这是……荀卿染诧异道。

齐二夫人身子向后靠了靠,昨个夜里,身子就有些不自在。

这个时辰,那些管事媳妇都该在前面等着了,一刻耽误不得。

我就不过去了,住日这些琐事,也是你二嫂一个人打理。

就让旺财媳妇跟着你,你放心去吧。

荀卿染顿时有些黑线。

齐二夫人昨天明明是不愿意让她管事,后来不得已也只说让她在一边帮忙。

荀卿染心里,是想着齐二夫人必不会真的交权给她,不过让她在旁边做做样子,打打杂。

没想到,齐二夫人竟然是毫无预兆的放手不管!荀卿染用力摇晃齐二夫人,喂,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想忽悠谁啊啊啊啊!第一百三十七章 牛刀小试荀卿染上前来,帮着齐二夫人掩了掩被角,太太身子不舒服,我这就打发人请太医来。

齐二夫人摇摇头,不过是年纪大了,今天府里请平安脉的太医过来,不用另外请太医了。

我这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吧……不懂的事情,就问旺财媳妇。

那太太好生歇着,若有大事,我再来请教太太。

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从屋内退了出来。

如今齐二奶奶不能理事,石榴院的议事厅就暂且关起来不用,内院的管事媳妇们就都聚到祈年堂前面三间倒坐厅内来回事、听候差遣。

旺财媳妇在前面领路,沿着抄手游廊,穿过两道月洞门,便是三间整齐的倒坐厅。

此时各处的管事媳妇们已经聚集在厅外,正唧唧喳喳地不知议论什么,远远见见旺财媳妇陪着荀卿染过来,一时都闭上嘴。

等荀卿染走到近前,媳妇们都屈膝万福,向荀卿染问安。

荀卿染点点头,走入厅中。

厅内上面正中一张短塌,旁边有桌案、设有笔墨纸砚,下面是两溜燕翅排开的梨花木椅子。

以前太太都是在这里理事,后来二奶奶接手,便就不用了。

昨个奴才连夜带人收拾出来。

四奶奶看着哪里不妥,需要增添什么,奴才再拾掇。

旺财媳妇陪笑道。

荀卿染点点头,旺财嫂子辛苦了。

遂走到上面。

桔梗已经另铺了锦褥在塌上,荀卿染在塌上坐下,麦芽就将新添了碳的手炉送上,又有紫莞和宝珠在荀卿染脚下另安置了两个手炉。

安置妥当,几个丫头都退到荀卿染身后侍立。

旺财媳妇在旁冷眼瞧着,几个丫头行动井然有序,周到体贴,又见宋嬷嬷毕恭毕敬地侍立在旁,旺财媳妇不觉腰往下又弯了几分,脸上的笑纹也多出几道来。

四奶奶,这是家人的花名册,请四奶奶过目。

旺财媳妇拿出份花名册。

宝珠接了过来,递给荀卿染,荀卿染打开略瞧了瞧。

四奶奶,可现在就叫她们进来回事?旺财媳妇又问。

荀卿染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卯正三刻,就点头吩咐:就依着从前的旧例,让她们按轻重缓急,一个个进来回话。

旺财媳妇点头要出去,麦芽拦住她道:嫂子等等,我们奶奶第一天理事,这些管事媳妇,也有不大认得的。

嫂子出去时吩咐一声,回事前,让她们自报家门给我们奶奶听。

齐府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荀卿染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最出色的就是桔梗和麦芽。

其中识得麦芽的人更多一些,原因在于麦芽颜色更胜一筹,嘴巴爽利,人也泼辣。

而宁远居内外的人都知道,荀卿染对身边的丫头都十分宠信,对麦芽的宠更多几分。

如今麦芽开口,旺财媳妇不觉抬头看荀卿染的脸色,见荀卿染微笑点头,忙应声出去吩咐了。

一会工夫,旺财媳妇就先领了个略有年纪的女人进来。

这女人屈膝行礼,奴才乔得喜家的,是在二奶奶院子里当差。

乔得喜家的说着递上个帖儿来,说是齐二奶奶养胎,蒋太医开的药方,还缺诸如花胶、阿胶等几味名贵的药材,需要现出去采买,要领对牌到帐房领银子。

宝珠接了帖儿,依旧递给荀卿染,荀卿染扫了一眼,暗自皱眉,几味药材,价格、用量都写的清楚,只是,这汇总的银子数,却有两处算错了。

荀卿染将帖子交给麦芽,麦芽走到旁边书案坐下,僻里啪啦,拨弄了一阵算盘,提起朱笔在帖子上改动了两处处,又拿给荀卿染。

荀卿染这次看了帖子,点了点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新打量这乔得喜家的。

乔得喜家的,曾经奶过齐家二爷齐修。

原也曾管过事情,自齐二奶奶进门后,就慢慢地卸了差事。

如今,只在石榴院内挂着个虚职,并没有具体执事。

偏生齐二奶奶采买药材的事,就安排了乔得喜家的,偏生得喜家的是第一个进来回事,偏生这贴儿上出了错漏。

荀卿染微微眯了眯眼,她虽是想着齐二夫人不会放权给她,但是可没有因此就懈怠了。

相反,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乔得喜家的见荀卿染似笑非笑,既不发放对牌,也不说话,遂陪笑道:回四奶奶,二奶奶这一早就要用药,急等着这几味药材。

四奶奶自来和我们二奶奶好,求四奶奶快发了对牌下来,奴才也好领了银子,采买了药材来。

二奶奶是双身子,可就等着这药保胎了看来嬷嬷是十分为二奶奶着想,既然这样,就该精心些,不过几样东西,便弄出这些错来,嬷嬷怎么解释。

荀卿染将帖子摔在地下。

乔得喜家的赶忙拾起来看了,是二奶奶那边急着要用,耽误不得。

奴才一夜没睡,只打了个盹儿,这才弄错了数目。

如今就按着四奶奶这个数目采买就是。

旺财家的从旁过来,拿了帖子去看,笑着赞道:这嬷嬷果然糊涂了。

麦芽姑娘算盘用的真好,都比得上外院那些帐房先生了。

乔得喜家的侍老卖老,荀卿染不怒反笑。

嬷嬷也在这府里有些年头了,难道一直这么说话办差?索性嬷嬷连这贴儿都不用交上来,吩咐我们一声,自有我们将这帐算好了,银子称利落了,送到您老人家手上,您老人家回去睡足了,这差事也办好了,何苦还跑这一趟那。

这乔得喜家的本想着荀卿染新媳妇面嫩,她倚老卖老,这事就混过去了,旺财家的在旁边帮衬,也未必不是打的这个主意,奈何荀卿染却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回四奶奶,是奴才睡迷糊了了,弄错了帐目。

求四奶奶饶了奴才这一回吧。

乔得喜家的跪下道。

荀卿染略一思忖,已经有了主意。

她不想用杀伐来立威,她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嬷嬷是睡迷了,那就到外面西穿堂站一会去,醒醒盹。

再来回话。

荀卿染吩咐道。

没有罚跪,没打板子,也没疾言厉色地斥责,只是罚站。

乔得喜家的待要哀求,拾头见荀卿染嘴角含笑,但是眉梢微挑,一张俏脸,隐隐透出威严,竟让人不敢仰视。

她不敢再说话,只得慢慢从厅内退出来。

外面等候的媳妇子们见了,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乔得喜家的哪有脸说什么,只到西边穿堂站着去了。

她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说。

这些管事媳妇们一会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乔家奶奶可是出够了风头那。

一个道。

可不是,那西穿堂,不仅人来人住,还有好一股穿堂风那。

另一个窃笑道。

也有的人一边嘲笑,一边趁没人注意,偷偷地溜开去的。

还有的,将一只袖子里的帖子藏的更严实些,又把另一只袖子里的帖子拿出来预备着,怕到时候拿错了,又将要回的差事默念几遍,生怕被问出岔子来,丢了脸。

罚了乔得喜家的下去,荀卿染手里拿着帖子,问道:可有哪个办事稳妥的媳妇闲着?回奶奶,齐福家的办事妥帖。

宋嬷嬷躬身答道。

齐福家的,是齐二奶奶的陪房,很得齐二奶奶的看重。

荀卿染微微一笑,就吩咐人叫了齐福家的来。

你去领了银子,记得要买上好的,便是价钱比这高些也无妨,让店里派人来补了银子就是。

二奶奶急用的,你现在就去办,莫耽搁了。

荀卿染吩咐着,让宝珠将对牌交给齐福家的。

天上掉下来这样好的差事,齐福家的自然喜笑颜开,一面接了帖子和对牌,兴冲冲地走了。

媳妇们借着进厅内来回话,接连听了几个,都无错漏,有的是要领钱物,有的不过是日常杂事请示,荀卿染一一处置了,那些领钱物的,就有麦芽在旁一笔笔地记录下来,安排媳妇们按顺序领对牌。

最后一个有了年纪的嬷嬷进来,支领容氏院子里的檀香、细棉和各色尺头。

荀卿染认得是孟嬷嬷,当初在容氏那留饭,跟着容氏打趣她和齐攸的,就有这位孟嬷嬷,是容氏跟前的老人儿,是很得脸的。

嬷嬷请坐。

荀卿染笑着让道。

孟嬷嬷推让了一番,才斜倾着身子坐下来。

正巧齐福家的回来交还对牌,荀卿染便让宝珠拿了对牌。

嬷嬷且在这里等着,喝杯热茶。

我打发这丫头把东西取来,一会给嬷嬷送过去就是了。

孟嬷嬷忙谢了荀卿染,依旧跟着宝珠去了。

本来周贵家的排在齐福家的后边,不过谁敢和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争竞。

荀卿染就让周贵家的,等宝珠拿回了对牌,再去支领。

宜年居,容氏坐在塌上,闭着眼听孟嬷嬷说话。

等孟嬷嬷说完,容氏睁开眼,笑道:她是如此处置的?好,又大气又漂亮。

老太太说的是。

也不知是哪个促狭的撮弄,乔得喜家的是二爷的奶妈,虽不大管事,体面却在。

二爷的奶妈又不同于二奶奶的人。

若四奶奶得着面子,含糊着过去,后面那些人见了,难保不生出别的心肠,谁知道会出什么难题为难四奶奶。

若四奶奶罚了乔得喜家的,或轻或重,二爷那边难保不抱怨,就是奴才想起来,都觉得为难。

偏四奶奶处置的巧,又叫了四奶奶身边齐福家的接了差事,让人只有赞好,挑不出半点差错来。

后来四奶奶还有话,让齐府家的赶紧去买,只管买上好的,银子不够,只管来填补。

啧啧,老奴在旁边着了,四奶奶着实让人又敬又爱,比起二奶奶刚理事的时候,还要好上几分。

孟嬷嬷坐在脚踏上道,还是老太太的眼光好,给四爷挑了个好媳妇。

容氏笑的眉眼弯弯,染丫头的好处不止这些,她还有个好处,却是常人难及的。

唉呦,依奴才看着,这模样好,性情好,针线好,会管家,手段漂亮,已经是极好的了。

竟还有常人难及的好处,老太太可得教教奴才。

孟嬷嬷陪笑道。

那孩子,还有个极好处,就是没有功利心,不会争名夺利。

这件事,她之所以处置的这样漂亮,不仅是人聪慧,根子还在她这个极好处上。

孟嬷嬷想了想,也笑了,老太太为了这个家,可实在是耗费心血。

容氏叹口气,我老了,所能做的,不过是活着的时候,尽力多为儿孙们谋算些,让他们以后日子好过些。

可以后的日子,终究还得靠他们自己。

……二太太是有福气的。

就盼着她能惜福才好。

……前院小书房……二爷,就是这么回事。

乔嬷嬷现在还在太太那边的穿堂站着那,人来人往地,这一下可把老脸都给丢了。

一个小厮躬身道。

二奶奶什么时候又让乔嬷嬷办差事了?齐修坐在桌案后,翻着账簿,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这不是二奶奶有了身孕,不能操劳。

乔嬷嬷想着要为二爷分忧,到好奶跟前效力,就得了这件差事。

小厮道。

四奶奶驳回了她,那二奶奶的药可去买了?齐修问道。

说是四奶奶让齐福家的去办了,四奶奶还吩咐齐福家的不可耽搁,东西都要上好的,钱不够,还可以加。

这四奶奶平时和二奶奶极好,这次也是给了二奶奶极大的情面,怎地就不知给二爷留些体面,乔嬷嬷毕竟曾经奶过二爷一场。

齐修一把摔了账簿,别说了。

怎么笨成这样。

不是早就不让她管事了吗,这是哪个拣这个时候撮弄了她上去,试四奶奶的刀锋,连爷也算计在内了。

那小厮呐呐道,是四奶奶太……太严厉了些?!齐修皱着眉,沉吟半晌,严厉?同样的事,若是落在你们奶奶手里,早打飞了她半截了。

不知是谁背后使坏。

这,谁……谁敢算计二爷那?小厮半天说不出来话。

也不用问了,还能有谁。

我这边实心实意,她那里养着胎,还不忘算计我,借着这个由头,要压我一头那。

可恨!齐修跺了跺脚,让你打听小松落到行么地方了,可打听出来了?这个可不好打听,奶奶那边不让人说的……这小厮谄笑着,奴才费了好大的力气,总算知道了些线索,是被卖去……这小厮压低声音在齐修耳边说了。

齐修听得眉头深锁,半晌叹了口气,罢了。

便坐回到椅子上。

那小厮察言观色,斟了一盏茶递过去,二爷,这事,若是严小乙早肯透露,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

他怎么肯说,那是你二奶奶安插来的人手。

齐修冷哼道。

小厮嘻嘻笑着,也不再言语。

她如此待我,莫怪我也如此待她。

齐修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突然灵机一动,叫了小厮到跟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这……小厮有些为难,这可有些难,如今她在奶奶跟前,爷就不怕奶奶知道?况且,爷早就冷了她,这时候,不知她还肯不肯那。

不难还找你安排什么?齐修叱道,爷找她是看得起她,她有什么不肯的。

你尽管去办,事成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小厮忙答应了,主仆两人低声计议。

石榴院什么?齐二奶奶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吓得冬儿赶紧扶住她。

奶奶,您忘了太医如何嘱咐的?您这身子来之不易,可金贵着。

奶奶还是保养着些,如今,什么事也没奶奶的身子要紧。

冬儿劝道。

齐二奶奶听冬儿说的有理,叹了口气,让冬儿将枕头垫高,又躺了下去。

你可知道,是哪个撮弄的?冬儿摇摇头,说她不知道。

齐二奶奶皱紧了眉头。

难道是咱们的人?这些蠢货,怎么就不想想,出了这事,四奶奶又如此处置,这府里的人第一个就要疑心我找人拆台。

你二爷那里,只怕更是认定了是我陷害,心里更要恨我拿他的人扎筏子。

这下可好,我是里外不是人。

这些管事奶奶们的心,哪里摸的清。

饶是奶奶平日那样弹压着,时不时还要给奶奶下个绊子。

四奶奶是新媳妇,有人欺负她面嫩,使这个法为难她。

或许是那边。

冬儿向西指了指,奶奶这样,昨个那边过来,说话的意思,是要接替了奶奶掌家。

没想到老太太已经先有了主意,那边不好和四奶奶争,心里是不愿意的,巴不得四奶奶出什么差错,那边好顶上来。

齐二奶奶转了转眼珠,都有可能,你仔细查访一番,查出来,我肯定不会轻饶了她。

冬儿偷眼打量了齐二奶奶一眼,点头应了。

齐二奶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咯咯咯笑了起来。

冬儿吓了一跳,诧异道:奶奶突然笑什么?第一百三十八章 牛刀小试(二)齐二奶奶停了笑,叹道:四奶奶平时和和气气,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就办得这么漂亮。

等她这些天家当下来,这下面的人,只怕以后更要骂我刻毒了。

我本来想着,她是不会当家理事的,难道我想错了,我那二姑母曾经教了她如何打理家务?冬儿听了齐二奶奶的话,想了想,道,奶奶用不着操心太过,好好养胎要紧。

二太太在宜年居把话说的很清楚,只是让四奶奶暂时帮着掌管着。

等奶奶好了,自然还交给奶奶的。

原本奴婢也在想,四奶奶进门,二太太会不会让四奶奶管家。

不过奴婢这些天冷眼看着,四奶奶不像是会争着管家的人,还有二太太那里,奶奶您是二太太的亲侄女,这些年相处下来,二太太也是想着奶奶您管家的。

何况,二爷虽排行在大爷之后,却是大爷的嫡长子,这家以后还是要传到二爷手里,自然该奶奶掌管。

总还要看老太太是怎么想的。

齐二奶奶道。

依奴婢看,老太太最是个讲究规矩、明白事理的人,奶奶您无需多虑。

嗯。

齐二奶奶嗯了一声,闭目养神。

祈年堂倒坐厅内,荀卿染将事情都发放完毕,正要起身。

无忧居的管事媳妇,展祥媳妇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到荀卿染跟前施礼,递了个帖子上来,列了一些药材补品,说是给齐家大爷补身用的。

荀卿染接了帖子,见上面除了人参、雪莲等,还有几样妇人补养、养血调经的补品,想到无忧居的孙姨娘跪了半夜的经,想必这后面几样便是给她用的,不好另外开销,就都列在大爷齐儒的药单子里。

荀卿染便没说什么,只让麦芽记录下来,安排展祥媳妇领对牌到采办处领取。

见再没媳妇回事,荀卿染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就站起身,到祈年堂上房来。

齐二夫人已经起床,正坐在炕上。

彩蝶端了燕窝粥过来,荀卿染忙接过去,要伺候齐二夫人吃。

齐二夫人摆摆手,让荀卿染坐下。

家里事情繁杂,你第一天理事,想来不轻松。

快坐下吧。

齐二夫人说着,接过燕窝粥吃了半盏。

荀卿染就将挑几件要紧的事和齐二夫人说了。

多亏旺财嫂子帮我,大着胆子处置了。

太太若觉不妥,再做处置。

齐二夫人点点头道:处置的都还算妥当。

这些年,家里的事,都是你二嫂打理。

我越发不耐烦理这些事。

本来还烦恼,你二嫂养胎,家里没个能干的人理这些事。

如今,你能做到这样,我也可以放心把事情都交给你来管了。

正说着话,旺财媳妇从外面进来,说是人牙子已经带了人来。

无忧居那边,要换几个人。

你也跟过去瞧瞧,看你大嫂那边还缺什么,帮她添置上。

齐二夫人吩咐荀卿染道。

因为大爷齐儒和璋哥儿病弱,无忧居自有小厨房,专门负责这父子两人的饭食。

出了前天晚上的事,无忧居内要换人手,也是情理之中。

荀卿染答应了出来,并不走祈年堂侯门,而是沿着抄手游廊,打算穿过月洞门,从后院角门出去,正好往无忧居去。

刚出屋子,就见小丫头引着个人从前面穿堂走进来。

那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身材略矮,一脸笑眯眯的表情,荀卿染听得小丫头口内称陆太医,不觉略微侧头多看了两眼。

这个太医有些面生。

荀卿染道。

旺财家的忙陪笑道,难怪奶奶觉得面生,原来是姓胡的太医每月来请平安脉,如今换了这位姓陆的太医,这还是第一次进府来。

胡太医换了陆太医。

荀卿染心下念头一转,也不细问根由,只笑着点点头,怪不得瞧着眼生。

来到无忧居,齐大奶奶闻讯从屋里接出来。

荀卿染随着齐大奶奶到上房落座,先问:璋哥儿好些没有?齐大奶奶点点头,早上已经能喝粥,刚才吃了药,睡下了。

哦,那我就不过去了,免得惊动了他。

荀卿染道,大爷那边如何了?齐儒昨天吐了血,虽蒋太医说无妨,但在荀卿染看来,吐血就是大症候。

也吃了药,好多了。

齐大奶奶道:还要多谢弟妹和四爷,多亏了四爷,璋哥儿才保住性命。

一家子骨肉,大嫂何必如此客气。

荀卿染摆手道,就叫旺财家的带了人进来,让齐大奶奶挑选。

齐大奶奶略问了问,就从中挑了四个,都是相貌中等,干净利落的。

荀卿染见齐大奶奶眼睛中有血丝,知道她是为了照顾璋哥儿,眨眼不足。

大嫂这两日才是辛苦,要好生休息。

要用什么,尽管派人来要。

荀卿染嘱咐了两句,就告辞出来。

四奶奶,方才二奶奶还派人问,请四奶奶处置完了家事,到石榴院坐坐。

旺财媳妇对荀卿染道。

我正想着要去看看二嫂。

荀卿染说着,就往石榴院来。

刚到石榴院门口,就有小丫头往里回报,冬儿从里面出来,将荀卿染迎到暖阁。

齐二奶奶躺在床上,见荀卿染进来,就要坐起来。

荀卿染赶忙上前,扶着她又躺下。

二嫂莫动,我并不是外人。

二嫂养胎要紧。

荀卿染说着,就在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又询问二奶奶可吃了药,身子觉得如何等。

劳弟妹惦记着,都还好。

不过躺的时候久了,觉得不耐烦的紧。

齐二奶奶道。

荀卿染表示很理解,这还是刚开始,齐二奶奶还得在床上躺足了三个朋,才能下床,这对于平日闲不得的齐二奶奶,还真是极为难熬的。

我只恨我这身子不中用,不仅让家里长辈们担心,如今还要劳烦弟妹接管家事,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不瞒弟妹说,这府里的下人多,难免良莠不齐,只怕有那刁钻不听使的欺负弟妹是新媳妇面嫩,弟妹莫心软,只管照着规矩狠狠地罚才是。

齐二奶奶又道。

正要二嫂提点我。

荀卿染道。

冬儿这丫头跟在我身边,府里的事她都熟悉,以后弟妹去理事,就让她去伺候,也能帮着弟妹压服众人,弟妹你看如何?齐二奶奶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年礼齐二奶奶提出在荀卿染理事的时候,让冬儿过去协助。

如果这是在今天早上之前,荀卿染会十分感激。

可齐二奶奶现在才提出来。

荀卿染微微一笑,冬儿是在二嫂跟前得用的人,二嫂这样子,还是要她伺候着二嫂才能让人放心。

怎好让她过来帮我?二嫂的美意我心领了。

我这里好几个有经验的嬷嬷伺候着,并不缺她一个。

齐二奶奶陪笑道,只是我管了这几年家,家下人行事如何,我最清楚,各个都是一肚子心眼子,难有老实不耍滑的。

我知道弟妹能干,打发冬儿过去,弟妹尽管使唤她,比别人可靠的多。

荀卿染见齐二奶奶这样说,也就笑笑答应了。

从石榴院回到宁远居,见左右没有外人,麦芽先就不忿道:奶奶方才也太好说话了。

冬儿姑娘确实是个好帮手,可方才奶奶第一次理事,正是人事生疏的时候,二奶奶怎么不派她来?这个时候,见奶奶出手压服了二爷的奶妈,下面人不敢生事了,她才让冬儿过来。

哪里是帮忙?依婢子看,明明见没热闹可看,派人来做耳报神的。

荀卿染使个眼色,让麦芽不要乱说话,而是转头问宋嬷嬷。

嬷嬷觉得如何?宋嬷嬷上前两步,毕恭毕敬答道:奶奶的处置自然是没有错的。

四爷特意嘱咐嬷嬷帮我,我也极看重嬷嬷,可不是为了让嬷嬷说这句话哄我高兴的。

荀卿染笑道:我本无意去理这些事,不过是推辞不过,可既然接了手,不为我自己,为了四爷的脸面,就要尽力做好,最起码让人挑不出错来才是。

奶奶说的是。

宋嬷嬷道,奴才赞同奶奶,并不是顺情说好话哄奶奶高兴,实在是奶奶处置得极妥当。

二奶奶派了冬儿来,自有二奶奶的打算,奶奶同意了,也未必就让二奶奶如愿。

不是奴才奉承奶奶,想必奶奶已经想好了法子,让冬儿姑娘人尽其用。

荀卿染笑了笑,没说话。

宋嬷嬷说的没错,齐二奶奶对当家的全力非常看重,现在没办法,但是心里肯定放不下,派冬儿过来,总是有安插耳目的意思,这一点,荀卿染也能理解。

况且荀卿染并没有从此就一直把着这管家的权力的心思。

当然,荀卿染也自有打算,齐二奶奶好心派了个人来,总不该浪费他的好意,比如说最简单的,有什么不好办的差事,现在不是有了合适的人选吗?时节已进入腊月,各处庄子上的租子、年礼都陆续送了来。

按着往年的旧例,依旧是齐家二爷齐修在外接著,留下家里过年要用的,还有外面送礼的,其余的,则按着花名册,分给依附于齐府的那些旁支族人,做过年之用。

内院里,荀卿染刚处置完今天的家事,齐二夫人就派人将她叫到祈年堂上房。

原来是要准备给宫里的贤妃娘娘,各来往的府第送年礼。

这是去年的礼单子,你带人去库房里看看,大致按着这个单子,你自己估量着,将给各家的年礼预备出来,开了单子来给我看。

荀卿染接了单子,恭敬的答应了。

还有侯府的贺礼,也一并准备出来,要厚一些。

齐二夫人又道。

前些天,曾家老爷已经进京,接了曾太太和女儿曾静出了侯府,转天,就定下了定远侯方信和曾家三女曾静的婚事,婚期就订在腊月初十日。

方信是掌着实权的侯爷,又是齐二夫人的嫡亲侄子,齐二奶奶嫡亲的哥哥,这份礼,自然不能薄了。

快去吧,这事耽误不得。

齐二夫人吩咐道。

荀卿染依言退了出来,拿了钥匙,到后院库房翻找东西。

齐二夫人见荀卿染走了,端起茶喝了一口,靠在引枕上松了口气。

彩蝶见了,忙走过来,轻轻地帮齐二夫人捏著肩膀。

太太这两天可累坏了,如今这差事也安排下去了,太太也能松口气。

彩蝶轻声道。

嗯。

齐二夫人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识文断字,还是有好处的。

这事,总不好交给外面的爷儿们去办。

原来二奶奶理事的时候,也没这样方便的。

四奶奶是书香世家出身,昨天听传禀的媳妇们讲,四奶奶在帐单子上批了几个字,拿出去,不仅帐房先生们看了称奇,就是外面书房里的师爷、清客相公们,也都竖起拇指夸赞。

说是笔锋轻灵、内蕴风骨,不愧是颖川荀家出来的女孩。

念书人家的女孩,自然都在这上面用功。

他家几个女孩都是从小要练字的,大奶奶家也是如此。

齐二夫人点头道。

太太,还有奇的呐,四奶奶身边那几个丫头,竟然也都识字,听说那字写的还不错,那个麦芽,还会打算盘那。

把咱们府里这些小丫头们羡慕的不得了。

彩蝶的语气里也充满了羡慕。

齐二夫人拈了拈手里的佛珠,没有说话。

原本想着,荀卿染不过是个容貌出色,其他方面却平平,但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彩蝶见齐二夫人不说话,心头略转,赶忙又陪笑道:婢子还在想,四奶奶已经是如此,那荀府的四姑娘,太太的嫡亲外甥女,一来京城,就有了才女的美称,还不知多聪慧能干那。

齐二夫人脸色沉了下来,睁开眼,放下手中的佛珠。

彩蝶见状,赶忙跪下,婢子胡言乱语,说错了话,请太太责罚。

起来吧,你哪里说错了话?齐二夫人挥手让彩蝶起来,你不说,我这两天几乎忙忘了。

你去叫,齐二夫人低头想了,去把张永家的叫来。

彩蝶见齐二夫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去叫了张永家的进来。

齐二夫人低低的声音嘱咐张永家的,彩蝶在旁边只断断续续听到,你去……想法子见上一面……几个字。

齐二夫人吩咐完,又嘱咐了张永家的几句,才将人打发出去。

荀卿染在库房里,她并没有急着挑年礼,而是从管库房的媳妇手里拿了册子,一一清点着。

库房里的各色物件,遇到合适的,便让人挪出来放到一边。

主仆几个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挑好了东西。

荀卿染就写了单子,让人将东西抬着,到祈年堂来,让齐二夫人过目。

齐二夫人对照单子将东西都看过了一遍,点了点头。

也还过得去。

少不得又有些增减,荀卿染都一一记下,又去了库房一次,才得齐二夫人满意。

你把这单子和东西都拿给老太太看看,看老太太有没有什么增减,你照着办就是。

荀卿染答应了,又带著人到容氏的宜年居来。

容氏让荀卿染把单子念给她听完,想了一会儿,才道,别的都无妨,你只将内大臣柴府的年礼再加厚一成,他家老夫人信佛,你把单子里的西洋琥珀盆景,换成观音的,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座碧玉的,就换了那个。

若没了,换了那珊瑚的普贤菩萨像也可。

还有这李家,减去一成。

原因,我也不和你说了,你想必也是知道的。

荀卿染点头,李家的事前儿个在容氏这她是听说了。

就这样吧,你去和二太太商量着,派人各府送了去。

容氏道。

多谢老太太指点,荀卿染笑着福了一福。

齐二夫人让她按着旧年的单子准备年礼,然后做了增减。

同样是在礼单上做增减,齐二夫人一句解释指点的话都没有,容氏却将话跟她说的通透,这个差别,荀卿染自然是感觉得到的。

这边将年礼的事办好,安排了人到各府去送,天色就晚了。

荀卿染又去容氏那里请了安,才回到宁远居用饭。

因着近来辛苦,荀卿染特意吩咐厨房备办了一桌席面送来,炕上放了一张桌,地下又放了一张桌。

荀卿染独自坐在炕上,让宋嬷嬷过来一起坐。

宋嬷嬷万般不肯。

奶奶赐下饭来,让奴才们跟着一起吃,已是极大的恩典。

万没有奴才们跟着奶奶一桌吃的道理。

奶奶看重奴才们,奴才们更要知礼,不能坏了规矩。

宋嬷嬷道。

荀卿染不好勉强,只得让她跟麦芽、桔梗几个每人一个小杌子在屋地下坐了。

主仆几个吃过饭,宋嬷嬷带着人将酒菜撤了下去。

荀卿染就留个几个丫头在屋子里,说话消食。

奶奶,太太让奶奶备这些年礼,太太就去了二奶奶的院子,不知和二奶奶商量了什么,冬儿就带人另外备了好些个金银、玩意儿、尺头,一份一份的。

婢子看着,有的不比这几家的少,也不知是给谁的,还背着奶奶。

宝珠见没有外人,在荀卿染耳边低声道。

荀卿染眨了眨眼,这送年礼可是件大事,从中可以知道不少的信息,她就知道齐二夫人不可能把齐府的底都透给她。

这年礼单子上的,都是齐府明面上来往的人家,那暗地里的厚礼,又是送给谁的?第一百四十章 喜宴你可看见,那些东西是派谁送出去的?荀卿染问宝珠。

是冬儿姑娘带着人送到二门,二爷的小厮接了出去。

宝珠道。

荀卿染低头沉思。

齐家这样的府第,有些私下的人情不足为奇。

别的她不敢说,但是因为宫里的贤妃娘娘,齐府对宫里人的孝敬肯定少不了。

这些肯定就不能在明面上走礼,只能私下去送,还不能送少了。

说起来,家里有个女孩在宫里做娘娘,还是主位,这一年四季年节下,宫里都有赏赐的东西出来。

外面看着赫赫荣光,也只是赫赫荣光罢了,从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荀卿染知道,齐家送进宫里的钱,绝对比得到的赏赐要多。

当然了,只计较这个,似乎有些矫情。

毕竟,因为贤妃娘娘,给齐家带来的无形资产,经营的好了,那才是巨大的财富。

……荀卿染每天卯正起床,到祈年堂处理家务,然后就齐二夫人和容氏处请安。

接下来、还是不断有家里的管事媳妇们过来回事。

这边刚料理清楚送给各府的年礼,每天也不断才各处送来的年礼。

这些,有些是齐家二爷在外院接持,也有好些,是派了管事的媳妇婆子来给容氏请安的。

容氏多不见,齐二夫人见了几个、也推给荀卿染。

荀卿染从早忙到晚,日子过的倒也充实。

连齐攸已经走了数日,都渐渐不觉得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十,是定远侯方信和曾静的婚期。

这门婚事,已经是最近京城的热门话题。

因此荀卿染不用特意打听,就都知道了。

定远侯方信正当壮年、在丧妻不过半年后,迎娶新人,新人还是曾家的女孩,算是方家和曾家续上了这门亲事。

曾静早在曾家老爷进京后,就搬出了侯府,住到城东曾家在京城的别院待嫁。

这些天,不仅到定远侯府送贺礼的人络绎不艳,就是地处偏僻的曾家别院,也每天宾客不断。

又渐渐传出曾家老爷这次官吏考核评语甚佳,年后就要升官的消息。

方信的婚宴,容氏早就不再出府做客.因此依旧不去、齐二奶奶养胎不能去。

其余的人早都换了出门的衣裳,大太太、齐二夫人带了荀卿染、齐婉丽和齐三奶奶,还请郑姨妈带着郑好儿、郑姝儿两姐妹坐马车,前边齐家的大老爷、二老爷、二爷齐修三爷齐俭,五爷齐佐,还有郑元朔、郑元朗两兄弟都是骑马,一行车马浩浩荡荡,一同到定远侯府贺喜。

郑元朗本来在江南老家料理铺子,因着郑好儿的事,郑姨妈很是伤心,就写了信给他。

郑元朗接到信,就从江南老家赶了过来,两天前到了京城,也是要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过年的意思。

到了定远侯府,有知客的媳妇接着,齐二夫人一行先到后宅来。

方信的长子宗哥儿带着宝姐儿、官哥儿几个过来行礼。

轮到官哥儿给荀卿染行礼的时候,小胖墩糯糯地叫了声四婶婶,就扑到荀卿染腿上,要荀卿染抱他,却被宗哥儿说了一句。

只好又接着给齐琬丽行礼。

礼毕,大家在厅内分别坐下来。

官哥儿被奶妈放在大椅子上坐了一会,就开始不老实,一边踢蹬着肥肥短短的退,一边东张西望。

见荀卿染也在看他,官哥儿便裂开小嘴笑起来。

荀卿染冲官哥儿招招手,官哥儿从椅子上爬下来,小跑到荀卿染跟前,荀卿染俯身将他抱在怀里,小声逗弄他说话。

官哥儿靠在荀卿染怀里,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

荀卿染对这种胖乎乎,又傻傻的没什么心眼的小孩子最没抵抗力,就是跟在她身后的桔梗和麦芽,也都对官哥儿喜欢的不得了。

那边齐二夫人就问宗哥儿和那两今年纪稍大的男孩,书读到哪里了,可有长进,听说换了先生、新先生教的可好.又嘱咐几个孩子要用心读书,也不要耽识了骑射等语。

宗哥儿一一答了,他年纪渐大,这一屋子的女眷,颇有些不自在,坐了一会,就带着两个庶弟出去了。

齐二夫人就和宝姐儿聊起家常,一会工夫,方信从外面走了进来,说是请齐二夫人到喜堂上去坐。

因为方信父母早丧,拜堂的时候、只拜祖宗牌位。

如今请齐二夫人到喜堂上坐,并不用受新人的礼,也算有个长辈在场鉴证的意思。

齐二夫人自然应了,便有人来请众人到席上去坐。

大太太、郑姨妈带着齐三奶奶、郑好儿和郑妹儿两姐妹和齐婉丽先去了席上。

齐二夫人则带了荀卿染在身边伺候。

荀卿染扶着齐二夫人在喜堂上坐下,四下打量,这侯府的喜堂布置的富丽堂皇,一派喜气洋洋,但都比不过新郎官方信身上的喜气。

方信今天一身大红的喜服,走动间两根帽翅不断颤动,着实是意气风发。

就听外面鞭炮声响,小厮跑来禀报,说是新娘的轿子已经到了路口。

方信带着人接了出去,就听鞭炮声一路从门口响过来,方信在前手里一根红绸,引着新娘子走上喜堂来。

曾静蒙着盖头,看不出脸上表情如何,不过从轻轻移动的脚步,摇摆的腰肢,微微低垂的头,可以想像,一定是满面娇羞和喜悦的。

荀卿染心下想着,曾静在侯府日子不长却俘获了方信的心。

这门亲事,算不算的上是男女情投意合那。

荀卿染听齐二夫人透露过,她和齐二奶奶都认为曾静有些不妥,并不赞成这门亲事,但是显然没有说服方信。

两人也就作罢,毕意方信的庶长子,再过两年就可娶亲,另外两个庶子,也已经长大,宝姐儿又聪慧泼辣,只有个官哥儿让人操心,却是幼子,总是继室讨好拉拢的对象。

不论曾静如何,在侯府施展的余地都不大。

司礼官喊了声吉时已到,方信和曾静两人对而站好。

一拜天地。

司礼官高声赞道。

方信和曾静就要跪拜,就听门外围观的宾客中靠人喊了一声,且慢,这堂不能拜,亲事结不得!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闹喜堂那司礼官第一个被这喊声惊了一跳,他主持过不少的婚礼,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何况,这可不是普通人家,是定远侯成亲,竟然有人跳出来阻止,这实在是闻所未闻。

曾静本已经拜下去,听了这一声,不由得身子一震,险险栽倒在方信的身上。

方信扶住曾静,站直身子,有人出面阻拦,自然这堂就拜不下去了。

方信沉下了脸色,众人也觉惊奇,不约而同向出声的地方张望,想看看是谁这样大胆。

就见从外面围观的宾客中,走进来一个年轻人。

这人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白净面皮,眉清目秀,身穿缎面长棉袍,腰间挂着枚比目双鱼玉佩。

不用方信出面,早有旁边一个管事的走上去,拦住那年轻人:请问贵客怎么称呼,因何扰乱喜堂。

这管事的语气中却透出威胁,但是举止话语却十足的客气。

毕竟今天来贺喜的宾客中,来的都是各府的王爷,朝廷命官,其中御史、言官也有不少在场的。

定远侯府虽然势大,这个场合,却要做足面子工夫,不能让人感觉侯府以势压人。

在下登州寒山县人士,姓韩,名玄理。

阻止侯爷拜堂,实在迫不得已,也是为了侯爷着想。

韩玄理朝着方信躬身施礼。

方信这时走上前去,小兄弟,你我素不相识,想来也没有恩怨,你扰我成亲,可得说出了道理来。

在下确实是为侯爷着想。

侯爷,强占良民之妻,可是大罪。

侯爷是朝廷肱骨之臣,断不能明知故犯。

强占良民之妻!喜堂内外顿时轻嘘声一片。

齐二夫人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荀卿染可以理解齐二夫人的焦躁心情。

这个罪名,不仅是重罪,而且,更加有损定远侯府的名声。

方信脸色微变,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又抬起手,用扳指抹了抹唇上的短髭,开口笑道:小兄弟,信口开河,诽谤朝廷命官,也是大罪。

在下没有真凭实据,自不敢前来。

韩玄理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侯爷请听在下细说。

家父曾于八年前在广东通化县为官,与当时的通化县知县曾少山曾大人结识,相交甚笃。

家父与曾大人约为亲家,将小女儿许配给韩某人为妻。

在下这里有曾大人写下的许婚书简,还有这枚双鱼佩的表记,可以证明在下所言非虚。

韩玄理将解下玉佩,与书简一起捧在手上,又说道:后因家祖父病逝,家父回乡奔丧。

按制守丧三年。

可怜家父因伤心过度,未满三年也病逝了。

从那以后,只留下家母带着在下,在家乡渡日。

现在下已到婚龄,曾家姑娘也已及笄,在下奉家母之命,前来寻找岳父曾大人,迎娶曾姑娘,回乡奉养老母。

韩玄理的话说的有条有理,曾少山,正是曾静的父亲曾老爷的名讳,八年前,曾老爷也是在广东做知县。

喜堂上顿时变的寂静无声。

荀卿染不由得仔细打量韩玄理,看他的穿着打扮,家境并非豪富,但是举止中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行事说话都是条理清楚、礼貌周全。

所说的婚约,是否是真有其事,就要看那书简还有信物玉佩。

若是两者都是真的,那么曾静早有婚约在先,现在前约未解,就嫁进侯府,这个可就麻烦了。

荀卿染又转眼去打量曾静。

曾静依旧蒙着盖头,似乎有些站立不稳,靠在小丫头的身上。

那大红衣袖下略显苍白的手紧紧抓着小丫头的手臂,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可见其心情是如何的紧张。

方信听了韩玄理的话,伸出手要去接那信笺和玉佩,韩玄理却将手抽回。

曾老爷来了。

就听有人禀报道。

一个肥头大耳、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从门外急急走进来,他想是已经听了小厮的传递的消息,又听见了韩玄理方才的话,因此一进门,就直盯了韩玄理看了几眼,这才过来和方信相见。

方信示意曾老爷去看那书简和玉佩。

韩玄理却不肯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曾老爷。

侯爷,并不是在下不信侯爷,实在这事关重大。

曾大人,已经毁约一女二嫁在先,也不合适看这书简。

还请哪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从中作保,在下才敢交付。

这年轻人做事很谨慎啊,荀卿染不由得赞道。

老夫是都察院都监御史,姓杜名严,韩老弟若信得过老夫,便将书简和玉佩交托老夫,这众目瞪瞪之下,定不会有人做什么手脚。

一个中等身材,瘦瘦的老者站了出来,正是都察院有名的铁面御史杜严。

这杜严,不仅在朝堂上,在民间也颇名气,人们都称他铁面无私,最不惧怕权势富贵,敢于直言道谏。

韩玄理想必也知道杜严的名声,就将书简和信物都递了过去。

杜严将书简和玉佩都仔细看过,又传给身边几个同僚瞧了,才递给曾老爷。

曾老爷接过东西,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才已经有看过书简的人私下说,那书简是曾老爷的笔迹。

此时看曾老爷的神色,周围人哪有不明白的,已经知道这事情八九是真的。

不过是酒后笑谈,玩笑着写了这书简,这玉佩更是随便买来的,并不值钱。

况且你们一家回去后,就再无消息,这婚事却是做不得准的。

曾老爷慢慢说道。

曾伯父此言差矣。

古人云,人无信不立。

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若是酒后笑谈,玩笑,怎么会有书简留下?伯父这样的话,侄儿不敢苟同。

伯父说这玉不值钱,家母和晚生却一直当作至宝珍藏。

信物表记,岂有因为价高就是真,价低便是假的道理。

若如此,那乡野村夫,没有钱的百姓,一根木簪子就可下定,以伯父看来,那便是儿戏,就不能成夫妻之礼了?伯父是朝廷命官,有教化百姓的责任,还请慎言。

韩玄理躬身对曾老爷施礼道。

曾老爷开口,虽否认了婚事,但却承认了书简和玉佩都出自他手。

因此,这韩玄理对他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的曾大人变成了伯父。

至于多年未通消息,是侄儿不对,却实在有缘故。

家里祖父、父亲相继病逝,家产消耗殆尽,只有侄儿和家母相依为命。

侄儿初时幼小,全靠家母针线养活,后来年长些,不得已,只得弃笔经商。

多年奔波,企望能够有充足衣食,供养老母,抚育妻儿。

如今总算置下些家产,不至于让妻儿受冻馁之苦,才敢来娶亲。

侄儿本想着,若是不能有所成就,侄儿自不会让曾家姑娘久等,老大而独守空闺,自会来退亲。

幸亏祖辈保佑,家母记得清楚,曾家姑娘今年不过刚刚及笄,并不算老大。

伯父与我父亲有约定在先,实不该将女二嫁。

韩玄理一段慷慨陈词,有情有理,说的好多人连连赞许,内中有两个花白胡须的,更是捻须颔首,都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仅孝顺,而且上进,还肯替人着想,真是难得的好青年。

况且韩玄理,说话行事都体现出良好的教养,一定是读过不少书的。

最后转为经商,也是为了奉养老母不得已而为之。

小小年纪,能做到这样,更有些老学究为他惋惜。

相比之下,曾老爷就比较不堪了。

废弃婚约,一女二嫁,很难不让人认为他是攀附富贵。

那么定远侯方信那,是明知曾家女儿有婚约还坚持娶亲,还是被曾家人瞒住了,并不知道这回事,糊里糊涂地抢了别人的妻子?众人都关注着曾老爷和方信的反应。

方信是紧皱眉头,一时没有言语。

那边曾老爷一边抹着脸上的汗珠,一边内心挣扎。

曾老爷这边权衡利弊,韩玄理手里的证据充足,这喜堂上好些人身份不凡,大多已经偏向于韩玄理。

可是,如果方信定要娶他这个女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曾老爷这么想着,就什么话都没说,只看着方信,那意思,侯爷就看你了,你一定要娶,那我就矢口否认,不然,我就认了下来。

曾老爷这态度,明明白白告诉众人,这韩玄理所说都是事实。

方信看懂了曾老爷的眼色,不禁万分无奈。

现在他是进退两难。

要坚持娶曾静,韩玄理肯定不答应,双方对簿公堂,他堂堂一个王爷,和一个经商的小民争女人,还是正室,就是争赢了,脸上也不好看。

还得有人说他仗势欺人。

如果输了,那就更难看了。

荀卿染在齐二夫人身边看的清清楚楚,心道曾老爷办事非常不靠谱,而方信不管怎么做,这脸都是丢定了。

堂上沉默毕晌,方信没说话,曾老爷自然就认为方信这是不想娶了。

确实有此事,年头多了,你们又毫无音讯,因此便忘了。

如今既然韩贤侄来了,那就依照前约。

好在还未礼成,哈哈,哈哈。

曾老爷干笑道。

齐二夫人呼出一口气,曾老爷担了责任,就把方信给洗清了。

众宾客见这样,这婚礼是不成了,那接下来,这酒席也不好吃,就有人住外走。

等等,我有话说。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闹喜堂(二)等众人发现,说话的是新娘子,堂上顿时前所未有的静了下来。

不论曾静为人如何,这个时候敢于站出来说话,荀卿染内心里很佩服她的勇气。

曾静这样做,可以说是违背了这个时代女人的道德准则。

这个时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男子,对自身的婚姻也没有多少发言权,女人更是父母怎么安排,都只有听从。

三从四德,不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曾静在这个公开场合,亲自开口说话,这是很不和规矩的。

围观的人群里,就有些人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来。

曾静依旧蒙着盖头,小步走到曾老爷身边。

婚姻大事不同儿戏,女儿只好不顾嫌疑,来请问父亲。

父亲你和韩家定过婚事,书简上可写了是将我们姐妹中的那个许给韩家?曾老爷见平时不言不语的女儿,这今时候不仅敢于开口说话,还比他更为镇定,先是愣了一愣,等听清楚曾静的问题,他方才是看过书简的,便答道:这个,并没提到你们姐妹的名字。

那就是了。

父亲,那个时候您在广东,女儿最为年幼,家中适龄的只有二姐。

长幼有序,大姐早就定了和方家的亲事,您那书简上和韩家定下来的,自然是二姐,却和女儿没有干系。

韩世兄不早来迎娶二姐,却扰乱妻妹的婚事,实在是无礼。

曾静清楚的声音说道。

啊,哦,书简上是没写到底是你们姐妹哪个,曾老爷挠头,可你二姐已经嫁人了,昨天来的信,你也看到了,你二姐她都已经怀孕了。

父亲!您……曾静的手抖了抖,似乎想拉扯曾老爷的衣袖,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荀卿染在旁边见了,不觉心下想到,这曾静还真是个人物,若换做别的女孩,早就惊慌失措,哪里还会想到这么好的推脱的法子。

只是,这个法子太不厚道了些,置她二姐与何地那?曾家的二姑娘曾宁,早就嫁人,而且已经怀孕。

如果被夫家知道,原来她是别人家定下的媳妇,人家找上门来了,那曾宁会是什么样的处境?何况,荀卿染记起她听到的传言,曾宁那门婚事,本来是说给曾静的,却被曾静推脱了,曾太太只好把曾宁嫁了过去。

当然,曾静此举,是可做缓兵之计。

拿她二姐出来,韩玄理未必就知道曾宁已经嫁人,先搪塞住他,等这边风风光光拜完花堂,曾静便是侯府夫人,方信总不至于让侯府夫人再嫁他人。

到时候私底下,无论怎样打发了韩玄理也就是了。

只是,曾老爷却是个实在人。

啊,这个……曾老爷干笑两声,他自然听出曾静语气中的抱怨,只是他依然不肯表态,只看方信的脸色。

既然书简上并未指名是哪个女儿,那就是哪个女儿都成。

现在曾家二小姐己经适人,定的自然是三小姐。

长幼有序,也不是一成不变,何况在定亲上。

杜严在旁边说道。

韩兄弟,我并不知道你与曾家有婚约。

现在这个情形,你也看到了,若韩兄弟坚持婚约,不会因此就瞧低了曾姑娘,答应善待她,我自然退出,成就韩兄弟的美事。

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我与韩兄弟投缘,曾姑娘又是我妻妹,你们便在我这拜堂成亲,这喜酒就算是我贺韩兄弟的。

若韩兄弟心里哪怕稍微有些不自在,那恳请韩兄弟退了这门亲事,另聘淑女,我定远侯愿意为韩兄弟做保山。

韩兄弟你看如何?方信响亮的声音说道。

方信终于说话了。

就有人听了声好,更有人小声称赞,都说定远侯果然是大丈夫,不仅大度讲道理,而且重情重义。

荀卿染看了方信一眼,她也不得不承认,方信这个做法十分漂亮。

韩玄理听了方信的话,立即躬身施礼,答道:侯爷过虑了,韩某不是那样张狂的小人,既然诚心来求娶,自不会因这等事,就生出别的心肠。

我千里迢迢而来,家中老母还在等我回去,自然还依前约。

多谢侯爷美意,韩某感佩于心。

韩玄理坚持娶曾静,众人又是赞声一片。

荀卿染心情有点复杂,因为疑心曾静在官哥儿身上耍手段,她对曾静并无好感。

但是,这喜堂上充斥的大男人气场,让她有点不快。

她知道,又是前世深植于心的那点女权意识在作怪。

抛开这一点,毕竟这不是个自由恋爱的社会,这两个人的行为还是很男人,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规范,周围人的称赞无可厚非。

也就是说这喜事还要继续,新娘子没变,新郎却换了人,而且可以想像,这件事将被传为一段美谈。

宾客们已经兴高采烈地议论开来。

不!曾静后退了两步,提高声音叫道,语气中夹杂了哭音,我并不知韩家的婚事,这个人凭空跑来,谁知道他是不是韩家的人,多年没消息,说不定人都死绝了,他是冒充来骗婚的。

我只知道,我与方家,有父母之命,大姐的遗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都是全的,我已经进了方家的门,没有再出去的理。

好女不嫁二夫,我生是方家人,死是方家鬼。

我只知道这门婚事,只认这门婚事。

若要我再嫁他人,我宁愿一死。

曾静说完,微低下头,向旁边的柱子撞去。

宾客们这时可笑不出来了,眼看着喜堂就要变灵堂。

方信正站在柱子旁,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曾静这样撞死。

他几步赶上前,拦腰抱住了曾静。

曾静脚步一个趔趄,顺势摔倒在方信怀里。

这时候曾静的盖头也掉在了她上,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粉面,双目盈盈地看着方信,那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

喜堂上顿时乱了,四周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曾静突然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方信抱着曾静,吩咐人快请御医。

看来,方信对曾静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他眼中的流露出来的神情,明明就是怜惜。

荀卿染想到。

齐二夫人坐在那干咳了两声,打发了两个丫头到方信身边。

侯爷,你方才救人,是情非得已。

那毕竟是别人的未婚妻。

方信听得齐二夫人说话,低头看着体中娇小的身体,那张瓷娃娃一样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颠动,上面依旧挂着泪珠,方信便有些不忍。

齐二夫人又连连咳嗽几声,方信才让丫头们过来接了曾静。

曾伯父,侯爷。

韩玄理在曾静要撞柱子的时侯,也赶上来要抢救,但是他本就离的远,自然落在方信后面,之后,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此时,才开口说话。

在下本是信守约定,来迎娶曾姑娘。

在喜堂阻止拜堂,不仅为了约定,也是为侯爷名声着想。

现在看来,却是我错了。

若知道,曾姑娘早有……韩玄理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硬生生把要出口的几个字给咽了回去,平了平气,才继续说道:韩某从不强人所难,若早知道曾姑娘的心意,韩某也会早有决断。

如今也不晚,就请在场各位大人做个鉴证,韩某与曾伯父退了这门亲事吧。

啊,啊,这个,这……曾老爷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见韩玄理态度坚决,自然乐得点头道,既然韩贤侄说了,那就这样吧。

这书简、玉佩请曾伯父收回,也请曾伯父将我家的玉环还回来。

若是别物,侄儿不敢讨还,只是,那玉环是韩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只给韩宗长媳佩戴,韩某实在不敢丢弃。

韩玄理又道。

玉环,什么玉环?曾老爷茫然道。

韩玄理指着曾静,便是曾姑娘压裙角的那枚,韩家先祖是先汉淮阴侯,那玉环上面刻着一个信字。

曾静己经被两个丫头扶着,安置在齐二夫人旁边的短榻上。

听到韩玄理说话,曾静的身子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那自然,那自然。

曾老爷道,就吩咐小丫头从曾静裙子上取解了玉环下来,交给韩玄理。

荀卿染转头打量曾静,几乎认为自已看错了,昏迷着的曾静,胸脯正微微起伏,脸色竟然也变红了。

荀卿染厚道地收回视线。

韩家的信物就放在曾静身上,是她随身携带着,那方才那些说辞,说不知道与韩家定亲,又说定亲的是她二姐,现在可就都成了狡辩了。

这枚玉环,定是曾老爷在与韩家定亲后,就给了曾静的。

如果曾静此时不是昏迷,而是清醒的,想必还可以为她自己辩解辩解,可惜,她是昏迷的。

玉环上一个信字,偏方信的名字就叫做信。

那韩玄理拿了玉环,别了曾老爷、方信,又给杜严等人施礼,便头也不回告辞出去了,走的极为潇洒。

喜堂上已经有宾客悄悄走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到方信身边,大丈夫何患无妻,侯爷,娶妻娶贤。

侯爷一向英明、莫要……至于莫要什么老者没说就走了。

侯爷,宗哥儿这两年也该说亲了。

齐二夫人道。

方信沉默半晌,吩咐道:送曾姑娘回家。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妻妾方信吩咐人让送曾静回家,又请剩下的宾客入席,说权当大家聚在一起乐呵乐呵。

眼看着这场婚事成了这个样子,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趣,这些宾客中就算是最没心没肺的,也不会真的留下来,因此大家纷纷散去。

喜堂上就只剩下方家和曾家的人。

齐二夫人松了口气,又怕出什么变故,因此没有马上离开,就要督促人送曾静回曾家的别院。

曾老爷有些着急,正没有办法的时候,曾太太已经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

侯爷,我这送出门的女儿,哪有往回抬的道理。

这让静儿以后如何做人,侯爷,您这是要了她的命啊。

曾太太拿帕子抹着眼睛,走到曾静跟前看了看,就对方信说道。

曾太太话音落地,就听曾静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母亲,您也来了,正好看我与姐夫拜堂。

我的盖头那,快来人帮我把盖头找来。

曾静满面娇羞欢喜地道。

荀卿染看着曾静的表情,顿时觉得脊背发麻。

曾太太也愣了,她自然不同于曾老爷,不过稍微愣了一会,马上反应过来,果真叫人拿了盖头来。

静儿,你这个痴心的傻孩子,侯爷要送了你回家那。

曾太太道。

回家?侯爷心疼我,可是,出嫁女,哪能随便回家,总要三日回门,才能再见父亲和母亲。

曾静再次娇羞道。

荀卿染觉得很想吐,曾静这是在玩什么?刚玩了晕倒,现在玩的,莫非是失忆?曾太太又用帕子抹了抹眼睛,才走到方信跟前道:侯爷,可怜这孩子对侯爷您一片痴情。

我不得不为她辩解几句。

侯爷知道,我们老爷是个实心眼的人,有时候爱犯糊涂。

和韩家婚事,我们老爷糊里糊涂地认了。

可我说句实话,我是完全不知情的,何况是静儿,那时才几岁,自然更不知情。

就是那玉环,她戴在了身上,也定不知道来历的。

还请侯爷莫听了别人的调唆,冤枉了静儿。

玉环,什么玉环?曾静抬手要戴上盖头,听到玉环二字,停了下来,朝裙子看去,唉哟,我的玉环怎么不见了?是你们谁拿了,快还给我。

曾静转头恶狠地对身边的小丫头道。

两个丫头吓的后退了两步。

曾静似乎发现自己失态,马上缓和了脸色,朝方信看过去,又害羞地低下头,轻声道:那玉环,并不是值钱的物件,却是父亲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因此十分爱惜,不敢离身。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算是将方才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

而且曾静的失忆,更让她显得楚楚……荀卿染干咳了一声,她怀疑,其实曾太太和曾静应该是亲生母女吧。

方信此时紧锁着眉头,半晌,才说道:曾姑娘似乎病的不轻,就送到城外静慈庵好生将养吧。

那怎么能行!曾太太急道,一副定要赖上方信的模样。

曾太太,你在乡野地方住的久了,也许忘了,这京城人家,最讲究的是体面。

侯爷若是娶了你这女儿进门,侯爷以后如何在人前立足?宗哥儿、官哥儿以后要娶什么人家的女孩?宝姐儿要嫁到什么人家?曾太太,我原来那侄媳,莫非不是你亲生的?齐二夫人道。

曾太太顿时无语。

荀卿染扶着齐二夫人,可以感觉到齐二夫人已经气的发抖。

曾太太呆了一会,再次转头看曾静,那眼神就与方才的有些不同。

罢了,既然闹到这样,还是带你回家吧。

曾太太说着,就过去拉起曾静。

曾静脸色数变,目光中有丝狠厉之色一闪即逝,母亲,女儿这样回去,这以后只怕都要父母供养,大姐留下的儿女,只能交给陌生人照看,那女儿还不如一死算了。

曾静说着,甩脱了曾太太的手。

你!曾太太惊道。

曾静膝行到方信身边跪下,抱住方信的大腿,抬起眼睛,哭诉道: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我已经嫁给了侯爷,侯爷要赶我走,我哪里还能活,不如侯爷干脆一剑杀了我。

死在侯爷手里,我心甘情愿。

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齐二夫人被曾静的举动惊到了。

曾静却对齐二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抱着方信的大腿,一边哭一边说。

荀卿染见了这个情景,心下已经明白了。

曾老爷和曾太太都不是会为了庶女着想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以后曾静要再嫁人谈何容易,还不知会被怎么安排那。

已经走了一个韩玄理,自不能再放跑了方信。

今天,曾静如果出了方家的门,以后就再没机会进来。

只有留下来,曾静才有一线生机。

方信脸上的寒冰有了融化的痕迹。

要不然,便让静儿留下,与侯爷做个妾室,她有了活路,外面人也不会说三道四了。

曾太太忙道。

……京城北一处小院韩玄理在收拾行囊,另一个一身貉裘的高大男子站在一边。

韩兄弟,这就要走?出来有些日子了,又绕道来京城,已经过了约定的日子,只怕家中老母惦记。

韩玄理道。

韩兄弟何不多留些日子,如今韩兄弟声名鹊起,咱们男人,这辈子求的不过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韩兄正可借这个机会,一展抱负。

这个名,不要也罢。

韩兄此来,可是说好娶亲回家的。

如今曾可是有好几位老大人有意要韩兄做东床快婿,韩兄不如娶了亲回去,也能让伯母高兴。

齐大非偶。

韩玄理笑了笑,以前那是父亲遗命,自然要守约。

如今再娶妻,家世倒在其次,定要提前了解好人品。

韩玄理说着停顿片刻,叹道,若是知道曾家姑娘心中早有意中人,我就不该去喜堂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韩兄弟也是堂堂男子,怎能忍受夺妻之耻。

这次还要多谢硕兄。

韩玄理躬身道,若没有硕兄提醒,又派人快马取了定亲的信笺和信物,这事断不会如此顺利、凑巧。

那高大男子听韩玄理说凑巧,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这事瞒不过兄弟你。

哈哈哈!男子道,咱们自家兄弟,我就和你说实话。

这里面确实有些小恩怨,正巧又知道了韩兄弟你定亲的事,就借用了兄弟你。

不过我断不会害你,就是没有那恩怨,这事也定会告诉你知道,曾家女子不是良善之辈,配不上你。

那恩怨,我也告诉韩兄弟你知道,是……韩玄理打断男子的话,既然是小恩怨,大哥不必告诉小弟知晓。

好,痛快。

男子拍了拍韩玄理的肩膀,不管怎样,这个缘故,应该事先告诉你。

这是大哥做错了,大哥给你赔礼。

以后若有什么地方用的到大哥,管他刀里火里,兄弟你尽管开口。

两个男人大笑起来。

少顷,那男子和韩玄理一起出来,目送韩玄理和跟随小厮一起离开,这男子也转身上马,往西而来,在一处高大的门楼前下马。

大爷回来了,大爷回来了。

门内跑出两个小厮,一个牵了马,另一个迎了男子进去。

内宅,一个略微年长的妇人正陪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说话,听见外面报说大爷回来了,两人都喜得迎了出去。

你这身子怎么不好好在家歇着,跑来做什么。

顾家大爷见了大着肚子的女子,不由得嗔怪道,又对旁边稍微年长的女子道.你做嫂子的,怎么也不劝着她。

顾大奶奶含笑不语。

不关嫂子的事,是妹妹任性。

大着肚子的女子,也就是顾氏道。

三个人说笑着进屋坐下。

妹妹可是不放心那事?顾大爷道。

大哥办事,妹妹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次是奉了公公婆婆的令来的。

顾氏说着,让丫头送上来一包银子,这是公公婆婆给的,说是赏给大哥手下办事的人。

我都已经打点好了,这个你拿回去。

顾大爷将银子推了回去,你公公婆婆最是明白人,定会给你们,正好给你留作私房。

这次的事,多亏了大哥帮忙,公公婆婆感激的不得了。

要我代他们谢过大哥。

顾氏说着站起来,就要下拜。

顾大奶奶赶忙起身,扶了顾氏依旧坐下。

妹夫受了委屈,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理。

顾大爷道,只是他的性子还是那样,都快做父亲了,还这样不成器。

当初我不愿这门婚事,便是看他这脾性不好,偏你一定要嫁。

都怪妹妹任性,总要大哥跟着担心。

五爷他,只是世路上不惯,没有心计,是个人都认作好人,容易受骗。

他人是极好的,对妹妹,也极好。

顾氏说着害羞地低下头去。

顾大奶奶看着直笑,对顾大爷道:还说这些做什么,眼看着都要做舅舅了。

你当初不也说,只要咱们妹子心里高兴,怎样都行的吗。

硕家大爷见自己妹妹虽身材略显臃肿,但是脸色红润,眼睛清澈,嘴角含笑,全身衣着打扮无一不是上品,知道妹妹日子过的舒心,便笑着摇了摇头,我就你这一个妹妹,罢了,罢了,只是以后还要管束着他些。

顾氏点头,大哥放心,公公禁了他出门,他每天在家陪着我。

等我生产后,才放他出去,寻个清静衙门,挂个闲差,让人好生看着他。

就是闲差,也要仔细,有人照应着他才好。

你二哥那里,年后官职或有变动,顾家大爷沉思片刻,反正还有些日子,慢慢寻个妥当的差事给他就是。

……京城永昌伯府炕上摆了丰盛的酒菜,永昌伯坐在炕上,悠闲地喝着小酒,屋里丫头婆子都退了出去,只有刘夫人笑吟吟地在旁边替他斟酒。

老爷这次计策真妙,总算出了这口恶气,也除了后患,看曾家那丫头以后如何做人。

只是便宜了方信,竟让他逃脱了,还顺便也赚了个好名声。

刘夫人道。

这样也就罢了。

方信不是个糊涂人,那爵位是祖上传下来的,可五城兵马司那军权可是实打实他自己挣回来的。

那样的场合下,说几句场面话,这点子本事都没有,这些年他也就白在朝堂上打滚了。

男人不糊涂又怎样,遇到美色,不糊涂也糊涂了。

我还以为,曾静已经迷了他的魂,没想到他还能把持得住。

刘夫人有些不甘心,原以为曾家那丫头多有本事,也不过那样罢。

永昌伯对这个话题似乎没什么兴趣,话锋一转道:银子你让老五媳妇送过去没有,这事,多亏了她大哥,可是解了咱们的围。

我已经让她去送了。

刘夫人答道,又满满斟了杯酒给永昌伯,这事还不是全靠伯爷您,若不是您从曾家老本那套出来的消息,谁知道他们家还有这么一回事那。

偏巧顾家大爷那边竟还认识这姓韩的,这可不是老天都在帮咱们。

永昌伯呵呵笑了两声,夫人你也有功劳,不是你买通那丫头,如何确保曾家丫头今天一定戴那玉环。

刘夫人也笑,现在好了,再也不用去奉承那对母女了。

老夫妻相视而笑。

想,说到顾家,你当初还嫌顾家门第低了些,如今知道好处了吧。

那顾家兄弟多,顾老大更是个英雄人物,最心疼的就是他这个妹子,老五性子惫獭,以后咱们不在了,有她媳妇这娘家,也不会让他吃亏。

永昌伯又道。

老爷总比我想的周到。

刘夫人最心疼的就是小儿子,听永昌伯这样说,顿时觉得十分窝心。

就在这时,外面进来个管事媳妇,到刘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

唉哟,老爷,您方才可夸错方信了,外面刚送进来的消息,方信还是把那曾家丫头给留下了。

刘夫人的笑容有些幸灾乐祸。

又留下来了?那最多只能做妾了,方信,还是心软了……永昌伯笑道。

还不是被色迷住了眼!可惜了方信刚得的好名声,曾家那丫头,以后……刘夫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妒意定远侯方信的婚礼轰轰烈烈的开始,悄无声息的结束。

齐二夫人等人,也没有留下用饭,就返回了齐府。

方信将曾静留了下来。

方信说的清楚,只是暂时留曾静在府中,救她一命。

他的理由是,曾静经过这一场事,如果返回家中,只有死路一条。

至于他是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应该和曾静那句话有关系。

曾静说那枚玉环是她身上唯一能拿的出手的饰物。

由此可见,曾静在曾家所受的是什么样的待遇。

而且,荀卿染怀疑,曾静留在侯府那段时间,只怕已经通过各种方法,向方信展示了她的楚楚可怜。

齐二夫人则认为曾静失了妇德,即便是做妾都不够格。

侯爷是何等身份,便是买个妾,也要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女孩。

说是不会收用她,可外人会怎样看?怕侯爷以后要说不清楚的,曾家那女子,实在无耻,留她下来,始终是个祸患。

齐二夫人将曾静恨的不行,又气方信不听人劝。

她虽然是方信的嫡亲姑妈,方信的身份、地位、年岁在那摆着,她即便十万个不愿意,也不好太过坚持。

荀卿染只好在旁边温言劝解。

她心里也觉得,方信这种做法,太儿女情长了些。

如果对方是个温柔善良,值得珍惜的女子,荀卿染也许还会为方信说两句括,但是对方是曾静。

方信这么做,只能猜测,方信眼中看到的曾静,与她们眼中所看到的曾静是不同的。

男人看待女人和女人看待女人是不同的,在这方面,女人永远无法理解男人的想法,原因很简单,女人没那个功能,分泌不出那么多的男性荷尔蒙。

荀卿染囧囧有神地想到。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定远侯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先是盛赞两个男人如何大义,如何忠肝义胆。

后来,曾静被留在侯府,这说话的人语气就变了,甚至不去称赞韩玄理了,而是大谈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英雄冢。

这个话题可比前一个更有魔力,传播之快,随着传播变形、夸张的幅度都是前所未有的。

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曾静如何天生尤物,用多少狐媚手段迷住了定远侯。

也有的说定远侯色迷心窍,言不由衷,强霸妻妹做妾。

……奶奶,外面传的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唉,二太太正生气,奶奶您千万莫现在过去祈年堂。

带来消息的佟家的最后跟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点点头,心道不知道方信有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形。

在官哥儿衣服上做手脚的,除了曾静就没别人,怎地侯爷还要娶她?有这个机会,正好打发了她,却又留在府里了,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麦芽道。

曾姑娘的人样子,心计都不输人,只是心术不正,落到这个结果,让人,唉……桔梗道。

曾姑娘啊,奴才看她是个没福气的人。

那位韩公子,除了不是个官,样样都是好的,这下子也大大地有了名声。

听人说,韩公子从返侯府出去,就有朝里好几位大人拦住他,请他家去,要把女儿嫁给他那。

都说这样的男人既孝顺、能干、又有决断、讲义气,重信诺,天下少有的,以后定然不会总待在池子里。

佟家的插言道。

那叫池中之物。

桔梗笑呵呵地提点佟家的。

对,对,就是那句话。

桔梗姑娘跟着奶奶,识文断字,真是让人羡慕。

奴才那丫头这几天总埋怨奴才。

要是也能和几位姑娘一样,跟着奶奶习学些,可就好了。

佟家的很会打蛇随棍上。

你们一心一意,好生伺候奶奶,时间久了,别说识文断字,好处还多着那。

桔梗笑道。

是,是,奴才记着了。

佟家的笑道。

你们还忘记了一点,曾静她的运气其实也不错。

不说别的,只说这婚事上。

先前那门婚事,是家中的小儿子,也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嫁过去做正妻,以后也是当家主母。

如今据说曾宁过的就相当不错。

还有这找上来的韩玄理,虽是白丁,但是年轻有为,是个颇有担当的男子。

曾静她不是没福气,而是不知道惜福。

这两桩好事,她都不珍惜,还用这样那样的法子推掉了。

最后落得留在侯府,却妾身不明。

所以说,人最怕有妄念,最要紧的是惜福。

只有惜福,才会得福。

荀卿染缓缓说道。

桔梗、麦芽几个并佟家的都恭敬应声,会牢记在心。

荀卿染说完话,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桔梗忙拿个薄被过来,服侍荀卿染躺下。

奶奶这是倦了,就趁这个空子,小睡一会。

一会不知还有多少事要忙。

桔梗道。

荀卿染点点头,斜侍在靠枕上,闭了眼睛。

奶奶困成这样,莫非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佟家的没有走,而是凑上前来问道。

除了那件,哪还有别的事?麦芽道。

佟家的看看荀卿染,又看看桔梗、麦芽几个,笑着说道:不是奴才向着奶奶说话,奴才实在为奶奶报屈。

奶奶这刚进门,连人头都没认全,就接手了管家的差事。

这些天下来,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夸赞奶奶聪慧能干?竟比先前的二奶奶还得人心。

老太太和太太们心里欢喜奶奶,下面的人敬服奶奶,自然就有那起子小人在旁瞧了,心里不自在。

暗地里使坏,却又拿捏不住奶奶。

因此就换了这个法,折腾奶奶。

奴才说句心里话,奶奶哪里都好,就是心太慈悲了些。

前几天是三爷要出门,大白天有的是工夫,他不派人来领东西,非要晚上奶奶睡下了,三奶奶才派人来领东西,说是三爷出门要带,立等着要。

昨个又是瑁哥儿,谁不知道,是她拿院子里的人不好好照看,小孩子睡觉蹬了被子,打了个喷嚏,又派人来,立等着叫奶奶起来给请御医。

奶奶白天要管多少事,又睡的晚,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奴才看,那边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妖蛾子那。

奶奶,您一味的和善,待她们好,她们可当奶奶您是好欺负的。

佟家的放轻了声音说话,见荀卿染没有反感,越说越激动。

佟家的看不出荀卿染的意思,就讪讪地住了嘴。

佟家的说的都没错,自她掌家一来,刚开始有些下人使绊子,都被她一一化解了。

后来,那些人见她不是轻易可以糊弄的,又有能干的丫头,还有容氏支持,也就都歇了心思。

就开始不住口地夸赞四奶奶如何能干如何聪慧。

荀卿染自然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但是有人就看不下去。

比如那边的齐三奶奶,每次见面,总要说些酸话,挑剔荀卿染。

荀卿染心里清楚,齐二奶奶养胎,齐三奶奶满以为就该轮到她当家。

就算是大太太来当家,她跟着也能管些事情。

但是管家的权力却落在荀卿染手里,没她半点事。

若荀卿染做的不好,也还罢了,偏荀卿染又做的好,得了众人的赞,齐三奶奶那满肚子的醋,少不得往外冒。

结果就想了这么个法子折腾荀卿染。

每次都要荀卿染亲自料理,不然就有许多话出来。

比如瑁哥儿那次,齐三奶奶就说,大爷那边璋哥儿生病,就有四爷骑了汗血宝马去请太医,瑁哥儿虽是庶出,也是国公府的小主子,一样是四爷四奶奶的侄子,如今四爷不在,四奶奶又当家,当然全靠四奶奶。

荀卿染若有半点不周到,那就是荀卿染不慈,看不起她们瑁哥儿。

荀卿染也曾暗自揣测,齐三奶奶莫不是打着主意,用这个法子让她精神头不足,好有借口插手家务?奶奶,佟家的在旁陪笑道。

荀卿染将思绪收回,瞧了佟家的一眼。

佟家的性子,荀卿染也很请楚,这样热心,不惜扰她休息,佟家的一定有自己的小算盘。

大家是一家子骨肉,我操劳些,也是应该的。

嬷嬷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被人听去了,只怕人要说我不宽和,也要给嬷嬷安个调唆主子的罪名。

荀卿染淡淡地说道。

佟家的别的不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流的,见荀卿染如此,自然连连点头。

不过是在奶奶屋里,也没有外人,奴才出去,断不敢说这样的话。

嗯,嬷嬷你明白道理就好。

奶奶,二太太凡事都交给奶奶,您就是这府里当家的人。

您这样顺着那边,奴才就怕她们胃口更大,更加欺上头来,奶奶可就不好管事了。

佟家的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嬷嬷可有什么好办法?荀卿染问道。

佟家的就在等这一句,不由得往荀卿染跟前挪了挪,又往门外看了看。

荀卿染使了个眼色给宝珠,宝珠便出去守在门口。

奶奶,老太太发话,要二太太在府里查赌,二太太必是把这事也交给了奶奶。

佟家的道。

荀卿染坐起身,想起前两天的事。

那天容氏留郑姨妈在这边玩的晚了,郑姨妈回去的时候,要穿过花园,那时候门已经锁了,可看门的人却不知哪里去了。

郑姨妈是个实在人,就在原地等了半天,等把看门的人找来,郑姨妈已经受了寒。

之后郑姨妈在炕上躺了两天,吃了几副药,才好了些。

齐二夫人派人查了下去,才知道那看园子门的是去赌钱了。

就把这看门的革了差事,撵出去了。

容氏知道了,很生气,就叫了她和齐二夫人过去,叮嘱说,这个赌博是个极大的祸患,一定要禁。

每年年尾、还有正月里,就有下人们趁主子们都睡了,聚在一起吃酒赌钱,因此怠慢差事,引出祸事,有走水的,有偷盗的,不管紧了,足可以酿成大祸。

齐二夫人自然是让荀卿染关注这事,这些天,巡夜的人也抓了一两起,都处置了。

奴才知道必是这样,不用奶奶吩咐,奴才已经替奶奶私下里查访着。

佟家的凑到荀卿染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天抓到的,都是小的,禁不住府里这股风。

奴才已经查实,三奶奶的陪房蔡嬷嬷就是个大头家,最大的赌窝子,就在芍药阁,那里靠近外墙最是偏僻。

还和奶奶说,蔡嬷嬷背后的人,就是三奶奶。

每一局,三奶奶都要抽头的。

哦?荀卿染挑了挑眉,这可是爆炸性的消息。

怪不得这赌博之风屡禁不止,原来上面有主子做保护伞。

也怪不得三奶奶不怕夜里折腾,人家本来做的就是夜间赚钱的生意,越到夜里越精神。

你这消息可确实?荀卿染问道。

保证确实,奴才跟奶奶打包票,若不实,任凭奶奶处置。

佟家的赌咒发誓道。

嗯,荀卿染低头思忖。

佟家的陪笑道,奶奶,这个窠子,可不像别的小打小闹,赌铜钱,最多赌几分几钱的银子就到头了,这个窠子,赌的极大,只赌银子,每晚上的输赢,都是几百,听说还有过千的那。

荀卿染皱眉,不过是下人的赌局,佟家的也说的太夸张了些。

奴才不敢欺瞒奶奶,奴才拐弯抹角打听到的,就是这样,没有错的。

佟家的赶紧道。

荀卿染点点头,下人的豪富程度,她原来在荀家也是见过的,何况这是国公府。

可打听出她们是什么时候开赌?奶奶,这样大的赌局,可是机密的很。

奴才打听出上面那些消息,还是多亏了奴才男人在外面从小厮们那里听来的消息。

奴才只听说,这赌局并不定时,有时开,有时不开。

那就难抓了。

荀卿染道。

不难,不难。

奶奶,您给奴才几个人,奴才天天去暗地里守着,总能抓到。

这一抓,可就是肥……,嘿嘿嘿。

佟家的搓着手陪笑。

若真抓到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荀卿染道。

奶奶,那您现在就给奴才分几个人,奴才从今天晚上开始……不能打草惊蛇,荀卿染摆摆手,有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有人想跟她玩游戏,她并不介意,只要对手输得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夜色宁远居上房暖阁内灯火通明,荀卿染在炕上,桔梗坐在炕沿上,其他几个丫头各自搬了小杌子坐在地下,一边叽叽喳喳说话,一面做针线。

四爷出门也有些日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是说如果顺利年前能回来吗,应该快了。

荀卿染微微抿了抿嘴,想必是齐攸走的久了,这几个丫头掂量她的心意,故意说了这话,来哄她开心。

荀卿染掏出怀表,已经是亥正时分,就第一个放下手里的活计。

天晚了,都回去歇着吧。

荀卿染道。

桔梗麦芽两个服侍荀卿染睡下,也都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荀卿染觉得似乎没睡多久,就听见外面轻轻的敲门声,接着桔梗觉着烛台轻手轻脚的从外面进来。

荀卿染从床上支起身子,问是什么事。

回奶奶,三奶奶那院派人过来,说三奶奶有些不舒服,找奶奶要写蛇胆川贝丸。

桔梗回道。

荀卿染披衣从床上起来。

派来的是哪个,叫她进来说话吧。

荀卿染吩咐道。

是蔡嬷嬷。

桔梗答应着退了出去。

荀卿染传了裙袄,就到外面隔间来。

蔡嬷嬷已经等在那里,见了荀卿染,忙上前来行礼。

给四奶奶请安。

三奶奶今个儿下响,嗓子就不大舒坦,想着四奶奶事忙,就不敢来打搅,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谁知道到了晚上,咳嗽的更加厉害了,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闹的三爷只好搬到外边书房去睡了。

四奶奶实在熬不过去,才吩咐奴才们,要前日新配的蛇胆川贝来吃,知道四奶奶这有,就让奴才来要些个。

蔡嬷嬷赔笑向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坐在炕上,因睡得正熟,突然起来,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样子,不过还是强打精神,问蔡嬷嬷:是怎么回事,可要请太医过来瞧瞧?三奶奶说,就不用麻烦请太医了。

想是这两天照看瑁哥儿,受了累,因此有些寒气。

荀卿染点头,就吩咐桔梗去取了一瓶蛇胆川贝丸过来。

蔡嬷嬷伸手来接。

荀卿染却咦了一声,问来伺候的几个丫头,前个儿才配的这个丸药,不是让你们送些去给三奶奶,是不是你们偷懒,没有送去?宝珠赶忙上前来,回奶奶,婢子已经给三奶奶送过去了。

荀卿染佯怒道,你莫不是撒谎,既是送去了,这才过了几天,怎的三奶奶那边就没了。

可见你说话不实。

婢子不敢撒谎,当时送去时,还是蔡嬷嬷接过去的。

宝珠道,瞟了蔡嬷嬷一眼。

蔡嬷嬷讪讪地笑着,奶奶别冤枉了宝珠姑娘,这药丸,三奶奶是得了的,可也禁不住吃,偏这两天,三爷、瑁哥儿、三奶奶,燕姨娘,还有屋里的几位姑娘们都有些不好,知道这药丸,就都吃掉了。

就算是这个药丸珍贵,吃着养嗓子,可也不能当是吃糖豆啊。

麦芽端了杯热的杏仁茶过来,荀卿染接过,喝了一口,就吩咐人准备大衣裳。

你们奶奶是个极省事的,生了病,还不告诉人知道。

只吃药怎么能行,我不去看看总是不放心。

蔡嬷嬷依旧陪笑,奶奶每天辛苦,那怎么敢当。

荀卿染这边传了大衣裳,命小丫头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就往芍药阁来。

芍药阁上房果真亮着灯火,荀卿染走到院当中,才有两个丫头接了出来。

你们奶奶怎么样了?荀卿染问道,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一阵阵的咳嗽声。

小丫头打起帘子,请荀卿染进了门,就见齐三奶奶正在床头咳嗽,一个小丫头拿了痰盒在床边伺候着。

三嫂怎么咳的这样厉害?荀卿染道。

齐三奶奶似乎没想到荀卿染会来的样子,故意问道:三更半夜的,四弟妹怎么来了?又埋怨蔡嬷嬷,让你无论去哪寻几丸药来也就罢了,四奶奶最辛苦,你如何去扰她。

接着又斥责伺候的小丫头,四奶奶来了,你们也一声不吭,早该告诉我出去迎接。

现在这样多失礼。

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不懂得礼数规矩。

小丫头搬过绣墩来,荀卿染笑笑,就在齐三奶奶的床边坐下。

自家人哪里讲究那么多,这是三嫂要的药丸。

荀卿染让桔梗将瓷瓶送上。

齐三奶奶接过瓷瓶,打开塞子,见里面是满满的一瓶子药丸,便笑了。

四弟妹也太客气了,让人送过来就是了,何苦这么晚还跑一趟,实在让我于心难安。

听蔡嬷嬷说嫂子病得厉害,不过来看看放心不下。

荀卿染关切道,不如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齐三奶奶摇头,还是不要了,我吃了这药,过了今晚再说。

弟妹,咱们妯娌间,我和弟妹说,我可没那么娇气,动不动就半夜里劳动一家子大小,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请便了,可不让说咱们家轻狂!荀卿染笑着没接话。

齐三奶奶意有所指,齐二奶奶养胎以来,是曾多次请医问药,不过没齐三奶奶说的那样夸张。

还是弟妹当家,看待的我好。

若是……齐三奶奶向东指了一指,那个当家的时候,可不管我们的死活。

齐三奶奶说着,满意地靠在引枕上。

荀卿染抬手扶了扶额头,心里叹气。

不知道齐三奶奶这是神马处事逻辑。

遇到对她不假辞色的,她只敢心里抱怨,行动上却老老实实。

遇到没有因为她是庶出媳妇而怠慢她,而是善待她的,她反而拼命折腾起来。

荀卿染不由得想起前世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个女人拿两把枪,一把指着自己,一把指着男人,威胁男人让她和情人一起走。

男人问女人,为什么会以为这样可以威胁的了他。

女人的答案让人无语,女人说因为你是好人。

因为是好人,会不忍心看着她死,因为是好人,被她威胁了,也不会去狠心报复她。

又想远了,荀卿染拿帕子轻轻掩住嘴角,掩住将要出口的哈欠。

齐三奶奶见荀卿染满脸的倦意,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弟妹现在是大忙人,这全家的事都是弟妹一个人张罗,想来累得很。

可不敢说累。

荀卿染笑道,我心里很想找人帮我,奈何太太不允。

我稍微露出一点口风,就要骂我贪图清闲,故意偷懒。

荀卿染看着齐三奶奶吃了药丸,还不放心,又陪着坐了一会,脸上倦色更浓。

齐三奶奶说了一句话,半天没见荀卿染回答,原来荀卿染已经靠在床头,微闭着眼睛。

我看弟妹都快睡着了,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齐三奶奶咯咯地笑着,她刚吃了药,就不再咳嗽了。

荀卿染实在支撑不住,歉意地笑笑,站起身带着人告辞出来。

齐三奶奶让蔡嬷嬷一直送出来,直送到宁远居。

荀卿染进了门,就吩咐人将大门上锁。

蔡嬷嬷不一会,就见先是上房的灯灭了,接着东西耳房的灯也灭了,然后所有下人房中的灯火皆灭。

蔡嬷嬷并没跟进宁远居,也没走远。

宁远居先是上房灭了灯,接着东西耳房。

蔡嬷嬷眼看着宁远居陷入一片漆黑,才顺着来路一路小跑奔了回去。

宁远居上房,荀卿染坐在黑暗中。

四奶奶打算怎么做?冬儿轻声问道。

方才蔡嬷嬷来寻蛇胆川贝,荀卿染便让人以寻药为由,悄悄去了石榴院,不惊动别人,只找了冬儿来。

一会还要仰仗冬儿姑娘那。

荀卿染道。

听着墙角的座钟响了十二下,正是半夜子时。

少顷,宋嬷嬷从外面悄悄进来。

如何?荀卿染问道。

按着奶奶的吩咐,奶奶去了芍药居,奴才就带着人在附近守着,果然见有个婆子鬼鬼祟祟的,子时一到,奴才就让人将她捉了。

果然有人在这望风,荀卿染点头,事情又多了一成胜算。

可问出来了?荀卿染又问。

宋嬷嬷瞟了一眼冬儿,答道:回奶奶的话,芍药阁却有赌局。

奴才没问出具体在哪个屋子。

荀卿染点头,既然是大赌局,自然不会让外围的这些人知道具体地点。

让人看好她,宋嬷嬷你带了人一起来。

是。

宋嬷嬷躬身答应了。

荀卿染带着人从宁远居出来,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灯笼,却不点燃,只麦芽提了盏琉璃宫灯,为荀卿染照着路,其余人借着月色,一路静悄悄而行。

不远处就是芍药阁大门,荀卿染让众人止步。

吩咐下去,宋嬷嬷带着冬儿,从西角门进去,佟家的和宝珠,从东角门进去,荀卿染则带人从正门进。

其余诸人,则在芍药阁四周看守,以防有人狗急跳墙。

我的话,今晚事情成了,每个人都有赏钱。

第一个找到赌窠子的,抓了头家的、以及抓了来赌钱的人,重赏。

不小心走漏消息的,放炮了贼人的,重罚。

荀卿染最后吩咐一声。

荀卿染已经许了愿,抓了这个大赌窠子,所没收的金钱,全赏给众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众人领命,四散而去。

荀卿染这才带着人走到芍药阁大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已经上了锁。

荀卿染也不让人叫门,只挥挥手,一个婆子上前,用钥匙开了大门,众人一拥而入。

有旁边看门的这个时候才发觉,正待叫嚷,早被宁远居的婆子堵住嘴巴,架到旁边看住了。

荀卿染进了大门,四下望了望,四周房舍漆黑一片,悄无声息,显然并没有被惊动,又见后院有两束火把亮了起来。

荀卿染点点头,跟随的人纷纷点燃了手中的灯笼,荀卿染这才放重了脚步,迈步往上房走。

来到齐三奶奶的卧房前,荀卿染让麦芽上前敲门,不见有人回应。

跟随的婆子上前,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只听得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却没人答话。

回奶奶,里面肯定有人。

婆子道。

有人却不来应门,荀卿染心思数转。

旁边的耳房倒先亮起了灯,燕姨娘披着棉袄从耳房出来,抬头见是荀卿染就是一愣,忙上前来行礼。

见过四奶奶。

嗯,荀卿染抬手让燕姨娘起身,你们奶奶病了,却不肯请太医。

我方才回去想了想,终归是放心不下,还是要请太医看看才好。

你快叫你们奶奶起来。

燕姨娘望着齐三奶奶卧房的门,站着没动,四奶奶何时进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要多大的声音,姨娘才听得到?麦芽立起了眉梢,我们奶奶好心过来请太医给三奶奶看病,来了这半天,一个奴才都不见来答应。

如今站在门外,吹着冷风,敲门敲的手都酸了,又和姨娘你说了这许多话,却没半个人出来应门。

姨娘你不感激我们奶奶,不过来帮衬,反说我们奶奶声音轻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燕姨娘的脸白了一白,陪笑上前来。

是奴婢说错了话,请奶奶赎罪。

燕姨娘陪笑道。

荀卿染指了指门。

燕姨娘就上前,边敲门,边道:奶奶,四奶奶来看您了。

敲了一会,里面依旧没人出来。

想是奶奶吃了药,睡得沉。

四奶奶心疼我们奶奶,不如等天明了再让人来看吧。

这是什么情况?荀卿染示意燕姨娘继续敲门,同时悄悄地向后退了退,向旁边的那粗壮的婆子点了点头。

那婆子假做失脚,重重地撞在燕姨娘身上,就听得门插销断裂声,燕姨娘收脚不及,一头撞进门里,摔倒在底下,那粗壮婆子因使的力气大,也跟着摔了进去,正压在燕姨娘的身子上。

麦芽先带人举着灯笼进屋,屋内顿时亮了起来。

荀卿染随后走进屋内,不理会瑟缩在墙角的小丫头。

三嫂,我来看你了。

你可好了些?荀卿染走到床边,只见床上被褥整齐,却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荀卿染忍不住嘴角上翘。

人生处处有意外,齐三奶奶去了哪里那?第一百四十六章 失踪的齐三奶奶荀卿染带人进了齐三奶奶的卧房,齐三奶奶却不见人影。

这半夜三更,大宅门的奶奶不在卧房休息,去向不明,这可真是,荀卿染揉了揉眉头。

那边婆子已经扶起了燕姨娘,正在跟燕姨娘陪笑。

还是姨娘忠心有本事,咱们叫了半天的门,姨娘来,这门才开了。

还请姨娘赎罪,奴才失脚,谁知道姨娘这么快就弄开了门那,姨娘您没摔着哪里吧。

燕姨娘只耷拉着脑袋,闭着眼一言不发,似乎是昏过去了,任由那婆子如何拍打,都没有任何表示。

这燕姨娘必是知道齐三奶奶失踪的内情,怕荀卿染追问,只好假装昏迷。

就看她任由婆子拍打,那个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无论怎样,她也是不会醒过来的。

荀卿染将目光转向瑟缩在墙角的小丫头。

麦芽走过去,拉起那丫头,问道:你们奶奶去哪了?小丫头抖的越发历害,支吾着,嘴里嘟嘟囔囔,一个有用的字都没有。

你是三奶奶身边的丫头吧,方才我来时,你们奶奶还病在床上,这么会工夫却不见了?你快些说是怎么回事,不然,这家法可饶不了你。

荀卿染道。

小丫头依旧不说话。

三奶奶凭空的不见了,莫非是被你害了?荀卿染吓唬道。

三奶奶,三奶奶,小丫头声音打颤,却终于说话了,不管奴婢的事。

奴婢不知道三奶奶去了哪里。

只说了这两句,这小丫头也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看那架势,是真的昏过去了。

赶紧传话下去,三奶奶不见了,这里面定有蹊跷,挖地三尺,也要把三奶奶给我救回来。

荀卿染一声吩咐下去。

她原本是借着给齐三奶奶请太医的缘故,杀了回马枪,趁机搜查,只等那边找到赌窠子,就好发落。

现在齐三奶奶不在卧房.下人又说不出齐三奶奶去了哪里,就更有借口好好搜一搜这芍药阁。

这边派人去后院传话,荀卿染又嘱咐人快去请齐二夫人。

荀卿染要抓芍药阁的赌窠子,也是为了敲打齐三奶奶,但也只是敲打。

谁知道,齐三奶奶闹出失踪,这个情景下,齐三奶奶的去向必定非常尴尬。

荀卿染就不好,也不想出手料理,请齐二夫人来合情合理。

从后院角门进了芍药阁的两拨人,已经听了婆子的传话,也就不再屏声敛气,索性点起所有的灯笼火把,顿时将芍药阁照的有如白昼一般。

荀卿染又让人将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也都叫起来,吩咐婆子们看住了,仔细查问齐三奶奶的去向。

结果这些人各个都摇头,说不知道。

就有小丫头从后院跑来禀报,回奶奶,赌窠子找到了。

佟嬷嬷、宋嬷嬷已经带着人将那屋子围了起来,问奶奶是把人带到这来,还是奶奶过去看看。

可找到了三奶奶?荀卿染问。

小丫头摇头,后院都找遍了,没找到三奶奶。

荀卿染皱眉,这齐三奶奶能藏到哪里去,难不成真出了芍药阁,不会啊。

方才她第一次来芍药阁,已经悄悄在四周布置下了人,如果有人出入,她应该知道的。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到底抓的赌窠子有多大。

小丫头在前面引路,荀卿染带着人穿过月亮门,来到后院。

只见西面几间矮厦内人影憧憧,荀卿染带来的人手举着灯笼、火把在外面团团围着。

佟家的在门口,看见荀卿染来了,忙迎了过来,奶奶,这个窠子被奴才一窝端了,奴才带着人,一个人都没让跑出去。

那大头家就是蔡婆子。

佟家的兴奋的脸色发红,荀卿染知道她这是来表功。

毕竟赌窠子的消息是她提供的,抓人她也冲在前面,这自然是极大的功劳。

荀卿染迈步进屋,佟家的指着靠窗户大炕上一堆粗布给荀卿染看,奶奶,这群人实在狡猾。

怕人瞧见屋里的灯光,故意将这染黑的布来封住了窗户。

怪不得平常巡夜的,都不知道这里。

宋嬷嬷、冬儿、宝珠等也过来见礼。

荀卿染摆摆手,让她们免礼,然后四下打量。

这个矮厦是几间屋子打通,屋内拢了不下八九个炭盆子,地上一张圆桌,炕上一张方桌,都散乱地放着赌具,银子。

屋角蹲着七八个人,每个都被五花大绑。

荀卿染瞧过去,其中一半人很是面熟,是每天来回事的管事娘子,另外的,却是面生的很。

有婆子搬了太师椅来,荀卿染就在圆桌旁坐下,伸手在桌上扒拉了一下,有大锭、小锭,还有散碎的银子,甚至还有几张银票。

荀卿染一眼扫去,两张桌子上的赌资,足有七八百两银子的数目。

荀卿染不由得暗想,国公府的下人,果然是有钱人。

荀卿染不耐烦审问这些人,只交给宋嬷嬷。

宋嬷嬷便和麦芽,将抓到的人叫到一边,细细审问,又将赌资一一记录下来。

荀卿染闲坐在旁,不经意间一低头,就见桌子下,墨绿的桌布间,露出一块红色。

荀卿染不由的仔细去看,却原来是石榴红暗纹灰鼠皮裙的一角。

有人藏在桌子下!荀卿染就要吩咐人来抓人,转念想到那裙角的质地,还是作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刚抬脚,又收了回来,依旧坐在椅子上,只假装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外面婆子进来禀报,说是齐二夫人来了。

荀卿染忙起身,将齐二夫人接进来,让到太师椅上坐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三奶奶不见了吗,怎么又抓了个赌窠子?回太太,是这么回事。

荀卿染就将齐三奶奶生病,派人去她哪里找药,她跟过来探望,要给齐三奶奶请太医,齐三奶奶说怕麻烦人拒绝。

我当时就心实,回到宁远居后,想着三嫂的样子,又放心不下。

就派人去请太医,我先带人来看三嫂。

谁知道,到了三嫂门口,叫了半天,都没人开门。

最后还是燕姨娘将门打开,我进去一看,屋里只有个小丫头,三嫂却不知哪里去了?我问那丫头,那丫头死死不开口,最后就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事,媳妇是第一次遇到,媳妇吓坏了,不能不起疑心,赶紧让人去请太太来,这边就让人四下里找一找。

到现在,依然没找到三嫂,却误打误撞,抓了这个赌窠子。

荀卿染道。

是这么回事!齐二夫人道,快去请了大太太来。

打发了人去请大太太,齐二夫人就将眼睛转到地上捆着的人和两张赌桌上。

荀卿染招手叫了佟家的过来。

佟家的巴不得有机会献勤,太太,您瞧瞧,佟家的将那黑布给齐二夫人看了,又详细说了一番赌徒如何狡猾,这窠子里赌的有多大,能抓到是多么不容易。

齐二夫人有眼睛,自然都看在眼里,不觉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我们齐家待你们不薄,黄的白的,吃的穿的,生怕委屈了你们。

往日里总哭穷,原来银子都花在这里了。

这几个被捆住,听齐二夫人如此说,忙着求饶。

有的说,太太,奴才这是第一次啊,求太太饶了奴才吧。

还有的说,奴才冤枉啊,奴才就是路过这里,进来看看,并没有赌。

荀卿染听得想笑,心道,你干脆说你是路过打酱油的好了。

少顷,大太太带着人来了,齐二夫人就将事情和大太太说了。

这可怎么好,这种事,我也没遇见过。

要去告诉老太太,又怕老太太年纪大,受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

齐二夫人对大太太道。

人确实不见了?大太太皱眉道。

荀卿染即刻叫人去带了那小丫头并燕姨娘来,小丫头已经醒了,依旧只说她什么都不知道,燕姨娘更是干脆,还是闭着眼,怎么叫都不睁眼。

扔出去,风吹一吹许就醒了。

大太太身边一个穿青色褙子的妇人道。

就有人拖了燕姨娘要往外扔,燕姨娘依旧没反应。

使不得啊!一个小丫头扑通跪在地上,回太太,姨娘这个月一直没换洗,正要回了太太,请郎中来看脉的。

大太太皱了皱眉,也没再说什么。

那拖人的婆子,放轻了手,将燕姨娘放在旁边的大炕上。

荀卿染不得不感慨,女人的肚子,真是万能的护身符啊。

一个姨娘,这还没有确定怀孕,只是没有换洗,也许有怀孕的可能,就谁都碰不得了。

荀卿染不由得瞧了那丫头一眼,不过十岁出头的,一脸的机灵相,方才一直陪在燕姨娘身边。

小丫头年纪虽小,心计可一点不少,说话的艺术掌握的相当不错。

从下人嘴里问不出什么,大太太就吩咐人又将芍药阁仔细搜了一遍,依旧是毫无所获。

派人去前面,问问三爷。

大太太吩咐,又对齐二夫人道:这里怪冷的,二太太,咱们到前面等消息吧。

也好。

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上示意宝珠带人收拾桌子,自己上前扶了齐二夫人,几个人迈步往外走。

就听咣当一声,原来是几个婆子抢着收拾桌子,不小心将桌子撞翻了。

唉呦,这怎么还藏着一个。

有人惊叫道。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失踪的齐三奶奶(二)那人突然见了光,也叫了一声,就蹲在地上,死活不肯露出脸来。

有婆子上前要抓这人,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这些跟随的婆子丫头,多少都有些眼色,见了那人的衣裙,心下自然都有些计较。

因而都退后几步,把屋中间空出来。

大太太回头看到地上蹲着的人,眯了眯眼睛。

她已经走到门口,外面火把灯笼,比屋子里还亮些,她瞧着屋内就有些模糊,就吩咐跟随的婆子上前,要拖了那人起来。

这是哪个,多金贵的一张脸,我们看不得的?那人看实在躲不过,方才慢吞吞地站起,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转过脸来。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婆子门前退的更远了些,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偷笑,也有垂下头装作没看见的。

大太太这时看清了那人是谁,几乎气的一个倒仰,指着那人:你!太太!齐三奶奶孤零零站在地当间,擦着脸上的汗水,咧嘴陪笑道。

荀卿染和齐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齐二夫人向后退了退,荀卿染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上前。

大太太喘了口气,走回屋内,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太太,我、我……齐三奶奶扑通一声跪到大太太跟前。

大太来气的指着齐三奶奶,待要骂,屋里屋外还有这么些人。

齐三奶奶,毕竟是她的儿媳妇。

还不说,你怎么在这里,若说不清楚,就拿你当了赌钱的头儿,抓起来。

大太太偷着给齐三奶奶使眼色。

我,我……齐三奶奶依旧说不出话。

大太太旁边一个婆子走到齐三奶奶跟前,弯下腰去,三奶奶头发乱了。

这婆子似乎在齐三奶奶头上抹了一下,就回到大太太旁边。

回、回太太,我,想着家里下人赌钱赌的凶,实在……不像话,就想私下里查访,查访到了这里。

齐二夫人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掏出帕子抿了抿嘴角。

荀卿染在旁,尽量不让脸上露出什么表情来,心道,编,继续编。

……结果就看见这群人在这赌钱。

齐三奶奶冲着旁边捆着的几个人指了指。

她此刻一张脸,已经汗淋淋的,脂粉全抹掉了。

多亏她本来肤色就黑,脸上再怎么变色也不显,不然,脸色肯定可以媲美红布。

然后那?大太太瞪着齐三奶奶问道。

然后,我刚要喝止这些人,外面就冲进来一群人,气势汹汹地。

我,害怕……着急,哦,不,是糊涂,乱哄哄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地,就……齐三奶奶指了指桌子。

荀卿染听得又气又笑,齐三奶奶这个说辞,错漏百出,只怕还是方才有人提点,才想出来的。

这样被人赃俱获,竟然想着靠这种说辞逃脱。

真当别人都是不长脑子的吗?荀卿染又有些叹息,方才她已经猜到桌子下的人是齐三奶奶,还心软,犹豫着想要放齐三奶奶一马来着。

后来因为想到齐三奶奶素日为人,担心被齐三奶奶反咬一口,这才想到等齐二夫人来了再抓齐三奶奶。

现在人是抓到了,至于怎么处置。

荀卿染看了看齐二夫人,齐三奶奶是大太太的媳妇,齐二夫人的样子,似乎是想给大太太一个人情。

而且这事,还真不好声张,国公府里的奶奶带着头,和下人们聚在一起赌钱。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二太太,四奶奶,你们看,她虽不好,却还不至于自甘下贱,和群下人没大没小地赌钱。

咱们府里哪有这样的媳妇.她素日是个糊涂的,今个儿这事,只怕是误会了。

大太太转头陪了一脸的笑,对齐二夫人说道。

大太太这么说,自然就是了。

齐二夫人笑道,又吩咐荀卿染,把人都撤了吧。

荀卿染挥手,让众人将那几个赌钱的押下去。

其中有滑头的不肯走,直喊:太太、奶奶明鉴啊。

奴才是跟着三奶奶来查访的,奴才是冤枉的。

齐二夫人、大太太、齐三奶奶都转过脸去,只当没听见。

荀卿染想笑,这太黑色幽默了。

起来吧,还跪着干什么?大太太踢了齐三奶奶一脚。

齐三奶奶慢吞吞爬起来,双手捂着肚子。

大太太拉着齐二夫人的手,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

齐三奶奶落在后面。

三奶奶请先走。

两个婆子让到一边,躬身道。

齐三奶奶迈步向外走,没走两步,踩到一颗骰子,脚下一滑。

齐三奶奶本能地张开两臂平衡身体,晃了两晃才站稳了。

大太太和齐二夫人听到动静,回头去看,却见从齐三奶奶怀里僻里啪啦掉出好些个银锭子,滚落在地上。

荀卿染此时也无语了,怪不得齐三奶奶肚子有些鼓鼓地,方才又一直捂着,原来里面藏了这么些银子。

也亏得她,眼看着被抓了,竟然还有这拿急智,知道藏银子,降低损失。

大太太的脸顿时黑了,齐二夫人拿帕子掩住嘴,干咳起来。

这时,被大太太打发去寻齐三爷的小丫头回来了,愣头愣脑地走上前来。

三爷那?大太太冷着脸问道。

三爷跟前的小厮平安说,说三爷喝多了,怎么叫都不醒。

那丫头小声回禀道。

这个下流种子,去哪喝了黄汤来?听不醒,就该拿水泼醒他?赶明告诉了他老子,捶死他,看我还帮他拦着。

大太太正一肚子气无处发泄,顿时打骂起来。

小丫头战兢兢退到一边,不敢说话。

次日,宜年居。

齐二夫人将抓赌的事情向容氏说了,至于齐三奶奶,也就是一言带过,但是事实总是遮掩不过去的。

昨个在场的人已经都吩咐了,这事以后都不准说。

齐二夫人叹了口气,唉,那孩子,刚进门那两年,看着也蛮好的,谁知道现在变的这样糊涂。

老太太看如何处置妥当?容氏听得沉默了半晌,我知道,三奶奶背地里总抱怨我偏心,说我不疼他们。

可你们看看,她这样,让人怎么喜欢的起来?难道有这乖巧听话的、精明能干的我不疼,去疼她这样糊涂不知事的?老太太别生气,她小孩子家,有口无心也是有的。

齐二夫人劝道。

你们顾忌脸面,想要遮掩。

不过,这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一个主子,做头家,开了窠子赌钱,不罚她,怎么服众。

她自己不做脸,怪得了谁。

就说我的话,罚她二百两银子,再把她送到家庙里,静静心,等她想好了,再回来。

石榴院上房一个婆子正指手画脚地说着话,……奴才想着,大太太这样包庇,三奶奶算是过了这一关。

谁成想,奴才们还没走远,那三奶奶突然滑了一跌,唉哟,从那怀里,僻里啪啦掉出足有一百两银子,滚了一地,三奶奶忙不迭地去拣,生怕被奴才们抢了一样。

齐二奶奶倚在靠枕上,笑得花枝乱颤。

唉呦,这么样可乐的事,可惜我竟没亲眼看见。

齐二奶奶笑够了,遗憾的口气说道。

别说奶奶没见过,奴才们也是开了眼了。

三奶奶小门小户家的,原本就比不得奶奶们,现在竟连咱们体面些的奴才都不如了。

可笑她平日里,还背地里嚼咕二奶奶您。

她都说了我什么?二奶奶,您何苦听那些糊涂话,白气坏了身子。

奴才只告诉奶奶说,这府里但凡有说奶奶不好的,十有八九,就是那边传过来的。

齐二奶奶抬手抚了抚额角,眯了眯眼睛。

那婆子见了,赶忙站起身,奶奶双身子,容易累,奴才先告退齐二奶奶点了点头。

袁嬷嬷有空多到这边来,我们奶奶整天在屋里,多亏的嬷嬷风趣,来了说一阵子话,逗得我们奶奶开心。

冬儿笑着道。

奶奶高兴,姑娘不嫌烦,我天天来,天天来。

冬儿送了袁家的出去,转回来,见齐二奶奶双眼亮亮的。

奶奶不是还有精神,听她讲点趣事,解解闷。

她可是白给我解闷?府里出了缺,她有个妹子,配给她男人的兄弟,在外面做粗使,这是要求我想法子,调到内院来。

你这些天跟着四奶奶,她可安插了什么人?齐二奶奶道。

冬儿摇头,婢子给眼瞧着,四奶奶不是个争权夺利的人。

齐二奶奶盯着冬儿瞧了半天。

冬儿被瞧的心慌,用帕子抹了抹脸,奶奶这样看婢子,可是婢子脸上有什么?婢子是实话实说,并没有偏向四奶奶的意思。

就你多心,我没怪你。

我是奇怪,你昨个晚上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方才那婆子讲的,我没看见,都乐的不行,你亲眼所见,怎么一点笑模样都没有。

你可是有事瞒着我?有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冬儿走到门口,打发小丫头们站的远一些,这才转回身来,到齐二奶奶床前跪下了。

奶奶,不是婢子瞒着您,实在是,婢子怕说出来会没命。

齐二奶奶皱了皱眉,凭是什么,你尽管说,我难道没本事保你?奶奶,是……冬儿低声说了一番话,婢子心慌,一松手,那人就上了梯子,从西面墙爬出去了。

冬儿说着,取出一块蓝色帕子递给齐二奶奶。

齐二奶拿过帕子看了半晌,惊异地张了张嘴,半天,嘴角似讽似笑,喃喃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小别重逢祈年堂上房,齐二夫人坐在炕上,荀卿染坐在炕边的椅子上。

芍药阁那边,就让袁孝媳妇去吧。

齐二夫人对荀卿染道。

一个穿着崭新鹦鹅绿褙子的女人陪笑着上前来见礼。

那边正缺人手,你这就跟着旺财嫂子过去,有不懂的,就问旺财嫂子。

荀卿染打量了那媳妇两眼,说道。

袁孝家的忙不迭地答应了,就跟旺财家的退了出去。

芍药阁原来的管事是齐三奶奶的陪房嬷嬷,蔡嬷嬷。

前几天,因为抓住她是赌局的头家,撤了她的差事,本来是要将人赶出去。

是齐三奶奶哭着喊着求了大太太,说蔡嬷嬷将她奶大情份非比寻常。

大太太到容氏跟前求情,说这嬷嬷被赶出去,只怕说出齐三奶奶的事,于齐家面子上不好看,就改成发到外院去做了粗使。

芍药阁管事媳妇的位子就空了出来,那些本来有好差事的媳妇们,自然是不肯去的,但也有些本来没差事,差事不好的,盯着这个缺。

这袁孝家的就是其中之一,也曾去荀卿染那里走动过几次。

袁孝家的本来是外院的粗使,她还有个姐姐,比她大了十来岁,是管花园子的,在府里有些体面。

姐妹俩嫁了姓袁的两兄弟。

可派了去接三奶奶?齐二夫人又问道。

大清早就打发了车去家庙里,这今时候也该接回来了。

荀卿染道。

齐三奶奶被罚到家庙去思过,第二天,瑁哥儿就病了,发起烧来,请了太医来开了药方,却是不肯吃,日夜只喊着娘,连容氏都惊动了。

容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便和瑁哥儿说,他吃药,病好了,就接齐三奶奶回来。

他不肯吃药,就永远不接齐三奶奶回来。

瑁哥儿听了,真的立刻就吃了药。

容氏不好对个小孩子失信,这不,齐三奶奶去了家庙不过四五天,就被接回来了。

明天就是二十三,要过小年。

按着往年的例,祭灶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太太看看,还有什么增减,我派人去置办。

荀卿染又将祭灶所需器物的单子给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扫了一眼,就放下了,安排的极周到。

你近来做事越发妥帖,我很放心。

荀卿染从离开祈年堂,回到宁远居。

一进大门,迎面几个媳妇婆子忙屈膝行礼,一个个脸上的笑容都比往日多了些,荀卿染心想,难不成是因为要过年了,大家都比平时高兴。

待进到上房,就见炕上大包、小包摆了好些行李包裹,荀卿染心中一动。

四爷回来了!?麦芽跟在荀卿染身后,喜道。

桔梗笑嘻嘻地上前来,替荀卿染脱下貉裘披风,放到一边,紫苑端了茶送上来。

奶奶,四爷回来了。

因要先去宫里回了差事,要过一会子才能回家来。

黄苓带着人先把四爷的行李送过来了。

桔梗笑着道。

荀卿染坐到炕上,虽比她想的要晚了些日子,可终究在小年之前赶回来了。

荀卿染让桔粳、麦芽清点炕上的行李,除去齐攸出去时带的行李、衣包等,还多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包裹。

想是四爷带回来的土仪。

桔梗和麦芽一边收拾,一边嘻嘻笑道。

嗯。

荀卿染伸手拿过一个小包裹,感觉里面似乎是个盒子,就要解开,转念一想,还是作罢。

把行李、衣服都归置起来,其它的,先放到里间,等四爷回来再看。

荀卿染看着几人将东西归置清楚,就听外面小丫头进来禀报,回奶奶,三奶奶来了。

荀卿染拿出怀表看了看时辰,心道,家庙紧靠着城边,一来一回,这今时候齐三奶奶也就刚回到府里。

不去陪着瑁哥儿,到她这里来做什么?请三奶奶进来。

荀卿染吩咐道。

小丫头打起门帘,齐三奶奶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

荀卿染站起身,三嫂来了,快请坐。

就陪着齐三奶奶在地下的椅子上坐了。

四弟妹可好,我一回来,第一个就想到要来看四弟妹。

齐三奶奶笑着道。

荀卿染微笑着打量齐三奶奶,看出齐三奶奶不论心理还是身体,都没有变化。

三嫂可曾回过芍药阁了,看到瑁哥儿没,瑁哥儿可好些了?荀卿染问。

已经回去看过了。

瑁哥儿方才吃了药,睡下了。

唉,我才离开几天,瑁哥儿那张小脸就瘦了一圈,身边没我这个做娘的知疼知热,谁知道这些天都受了什么委屈。

齐三奶奶掏出帕子,抹着眼角抱怨道。

荀卿染再次确认,齐三奶奶一点都没有变。

瑁哥儿年纪小,身边是该有妥当的人。

我原还看着他那奶妈是不错的,丫头们虽年纪不大,也还好。

既然三嫂觉得她们不中用,那等我回过老太太和太太,打发出去,再换新人就是,这次一定让三嫂挑合意的人。

荀卿染笑道。

听荀卿染说要调换人,齐三奶奶噎了一下,马上摇头。

算了,弟妹不知道,我是个长情的人,只有人对不起我.我却能对不起人。

别说我这些事了,怪难受的。

还是说说弟妹的喜事吧。

齐三奶奶擦了擦干干的眼角,又换上一副笑脸。

喜事,我哪里来的喜事?荀卿染微笑问道。

不仅是喜事,还不是一件喜事,弟妹可以说是双喜临门那。

齐三奶奶咯咯笑道。

荀卿染挑了挑眉,我的喜事,自己竟不知道,还要请教三嫂那。

齐三奶奶目光在屋里四下扫了几眼,指了指炕角放的软鞋。

这第一件喜事,可不是明摆着的?四爷回来了,弟妹还不是大喜。

这软鞋是方才收拾齐攸的行李,发现软鞋边的绣花有些磨了因此拿出来,准备依着原来的样子另外绣的。

齐三奶奶因此就判定是齐攸回来了?嫂子真是聪慧,是四爷方才打发了小厮送了行李回来。

四爷先去宫里见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我还没来得及去禀报老太太那。

荀卿染道,三嫂说这是喜事,真会打趣我。

就依三嫂所说,这也算是一喜了。

还有更大的一喜,弟妹肯定不知道,只怕是想都没有想到的。

齐三奶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不知为啥来,荀卿染只觉得齐三奶奶这副笑脸,让她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还不如齐三奶奶哭丧着脸让人看着舒坦。

齐三奶奶说完话,就笑嘻嘻地看着荀卿染,等着荀卿染去问她。

荀卿染心念一转偏不如齐三奶奶的意,只淡淡道:三嫂不知道我,历来最容易知足,喜事啊,一件件地就足让我高兴了。

齐三奶奶见荀卿染不来招揽,却一点都不气馁,转身对跟来的小丫头吩咐,去把人带进来吧。

荀卿染看了看齐三奶奶,她竟然还带了人来,不知道带的是谁。

那小丫头应声出去,少顷回来,身后跟进三个人来。

荀卿染就是一愣。

当先一个女人,十分年轻,看样子绝不会超过二十岁。

这女人穿着淡黄色缎子的灰鼠合身长袄,下身是月白色棕裙。

乌黑的头发在头上栋了个堕马磐,一张粉白的瓜子脸,薄施粉禁,大眼水波盈盈。

这女人手里还牵着个一身橘黄色衣裙的小姑娘,小姑娘只比女人的膝盖略高些,也是白嫩嫩一张瓜子脸,大眼睛,与女人有七八分相象。

两人身后跟着今年纪稍大,穿着潞绸的裙袄的妇人,那妇人背上还背着两个包袱。

这三人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京城人士。

这样拖家带口,背着包袱,难道是齐家的远房亲戚,来走亲戚,投靠的?荀卿染正心下思量。

那女人也有些紧张进门后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紧紧地拉着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正是懵懂的年纪,反而大大方方,好奇地睁大眼睛四下打量。

齐三奶奶也不事先说明一下,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带人到她这里来,确实是齐三奶奶一贯的风格。

荀卿染好脾气地转头往齐三奶奶望去。

齐三奶奶正一脸的得意。

还愣着做什么,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你们要找的人。

齐三奶奶冲那女人使了个眼色。

那女人抬头看了看荀卿染,又急忙低下头去.一张粉脸本就泛红,这时更加红透了,迟疑了一下,就跪了下来。

我……妾,柳氏望月,给奶奶磕头。

又转头让那小姑娘也跪下:月牙儿,快给母亲磕头。

娘,您不就是母亲。

小姑娘听话地跪在地上,望望荀卿染,又望望柳望月。

忘了娘怎么和你说的,娘是娘,母亲是母亲,乖,快听话磕头。

柳望月道。

小姑娘听了,似懂非懂,却乖乖地两手撑地,低头就磕。

快把人扶起来。

荀卿染吩咐道,我刚管家,家里的亲戚认得少,这位是……不等柳望月说话,齐三奶奶大笑起来。

弟妹,这就是你的第二件喜事了。

我的第二件喜事。

荀卿染又转过脸,柳望月母女已经被紫菀和宝珠扶了起来。

荀卿染再次仔细打量柳望月,这才发现,柳望月的脸上有两处发红,竟然是生了冻疮。

后面那仆妇脸上也是如此,小姑娘月牙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柳望月被荀卿染看着,有些局促地掖了掖自己的衣角。

四弟妹!齐三奶奶住荀卿染跟前凑了凑,盯着荀卿染的脸看。

给柳……荀卿染想了一下,该如何称呼柳望月,给柳娘子看座。

荀卿染吩咐道。

宝珠忙去拿了两个小杌子,请柳望月和月牙儿坐下。

齐三奶奶在荀卿染脸上没有看到她预想中的愤怒、伤心等情绪,反而见荀卿染像招待一般来客似的,便十分不甘。

荀卿染自然将齐三奶奶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却只当没看见一样。

就是有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反省她自己所犯的错,只会把过失都推到别人身上。

因为她自己的过错,去怨恨别人。

四弟妹,你听我说。

齐三奶奶干咳两声,是这么回事。

我刚从外面回来,车到大门,就看见四爷跟前的小厮正往院子里搬行李。

我知道定是四爷回来了,真替弟妹高兴。

弟妹这是新婚第一个年,如果一个人孤零零的,那多可怜啊。

然后啊,我就看见她们娘两个,齐三奶奶指指柳望月,她们一看就是外地人,咱们大门那些奴才,弟妹你也知道,怎么会理会她们。

我就见这奶妈妈要和黄芩那小厮在说话。

黄芩只装没看见,甩手进了门。

我看着她们怪可怜的,就叫她们到我车前,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哈哈哈,真没想到。

齐三奶奶说着,又笑了起来。

荀卿染淡淡看着齐三奶奶自娱自乐,也不催促,也不生气。

弟妹别见怪,实在是四爷平时冷着脸,谁知道原来还有这本事。

齐三奶奶说着端了茶盅一饮而尽,才又说道,这柳氏早就和四爷相识,定了情,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你们瞧,这孩子这俊模样,是不是和四爷一模一样。

几个丫头自然不会理会齐三奶奶,柳望月坐在小杌子上,更加局促不安,几次张了张口,却似乎又不敢说话。

是我心软,看着她们怪可怜的,况且好歹是咱们齐家的骨肉,哪能任由她扔在外面,自然是要接进来的。

我就私自做主带了她们进来。

本来应该带过去给老太太和太太的,可又想到四弟妹自来和我好,不如带过来给弟妹,总要认下来的,不如四弟妹你来认。

趁着四爷没回来,弟妹你欢欢喜喜地认下她们母女来,一会四爷回来,肯定更心疼你,老太太、太太们那边,也都知道弟妹你的贤惠了。

齐三奶奶说完,就打量荀卿染的脸色,见荀卿染依然云淡风情,又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弟妹,你的心思我知道。

刚进门不到半年,就来了这么大一个孩子,谁心里也不好受。

我是过来人,劝弟妹你还是想开些,以后这样的事少不了,弟妹你要慢慢习惯才好。

听着齐三奶奶仿佛乌鸦一样在耳边叫,荀卿染真想挥手把她扇到地上,却又碍于礼教,只得不去理睬她。

柳娘子家乡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荀卿染让宝珠端了热茶递给柳望月,和气的问道。

看着荀卿染态度温和,柳望月似乎安心了些。

妾家在江南宁州,父亲是私塾先生,在妾十岁的时候过世了,妾和母亲相依为命。

三年前,母亲也去世了。

月牙儿今年几岁了?荀卿染又问。

四岁半。

月牙儿伸出一只小手,想了想,又缩回一根手指头。

荀卿染不由得笑了,夸道,好聪明的小姑娘。

柳娘子,有些话,我要听你亲口说,你把你来这里,是来做什么,前因后果和我说说清楚。

荀卿染又道。

是。

柳望月说道,妾保证说的都是实话,有冒犯奶奶的地方,还请奶奶别见怪。

你说吧。

妾在宁州红螺县是孤姓,和母亲相依为命,因为有些田产,还有家杂货铺子,日子还过得去。

五年前,妾陪同母亲无城外寺庙进香,回来途中,被无赖纠缠,是齐爷路过那里,赶走了无赖,救了妾和母亲。

齐爷知道母亲带着妾,孤儿寡母,时时受到地痞搅扰,就亮出安国公府的名号来,去了知县衙门打了招呼,知县亲自上门,保证再没人敢欺负妾身母女。

母亲感激齐爷,不知该如何报答。

齐爷在城里住了几天,知道妾还是没有定亲,就打发人上门来求亲。

妾知道齐爷身份是国公府的公子,本不敢高攀,是齐爷说国公府并不注重门第,他又不是长子,娶妻只要他喜欢、身家清白的姑娘即可。

母亲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柳望月说着说着,有些酸涩,又有些含羞的低下头。

荀卿染细细琢磨着柳望月的话,半晌无语。

后来齐爷说有差事,就走了。

第二年,妾生下月牙儿,齐爷赶来,给了月牙这金锁。

柳望月说着从月牙的衣襟里掏出一枚金锁,递给荀卿染。

齐爷每次办差事,路过宁州,都会道妾那里盘桓几天。

三年前,母亲去世,还是齐爷帮着收葬。

这两年,齐爷想必是因为差事,不方便去宁州。

母亲去世前,嘱咐妾,齐爷是妾和月牙儿的倚靠。

妾守完了母亲的孝,就依着母亲的遗命来京城。

奶奶,齐爷和妾,也是有三媒六证的,齐爷发誓,会照顾妾和月牙终生。

妾今天上门,只是不想再孤零零地无依无靠,妾的月牙儿不能没有父亲。

妾不要名分,只要奶奶肯认了月牙儿。

柳望月说着,又递过一纸婚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荀卿染看着手里的金锁和婚书,想着柳望月的话,有媒有证,还有誓言,却先有偷娶在外,后有几年不顾。

女人遇到这样的男人,只有一个字,甩,或者三个字赶紧甩。

哎呦,弟妹,你也别害怕,这柳娘子不是说了,不会和你争位子的。

齐三奶奶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笑。

荀卿染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齐三奶奶就要往外边走。

四爷回来了。

外面小丫头话音未落,齐攸已经挑了帘子,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一脚踩进门里,才发现屋中站了一地的人。

齐攸脚步一顿,本来微微扬起的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哎呦,四爷回来了,这下可真是喜事盈门啦。

齐三奶奶拍手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别重逢(二)齐攸的目光在柳望月母女面上一扫而过,听了齐三奶奶的话,眉头略动,又将目光转回到荀卿染身上。

四爷回来了!荀卿染笑着上前,迎了齐攸进来,伸手帮他脱下大氅。

荀卿染知道,齐三奶奶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她可以容忍,但是齐攸肯定会生气,齐三奶奶讨不了好处。

但是荀卿染并不想借齐攸的手,给齐三奶奶难看。

在她心里,是不想让齐攸回来一进门就触霉头。

她想着借这个机会,但凡齐三奶奶识得一点眼色,就可以告辞出去,免得大家尴尬。

齐三奶奶显然和荀卿染的想法不同。

她见齐攸回来,本以为才场热闹看,可齐攸却对柳望月母女视而不见,荀卿染也和平常一样,而柳望月,自打齐攸进门,就躲在一边,只是垂着头。

齐三奶奶忙走到柳望月身边,先扯扯柳望月的衣角,指着齐攸,这不是害羞的时候,还低着头做什么?快看,人可不就在你面前。

梅望月有些局促,又才些期盼,终于抬起头。

齐三奶奶又俯下身,对月牙儿道,快叫爹啊。

……唉哟……齐三奶奶惊叫一声,被柳望月压的摔倒在地上。

原来柳望月只看了齐攸一眠就脸色惨白,身子一歪,倒在齐三奶奶身上。

柳望月比齐三奶奶高,两人摔在一起,齐三奶奶在地上做了人肉垫子。

那跟随仆妇赶上来扶柳望月。

月牙儿也跑到柳望月身边,焦急地小声叫娘。

齐攸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怎么回事?这事情说来话长,而且还有点复杂。

荀卿染想了想,只简单道:这女子进京寻夫,三嫂就把她带到咱们这来了。

哦?!齐攸不由得凉凉地扫了地上的齐三奶奶一眼。

早有人将柳望月和齐三奶奶扶了起来。

麦芽拿了鼻烟壶,放在柳望月鼻子下,柳望月吸了两口悠悠醒转,却目光呆滞,似乎万念俱灰,稍稍回过神来,就低了头小声抽泣起来。

荀卿染心理早有准备,自然明白柳望月哭的是什么,便挥挥手,让桔梗先将柳望月带出去。

齐三奶奶也有些发懵。

齐攸刚进来时还好,现在却周身明显散发着冷气,齐三奶奶再迟钝,也感觉到那冷气是朝她发散的。

齐三奶奶朝门口退了两步,却还是不甘心。

柳娘子,你哭什么啊,这不是找到人了吗。

我们四奶奶是慈悲心肠,你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奶奶别再拿小女子取笑了。

柳望月强忍着哭泣,我要找的那人,不是,不是这位齐四爷。

啊?齐三奶奶惊道。

四奶奶,小女子给您赔礼。

我要找的那人,只怕、只怕真的是骗子,小女子命苦,求您把婚书和金锁还给小女子,好歹我拿着,不让人背地里说我的月牙儿。

柳望月擦了擦眼泪,略微整理了衣裙,上前来给荀卿染行礼道。

发现齐攸不是她要找的人,柳望月的自称立刻就变了,说话的口气也变了。

荀卿染自然觉察出其中微妙的变化,还是后者的柳望月更加自然,也让荀卿染听着更加舒服。

因为有婚书和信物,这月牙儿就是出生就是清白的,荀卿染当然明白这一点,虽有个念头在脑中闪了闪,还是痛快地将婚书和金锁给了柳望月。

到了这个时侯,就是齐三奶奶再怎么糊涂,再怎么自说自话,也不得不明白过来,她又白忙了一场。

她在门口见到这母女找门房搭话的时候,还心里嘲笑这是外地人,等那仆妇上前与黄芩搭话,黄芩忙着搬东西,没有搭理。

她不知怎地,就招呼了几个人过来问话。

一听说柳望月是寻夫的,所寻的夫就是齐府的爷,她立刻热血沸腾,几乎想都没有想,就领了人进门,径直到宁远居来了。

现在柳望月亲口说,齐攸不是她要找的人。

如果柳望月要找的那人,真的是冒充国公府的公子骗婚,她这样莽撞地领人进门,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斥。

齐三奶奶低下头,因为聚赌的事情,容氏是更加厌烦了她,罚她去家庙。

还是因为瑁哥儿机灵,她才能这么快回来,现在这事,只能盼着齐攸和荀卿染都不追究。

哎哟哟,柳娘子,你看你,找人怎么也不说清楚!我可是信了你,还想着做件好事,结果却成了这样。

齐三奶奶对柳望月抱怨道,又转头向齐攸和荀卿染陪笑,嘿嘿,四爷、四奶奶,这柳娘子糊里糊涂,我这就带她走。

你们就当没这件事就行了。

齐三奶奶边说边拉了柳望月往外退,出了正房的门,更加快了步子往外走。

三奶奶这又是要干什么啊?宁远居外,负责打扫的婆子瞧着齐三奶奶带着人一溜烟地去了,便凑在一起。

还能干什么,折腾呗。

另一个婆子道,才从家庙回来,却跟进宫见过皇帝一样兴头,你没见她方才往里走,那个脸色,唉哟,跟拣了金元宝似的。

还真没看见,就瞧着她出来这脸可不好看,跟输了百八千似的。

等离的宁远居远了,齐三奶奶放慢了脚步。

柳望月方才受了打击,有些失魂落魄地跟在齐三奶奶身后。

齐三奶奶看了看柳望月,你那男人确实说是京城安国公府的?你跟我说说,他是什么模样?柳望月点头,……身量比方才那位爷矮一点,年纪比那位爷大一些。

你吧婚书给我看看。

齐三奶奶伸出手。

柳望月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拿出婚书,这次却不肯交给齐三奶奶,只手里展开给齐三奶奶看。

齐三奶奶凑近看了几眼,我还会抢了你的不成?罢了,这字乱七八糟,看着费眼。

你给我念念,这婚书上你那男人的名字是什么?齐师达。

柳望月道。

齐师达,齐三奶奶重复了一遍,两手一拍,唉呦,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了,哪能有刚才的事?方才在大门口,柳望月说是来安国公府寻夫,齐三奶奶略问了两句,就说她找对了,带了她进来。

她以为既然是齐府的奶奶认可,自然是没错的。

可谁成想,这奶奶办事这样糊涂那?柳望月张嘴想辩解,却因为人生地不熟,不敢得罪齐三奶奶,而且她心里也还有丝希望,齐府不是只有一位爷,也许那人没有骗她,只是齐三奶奶弄错了人。

奶奶知道这个人?柳望月将信将疑。

你发达了,这人,就是这府里的,比方才那个还好那。

齐三奶奶嘿嘿笑道。

只要他肯承认做过的事,认下月牙儿,就是比什么都好。

柳望月道,只是,这次可别再错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这次有这个名字,肯定是没错的了。

齐三奶奶道。

还以为是白忙一场,结果事情另有转机。

齐三奶奶瞧着柳望月和月牙儿,这个女人和孩子,若是齐攸的,不过是给荀卿染添点堵,却没大用处。

毕竟,荀卿染和柳望月两人站在一起,荀卿染不论家世、年纪、容貌都比柳望月强过数倍。

可是那一位就不一样,把柳望月带过去,还才这么大一个孩子……齐三奶奶不由得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如果顺利的话,还能帮着瑁哥儿除去一个威胁。

走,这次我带你找正主。

放心,这次若错了,我这脑袋就输拾你。

宁远居上房,丫头们端进来温水,齐攸脱了大衣裳,正在洗脸。

荀卿染将帕子打湿,待齐攸洗完脸,忙递过去。

齐攸接了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迹。

四爷一路辛苦了,差事可还顺利?荀卿染陪着齐攸走进里屋,一边询问。

都还好。

齐攸坐到炕上,看到他带回的包裹都还没打开。

怎么没收拾?齐攸问道。

不知四爷有什么安排,就想等着四爷回来再收拾。

荀卿染道。

齐攸点点头,都是些土仪,那盒人参是给老太太的,其它的药材,两位太太那送一些,那砚台是易水观,还有其它的你归置归置,该留下的留下,该送人的送人。

荀卿染便叫桔梗、麦芽一起来收拾。

保定府在这个时代是南北的交逸枢纽,十分繁华。

就荀卿染所知,驰名的就有安国的药材市场、易县的易水砚,曲阳的定瓷,还有白洋淀的芦苇画。

齐攸带回来的,各种都有,药材尤其多,有山参、灵芝、哈士蟆、鹿茸,还有几方包裹精美的易水砚,芦苇画,另外还有些香膏,纸笔、珠串、尺头等。

荀卿染指挥着麦芽和桔桔梗东西分出几份来,容氏的那份是齐攸特别嘱咐的,大太太、齐二夫人那里,只送贵重药材,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三处药材减量,另外加上香膏和珠串。

齐婉丽、齐婉烟、容云暖和颜明月,则送芦苇画、纸笔、尺头。

齐仪、齐佐还有君晖,就送砚台、芦苇画和纸笔。

还有荀大老爷处,荀卿染觉得那套白瓷茶具就不错。

将东西一一分派好,最后荀卿染从一个包裹里拿出几块尺头,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几块都是土布,有两块是本色,另外两块一块地白底蓝花,一块地蓝底白花,看着非常像蜡染。

第一百五十章 小别重逢 (三)荀卿染想像不出齐攸出门在外,会一家店一家店地去逛,挑这些东西回来。

按着惯例,这些东西,除了特别贵重的,大多应该是他手下人帮着采买的。

不过,这几块土布可不像。

毕竟,大户人家谁会用到这些那。

小厮们最懂这些,是绝不会买的,那么只能是齐攸。

四爷,这些东西都是您亲自挑选的?荀卿染问道。

……随手买的。

齐攸淡淡道,目光却在荀卿染脸上转了一转。

荀卿染用手摸着这几块土布,质地结实,花样质朴,放在绫罗绸缎堆中,不仅不显得俗气,反而显得格外素雅。

她是很喜欢,只可惜她的身份、周围的环境决定了,她穿戴并不能随心所欲。

四爷辛苦了。

荀卿染道。

齐攸的含糊其辞,还有瞟过来的眼神,让荀卿染更加确定,不由得心里暗笑,这几块土布,肯定是齐攸被哪个乡下大娘忽悠着买下来的。

四爷,这几块布,我最喜欢。

我都留下来,好不好?荀卿染拿着蓝花的布在身上比了一下,对着齐攸灿然笑道。

你喜欢,自然随你。

齐攸嘴角微微翘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漫不经心地递给荀卿染,这个是给你的。

还另外准备了礼物啊!荀卿染心里欢呼一声,她生平一个爱好,就是拆礼物。

是什么?荀卿染笑吟吟地接过布袋。

这布袋有她的手掌大小,用的是上等的蜀锦,两面皆有刺绣,一面是蝙蝠流云,一面是花开富贵。

针线细致,一看就是出自内造。

荀卿染用手指捏了捏,袋子里似乎是些小珠子,好像不是圆的。

是什么那?荀卿染冲齐攸挑挑眉。

齐攸冲着布袋点点头,示意荀卿染自己看。

荀卿染解开布袋的缠绳,伸手进去,摸出一颗。

是钻石!荀卿染惊喜道。

齐攸见荀卿染喜上眉梢,不觉眉间也更加舒展。

在保定府,遇见一个西洋来的传教士,从他手里买来的。

有不同的颜色。

齐攸道。

荀卿染听了,就将袋子里的钻石都倒在来子上。

钻石颗粒大小不一,其中竟然还有粉色和蓝色的。

荀卿染一颗颗捏起来,对着阳光看。

真漂亮!四爷,这些你花了不少钱吧?也没多少。

我在驿站用饭,那传教士看上了我用的碗。

四爷,您用自己的碗换了这个?齐攸出门,总会带上一套惯用的餐具。

爷用的东西,怎会随便给人?知道你爱干净,荀卿染暗自撇撇嘴,赶忙放软口气,哄道,自然,自然。

那这钻石……那个传教士喜欢瓷器,却买不到官窑的。

我送了他一套官窑的碗碟、茶具,换了这袋子钻石。

齐攸道。

荀卿染心下飞快地换算,发现齐攸这买卖不仅没亏,反而很有的赚。

她是俗人,心里更加欢喜起来。

把玩着钻石,琢磨着每一颗的用途,荀卿染喜笑颜开,不过她还记得别的事。

四爷,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吧。

老太太这两天,直念叨四爷。

好。

齐攸站起身,也不用人伺候,自己穿了大衣裳。

荀卿染将钻石收拾起来,放到妆匣里,又吩咐桔梗、麦芽和宝珠带上给容氏的土仪,就往宜年居来。

出了宁远居的大门,荀卿染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齐攸,四爷,我打算送些笔墨给五弟。

五弟他最喜欢那些文人的玩意,平时但凡有事,姊妹间都要写个帖子过来。

我想着也学着写个贴子给他。

他可有字?嗯,我好像听君晖说过,五弟的字,似乎有个师字,四爷你可知道?他小小年纪,哪有什么字?不过是他自己杜撰了一个,叫子隐。

齐攸道。

荀卿染知道齐攸的字是子谦,便道:家里几位爷的字,是不是都有一个子字。

只有我是,老五他跟着我,也用了个子。

哦,原来是这样。

荀卿染道,看来是我记错了,君晖说了个字,是咱们家哪位爷,好像取的是达者为师的意思……荀卿染还待往下说,就见一个管事媳妇从旁边岔路急急走过来。

四爷回来了!奴才给四爷、四奶奶请安。

那个管事媳妇屈膝福了一福,陪笑道。

荀卿染点点头,让这媳妇起身,这一路过来,遇见的下人都是远远地就避到一旁,躬身行礼,这媳妇赶上前来。

想是有事要回,因她掌家事,每日事务繁杂,这样的事也习惯了。

可有什么事?荀卿染停住脚,问道。

回四奶奶,松竹巷的保大爷没了,派人进来请安。

奴才去回过太太,太太让奴才来找奶奶,要给多少丧葬银子,还请问奶奶的示下。

管事媳妇利落地答道。

松竹巷是齐府宅子后一条巷子,那一带的房舍,都是齐家建造的,住的人家都姓齐,说是齐府的本家。

其实大多是远房依附过来的,有些根本只是因为同是姓齐,求到安国公府门上,被安国公府收留。

依着过去的旧例是该怎样?荀卿染问。

回奶奶,上一代主人在时,这样的事情,是送四段尺头,五十两银子。

近十几年,另外开了例,送两匹白布,三十两银子。

也有主子们额外慈悲,另外添一两个尺头的。

那便依例,派人送三十两银子,四匹白布过去。

荀卿染吩咐道,让外院管事带两个人过去看看,帮着料理些。

是。

那媳妇忙应了,就跟着宝珠去领对牌。

荀卿染分派清楚,抬头见齐攸正眯着眼看着她。

荀卿染不觉笑了,上前两步,和齐攸并肩往宜年居来。

两人到了宜年居,给容氏请安。

老太太身体可还安好……寻了两只老参,还有些其它的玩意给老太太把玩。

容氏让人接过去,上下打量齐攸,笑的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些东西我这里还多的很,不要你总是破费。

容氏道。

四爷特意寻来了,老太太尽管享受就是。

四爷走了这些日子,老太太哪天不盼着着四爷回来,见人就要说两遍。

嬷嬷们说这两天老太太睡不好,还不是担心四爷。

那老参自然是好的,还有这茯苓霜,老太太每天合着牛乳喝上一盅,是顶好的,管保睡的香那。

荀卿染笑着道。

嗯,染丫头说的有道理。

快把东西给我收起来,明天就那么吃。

容氏吩咐道,又对齐攸说,照这样说起来,还有个人更当吃这东西。

不等齐攸回答,容氏就笑道:就是你这媳妇。

直说我惦记你,却不看看她自己,每天到这里和我说话,三句话离不开你。

我瞧着啊,这脸都瘦了。

老太太又打趣我!荀卿染脸色微红。

她不承认她瘦了,即使有些瘦,那也绝对是因为管家累的。

容氏大笑起来,屋里人都跟着笑。

荀卿染脸色越发红了。

你们可别笑她,如今她管家,你们笑的她恼了,过年的赏钱不给你们,我是不管的。

容氏越发高兴道。

老太太别冤枉了四奶奶,四奶奶不是那样性子的人,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不夸四奶奶的。

况且,可不是奴才们笑四奶奶,就是四奶奶恼了,老太太才要担心拿不拿得到过年的份子那。

一个嬷嬷在旁逗趣道。

众人笑的越发历害了,连门外的小丫头都捂了嘴偷笑。

好吧,荀聊染知道,她不该脸红。

她越脸红,容氏就越加高兴打趣她。

但是,脸红真的不是意志能控制的,她也没办法。

荀卿染横了齐攸一眼,见齐攸端着茶杯啜饮,侧面看去,只有乌黑的睫毛扇动,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可是荀卿染就是本能地认为,齐攸也在跟着笑,起码心里是在笑的。

荀卿染慢慢地挪动着脚,趁人不注意,轻轻在齐攸的靴子上踢了一下。

等齐攸转过眼来,荀卿染忙偷偷递过去个幽怨的眼神:你媳妇被打趣了,很窘的,你怎么也跟着看热闹啊,还不快来解围啊。

这六安茶极好。

我在保定府,去了趟大觉寺,那寺里的银针极清香。

齐攸放下茶杯道。

你喜欢那的银针?那还不好说,我这正有娘娘赐下来的。

容氏道,就吩咐伺候的人,去我那屋里,那娘娘赐的那茶来,另外泡给四爷喝。

就有丫头答应着出去了。

就这样岔开了话头,大家自然渐渐地止了笑。

荀卿染松了口气。

染丫头,是个极好的。

你还不知道,她如今管着家事。

原我还为她担着心,这些天下来,却是完全放了心。

容氏慈爱地看了眼荀卿染,对齐攸道,不过,还是面嫩了些,不过这样更让我喜欢。

老太太、不好了,二奶奶,二奶奶她……一个小丫头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祸事荀卿染见这小丫头不是宜年居的人,恍惚是齐二奶奶身边伺候的,又瞧那丫头的样子,荀卿染心中就是一惊。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话都说不好?容氏探身问道。

小丫头跪在那,喘了几口气,才说道:回老太太,三奶奶带了几个人到石榴院,不知说了什么。

奶奶屋里就乱成一片,冬儿姐姐让人赶紧去请太医,又打发婢子来回老太太,说是,说是二奶奶身子有些不好那!啊!容氏叫了一声。

上了年纪的人,最受不得刺激。

荀卿染忙起身,上前帮着容氏轻轻揉揉太阳穴,低声劝解,老太太先别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

我哪能不急,迎丫头也是三灾五难的。

她们夫妻也好几年了,进了门后怀过一胎,没保住,这好不容易又怀上了,若是出了……这可怎么好。

齐修虽在兄弟中排行在二,但却是长房的嫡子。

这个时代,就是讲究这些,齐修的子嗣,还比其它兄弟的更重要些。

齐二奶奶虽是出身高贵,行事精明,讨得全家上下欢心,但是没有儿女傍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容氏担心的不仅是齐修的子嗣,也是为她喜欢的孙媳妇操着心。

走,咱们快看看去。

容氏站起身。

方才丫头说齐三奶奶带了人去,齐二奶奶才出了事,那必是那件事了。

齐二奶奶也是个心思精细的,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看来,柳望月母女真是齐二爷齐修的首尾。

荀卿染犹豫了一下,她和齐二奶奶虽相处不久,但是看得出齐二奶奶是个心性极要强的人。

齐二奶奶的那身子,本就是吃着保胎药静养,一气之下,真不知那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若真有个好歹,容氏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不知受不受得了。

老太太别去,二嫂吉人天相。

我这就过去,有了消息就回来告诉老太太。

荀卿染道。

你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风浪没见过的。

坐在这等着,我更心焦。

容氏坚持要去。

苟卿染看拦不住,就忙吩咐人准备暖轿。

她和齐攸两个人扶着容氏上了轿子,就往石榴院来。

才到石榴院门口,就有个媳妇撞了过来。

老太太,哪里都找不到二爷。

那媳妇哭丧着脸,上前说话。

荀卿染扫了这媳妇一眼,心中怪她没有眼色,不该在这个时侯在容氏面前火上浇油,要找齐修,和哪个主子说一声都是一样的。

容氏从轿子中探出头来,方才还说在外院,怎么就找不到?齐攸扶着轿子,对容氏道:老太太,我带人去找二哥吧。

好,你快去。

多带些人,骑马小心些。

容氏点头嘱咐道。

齐攸一一答应了,就往外走,走到荀卿染身边,停了停,轻声道:你照顾老太太。

荀卿染点头,见齐攸大氅的带子有些散乱,便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又见他没带帽子,就转身吩咐麦芽快去取了貂裘帽来,给齐攸送出去。

容氏坐的是特制的居家的轿子,由两个健壮的婆子抬着,直接进了石榴院的院门,又穿过穿堂,走过中庭,直到正房台阶下才将轿子停稳。

早有丫头婆子出来,迎了容氏和荀卿染进去。

门帘掀起,就从屋子里飘出淡淡的血腥味。

齐二奶奶面如金纸,躺在床上,齐二夫人在床边坐着,抹着眼角,另有几个丫头用打湿的帕子,在给齐二奶奶擦脸。

冬儿站在床脚,手里还扯着一个人,正是齐三奶奶。

墙角处,柳望月怀里抱着月牙儿,战战兢兢地和那仆妇站在一起,也被人看了起来。

柳望月尽量将缩着身子,似乎要躲到墙里去似地,月牙满脸的泪痕,小身子一抽一抽的,却不放哭出声。

老太太。

齐二夫人见容氏进来,忙站起身,请容氏到椅子上坐下。

迎丫头,你怎么样?容氏抓了齐二奶奶的手问道。

老太太,齐二奶奶听见容氏的声音,睁开眼睛,似乎想要起身,被容氏止住了。

老太太,我还盼着长长久久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伺候了老太太百年,我也就知足了。

只是我没福,只怕是不中用了,老太太白疼我了。

齐二奶奶说着轻声哭起来。

你年纪轻轻的,莫要说这样的傻话。

容氏眼圈也有些发红。

太医还没到?容氏问齐二夫人。

回老太太,已经打发人快马去请,应该就来了,就来了。

齐二夫人忙道。

迎丫头,我知道你是要强的,你忍着些,太医来了,就好了。

容氏道。

老太太,齐二奶奶声音发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二爷,二爷那,我还想看一眼二爷……我知道二爷埋怨我,没纵着他一个两个往屋里抬。

可我不是妒忌,我为的是二爷保养身子。

这么一大家子,以后还要靠二爷,二爷他责任重啊,哪能随心所欲。

二爷他,他不明白我,可怜我这一片苦心。

求二爷来见见我,这孩子只怕要保不住,我给他赔礼,请他别记恨我。

齐二奶奶越说声音越小,不仅容氏,连荀卿染都听得心中发酸。

迎丫头,你胡说什么。

你才多大的年纪,这孩子,便是……你也是咱们家的好媳妇。

你再胡说,我可就不疼你了。

容氏道。

老太太是最疼我的。

齐二奶奶咧开嘴角道。

容氏并没有问齐二奶奶因何如此,只冷冷地扫了眼低头站在旁边的齐三奶奶,又扫了墙角的三个人一眼。

这几个,还站在这做什么,都带到厢房去,好生看起来。

二奶奶若有半点差池,看我饶的了你们哪一个。

容氏吩咐道。

就有婆子将柳望月母女三个,还有齐三奶奶往外推。

柳望月母女都只默默抽泣,并没反抗.齐三奶奶想必也知道,祸闯的大了,这时竟然没有吭声,低头跟着婆子出去了。

齐二奶奶眼睛半睁半合,容氏急着连声吩咐,太医怎么还没来,快去催,快去催!第一百五十二章 祸事(二)齐府前院东书房齐攸坐在太师椅上,打量着面前低头跪着的小厮。

那小厮陪着笑,只低着头,不敢看齐攸。

齐低冷哼了一声。

罗平,你还是快说吧,二爷去了哪?黄苓在旁问那小厮。

奴才,奴才刚从外面回来,也在找二爷那。

罗平陪笑道。

你们奶奶那边出了事,孩子保不住了,已经惊动了老太太。

齐攸慢悠悠道。

啊!罗平惊叫了一声,吓出满头的汗来。

你现在不说,是不是打算担下所有的事?齐攸问。

奴才,奴才,罗平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想起大约一个时辰前的事。

他正在前院和人闲话,无巧不巧,正看见柳望月母女跟着齐三奶奶的马车进了院子。

他当时就吓了一跳,柳望月他是认得的。

他是齐修身边得意的小厮,很小就跟在齐修身边,齐修出门也多带着他,凡事并不背着他。

他赶忙奔到前面来,找到齐修,就把事情跟齐修说了。

齐修怕事,躲了起来,现在又派他来打探消息,正碰上来黄苓,就把他带来见四爷齐攸,问齐修的下落。

不管奴才的事,都是二爷的吩咐,二爷现在在……正等奴才的消息。

罗平说出了齐修的下落。

齐修并没有出门,而是躲在了西侧门的门房,此刻他还不知道齐二奶奶出了事,心里只盘算着该如何处理柳望月的事。

柳望月这个名字,如果不是今天罗平提起,他几乎是已经淡忘了。

那是几年前,当时他打理家里的事务,途经宁州一座小城,见到这个女子,被地痞纠缠,即使是薄怒的一张脸,也不失温柔。

当时的柳望月,正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让他立刻动心。

他出手解决了那几个地痞,和结下了和柳望月的缘分。

本来他只是途经那小城,可认识了柳望月,他鬼使神差地在那小城住了下来,打听到柳望月的身世,就拿着侯府的名帖,拜访了当时的知县。

他是国公府的公子,那知县自然十分巴结。

柳望月母女对他也是感激万分。

他本来想着,小县城的女子,会有多大的见识,只要拿出他的风流手段来,可以轻易将柳望月弄上手。

柳望月果然十分动心,但却无论如何不肯就范,坚将要明媒正娶,不会做偷偷摸摸的事。

这反而让他十分欢喜,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哄情人开开心,便玩笑着写了个字帖,就当是婚书了。

不过是花了几百两银子,请了媒人,另外买了房舍,就入手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事尽温柔。

之后,每次到附近办事,他都会去宁州盘桓几天。

后来柳望月怀孕,生了个女儿,他有些失望,却毕竟是第一次做父亲,很是高兴了一段时间。

回到府里,他也曾和齐二奶奶试探过,得到的结果一如既往。

后来,好像是那边也没什么事情办了,他也不好总是无故过去,又好像是被小青,不,是小松,好像也不是,他也忘了是被谁绊住了脚,总之就是渐渐不再去那边,柳望月有房有产业,还有当地县衙保护,日子肯定过的不错,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自然也就忘了还有柳望月这个人。

谁知道,这个柳望月看着老老实实的,怎么会不远千里跑到京城来,闹什么寻夫?他一个国公府的公子,难不成真的会娶她?当时不过是逢场作戏,哄美人开怀。

他认为,这是他和柳望月之间心照不宣的共识。

就算当初柳望月不明白,他的渐渐冷落,也该让柳望月明白了,难道柳望月还存着什么妄想不成?齐修正在烦恼,罗平从外面急匆匆奔进来。

什么,二奶奶出事了?齐修听了罗平的话,一时也急了起来。

是啊,奴才刚才也问了,是打发人去请了太医,老太太让四爷来寻二爷。

罗平道。

齐修听了,急忙从门房出来却不是直奔内宅,而是奔了东书房,他要找齐攸。

……当时一着急,想着躲了出来,她找不到人,自然会出府,到时候我自然想法子慢慢安置她。

谁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齐修跟齐攸解释。

齐攸看了看自家二哥那副万分无奈,好似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心中有气,却不好发作。

他这二哥,心肠并不坏,但是耳朵根子软,于女色上又不知道检点。

四弟,我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咱们男人,这种事,实在平常。

你那二嫂,你也知道,她是多刚强的人,心眼又多。

不管什么事,只有她让别人倒霉,怎么会这样那?齐修继续道。

二哥,先别说这些,你快去看看二嫂。

齐攸道。

齐修知道事情闹开,他是躲不过去的,他来找齐攸,除了想因为同是男人得到齐攸精神上的支持外,他还想让齐攸帮忙,对,四弟,你说的对。

四弟,你和哥哥一起去……若老太太发火,四弟,你可不能不管……好歹,别让哥哥挨板子……大太太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见了齐二奶奶的情形,也忍不住伤心起来,拿出帕子抹了抹发红的眼圈。

这时外面管事媳妇进来禀报,说是太医到了。

蒋太医在宫里值班,只请了蒋太医的徒弟,王太医。

管事媳妇道。

容氏就有些不高兴,然而这也不是计较的时候,赶忙让人请了太医进来。

因这王太医年纪不大,又不是十分熟的,不好这么多女眷都留在屋子里。

齐二夫人站起身,请大太太陪着老太太先去歇一歇,我留在这,一有消息就来回老太太。

屋里有淡淡的血腥气,荀卿染闻了这一会子,都觉得不适,何况大太太和容氏。

你也陪着老太太过去,仔细照看着些。

齐二夫人又吩咐苟卿染,荀卿染便和大太太陪着容氏到西梢间坐了。

容氏在炕上坐定,荀卿染忙吩咐在屋里燃上安神香。

约莫半盏茶工夫,齐二夫人走过来。

容氏忙问,迎丫头怎么样?那孩子?回老太太,方才太医诊视过,说是十分凶险,多亏了蒋太医留下的安胎丸,孩子……暂时算保住了。

可迎丫头,却是伤了心脉气血,身体受损,能不能生下来,就算能生下来,那孩子,只怕也不如一般孩子康健。

齐二夫人抹着眼角道。

容氏又到齐二奶奶屋中,齐二奶奶已经吃了安神的汤药,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脸颊上犹有泪痕。

又有小丫头从床脚端起盆血水出去。

容氏在齐二奶奶床前停了停,轻声道,迎丫头,你好生养着身子。

什么都不用担心,自有我这老婆子给你做主。

齐二奶奶自然是听不到的。

冬儿却忙带着几个伺候的丫头,跪下来给容氏磕头。

容氏叹了口气,叫冬儿,你跟我来。

众人又到西梢间坐了,容氏就问冬儿,方才只顾着你们奶奶的身子,也没问你。

你在你们奶奶身边伺候的,不是早说了,不论什么事,都不要惊扰你们奶奶,怎么让将你们奶奶气的这样?回老太太,二奶奶正歇着,三奶奶就来了。

奶奶们之间串门,婢子也不能拦着。

三奶奶还带了一对母女,二奶奶以为是三奶奶的亲戚,可三奶奶说那母女是来寻夫的,寻的就是二爷。

还怕奶奶不相信,又拿了婚书和那孩子的金锁出来,三奶奶说,那女子是二爷明媒正娶的,和二奶奶正该不分大小。

二奶奶不是嫉妒不容人的人,但凡二爷想要在屋子里添人,只和二奶奶说就是。

可二爷在外面偷着另外娶亲,国法家法都不顾了,二奶奶担心二爷一时着急上火,就差点小月。

冬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子并一挂金锁,递给容氏。

荀卿染在旁瞧的清楚,正是柳望月曾经拿给她看的两样物事,看来是已经给齐二奶奶看过了。

原来二爷齐修的字是达师,寓意倒是十分美好。

混帐,简直混帐。

容氏将那帖子看了一遍,怒道。

老太太息怒,婢子说错了话。

冬儿忙跪了下来。

容氏略微放缓了语气,说的不是你,你跪什么,去把三奶奶给我叫来。

是。

冬儿忙答应了出去,一会就带了齐三奶奶进来。

齐三奶奶蹩进屋里,陪笑着屈膝行礼,给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请安。

大太太瞪了齐三奶奶一眼,转开脸,齐二夫人只是淡淡的。

容氏冷冷地盯着齐三奶奶看,并不说话。

齐三奶奶被看的心里发毛,支持不住,腿一软跪了下来。

老太太,孙媳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这柳娘子来寻二爷,还带来了二爷的骨肉。

我遇到了,怎么能不管。

二爷房里没个子嗣,怪冷请的,添这两口人,这是件大好事啊。

我就带了她们来给二奶奶请安。

也是想让二奶奶高兴高兴。

谁知道,二奶奶,二奶奶她的气量那么小,当时就变了脸。

老太太,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就讲究三妻四妾,多子多福吗。

我们三爷要是想收用哪个,我可是从没吃过醋。

老太太,我真是为了咱们府里好。

齐三奶奶不待容氏发问,便自己辩解道。

为了我们府里好,我们可担待不起你这好意。

迎丫头怀着身子,太医嘱咐静养,凡事不得去打搅,既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先去回我,去回你太太。

你跟迎丫头是怎么说的,你那屋子里,哪个是跟你不分大小的,你还说你安的是好心?容氏用拐杖指着齐三奶奶,我就不该心软让人接你回来,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老太太、太太,我真的以为是喜事。

况且,二奶奶不是没事了吗,又不是真的掉了孩子。

齐三奶奶小声道。

你!你还盼着迎丫头掉了孩子不成?容氏气的直哆嗦,你去墙角给我跪着去。

齐三奶奶抬头望着大太太,似乎想让大太太为她求情。

大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

齐三奶奶心中不甘,却不甘违背容氏,只得低着头跪到墙角。

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二爷来了。

话音落地,齐修就从外面走进来,给容氏、大太太和齐二夫人见礼。

先去看你媳妇去!容氏吩咐道。

齐修依言转身出去。

容氏又叫过冬儿来,低声吩咐了一番。

荀卿染站在近前,只模糊听到几个字眼,不知容氏吩咐的是什么。

冬儿领命出去。

一会工夫,齐修看过齐二奶奶回来。

怎么样,把你媳妇气成那样,你可满意了?容氏问道。

谁都听出容氏话中的怒意。

齐修忙撩起衣襟在地上跪下,老太太息怒,孙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敢的很。

容氏抬起拐杖,敲打齐修。

齐修忍着疼,不敢躲闪。

老太太息怒,要打他,让人去打,别累着了老太太。

大太太和齐二夫人都忙上前来解劝。

容氏这才收了拐杖,就将那帖子并金锁扔在齐修身上,问,你好生看了,这可真是你做下的?齐修捡起帖子和金锁看了。

那字帖字迹陈旧,但却保存的如新。

金锁更是锃亮,想来是天天被人带在身上的。

老太太,是孙儿不孝,路过宁州,酒后糊涂,逢场作戏。

齐修道。

荀卿染垂下眼帘,尽量控制着脸上的表情。

酒后糊涂,逢场作戏,男人们千古不变的借口。

是不是该庆幸柳望月现在不在场,不用亲耳听到这样的薄情负义之言。

容氏哼了一声,对外面吩咐了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随着话音,门帘被挑起,柳望月满脸泪痕,手里紧紧抱着月牙,站在门口,直直向齐修望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牙儿石榴院齐二奶奶卧房太医已经走了,屋内弥漫着浓浓的中药的味道。

那边怎么样了?齐二奶奶躺在床上问冬儿。

回奶奶,老太太罚了三奶奶在屋里跪着那。

冬儿道。

哼,只是罚跪,还便宜了她。

齐二奶奶道。

想必是老太太还没腾出手,这次自不会轻轻放过三奶奶。

冬儿道。

她的心思也好猜的很,生了个儿子,就成了宝贝了。

总想着我生不出儿子来,这大房里可不就只有她的瑁哥儿了。

三奶奶看着是个蠢的,那心却大的很,人家早就惦记上整个国公府了。

齐二奶奶冷笑道,可是做她的春秋大梦,但凡有我一天,绝不能让她得了意去。

奶奶别跟那浑人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冬儿劝道。

小丫头端了碗燕窝进来,冬儿接过来,打发了小丫头出去。

奶奶现在若吃不下,婢子把这放在炉子上温着,奶奶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拿来吃。

冬儿见齐二奶奶两眼瞪的大大的,瞧着帐子顶发呆,便说道。

扶我起来,吃不下也要吃。

我不吃,难不成还便宜了别人。

齐二奶奶却收回眼神道。

冬儿忙将盖碗放在床榻旁的矮几上,上前扶了齐二奶奶斜倚在靠枕上,又坐到床边,端了盖碗,一勺勺喂给齐二奶奶吃。

齐二奶奶硬是吃了碗燕窝,舒了口气,擦擦嘴角,又问冬儿,那个女人那,老太太可怎么处置的?老太太正在审问那女人。

太太没看见,二爷说和那女人只是逢场作戏,那女人哭的仿佛天都塌了。

齐二奶奶嘴角漾起一丝冷笑,拿了个什么婚书,就以为有了身份了,还敢找上门来。

不过又是个糊涂人吧。

冬儿道,半晌又问,奶奶,婢子有些不懂,那女人既然拿了婚书给奶奶,奶奶就该扣下来,怎么让婢子交给老太太?如今老太太知道了,她是个有媒证的,只怕不好轻易打发。

齐二奶奶冷笑了几声,那个婚书,她以为是好东西,能证明她身份。

呸,小家子没见识的。

也不瞧瞧这是哪里,她能有什么身份,难不成还想和我争个长短?那婚书,到了老太太的手里,就是她的催命符。

奶奶,这怎么说?冬儿有些不解。

我还说你是个聪明的,这些年,你难道没看出来,老太太最是维护正统。

二爷可是长房嫡子,有那份婚书,这女人终究是个祸害,要老太太放过她们母女,那可就难了。

还是奶奶想的深远。

冬儿道。

我就看不得她那狐媚样,可惜不能亲手收拾她。

齐二奶奶恨恨道。

奶奶这样摆布不是更好,一方面,免得又得罪二爷一回,另外,也防被人知道后,又拿出来说奶奶心狠,容不得人。

可怜奶奶一片为二爷的真心,反被那些小人诬陷。

冬儿道。

齐二奶奶怏怏地躺回床上,我就是这个辛苦劳碌的命,谁让我是个实心的人那。

又吩咐冬儿,我只是心里发冷,你再拿个手炉来。

这屋内烧着火龙,又有炭炉,冬儿穿着夹衣,都觉得热,齐二奶奶盖着厚厚的被子,怎么会觉得冷。

冬儿虽这般想,依然听命取了个手炉,放在齐二奶奶脚底下。

想想真是好笑。

那时,我怀了六个月的身子没了,二爷很是陪了我些日子,才出去办差。

他这一去将近半年,回来时买了好些个东西给我,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多高兴,心里想着养好了身子,再生个哥儿,就再美满不过了。

谁知道,人家已经在外面另置了一房,把咱们瞒的死死的。

咱们防来防去,防住了家里这些妖精,却防不住外面那些。

我这孩子还没生,人家的孩子已经能喊爹了……不过是个姑娘,奶奶别放在心上……冬儿轻声劝解。

奶奶息怒,太医说,奶奶再不能动怒了。

奶奶,无论如何,就先忍了这几个月吧,好好生个哥儿来,才是正经。

……石榴院上房西梢间荀卿染看到柳望月身后的冬儿,顿时明白过来。

原来方才容氏吩咐冬儿的,就是让她带这母女过来,为的就是要让柳望月听到齐修说的话?!为什么,是给柳望月的下马威,告诉她,她所依仗的男人并没把她放在心上,让她不要生出妄想?齐修这时也看见了柳望月母女,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在母女两人身上打了个盘旋,旋即收回来,没有说话。

屋中众人,自然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是雪亮。

把人请进来。

容氏对外面道。

柳望月站在门外,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整了整衣襟,走了进来。

妾身柳氏给老太太磕头。

柳望月拉着月牙儿跪到地上,给容氏磕头,然后就规规矩矩地跪在那,低着头。

她自一进门,就再也没有去看齐修。

这是柳望月第一次见到容氏,并不需要人介绍,应该方才在外面听到与齐修的对答,猜出了容氏的身份,知道这就是能决定她们母女命运的人。

容氏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柳望月,又转头去看跪在那里的月牙儿。

月牙儿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也正张大了眼睛看容氏。

容氏的目光似乎略缓和了些,不过声音依然淡淡地,快起来吧,我可受不起你的头。

柳望月自然不肯起来。

月牙儿也跟着不动,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没闲着,又好奇转到齐修身上。

正好齐修转过头来偷偷看她们母女。

月牙儿有些害羞,扑到柳望月怀里,只露出眼睛来,偷偷打量齐修。

老太太,求您听我说几句话。

抱紧了月牙儿,又冲着容氏磕头道。

容氏不置可否。

柳望月又将她和齐修过往经历,以及为何来寻亲说了一遍。

妾身自幼丧父,只有寡母,虽衣食不缺,但是日子过的实在不易。

齐爷两三年不曾露面,音讯皆无,就有本地无赖生出坏心肠。

要欺辱妾身母女,霸占家产。

妾身不从,就有人说妾身的月牙儿来历不明。

妾身没有办法,只好狠狠心,变卖了家产投奔过来。

妾身并没有上,只想月牙儿有父亲、亲族倚靠,不被人说三道四。

你真的只要这些?容氏说道。

妾身不敢撒谎,若妾身有别的念头,就让妾身死无葬身之地。

柳望月道。

荀卿染听得心惊,这个年代的人,都十分相信鬼神之说,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毒誓。

只求老太太认下月牙儿,她是二爷的骨肉。

柳望月道。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容氏说着,吩咐人将那婚书递给柳望月。

柳望月接过婚书,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扑簌簌地掉到上面,不一会就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娘,别哭。

这里不好,咱们回家去。

月牙儿抬起小手,帮柳望月擦眼泪。

傻孩子,这就是你的家。

柳望月强笑道。

老太太,这就是妾身的诚意。

柳望月将婚书撕成了碎片。

你还算知趣。

容氏道,便半眯上眼睛,挥了挥手,那意思是让人带柳望月母女下去。

老太太,妾身还有一个请求,请老太太容妾身和二爷说两句话。

容氏不置可否。

柳望月掉转身子,朝齐修跪了下去。

两人对视片刻,柳望月泪眼盈盈,齐修不自在地干咳了两声。

他心里此时有些乱,两年多不见,柳望月容氏不减,也许是因为一路奔波,脸庞略微清减,称着点点泪痕,更添了几分风韵。

齐修的心又动了起来,不由得想起两人过去一起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

齐修心中有些后悔,不该就将柳望月完全抛在一边。

这两年他所经手的那几个男男女女,论起温柔缠绵,能给他安心的感觉的,哪个都不如这柳望月。

还有忽闪着大眼睛看他的月牙儿,那是他的女儿,他还为她特别打了个金锁。

月牙儿这个名字,是他给取的,用的就是柳望月的月字。

想到这,齐修有些埋怨柳望月。

都等了主,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非要在这个时候跑来,还闹出这些事来。

等他忙过了这段日子,他总会想起她们母女来,到时候想法子接她们来家。

何至于闹到现在这样,让他在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二奶奶面前没脸。

爷,请您看看,这是您的骨肉。

上次您到宁州来看妾身,她还不会说话。

如今她已经会说很多话,也很懂事。

总是喜欢问妾身,她父亲是谁,为什么不来看她。

妾身每次都拿出您给她的金锁来,告诉她,她父亲是安国公府的公子,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有天,会带着大花轿来接她。

会保护她,会带她出去玩,不用总关在家里,不会再让人吓唬她……柳望月声音有些哽咽。

月牙儿,你不是吵着要见父亲,来,这就是你父亲,快来给你父亲磕头。

柳望月将月牙儿抱到齐修身前。

月牙儿睁大了一双杏眼,看了齐修半晌,试探叫道:父亲?齐修看着月牙儿,又看了看容氏、大太太和齐二夫人,想应声,又有些不敢。

爹爹。

月牙儿抓了齐修的衣角,眼睛亮亮地叫道。

唉。

齐修本能答道。

爹爹,娘,咱们回家。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年众人送容氏出了房门,婆子们早备好了暖轿在台阶下等着。

荀卿染扶着容氏坐进轿子里。

你回去好生陪着你媳妇。

她若有半点不好,我绝饶不了你。

容氏对躬身站在旁边的齐修道。

是,老太太。

齐修忙不迭地答应着,眼睛却瞟向一旁的柳望月母女。

容氏不由得沉下脸,却忍了忍没有发作,一抬眼又看见缩着身子躲在大太太身后的齐三奶奶。

我什么时侯叫你起来了?容氏指着齐三奶奶沉声道。

老太太,孙媳妇来送老太太。

齐三奶奶陪笑答道。

你做的好事!以为我忘了吗?来人,送三奶奶回芍药阁,从今天开始,哪里都不要去,只在芍药阁内,吃素念经,保佑二奶奶平安无事。

若敢踏出芍药阁半步,我再不会容情,一定请了家法来,到时候你也再不是瑁哥儿的母亲。

容氏道。

只是禁足,惩罚还不能算重。

但是容氏最后一句话,隐隐己经有了休弃齐三奶奶的念头。

这样的大家族,对女子的约束自然是严厉,然而男子娶了妻也不是可以轻易休弃的。

男子休妻,对于家族也会有些影响,大户人家不到万不得己,也不会这么做。

齐三奶奶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她此时再不敢辩白,只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荀卿染放下轿帘,两个婆子抬起轿子,出了石榴院,往宜年居走。

另有两个婆子,引着柳望月母女跟在轿子后面。

到了宜年居,荀卿染和齐二夫人扶着容氏回暖阁坐下。

见容氏面露倦容,荀卿染就多拿了几个靠枕,让容氏倚的更舒服些。

染丫头,你先回去吧。

容氏道。

还是我伺候老太太吧。

你去吧,让你婆婆伺候我就行。

老四刚回来,你那院子里也有好些事好料理。

荀卿染瞧了齐二夫人一眼,心道,必是容氏要和齐二夫人说些什么,不方便让她在场?荀卿染忙答应了从宜年居出来,走到阶下,正看见有婆子领了柳望月母女进了上房。

荀卿染略微顿住脚步,知道容氏和齐二夫人定时要直接处理柳望月这件事情。

不得不说,柳望月来的不是时候,又偏运气不佳,碰上齐三奶奶。

先有齐三奶奶心怀叵测,在旁推波助澜,后有齐二奶奶差点小产,又在容氏面前,进行了一番有情有义的表白,这些都使得柳望月母女的处境非常不利。

尤其是齐二奶奶,并没有一句要容氏给她做主,处置柳望月母女的话。

但是,却更加使得容氏不能不给她一个交代。

反观柳望月,荀卿染回想了一下,其实柳望月本人还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尤其是在容氏和齐修面前,不知道容氏会不会因此少些对柳望月的恶感。

毕竟,齐修对柳望月十分无情,柳望月也似乎对齐修完全心冷,而且提出的要求也十分低微,这样的女人,就是留在齐府,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还有月牙儿,容氏喜欢小孩子,最注重家族骨血,就是看在月牙儿的份上,也会给柳望月留条生路吧,荀卿染如此想到。

荀卿染回到宁远居,齐攸正坐在桌边擦拭宝剑。

回来了?齐仗见荀卿染进来放下宝剑,开口道。

嗯。

荀卿染脱下大衣裳,接过紫苑递过来打湿的帕子,擦了擦手,坐到炕上。

有心事?齐攸问。

荀卿染一惊,因为想着柳望月的事,不经意间面上就带了出来。

也没什么心事,就是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

荀卿染就把石榴院的事情说给齐攸听。

不知道老太太会如何安置她们。

齐攸沉默片刻,这事不是你能操心的。

也是。

荀卿染道。

这是别人的房里的事,她作为姑嫂,没有立场去插手。

而且容氏的意思,也是不让她沾手。

老太太说今天累了,不让咱们再过去,让咱们晚饭自己吃。

荀卿染又道。

嗯,也好,你让人送两坛酒去前院,给佑年。

齐攸道。

唐佑年和齐伙一起去办差,自然也是一同回来的。

好,荀卿染问齐攸的意见,前两天庄子上送来的新酿的梨花白不错,我们开了一坛,尝着不错,还才定远侯府送了几坛葡萄酒,也送去给唐大人尝尝如何?你决定吧。

齐攸点头道,将宝剑收入剑鞘。

晚饭时,荀卿染又吩咐厨房给唐佑年送去一桌上等的席面,她和齐仗则是只要了几样齐攸喜欢的精致小菜,依然温了一壶酒,想着齐攸长途劳顿,喝一点酒,正可好睡解乏。

屋内掌了灯,齐攸只穿了件月白长袍,在灯下看书。

荀卿染坐在妆台前,将钻石又拿出来看了一遍,暗暗想好,过两天要去一趟银楼,用这钻石打制几件首饰,又想到齐攸这一路上,定有很多见闻趣事,她虽出不得门,听一听,总也增广些见闻。

四爷,听说保定府十分繁华,四爷这一路上,必有不少见闻,我每日在家,坐井观天,四爷讲些见闻给我听听如何?见闻?齐攸瞄了眼荀卿染,略微思忖,道:白天赶路,夜晚歇在驿站,到了保定府,办了差事,往回走,白天赶路,夜晚歇在驿站,今天到家。

荀卿染有些囧,这是什么见闻,这也太流水帐大纲文了,连流水帐大纲文都算不上。

这个男人,实在是言语无趣,在这个没有娱乐的年代,指望他会讲讲趣事,说话逗她开心,看来是不可能了。

不过也许刚才这个,能算的上是个冷笑话吧。

荀卿染叹了口气,从桌子抽屉里拿出那本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本来,打算挑亮了灯芯再将精彩处看上一遍。

早点歇息吧。

齐攸却抓住了荀卿染的手腕。

哦,好啊。

荀卿染抬眼看见齐攸目光硕硕。

便也从善如流。

红罗帐内,喘息声渐渐停止,齐攸餍足地从荀卿染身上翻下,一手依然揽着荀卿染的腰。

似乎是瘦了些。

齐攸道。

荀卿染顺势粘了过去,将头枕到齐攸胸上,伸手抱了齐攸的腰。

比起手炉、汤婆子什么的,果然人体炉才是又环保又舒适啊。

将耳朵贴在齐攸的胸膛,听着齐攸咚咚有力的心跳,荀卿染无声地笑了起来。

齐攸伸手抚摸荀卿染乌黑顺滑的头发,偷着笑什么那?我没笑啊。

荀卿染道。

荀卿染又想起齐攸方才的样子。

大男人似乎不该用可爱来形容,但是齐攸方才,明明十分急切,又故意淡然,尽力掩饰的样子,在她看来,却真是可爱。

还有,齐攸刚回来的时侯,一脚就踩进她屋里,没想到碰见了女客,这和齐攸平时的作风非常不符。

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齐攸急着要见她,所以前没注意到她这还有客人?这么想着,荀卿染舒服地叹息了一声,扬起脸,对上齐攸亮闪闪的眸子。

四爷,你长胡子了。

荀卿染伸出一只手,在齐攸的下巴上摩挲。

稍微有点粗糙的感觉,是新长出来的胡茬,白天她就注意到了。

现在总算有机会可以摸一摸,手感不错。

看不清齐攸的脸色,但是能感觉到齐攸的身体僵了一僵。

我就喜欢这样的胡茬。

荀卿染捧了齐攸的脸,一口亲在齐攸下巴上。

齐攸的身体放松下来,眸子更亮,翻身又将荀卿染压在身下。

……因是年关,衙门里都己经封了印。

齐攸因为这趟差事辛苦,更是多得了几天假期,过年期间,都十分闲在,一早就到前院,会齐了大老爷、二老爷和几位兄弟一起祭灶。

荀卿染在祈年堂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就又到宜年居来。

刚进暖阁,就听见后面的隔间内,传出来小孩子的哭声。

我要见我娘,我要见奶妈。

你们还我娘。

荀卿染心中一动,顺着声音走过去,就见月牙儿坐在床上,穿着簇新的灰鼠袄裙,正哭的小脸通红。

旁边一个丫头捧着粥碗,一筹莫展。

荀卿杂正想走过去询问,就见一个媳妇子从侧门走进来,笑吟吟地问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笑着道:……姐儿闹的历害,不肯吃饭。

老太太特意吩咐熬的鱼片粥也不肯吃。

我要我娘,我要奶妈。

月牙儿稍稍停了哭闹,抹着眼泪道。

姐儿忘了,昨个姐儿的娘说,过些天才能来看姐儿,让姐儿好生留在这,不要淘气,姐儿不是也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一早上就反悔了那。

那丫头劝道。

月牙儿只是躲着那粥碗,不肯吃。

那媳妇子上前,从丫头手里拿了粥碗,哄孩子我最拿手,姑娘先去吃饭,一会错过饭时,可只能吃冷的了。

我在这替姑娘一会。

那丫头有些迟疑。

有我在,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

那媳妇子笑着说道。

如此有劳嫂子了。

这丫头显然和这媳妇熟识,道了谢,就从后门出去了。

那媳妇子候着丫头出去,转脸看着床上的月牙儿,一张脸顿时狰狞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隐藏的恶意荀卿染在屏风后,见那媳妇子面露狰狞,不觉心中一惊,正要出声,就见那媳妇子又换上了一张慈善的笑脸。

姐儿,这鱼片粥是老太太吩咐给姐儿做的,姐儿就吃一点吧。

那媳妇端着粥碗坐到月牙儿的床上。

月牙儿望了眼那粥,似乎闻到了香气,鼻子动了动,想必是也俄了,小嘴巴蠕动了一下。

荀卿染在外面瞧着,以为月牙儿是要吃那粥,却没想到月牙儿扭过脸去,还伸出两只小手捂住嘴。

这是月牙儿害怕她自己会忍不住去吃那粥吧。

荀卿染暗叹,真是小孩子。

那媳妇子笑笑,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

可怜的月牙儿,以后别吵着见你那娘了。

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

你胡说。

娘说过些天来看我。

月牙儿挪开手,反驳道。

那是骗你的。

你娘,已经被老太太给……那媳妇腾出一只手来做个了杀的动作。

月牙儿被吓的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姐儿的年纪这么小,但凡你娘还活着,你不肯吃饭,哭成这样,你娘怎么会扔下你不管?还有跟着你娘那个,可是你的奶妈?你也是再也见不到了的。

你骗人,你胡说。

月牙儿虽然嘴里反驳,但是两眼又蓄满泪水,显是有些信了这媳妇的话。

我可没胡说,不然,一会姐儿见了老太太,尽管和老太太要你娘,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那媳妇子柔声道。

你还我娘,还我娘。

月牙儿大哭起来。

这个哭又与方才不同,方才的哭闹中还有些使气撒娇的成份,这时却是极度伤心害怕了。

荀卿染听到这媳妇子说柳望月被容氏处置了,先是一惊,继而暗自皱了皱眉。

先不去管这媳妇子的话是真是假,这样说给月牙儿听是安的什么心思,荀卿染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荀卿染仔细打量那媳妇子,默默记住这媳妇子的容貌,能够用这样柔和的语调,对小孩子说出这样居心叵测的话,这媳妇子绝不是良善之辈,以后打听出来,定要多加防备。

月牙儿现在被留在齐府,唯一的能够倚靠只有容氏。

这媳妇子对月牙儿说出这样的话来,月牙儿如何能亲近容氏?按照小孩子的性子,小孩子也许还不知道什么是恨,但是却一定会和容氏哭闹不休,要见她娘。

那么容氏又怎么能够喜欢上月牙儿。

一老一小本就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又因此生分起来,这满院上下哪个不是看容氏的脸色行事,容氏不喜月牙儿,那么其他人更不会去管月牙儿的死活。

成年人面对挑拨离间,都未必能分清十分,何况一个小孩子。

这招用在月牙儿身上真可谓杀人不见血。

荀卿染本待进屋呵斥那媳妇子,转念一想,又收住脚步。

那媳妇子又有什么动机来做这样的事,她的背后自然另有其人。

这件事,暂时不能揭破。

这时,就听隔间后门帘子响。

那媳妇子自然也听到了,忙一边更加放柔了声音哄月牙儿吃粥,手上却将粥碗扣在地上。

唉呦,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不放心月牙儿,只领了食盒就赶回来,进来就看见月牙儿比刚才哭的越发凶了,那媳妇子陪笑站在床前。

我看姐儿长的乖乖巧巧,谁知道这么大的脾气。

怎么哄都不肯吃,急了就推我,将粥碗都推翻在地上。

姑娘,这都是我的不是,我帮姑娘收拾吧。

那媳妇子陪笑道。

难为嫂子,这不干嫂子的事,还是我来吧。

那丫头道。

那媳妇子又客气了两句,借口有别的事,依旧就从侧门出去了。

月牙儿哭了这一阵,嗓子都哭的哑了,那丫头倒是有些耐心,将地上收拾干净,就又去劝月牙儿。

姐儿,别哭了。

让老太太知道,可就不喜欢姐儿了。

月牙儿听这丫头提到老太太,哭的越发凶了。

坏人,还我娘。

荀卿染在外轻轻叹了口气,轻轻后退了几步,一边转过屏风往隔间走,一边提高声音道:这是怎么了,是谁哭成这个样子?那丫头听见声音,赶忙迎了出来,见是荀卿染,忙屈膝福了一福,婢子菱角给四奶奶请安。

荀卿染抬手让菱角起来,方才从那边门进来,远远就听见哭声,怕扰了老太太,因此过来看看。

是婢子没用,哄不好这姐儿。

多亏这时老太太还在后面小佛堂里。

那丫头道。

荀卿染暗暗点了点头,这丫头这样说话,可见还是个心存厚道的。

你原来在哪伺候,可是老太太调了你来照顾小月牙儿,还派了谁来?荀卿染问。

回四奶奶,婢子原在这院子里,跟着姜嬷嬷做事,莲蓬也被派来伺候姐儿,因她家里有事,请了假,下午才回来。

菱角答道。

荀卿染看了看菱角收拾起来的碗和残粥,便道,你去老太太的小厨房,再端碗粥来。

我陪月牙儿坐一会。

是。

菱角应着,便出门去了小厨房。

荀卿染走过去,坐在床上,将月牙儿抱了起来。

月牙儿挣扎了两下,见荀卿染没有恶意,便安静了些,却仍是不住地哭。

我要见我娘,我要见我娘。

月牙儿反复只重复这句话。

荀卿染轻轻拍拍月牙儿的背,只觉得这孩子性子颇为柔顺。

她可是见过一些小孩子稍微不如意,哭闹都是小事,更会动手打人、摔东西。

月牙儿,我刚才见过你娘,是你娘让我来看你。

真的吗?可是……月牙儿瞪大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

月牙儿,你想见你娘,这样哭可不行。

月牙儿眼泪汪汪地看着荀卿染。

我教你个法子,让你能见到你娘,不过,你可不能再哭,也要好好吃东西。

我不哭,我听话,我想见我娘。

月牙儿抹了抹眼泪,依旧小声抽噎着。

月牙儿,告诉我,你娘走的时候,嘱咐你什么,你还记不记得?荀卿染问。

月牙儿点了点头,边抽噎边断断续续地说道,娘的话,月牙儿都记得。

娘告诉月牙儿,要乖,要听老太太的话,娘会来看月牙儿。

荀卿染松了口气,她赌柳望月是个慈爱的母亲,不会在月牙儿的事情上犯糊涂。

她赌对了。

你娘说什么时候会来看你?荀卿染又问。

月牙儿垂下头,娘说,要等院子里的海棠开了花,结了果,果子熟了,娘就会来看月牙儿。

那岂不是一年后?这一年的时间,是不是可以让月牙儿融入齐府的生活,淡忘柳望月。

毕竟,月牙儿这今年纪的孩子,记忆力尚未发育完全。

要容氏接受柳望月,似乎不可能,那么月牙儿忘记柳望月,和容氏真正的亲近,确实是最好的出路。

荀卿染低头看了看月牙儿,月牙儿垂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是因为答应了她娘的话,会乖乖听话,结果又因为实在想念她娘,哭闹起来,而有些不好意思吗?月牙儿,你不听你娘的话,这可不是乖孩子哦。

荀卿染点了点月牙儿哭的发红的鼻尖,笑着道。

月牙儿头垂的更低了些,似乎更不好意思了。

我,我想我娘,想家。

月牙儿小声道。

这里也是你的家,老太太也是你的亲人。

荀卿染道。

娘说,老太太是月牙儿的曾祖母,会和外祖母一样疼月牙儿。

月牙儿小声道。

这就是了。

荀卿染笑道,月牙儿要做个乖孩子,只听曾租母的话,别人的话都不要听。

真的吗?这样就能见到我娘了?月牙儿睁大眼睛看着荀卿染。

看着月牙儿黑白分明,没有一丝尘垢的眼睛,荀卿染有些汗颜。

她自然是骗月牙儿的,可这却是让月牙儿能好好生活的唯一法子。

月牙儿才四岁,以后的道路还很长。

在容氏的庇护下好好生活,一定也是柳望月对女儿的期望。

荀卿染重重地点头,又对月牙儿耳语道:月牙儿想念娘亲,要将娘亲的话,要在心里念诵,若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月牙儿显然相信了荀卿染的话,也跟着重重地点头。

麦芽端了热水来,荀卿染打湿帕子,将月牙儿的脸擦干净。

菱角也另外端了热粥来。

这次月牙儿没再哭闹,她也是真的饿了,就着荀卿染的手,吃了多半碗的粥。

四奶奶真会哄孩子。

菱角笑着道。

一会我打发人送些枇杷膏来,你喂月牙儿吃些。

荀卿染站起身,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方才我从外面进来,远远瞧见个媳妇从这里出去了,看着很是利落。

那必是丁园嫂子,在花园子里管木石的。

菱角道。

哦,原来是她。

荀卿染吩咐菱角好生照料月牙,就从隔间出来。

丁园媳妇的话,不知真假。

荀卿染心中颇为介意,便派人悄悄去打听。

打听回来的消息,则更加让她不安。

柳望月今早天还没亮,便被悄悄地送出府。

……家庙里,给她一天时间,在佛前为月牙儿祷告平安,日落之前,世上再没有柳望月其人。

没有柳望月其人,可以是落发出家,更有可能是从此在这世上彻底消失。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暮鼓晨钟从隔间出来,荀卿染便到容氏的暖阁中来。

远远听见里面有说笑声,知道容氏已经从后面小佛堂回来了。

荀卿染迈步进了暖阁,给容氏请安。

过来坐。

容氏斜倚在塌上,笑着招呼荀卿染。

荀卿染走上前,依言坐到容氏身边。

容氏今天穿着石青暗纹的灰鼠褂子,衣服上隐约有股子香气,正是宫里赐下来的上好的檀香的香。

老太太今天身体可好,昨个四爷回来,今个一早,有康亲王府上打发人来,送了只刚打的糜鹿。

晚上做糜鹿羹给老太太尝尝。

好,记得要她们烧的烂烂的。

荀卿染笑着答应了。

方才听见你在那边说话,可看到那孩子了?容氏道。

荀卿染知道,容氏这是在说月牙儿。

看到了,小姑娘样子讨喜,性子也好,是惹人疼爱的。

不过,再懂事,也还是个小孩子那。

荀卿染笑道,心里希望容氏能对月牙儿多几分喜爱,多几分耐心。

且带在身边,再看看吧。

容氏道。

能跟着老老太太是她的福气。

老太太,可要给月牙儿添置些衣裳?荀卿染问。

你看着办吧。

容氏道。

既然让她看着办,荀卿染想了想,有了主意。

先打点好月牙儿的份例,以后即使她不再当家,这个例已经有了,接手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总不好扣减。

荀卿染陪着容氏说了一会话,小心试探了两句,容氏绝口不提柳望月。

你回去时,到迎丫头那里看看,和她说说话,告诉她我记挂着她。

容氏最后道。

荀卿染笑着答应了,从宜年居出来,就转到石榴院。

齐二奶奶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正靠在床上,端着盅血燕慢慢地吃着。

这些我都经过的,年根事情繁杂,弟妹你的辛苦我是知道的。

偏我这身子不争气,不能帮你,反而添了累赘,累得老太太和太太挂心,也累的弟妹你为我操心。

齐二奶奶道。

荀卿染自然安慰了齐二奶奶一番,两人说着闲话,谁都没有提起昨天的事,更没有提柳望月或者月牙儿。

嫂子好生歇着吧,我再来看嫂子。

荀卿染告辞出来。

冬儿送荀卿染出了石榴院,转身回来,先到了耳房。

你跟我来。

冬儿对等在里面的丁园媳妇道。

丁园媳妇跟着冬儿进了齐二奶奶的卧房。

……奶奶放心,不是奴才自夸,这事奴才办的可以说是滴水不漏那。

丁园媳妇弓着身子,陪笑道。

齐二奶奶点头,早知道你是精细人。

这样,过了年,园子里要采买些花石,就让你兄弟一起去吧。

谢二奶奶的恩典。

那媳妇喜的忙跪下磕头。

齐二奶奶垂下眼皮,挥手打发了人出去。

冬儿看着齐二奶奶的脸色,小心地劝道:奶奶还是把心放宽些,老太太那边不是打发了嬷嬷过来,看老太太的意思,那柳氏是活不过今晚的。

至于那孩子,才几岁的小姑娘,奶奶何须放在心上。

老太太不是也没说要二爷和奶奶认下她。

老太太还是心疼奶奶的。

我知道老太太疼我,可老太太也疼儿孙,那毕竟是齐家的骨肉。

咱们还是太大意了些,二爷身边的人,着紧的事是讨好二爷,没一个是正经和咱们一条心的。

我担心,我身子不方便。

不知道咱们那多情的二爷还会闹出什么花样来。

冬儿,你可替我多上心,看好了二爷。

齐二奶奶嘱咐冬儿。

冬儿一边答应着,一边收拾着拒子里的衣服。

你先别忙那个,过来。

齐二奶奶将冬儿招呼到面前,亏我指望着你,谁想你却是个没用的。

二爷收用了你几年了,你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指望你绊住他些也不成。

齐二奶奶嘴角含笑,说着话,眼睛滴溜溜地在冬儿脸上打转。

奶奶又来打趣婢子,亏的奶奶给婢子做脸,婢子才能在二爷那有些脸面。

婢子自小跟着奶奶,奶奶知道婢子,只懂得如何伺候奶奶,在二爷跟前,哪比得了外面那些狐媚子。

都是婢子没用。

冬儿道。

算了,算了。

这段日子,你总要多留心就是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告诉我知道。

齐二奶奶道。

婢子留心就是了。

冬儿答应着,转过头去,露出一丝苦笑。

……荀卿染回到宁远居,没看到齐攸。

四爷那?荀卿染问。

桔梗几个有些诧异,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奶奶忘了,四爷跟着老爷他们祭灶,这今时候想必是爷们儿凑在一起。

在前面说话那。

桔梗回道。

宝珠,你去前面看看。

荀卿染吩咐。

宝珠答应了一声,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荀卿染让她去看看,只是去看看,就没别的嘱咐了?宝珠回头想问荀卿染,见荀卿染有些发呆,就去问麦芽和桔梗。

奶奶说去看看,那你就去看看。

桔梗和麦芽道。

宝珠虽然聪慧,但是对于荀卿染的心思,还是桔梗和麦芽更加了解。

宝珠这么想着,径自去了前院。

前院大书房,齐家的男丁齐集一堂。

大老爷和二老爷在上面坐着,下面两溜椅子燕翅排开,齐家的子弟依着长幼顺序在座,连素来体弱的大爷齐儒挣扎着来了。

众人正事说的差不多,便开始闲聊,朝堂局势、过年府里的安排,哪些府第特别需要拜访等等。

齐攸在椅子上坐着,偶尔被问到,就说上几句,突然瞟见黄苓在外面探了下头。

齐攸略一思忖,从屋中出来。

黄苓正站在台阶下,见齐攸从里面出来,忙上前来。

四爷,四奶奶打发宝珠姑娘来了。

有什么事?奴才问了,宝珠姑娘说,四奶奶就说让她过来看看。

黄苓道,心里嘀咕着宝珠,来看看就看看吧,干嘛非要他来禀告四爷那,小丫头挺能折腾人。

齐攸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反身回了书房。

自陛下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野归心,陛下效仿古贤人,多有圣举。

这一年来,起复了不少先皇时期获罪的文官,不知来年还有何等举措。

齐二老爷道。

先皇时被削了爵的平阳侯,嫡支只有一个庶子,皇上开恩,让他承袭了奉恩将军爵。

皇恩浩荡啊,这么看着,是不是宗室里……子谦,你昨天见了圣驾,可有什么消息。

大老爷问齐攸。

宗室,是陛下的家事,我等还是不要妄加揣测,才是为臣之道。

二老爷道。

二老爷如此说,大老爷也不好再问。

齐儒就说起明年会试,不知陛下会点哪位大人做主考。

齐攸借故从屋内出来。

黄苓赶忙迎上前,四爷要出去,奴才这就去备马。

先不出门。

齐攸转身回了内宅。

荀卿染正坐在炕上发呆。

容氏收留月牙养在身边,对柳望月居的事情讳莫如深。

齐二奶奶更是当没有这件事一样。

这些无疑都说明了柳望月的命运。

荀卿染知道,女人在这个年代的难处,她对柳望月有同情。

因为月牙儿的乖巧,让她对柳望月更添出几分好感。

千里迢迢带着女儿来寻亲、果断撕掉婚书、没有将女儿当作筹码的任何行为,这让荀卿染对柳望月又生出几分敬重。

还有齐修的负心,让她对柳望月的同情之外还多了点女人面对渣男时的同仇敌忾。

柳望月,会在齐府的家庙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还是很快会彻底消失?无论如何,柳望月,罪不致死。

就算是留在家庙青灯古佛,对于一个尚在妙龄的女子,这也太残酷了些。

明明最该被惩罚的人是始乱终弃的齐修。

齐修两年没露面,她失去了男人的宠爱。

小月牙儿很可爱,可是长辈们更加重视的是子嗣。

一进了国公府的大门,柳望月就处在了任人宰割的地位上。

荀卿染皱眉,不救柳望月很简单,要出手救助柳望月,则非常难。

可是,真的就这样不闻不问吗?她是可以自欺欺人,催眠自己,只当柳望月在家庙中出家,甚至想的更好一点,容氏放了柳望月远走高飞了。

可是她欺的了人,却欺不了己。

在想什么,愁眉苦脸的?哦?荀卿染想的入神,听到说话声才发现齐攸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屋来,丫头们也早都退了出去。

齐攸在荀卿染对面坐下。

他第一次看到荀卿染发愁的表情。

是被什么事难为成这样,先是打发丫头特意去瞧他,却什么都不说,现在又一个人愁容满面在这发呆。

可是管家遇到了什么难事?齐攸问道。

荀卿染望着齐攸,不觉眸子一亮。

齐攸这样主动来问她,是不是代表他可以帮她解决问题,即便不是管家的事。

不管怎样,赌一赌吧。

她想救人,却没什么头绪。

凭借她这段日子积攒的那点人脉,在这府里做些事情还可以,要将手伸到家庙那边,却是不行。

但是,齐攸不同。

是有点事情,心里非常为难。

第一百五十七章 暮鼓晨钟(二)荀卿染就将柳望月和月牙儿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她认为柳望月罪不至死。

当然,她也不会把真心话都说给齐攸听,有些话还是要保留的,比如你二哥是个渣,要罚也该罚他。

这样的话荀卿染拼命忍着不说。

第一次见到齐修,是在她和齐攸给长辈敬茶的时候。

那个时候,齐修坐在那,风流倜傥,齐二奶奶打趣荀卿染时,齐修还出面解围,让荀卿染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

后来,发生了后巷的那件事,让她对齐修有了新的认识。

这一次,柳望月母女来寻亲,齐修大言不惭地说是逢场作戏,见到柳望月母女后态度畏畏缩缩,又对柳望月色迷迷,最后对于容氏带走柳望月母女更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样的渣男是不能指望的。

能不能有个折中的法子,放柳氏一条生路?荀卿染问齐攸。

齐攸打量着荀卿染,他原以为荀卿染是在管家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难事,却没想到,她在烦恼的是完全和她本身不相干的事情。

荀卿染不会糊涂到认不清容氏的态度,而且她和柳氏不过一面之缘,为什么会想帮助柳氏?那本什么侠女的话本,不能再让她看了。

齐攸暗暗决定。

荀卿染期待地看着齐攸。

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齐攸缓缓道,一个柳氏的生死是小事。

然而,咱们这样的人家,却不能不防微杜渐。

我说的简单些,二哥是长房嫡长子,不能给人留下把柄,用来攻讦齐府。

齐修可以毫无建树,但却不能被人抓住错失。

荀卿染如此理解。

还是因为柳望月那份婚书吧。

齐修说是游戏之作,那是不负责任的说法。

有媒有凭的柳望月,有她在一天,就有被人当作把柄攻击齐府的危险。

尽管这可能十分微小,但是很多上位者的原则都是宁杀错不放过。

当然,容氏这么做,也有给齐二奶奶交代的成份。

那婚书已经毁了,再没什么凭证可言。

况且,我看柳氏是真心疼女儿的。

留月牙儿在府里,她只有盼着齐府好,没有害齐府的道理。

何况,她无依无靠的一个孤女,又如何能撼动齐府这颗大树。

四爷,我不是为了她就不顾咱们家,总有既让她无法危害齐府,也能给她一条生路的法子。

荀卿染道。

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在意?齐攸问。

这种情况下荀卿染明明可以装作不知情,即使以后听到了不幸的消息,也可以无辜地睁大眼睛。

而从始至终不让自己沾染半分。

为什么?荀卿染也在问自己,同是女子,她同情柳望月的不幸,还有她对于生命的看重。

就是知道了,想到了,如果置之不理,什么都不做,心里难安。

荀卿染低头思忖了半晌,才缓缓道。

等了一会,不见齐攸说话。

荀卿染扭过脸,闷闷道:我知道这件事情为难,四爷当我是小女人的心思,别理我好了。

只听得脚步声远去,荀卿染偷偷回头,只看见门帘落下,齐攸的袍角消失在门口。

荀卿染叹了口气,还是不行吗?这件事,齐修才最有责任来解决,但是指望他,绝对是不可能。

她只能找齐攸。

齐攸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生她的气?齐攸也不管,那是不是就没有办法了?去穿衣服,我带你出门。

荀卿染正眯着眼蹂躏一只橙子,齐攸从外面大步进来。

从齐攸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现在出门,去哪里?荀卿染惊道。

不用问,去了你就知道。

齐攸转过屏风,亲自拿了荀卿染的荔色刻丝貂毛大氅来。

哦。

荀卿染换了衣棠,还要去秉过老太太。

不用,我已经替你说过了。

齐攸道。

荀卿染一肚子疑问,却还是跟着齐攸出来,到二门坐了车。

马车出了齐府,走了不到半今时辰就停下来。

荀卿染以为到了地方,哪知齐攸只吩咐马车在原地等候,早有四个青衣小帽的随从抬了一乘暖轿来。

荀卿染坐上轿子,齐攸只带两个随从骑马,又向前走。

荀卿染在轿内纳闷,马车停留的地方,似乎是个花园,却不知是哪里。

这轿子也不是齐府的,抬轿的人也不是。

抬轿子的小厮腿脚飞快,跟着齐攸的马,约略有两刻钟工夫,轿子停了下来。

荀卿染坐在轿子里没动,听着外面的声音。

小厮们退了出去,有人迎了出来,和齐攸说话,听说话的声音对方是女人。

稍顷,齐攸亲自掀起轿帘。

到了,下来吧。

齐攸道。

荀卿染扶着齐攸的手走下轿子,环颈四周。

她所在是一所院落,四周青砖墙壁,远处似有殿隔,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气。

这是那座庙宇的后禅房?这里是?这就是咱们府的家庙。

齐攸道。

荀卿染有些不解。

你不是说想给柳氏一个机会吗?齐攸低头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不由得嘴角上翘,齐攸方才从屋里出去,她以为是生她的气了,原来是打理这件事去了。

你先别高兴。

是生是死还要看柳氏自已。

齐攸瞧着荀卿染眉眼弯弯的样子,淡淡地说道。

这已经比她想像的顺利了很多,好了很多,荀卿染高兴地点头,说了声好。

面前修长的男人,下巴上青许许的胡茬,略微青涩了些,然而却足可以也愿意挡住吹向她的北风,这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荀卿染高兴的伸出手握住齐攸的手,宽大的手掌,非常温暖,有稍许常年练习弓马磨出的薄茧,摸着更让人心安。

望着荀卿染仰慕的眼神,齐攸眯了眯眼,将荀卿染的手包在自己手掌内。

贫尼了空,住持家庙,给四奶奶请安。

一个身穿青色僧袍的中年尼姑从齐攸身后走出,向荀卿染躬身,双手合十。

荀卿染微涩,她只顾和齐攸说话,一直没注意这还有个人。

也是个这个自称了空的尼姑站在那里,非常没有存在感。

这种说话似乎不恰当,应该说了空和周围的景物融成一体。

了空师太安好。

荀卿染还了一礼。

四爷、四奶奶,请这边走。

了空在前面领路,将两人带进前面一层院落,到了一间净室,请两人坐下。

这才又走到一旁,轻手轻脚地推开隔扇。

原来旁边是座佛堂,观音像下,蒲团上跪着一人,正是柳望月。

那佛堂地势稍矮,荀卿染和齐攸从座位上,可以清楚地看清佛堂内的动静,但是佛堂内的人,却很难发现这个机关。

了空又走到齐攸跟前,齐攸从袖子里摸出个瓷瓶交给了空。

了空从屋内退了出去。

齐攸必是方才己经和这了空商量好于什么,不用齐攸提醒,荀卿染也知道她不可出声。

一会工夫,了空出现在佛堂内,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的正是齐枚给的瓷瓶。

施主起来吧,时辰到了。

了空对柳望月道。

柳望月一直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这时才睁开眼,向外望了望,还没到日落。

那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施主你还存着别的念头。

了空平板的声音道。

不是的。

柳望月道。

那就好。

府里派了人来,要亲眼见了才放心。

总不能让人等到日落才回去。

了空又道。

师太说的有理。

柳望月的声音也很平静。

既这样,施主就将这忘忧酒饮了吧。

了空指着在盘上的瓷瓶。

柳望月并不犹豫,伸手来拿。

施主可还有什么话要说?该说的都说了,我相信老太太是个守诺的人,只要她善待我的月牙儿,我心甘情愿这样做,没有半点抱怨,便是到了那边,也只保佑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施主不记恨二爷?柳望月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是想了一会,才答道:我总想,若是当初没碰到过二爷就好了。

可是,没有二爷,就没有我的月牙儿。

我的心里,只有月牙儿,没有别的心思。

菩萨面前,是不能说谎的。

了空道。

师太,我要死的人了,没必要说谎。

了空这才让柳望月拿了瓷瓶:施主想的通透,来生定有福报。

枷望月又在佛前磕了两个头,请佛菩萨保佑我的月牙儿,平平安安长大,以后嫁个好人家,儿女绕膝,福寿双全。

柳望月祷告完,拔下瓷瓶的木塞,一仰头,将瓷瓶内的酒一饮而尽。

稍顷柳望月先是痛苦地捂住肚子,无力地倒下,四肢抽搐了一会,就一动不动了。

了空宣了声佛号。

怎么会这样?荀卿染霍然站起。

她一直淡淡地看着,原以为了空问过话,会告诉柳望月放她一条生路,可了空依然将瓷瓶拾了柳望月,看着柳望月喝下去。

这时她想的是,这药是假的,柳望月喝下去,没有任何反应,然后了空再将实情相告。

可为什么会这样,柳望月痛苦的挣扎绝不似作伪,难道那毒药是真的?为什么?第一百五十八章 梅园夕照荀卿染转头问齐攸,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荀卿染指了指躺在那里不动的柳望月。

齐攸不想救柳望月,不理她,或者直接拒绝她都可以,实在没必要把她带过来让她亲眼看柳望月死吧。

你还想救她?齐攸低沉着嗓子道。

她没有死?荀卿染问。

齐攸扫了一眼荀卿染。

你认为我带你来是为了让你看她死吗?荀卿染摇头。

你要救柳氏,可曾想好了救了她之后,怎样安排她?放柳望月自由,让她可以开始另外一段人生。

至于具体操作,时间这么短,她手里能动用的人脉不多。

要想不惊动齐家上下人等,救出柳望月,简直是不可能。

齐攸望着荀卿染,目光清冷。

荀卿染转头看了眼佛堂,确定那边看不见这里。

就走到齐攸身边,轻轻靠在齐攸身上,垂下头,伸出一只手,将齐攸大氅的绸带绕在手指上,打着卷,一言不发。

齐低看着偎依在自己身上的荀卿染,全然信赖倚靠的姿势,只有微微扇动的睫毛,透露出主人心底的不安。

他这个妻子,总有办法能让他心软。

改变主意。

半晌,齐攸轻轻叹了口气,你这要求有多任性,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荀卿染自然听出齐攸的语气已经放缓。

我知道,要不管她很容易,要救她却很难。

可是,四爷你能做到对不对?可我为什么要做?齐攸反问。

是啊,为什么要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齐家是名门望族,不能枉杀无辜。

就算是为后代子孙积德。

柳氏心甘情愿赴死。

荀卿染不说话,她相信齐攸说的是真的。

不过,这才是大家子的厉害之处。

比如说齐二奶奶,她是最恨柳望月母女的,但是她却不会将这恨意外露,反而以情意感动容氏,让容氏不得不出手严加处置柳望月。

而容氏,自然不会让自身落下逼死人命的口实。

我很傻对不对?荀卿染低声道。

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几年,谨言慎行,可是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这让她想起前世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的话,你如果能完全让大脑控制内心,你会是个极为成功的人。

她当时回答她做不到。

那人笑了,说,所以你会如此鲜活。

傻的地方比较特别。

齐攸凉凉地道。

荀卿染把脸埋在齐攸胸前,她不想让齐攸看到她的表情,因为她很想咬齐攸一口,只是苦于没地方下嘴。

齐攸从怀中拿出另一个瓷瓶,递给荀卿染。

你想救她,就拿这个给她喝了。

荀卿染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齐攸。

方才那个瓷瓶的药,可以让人昏迷不醒,进入龟息,看着仿佛死去。

这一瓶喝下去,就可以醒过来。

齐攸道。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荀卿染的眼神在问。

不经历死的痛苦,就不会珍惜生的可贵。

齐攸道。

两人就从屋内出来,走进旁边的佛堂。

了空迎了过来,荀卿染将瓷瓶交给了空。

了空望了齐攸一眼,接过瓷瓶,扶起柳望月,灌柳望月喝了瓷瓶内的药水。

果然不过半刻工夫,只听得柳望月口中呼出一口气,幽幽醒转过来。

这是哪里,我不是死了吗?柳望月望着熟悉的佛堂,还有了空。

是四爷和四奶奶救了你。

了空答道。

柳望月将目光转到齐攸和荀卿染身上。

为什么救我?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要我做什么?柳望月一连提出三个问题。

是你救了你自已。

荀卿染道,你将月牙儿养的很好。

能够在死前毫无怨恨。

你为自己赢得了活下去的机会。

活下去。

柳望月喃喃地重复道,眼睛中恢复了神采。

佛堂外,不远处已经有袅袅的炊烟升起,屋檐上、树枝上鸟儿吱吱喳喳。

生命,总是美好的。

对,重新开始生活。

荀卿染道。

老太太还会信守承诺,善待月牙儿?柳望月问。

会,只要你忘记过去的事,从此不要再出现在齐家人面前。

不论何时,不做伤害齐家人的事。

你还年轻,还可以另外开始一段生活。

你有勇气上京来寻月牙儿的父亲,有勇气死,我相信你会活的很好。

多谢老太太、多谢四爷、四奶奶的恩典。

柳望月跪下磕头。

齐攸从袖内又抽出一个纸卷。

你可以在此落发,齐家会养你终老,不过从此不能再开口。

你也可以远走高飞。

荀卿染接过纸卷,里面是一张路引,还有几张银票。

难为齐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的如此周备。

荀卿染将路引和银票交给柳望月。

齐攸和荀卿染从佛堂出来。

前面大殿敲起钟声,钟声在庙内回响。

荀卿染回头看了眼佛堂,她在柳望月脸上看到了生机,相信柳望月以后定会过的很好。

了空送两人出来,到方才的小院。

依着四爷吩咐,今天晚上,依旧会抬一具尸体出去,从此世上,再无柳望月其人。

了空躬身向齐攸道。

齐攸点点头,有劳师太。

了空还礼,又向荀卿染行了礼。

齐攸扶荀卿染上轿。

依旧是四个青衣小帽的小厮进来,抬了轿子,一路飞奔,到方才停车的园内。

奶奶。

麦芽奔了过来。

方才她与荀卿染一起坐马车来到此地,却被留在这里,现在是一肚子的疑问。

荀卿染也有很多疑问。

比如这园子是哪里,那轿子是哪来的,那些抬轿的小厮又是谁的人。

奶奶,这是康郡王的别院,叫做梅园。

方才王妃找了婢子去问话。

麦芽悄悄对荀卿染道。

康郡王、梅园、王妃,这几个词在荀卿染脑子里打了个转。

咱们去拜会主人。

齐攸走过来道。

早有几个丫头迎了过来,一律梳的是环髻,穿着水红袄、葱绿裙,脚底下是高底宫鞋。

奴婢们给四爷、四奶奶请安。

王爷王妃在观雪亭,请四爷、四奶奶随奴婢们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梅园夕照(二)几个王府的丫头在前面领路,荀卿染和齐攸往梅园深处行来。

梅园,正如其名,园中遍种腊梅,除此之外,只有绿萝,并无其它花木。

显示冬天赏梅,而没有梅花可赏的季节,便靠这绿萝装点。

一路行去,假山、亭台疏密有致,匠心独具,大有古意。

沿着青石甬路,地势见高,转过假山屏障,前面豁然是一大片梅林,林中矗立着一座八角飞檐的阁子,上书三个大字观雪亭。

早有小丫头走在前面去禀报,亭子内的两人站起身,迎了出来。

对于康郡王,荀卿染早有耳闻,与齐攸私交甚好。

有唐佑年在前,荀卿染心中想得,康郡王也必是位翩翩少年。

然而……哈哈哈,小齐,你可来了,等了你有一会了。

走在前面的是个青年男子,笑着迎上齐攸。

荀卿染知道,这应该就是康郡王。

因着某个原因,康郡王之名,对荀卿染可以说是如雷贯耳,因此,她不由得仔细打量。

看年纪康郡王也就二十出头,身形略微富态,金冠束发,腰横玉带,身上是金色暗纹蟒袍,外罩狐裘大耄,倒也显得气度不凡。

再观其相貌,鼻梁高挺、眉目清晰,算得上是个俊逸的人物。

齐攸带了荀卿染出门,目的是家庙,可他们做的事却是要保密的。

因此齐攸才会先到梅园,将马车留下,另换了轿子带荀卿染去家庙。

荀卿染心下便猜,这康郡王和王妃,只怕也是齐攸找来,为遮人耳目的。

现在听到康郡王说已经等了好一会了,荀卿染脸上不觉有些歉然。

妹妹别信实了他的话,他和小齐开玩笑的。

随着说话声,康郡王背后闪出一道亮橘色的身影,正是康郡王妃,曾和荀卿染在容氏的寿宴上见过一面。

见过郡王爷,郡王妃。

齐攸拱手施礼。

荀卿染也跟着飘然下拜。

咱们兄弟,不用这些客套,来,我这备了好茶,就等你们来。

康郡王托了齐攸的手腕。

这两人平时熟不拘礼,齐攸也就不勉强,两人先行一步进了亭子。

这边康郡王妃也扶起荀卿染,含笑上下打量。

劳郡王妃在此等候。

多日不见,郡王妃容光更胜从前。

荀卿染笑道。

虽是客气话,却也并非虚妄。

康郡王妃,在京城贵妇中也是颇有些名气。

荀卿染的身量在女子中已经是高的,康郡王妃比荀卿染还高些,直与康郡王的身量相仿佛。

她是康郡王姑妈的女儿,比康郡王大上三岁,两人是自小订下的亲事,到康郡王十三岁,两人便成亲了。

如今做了八九年的福气,膝下育有一子。

康郡王妃李氏,皮肤白皙,一双丹凤眼,眼梢微挑,两道长眉,全都自然而然,不是粉黛之功。

细计较起来,康郡王妃这容貌,只能算中等,然而偏有一种叫人一见难忘的气质。

荀卿染暗自将康郡王妃列为气质美人,是个极有特色的女人。

妹妹取笑我,倒是妹妹,往这一站,就让我这满园红梅都失了颜色。

康郡王妃笑吟吟地道。

两人说笑着,也进了亭子。

这亭子设在山丘之上,从这里向四周看去,就可将梅园景色尽收眼底。

亭内并不见炭盆等物,但进得亭来,却觉得从脚底下隐隐透出股暖意,似乎是设了地龙。

亭内摆着桌椅,四人围着桌子坐定。

我刚得一罐永春佛手,就将去年冬至节搜集的梅蕊上的雪,取出来这一坛,泡这茶最为适宜。

小齐,今天可要尝尝你煮的茶。

康郡王拿出一个小瓷罐笑着对齐攸道。

荀卿染这才注意到,桌子旁两个红泥小炉上,正烧着水,桌上却是一整套的品茗用具。

康郡王妃瞟了一眼康郡王,语气微嗔,哪有你这样待客的,让客人来煮茶的。

还是我来罢。

齐攸却已经在丫头端来的铜盆里净了手。

康郡王妃一笑,我也久没喝到小齐煮的茶了。

齐攸将茶罐打开,用茶勺取了一勺茶出来,略停,示意众人看清。

荀卿染无聊时也曾将茶经看过许多遍,认得出,这茶叶,紧结肥壮,叶片卷曲,色泽砂绿乌润,正是贵重如金的永春红芽佛手。

用了四匹儿马,才从定淳老王爷那换来这么一点。

康郡王抱着那小小的茶叶罐,有些肉疼道。

齐攸这边气定神闲,已经用沸水烫杯温壶,将茶叶放入茶壶中了。

倒掉洗茶的水,这才将沸水再次倒入壶中,凤凰三点头向客人示敬,春风拂面用壶盖拂娶茶末儿。

泡好了茶,将茶水倒入公道杯,才分别倒入每个人的闻香杯。

荀卿染捏起闻香杯,将茶水倾入品茗杯,又将闻香杯在手心中搓了一搓,轻嗅杯中的余香。

早在冲泡的时候,就有馥郁香气在亭内飘散开来,如今闻着,更是幽香绵绵。

荀卿染放下闻香杯,才用三指取品茗杯,茶汤橙黄清澈,永春佛手果然名不虚传,荀卿染心下赞叹,轻啜慢饮。

四人慢慢一边品茗,一边欣赏梅林风景。

康郡王似乎有些遗憾,可惜这几天没有雪!京城人口中称道的京城四景之一,梅林雪映斜阳,说的可就是这梅园了?荀卿染问道。

康郡王妃笑吟吟点头,等哪天下了雪,你们再过来,与这时景色又是不同。

京城美景数不胜数,这四景,是私家的园林中最为令人称道的,也分秋冬春夏四季,除了我这梅园,抱朴园的秋天漫山红叶,芷园夏季的十里荷香,还有就是梨园春天的梨花海。

康郡王侃侃而谈。

这四处景致,荀卿染自入京以来,也有所闻,只是无缘得见,直到今天,才只见其一。

康郡王妃轻飘飘地瞥了康郡王一眼,就从桌边起身,拉了荀卿染一起离席。

两人到亭子后院落内,康郡王妃更衣,就领荀卿染到暖阁中,与荀卿染在炕上坐了。

妹妹也善品茗?康郡王妃笑问道。

不过略知皮毛,不敢班门弄斧,还要向王妃请教。

荀卿染道。

叫你不要客气,我的闺名叫鸾玉,小齐也要叫我一声姐姐的。

康郡王妃道。

鸾玉姐姐。

荀卿染从善如流。

康郡王妃笑了起来,这就对了。

说起请教,你这可是舍近求远了。

这茶道,我和王爷还有小齐是在一起学的。

当初尉迟师傅亲自授业,小齐可称其中翘楚。

齐攸曾和康郡王妃一起学过茶道?这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荀卿染暗自思量,关于齐攸的事,她所知并不多,其中大多是出自容氏之口。

齐攸和康郡王相交甚密,是自小的交情。

看齐攸与康郡王和康郡王妃相处,甚是自在。

这康郡王妃自小也曾充男人教养,凡读书、琴棋书画,甚至骑射,都是和康郡王在一处习学。

那是不是说,康郡王妃对齐攸也是非常了解的?尉迟师傅,可是闽南有名的茶道大师尉迟晓静?正是,你也知道他?康郡王妃有些惊讶地问,转而又释然,也是了,你们家知道他并不稀奇。

荀卿染心中暗笑,康郡王妃先前惊讶,是奇怪以她的身份,怎么会知道尉迟晓静,继而释然,却是想到了颖川荀家,即使是身为庶女,自也不比一般人家的女孩。

家中有藏书阁,闲暇时也曾细读过茶经。

尉迟大师却是听家父和家叔提起过,说也曾有过来往的。

荀卿染道,听说尉迟大师很少收徒,王妃何其有幸!也是机缘,尉迟大师那时已经不收徒,因着欠了老王爷一个人情,才浇了我们几个。

那时在梨园,我们都还小,每天在一处,小齐、阿丹、阿泽、似乎想到什么,康郡王妃突然打住,呵呵,还有我,那时淘气,哪里静得下心,开始时,可是让尉迟师傅大伤脑筋那。

……观雪亭内,康郡王遣退了伺候的丫头。

什么事让你这么急,还要派人来请我给帮你遮掩?康郡王探究地看着齐攸问道。

一点小事,不好让家里知道。

齐攸淡淡道。

康郡王看了眼暖阁,和你这新娘子有关?齐攸不置可否,既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康郡王转了转眼珠,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出八九分。

这女人的事,没有能瞒得过我的。

小齐,哥哥可得提醒你,女人要宠,但绝不能宠过头,宠过了头,乖猫咪会变雌虎,那个苦头……咳咳……康郡王坏笑着碰了碰齐攸的胳膊肘,哥哥是过来人,你有什么难题,尽管和哥哥说。

这女人的心思,哥哥最明白,哥哥给你支招,包管……齐攸淡淡的一眼扫过去,包管怎样?康郡王听齐攸语气不对,包管,那个……上次咱们约了一起练练拳脚,说好三局两胜,你却耍赖,不如这两天有空就补上吧。

康郡王立刻干笑了几声,可怜巴巴道,小齐,没有你这样的。

上次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你听差了。

你把我摔的烂桃似的,不是两清了吗,怎的还记仇。

你可不能娶了媳妇,就把兄弟们当土踩啊。

明天正好有空。

齐攸不为所动。

哈哈哈!康郡王豪爽地大笑三声,揽过齐攸的肩膀,低声道,兄弟,是我错了还不成吗?齐攸又斟了杯茶,康郡王接过去,脸上嘻笑的神情一扫而光,这次你办差事回来,听说陛下很是嘉许。

你那原来的打算?没有变。

齐攸简单道,我父亲已经同意了。

那陛下的意思?已有五六分了,还要加把柴。

……齐攸看着夕阳西坠,从怀中掏出怀表看了一眼,便站起身,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康郡王知道齐攸有安排,也不挽留,只打发人去请康郡王妃和荀卿染出来。

放心,今天这件事,别人我一概没有告诉。

就是鸾玉,我也只说是你们夫妻偷空来赏梅。

齐攸拱拱手,他和康郡王是发小的交情,知道康郡王是个在大事上心里有数的,很值得信赖,他们之间并不需要道谢的话。

……齐攸和荀卿染回到齐府时,已经天近傍晚。

因齐攸早就安排妥帖,荀卿染也不着急。

荀卿染在二门下了马车,和齐攸一同往内宅来。

给四爷、四奶奶请安。

旺财家的迎面走来,屈膝万福,赔了满脸的笑,四爷、四奶奶出门怎么不招呼奴才跟着伺候。

又伸了脖子看那马车。

四奶奶这是从……哎哟,这梅花开的真俊,不用说了,肯定是康郡王家那梅园的。

旺财家的看到麦芽带着两个小丫头,都抱着几支腊梅,顿时眉开眼笑道。

荀卿染含笑,果然还是你有见识。

正好你碰上了,帮我将这几支梅花送给各个院子里插瓶。

旺财家的赶忙上前接了几支腊梅在手,奴才有什么见识,只是这样好的梅花,也只有郡王爷家有,也只有咱们四爷要的来。

荀卿染笑笑,打发了旺财家的,就回宁远居来。

宜年居容氏倚在榻上,看着几案上花斛内开的艳丽的红梅。

……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容氏问坐在脚踏上的姜嬷嬷。

四爷安排的,必是极周到的。

老太太放心吧。

姜嬷嬷道。

我也想放心,只是……老太条一心想的是齐家,是齐家的子孙。

既然四爷愿意接手,老太太正好少操些心,保养身子要紧。

这几个孩子啊,若都和老四一样,我睡着都要笑醒的。

几位爷都是孝顺的。

容氏叹了口气,染丫头那,你怎么看?姜嬷嬷沉吟片刻,四奶奶,人是极好的,处事公道,有手段,只是心肠太慈软了些,却还晓得大局,知道分寸的。

心肠慈软,谁生下来就是硬心肠那。

老太太说的对,四奶奶年纪还小,还没经过事那。

老太太慢慢教导着,四奶奶是明白道理的。

容氏闭上眼睛,喃喃自语,老四能为她这样,倒让我吃了一惊。

原还怕她拢不住老四的,现在却有些怕了……这人,是不是都难逃一个命字?攸儿……容氏的语音极低,姜嬷嬷只恍惚听得情痴、宿命、冷清。

四爷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他的脾气老太太最清楚。

说冷清,是对别人,对家里人,四爷却极有担当。

容氏似乎并未听见姜嬷嬷的话,半响才睁开眼,月牙儿那丫头如何了?说是早上起来哭了一会,后来就好了,只是还有些认生。

奴才瞧着,性子也还柔顺,倒不是个没规矩的孩子。

那两个丫头虽然妥当,终究年纪小了些。

还是要麻烦你。

容氏对姜嬷嬷道。

姜嬷嬷从脚踏上站起来,恭敬地答应了,老太太还是心慈,疼这孩子,这是她的造化了。

年尾,齐府内外早挂起了大红灯笼,到处披红挂彩,年味十足,就是下人们得的赏钱多了,脸上也喜气洋洋,说话走路都比平时利落。

前院一间小书房内,气氛却和外面的有些不同。

你都打听准了?齐修捻着酒壶,问站在面前的罗平。

奴才打听的真真的。

是二奶奶身边的冬儿姑娘,特意吩咐请的那张太医,根本就没去请蒋太医。

这两天奴才到那张太医家附近走了走,都说张太医发了一笔财,还买了个十三岁的小妾进门。

齐修啪的一声将酒杯摔在地上。

果然是这样,那天我也被她骗过了,为她掉了眼泪。

结果又被她给算计了。

只可怜我那苦命的望月儿。

怎么就这个时候撞了上来,疼杀我了!二爷,轻声些,保不齐二奶奶的人在暗处看着二爷。

罗平贼兮兮地到门口向外张望了一番,才又掩了门回来。

二爷是个情重的人,在奶奶跟前,就吃亏了。

罗平从地上拾起酒壶,放到桌子上。

你再说说你柳奶奶葬在何处了?齐修红着眼睛问道。

是葬在家庙的墓地里。

奴才怕人认出来,一开始没敢太靠前。

后来他们葬了柳奶奶,奴才才偷偷上前,已经做了记号。

可怜柳奶奶,被说是暴病,烧的只剩下灰了。

罗平说着,瞅着齐修的样子,也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齐修心中大痛,不觉掉了几滴眼泪。

二爷还是别挂了幌子,这大年下的,让人看见,传到二奶奶耳朵里,又要有场气生。

现在她是金宝贝了,谁都碰不得她了!齐修气道,早晚有一天,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二爷息怒。

二爷这两日伤了心,不如偷空到杏花巷那边去逛逛,散散心。

罗平陪笑道。

那有什么好玩?齐修想起那边是玩腻了的,因而并不在意。

二爷,奴才听说,那边新开了家酒楼,请了几个唱曲的,都是江南采买过来的,还没开张,听说很有几个可人儿。

罗平凑到齐修耳朵边,谄笑着道。

齐修便有些心动,那就去看看?二爷去了,保证不会后悔。

罗平挤眉弄眼,心里盘算,那月香楼新近调教了几个唱曲的,其中一个与柳氏有五六分相像,趁着齐修这股热乎劲,或许能窝盘住了齐修。

那样,他这个牵线的也能从中,嘿嘿,罗平的手在袖子里兴奋地捻着,似乎已经有大把的银票落在手里。

第一百六十章 除岁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齐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直至内仪门、正堂,一路正门皆打开,铺上猩红的地毯,两边阶下挂起百来盏宫灯,犹如两条长龙。

齐修、齐攸兄弟们打开祠堂,带着人重新打扫整理布置。

荀卿染则带着内院的媳妇们,打扫正堂、重新摆设器物,准备明天在此拜影。

第二天一早,齐府内以容氏为首凡有诰命的,先进宫朝贺,行礼领宴完毕回来,轿子直抬到暖阁。

容氏在此稍作,接着便是齐家众子弟齐入祠堂拜祭,然后又到正堂,正堂内燥悬挂起前几代安国公的画像,女眷在内,子弟在外,在正堂拜影。

荀卿染第一次参加齐府的拜祭,只跟在齐二夫人身后与齐大奶奶一起往里传送供奉的茶品。

这一套祭拜礼仪,足行了约两个时辰。

祭拜完毕,众人又送容氏到宜年居,这次容氏做了上座,家中大小、从齐大老爷、大太太、齐二夫人以下,皆按次序给容氏磕头,这才算全了礼节。

齐二奶奶因养胎不能起身,只在床上冲着宜年居的方向磕头,又打发了跟前的冬儿过来。

容氏说知道了,让齐二奶奶静养身子为要。

三奶奶也说要来给老太太磕头。

大太太道。

让她在她那院子里磕,不用过来了。

容氏淡淡道。

大太太只得依了,不好再说什么。

这晚就在宜年居的暖阁内设家宴,将暖阁内隔扇全部移开,只用屏风在中间隔了,容氏领着大太太、齐二夫人等女眷在屏风内,齐大老爷、二老爷领着子侄在屏风外,各自排开宴席。

宴席丰盛自不必说,宴席后众人便在暖阁陪着容氏守岁。

容氏是最爱热闹的性子,众人先是陪着容氏玩了一阵子叶子牌,后来又都挪到暖阁炕上,荀卿染吩咐厨房预备了攒盒,每个攒盒里皆摆了各样时鲜果品糕点,又另备了杏仁茶、莲子羹、银耳汤等或甜、或咸的汤水,一样样送上来,大家围坐着说话取乐。

今年老太太格外高兴,精神头比往年还足。

老太太可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如也赏媳妇们一丸两丸的,也得老太太一半的精神头就知足了。

大太太难得说笑起来。

容氏笑呵呵地坐在炕上。

大太太也会说笑,我这年纪一把了,看着你们都好,就比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都强些。

我知道老太太因为什么高兴。

齐仪道。

他因为年纪尚小,又因为容氏疼爱,只混在姊妹堆中,窝在容氏旁边。

这倒要听你说说了。

容氏慈爱地摸了摸齐仪的头。

这还不简单,咱们家今年添了人口。

老太太自然高兴。

齐仪说着,冲荀卿染的方向努努嘴。

众人嬉笑起来。

荀卿染正带着珍姐儿和月牙儿小姐妹在旁边,叫厨房另作了细软的糕点,就着杏仁茶,打发两个孩子吃。

小孩子饭量不大,但是饿的却快。

本打算让这两个早点去歇着,只是她们也喜热闹,荀卿染就想着齐府小孩子本就不多,璋哥儿是不能熬夜的,瑁哥儿因为三奶奶不能出门,也只来坐了一会,就闹着回去了,只有珍姐儿和小月牙儿在这,也好让容氏高兴高兴。

还有二嫂,虽不在这,可却要给老太太添个曾孙,老太太哪能不高兴。

齐仪继续道。

也许不止一个那,等四奶奶也帮老太太添一个,那才是双喜临门。

大太太笑道。

齐二夫人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脸上带笑,看了眼荀卿染。

容氏自是在炕上笑眯了眼,连连点头。

又坐了一会,月牙儿有些瞌睡,却恋着珍姐儿这个比她大的玩伴。

我送小月牙儿去睡,也要回去睡了。

珍姐儿柔声哄着月牙儿。

月牙儿这才肯让菱角抱了,珍姐儿也跟了过去。

荀卿染暗赞珍姐儿很有做姐姐的样子,不枉她特地安排两人亲近,就忙让珍姐儿奶妈陪着珍姐儿,又另派了两个妥当的丫头。

容氏也让身边的老嬷嬷过去照看:好生伺候着,一会鞭炮响,别吓到了两个孩子。

时近子时,外面早已不断有鞭炮声传了进来。

齐仪就有些坐不住,荀卿染也和齐婉丽几个走到窗前往外看。

老太太,我去放两挂鞭炮给老太太听响,讨个吉利。

齐仪央求道。

容氏怕他伤到,并不愿意,齐仪磨了半天,容氏才答应了,就让跟着的人好好照看。

你们姐妹高兴,也出去看看。

只别离的太近了,伤着了不是好玩的。

容氏又吩咐道。

齐仪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又转回来。

染姐姐,我去叫四哥进来,让他放爆竹给姐姐看。

齐仪凑到荀卿染跟前说了这个话,又一溜烟跑出去了。

荀卿染领着齐婉丽、齐婉烟、颜明月从暖阁出来,阶下除了成串的爆竹、还停放了几架烟花。

齐攸披着宝蓝的狐皮大氅,正在阶下向上望来。

齐仪却是忙着赶开小厮,只说这些烟花爆竹他都包了。

稍顷,远处传来钟声,正是子时,除旧迎新之际。

齐攸拿了线香,点燃一挂鞭炮,那边齐仪也如法炮制,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小丫头们叽叽喳喳纷纷躲避,齐婉丽几个也捂了耳朵笑成一团。

齐攸向荀卿染望过来,晃了晃手里的线香,荀卿染有些跃跃欲试。

染姐姐,你不快过来,这些就都是我的,可不留给你。

齐仪笑道。

自打到了这,还没亲手放过鞭炮了,荀卿染再不犹豫,快步走下台阶。

染姐姐。

齐仪迎过来,要把手里的线香给荀卿染。

这边。

齐攸却一把将荀卿染拉了过去,直到烟花架旁边。

齐攸将烟花的引线又往外拉长了些,这才将线香递给荀卿染。

荀卿染接了火折子,心中暗想,方才那些鞭炮的质量绝不比她那个年代的逊色,不知这烟花又如何。

她者略做犹豫,齐攸已经伸手握了她的手。

不用怕。

齐攸轻声道。

荀卿染感觉到耳边的热气,不觉脸颊微热。

齐攸已经握着她的手,点燃了引线。

就听仿佛大雁的一声低鸣,一道亮光从烟花架上直飞入长空,在空中四散开来,化成无数个光点。

天女散花。

周围有人喊道。

旁边齐仪也扶了颜明月的手,去点另一架烟花。

颜明月明显在害怕,手颤巍巍地。

齐仪不停地给颜明月鼓劲,别怕,这个响声不大。

颜明月闭了眼,任齐仪抓着她的手点燃烟花,这才睁开眼。

齐婉烟站在台阶上,任齐仪怎样哄劝,都不肯下来。

齐婉丽却是个有胆量的,早去旁边取了线香,点燃了一挂鞭炮,倒将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荀卿染也动了玩心,跑去抢着又点燃了一架烟花,还不过瘾,又要去点鞭炮玩,却被齐攸不着痕迹地拉回来。

那个不好玩。

齐攸道。

不让玩鞭炮,那就不玩吧。

荀卿染抬头,看各色烟花在夜空绽放。

齐攸站在荀卿染身后,下颚轻轻抵了荀卿染的头。

荀卿染没有回头,只伸出手去,握了齐攸的手,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众人笑闹声,但是他们耳边,却是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

……正月,也是忙碌的。

祈年堂齐二夫人躺在炕上,口中发出轻微的鼾声,想是睡熟了。

彩蝶跪在脚踏上,手里拿着美人拳,一点都不怠慢,依旧一下下很有节奏地给齐二夫人捶着腿。

齐二夫人翻了个身。

太太,要不要喝杯参茶?彩蝶轻声问。

齐二夫人并未睁眼,只嗯了一声。

彩蝶向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小丫头出去,一会端了参茶进来。

彩蝶这才起身,放下美人拳,接过茶试了试,觉得冷热正好,方才扶起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这才正开眼,就着彩蝶的手,喝了半盏参茶。

太太再多睡一会吧。

彩蝶又跪倒脚踏上。

齐二夫人又躺下,指了指自己的腰。

彩蝶的美人拳就落到齐二夫人腰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齐二夫人舒服地眉目都舒展开来。

太太这些日子是累极了,婢子看着都觉心疼,太太就是太操心了些。

鼻子死心,太太当好好歇息,有事情,吩咐人去做就是,不用太太自己劳心。

你这是小孩子话,四奶奶虽管家,毕竟年轻,我不看着,如何放心。

齐二奶奶闭着眼睛道。

婢子没什么见识,并没觉得怎样,只听下面的人都对四奶奶服服帖帖,连那些平时最刺头的,不听使唤的,如今也肯卖力气。

人都说二奶奶管家时是极厉害的,却也难压服得住的。

四奶奶识文断字,下人们敬服些也是有的。

齐二夫人缓缓道。

婢子是不懂这些。

只觉得四奶奶是有福气的。

这府里,谁不知道四爷对四奶奶极好,除夕那晚,还教四奶奶放烟火那。

这府里下人看着四爷,谁敢不听四奶奶的那?哦?齐二奶奶哦了一声。

彩蝶轻轻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四奶奶也不容易,管着家里这么些事,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婢子那天听宁远居的人说,四爷要找件东西,几乎府里找了个遍,才找到四奶奶,几乎耽误了事情那。

第一百六十一章 风波齐二夫人眼中精光一闪,便又眯着眼,不经意地问道:是我什么物件?四爷身边那么多丫头,随便哪个不行,偏只要找四奶奶?只说是件要紧的东西,只有四奶奶,或许还有四奶奶身边那两个得用的知道,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彩蝶道。

道听途说罢了。

齐二夫人道。

彩蝶陪笑,是偶然听宁远居的嬷嬷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太太也知道,四奶奶院子里的人,一出了门,跟锯了嘴的葫芦似地。

齐二夫人轻轻哼了一声,什么时辰了,四奶奶回来了没有?回太太,刚过午时。

太太忘了,四爷四奶奶临走前,老太太说四奶奶辛苦,让四爷陪四奶奶在娘家多留一会,只怕晚饭前才能回来那。

我如今年纪大了,好些事还多亏你提醒我。

齐二夫人哦了一声。

彩蝶偷眼打量齐二夫人的脸色,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婢子不敢。

齐二夫人半晌不再说话,彩蝶几乎以为齐二夫人睡着了。

前儿你娘进来,和我说话。

你也不小了,可有什么打算?二夫人突然睁开眼,看着彩蝶问道。

彩蝶微微垂下头,露出段雪白的脖颈,肌肤细腻。

婢子哪也不去,求太太别赶婢子,婢子只伺候太太。

齐二夫人在彩蝶身上打量了一番,笑了笑,我也舍不得你,只是,你也十七岁了。

我总留着你,让人说我不体恤人,也没这个道理。

这些天我也为你考虑。

你若出去,我让旺财媳妇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妆方面也不会亏待你。

只是外边,终归没有这里好。

你在我身边久了,怕你不习惯,实在让人伤脑筋。

不知婢子娘和太太说了什么,婢子不是忘本的人,太太待婢子的好,婢子这辈子都报答不了,只愿意长长久久伺候太太。

彩蝶跪在脚踏上,说到齐二夫人对她的好处,眼里不觉含了热泪。

齐二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是我身边长大的。

自然知道你的忠心……我问你,你看四爷怎么样?彩蝶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低垂了头,却是连脖子也红了一片。

齐二夫人撇了撇嘴,笑道,在我跟前,有什么好膘的。

问你什么。

你就答什么。

婢子是什么身份,哪敢评论四爷。

彩蝶小声道。

你是个懂事的,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我不怪罪你。

齐二夫人道。

彩蝶想了一会,方才道:四爷心里是极孝顺太太的,太太也心疼四爷……谁让你说这个!齐二夫人嗔道。

彩蝶咬着嘴唇,四爷,四爷……齐二夫人见彩蝶满面红霞,心里哪有不明白的。

若我让你去伺候四爷,你愿意不愿意。

婢子,婢子是太太的丫头,求太太让婢子一辈子伺候太太。

彩蝶低头道。

呵呵呵,齐二夫人笑了起来你去四爷身边,也算代我照顾四爷了。

婢子、婢子一切都听太太的。

不管去哪,求太太常让婢子来伺候太太。

婢子娘常说婢子是一根筋的脾气,婢子只认淮了太太。

彩蝶伏在地下说道。

这帮却是说到了齐二夫人心坎上。

齐二夫人眉开眼笑,从炕上下来,亲自扶起彩蝶,拉到自已身边坐下。

好孩子,我没看错你,没白疼了你。

你这样知疼知热,我定然让你有个好结果。

……荀宅内,荀卿染姐弟正在一处说话。

父亲要我和君哲住到上元节后,再去鹿山读书。

我是等不及要回去,父亲却说,好歹要带我四处去拜会拜会。

荀君晖道。

他未成年,没有在外面过年的道理,因此荀大老爷年前就接了他和荀君哲兄弟俩来宅子里过年。

可是这里住的不惯?下人们不听使唤,还是大爷、大奶奶那边……荀卿染问道。

姐妹俩之间说话,荀卿染也没有拐弯抹角。

荀君晖摇头,我和君哲住在外院,君哲还是客,怎样都不至于。

大奶奶不方便,薛嬷嬷极周到殷勤。

荀卿染想了一声。

辛姨娘那边对她们姐弟是没的说,这里面自然有辛姨娘自己的考虑。

不过这份情,姐弟两人自然也会记得。

大奶奶又怀了身孕,说是害喜的厉害,一会还该去看看。

荀卿染自言自语道。

姐姐别去。

荀君晖道。

荀卿染不解。

荀君晖压低了声音,大奶奶不自在,是东窗事发了!东窗事发,荀卿染看了荀君晖一眼,立刻明白了。

难道不是她自自己向大爷说的?陷害姐姐不成,就杀害了她自家妹妹,她怎么肯自己说出来。

是红绡,到大哥跟前告的状。

红绡?她是怎么说的?哪有不透风的墙,大奶奶那段时间疯疯傻傻,骗的了谁。

一看就是有心病。

有人或是偷听到她和姐姐说话,或是大奶奶心虚烧香,露出了什么话头。

红绡和大奶奶之间,不知道谁恨谁多一些。

红绡或许心机不足,但是金嬷嬷毕竟也是半辈子的老人儿,即便没了人脉,心机却不会少。

这件事,被红绡揭出来,也不足为奇。

那老爷也知道了?荀卿染问。

荀君晖点头,父亲气极了,大哥也想休妻。

偏大奶奶这今时候有了身子,也不知是怎样求的大哥,大哥去了定远侯府。

定远侯答应了不追究?荀卿染问,心中已经有了答祭,否则她不会什么风声都没听到。

定远侯说了不会追究,不过有条件,要大哥将太太和四姐姐接回来。

荀卿染抚额叹息。

一团乱麻。

这就是亲上做亲的好处。

利益交缠。

太太做的事,定远侯也该清楚这不是不给方家面子的问题,真出了事,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说是太太和四姐姐身子不好,乡下地方不好调理。

太太己经想通了,答应回来后都不管事,只母女俩调理好身体,四姐姐年纪也大了,总要找个人家。

荀君晖道。

哪有那么容易那。

荀卿亲叹道,心中却警铃大作。

方氏在乡下,说是被严加看管的,这是什么时候和定远侯府接上了头?荀卿染猛然想起年前,宝珠曾告诉她在祈年堂见到一个人的背影,十分像常嬷嬷,宝珠追过去看,却被齐二夫人身边的张嬷嬷给挡住了。

方氏为了回来,自然要放低姿态。

但是回到荀府,方氏会如何行事,却让人无法预料。

还有荀大奶奶,也是个什么事都敢做的主,这荀府并非安居之所。

你还是早点搬回去,专心温习功课的好,一会我和老爷说说。

荀卿染道。

……荀卿染在齐府二门下车,就先有小厮来,叫走了齐攸,说是齐二老爷找他说话。

染姐姐回来了。

荀卿染带着人往内宅来,刚走到穿堂,齐仪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这里风大,你在这做什么?荀卿染问道。

你们都出门,就剩我一个在家,怪没意思的。

荀卿染忍不住笑。

齐仪知道今天地和齐攸去荀府。

就说也要去。

只是,没有哥哥嫂子回门,带着小叔子的,容氏自然不会答应。

君晖和君哲都念叨你,要来看你,又想着咱们家来往人多,怕不得闲。

他们和我说,几个同窗要办诗会,打算请你去。

问你肯不。

肯,自然肯,是什么时候?你自已肯,也要老太太、老爷、太太肯答应才行。

荀卿染笑道。

姊妹俩说说笑笑往里走。

给四奶奶请安,二太太请四奶奶过去。

祈年堂的小丫头迎上来回话。

正要去给太太请安。

荀卿染就往祈年堂来。

齐仪惦记着诗会的事,也跟了荀卿染到祈年堂来。

两人给齐二夫人请了安,就在椅子上坐了。

彩蝶带着小丫头们端上茶果,含羞退了出去,不像平时那样在旁侍立。

荀卿染并没在意。

家里一切都还好吧。

齐二夫人笑着问道。

劳太太惦记,一切都好,说是最近要接母亲和四妹妹回来住。

荀卿染道,偷偷打量齐二夫人的脸色。

齐二夫人点点头,似乎一点都不吃掠。

我和你嫂子说话,你出去自己玩去。

齐二夫人向齐仪道。

齐仪磨了一会,见齐二夫人态度坚决,就对荀卿染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这些日子,我身子不好,管家的事,让你受累了。

齐二夫人慈祥地道。

媳妇应该的。

荀卿染忙答。

听说前个儿,老四找东西找不到,在府里四处找你,可有这么回事?齐二夫人问道。

荀卿染一愣,想了一会才想起来。

齐二夫人说的。

莫非是那件事?前两天,她和齐攸走围棋玩,中途有媳妇来回事,她便出来处置,按二连三,就在外面耽搁了。

谁知道齐攸也犯了小孩子脾气,打发人找她。

原说是在议事厅,后来却是在内库房找到了她。

这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又是夫妻两人之间,不足为外人道。

这样一件小事,如何传到齐二夫人耳朵里,如何让齐二夫人开口问了出来?人心总是难测,不知道齐二夫人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版本,这样问她,又有什么目的?第一百六十二章 风波(二)荀卿染思量了一番,只得陪笑。

太太不提,我自己几乎忘了。

前两天,四爷在家里,要我陪着下棋,我又不怎么会,就躲了出去。

偏四爷就恼了,叫了我回去,还甩脸子给我看来着。

太太,您给评评理,四爷这样做,是不是霸道了些。

荀卿染故意露出受了委屈的表情,半真半假地说道。

心中暗暗向齐攸表示表示抱歉。

虽然是这么点小事,但是齐二夫人提出来,恐怕就不简单。

谁知道在齐二夫人这里会怎么看。

知果小夫妻感猜太好,会不会让齐二夫人这个做婆婆的心里不自在?又或者,齐二夫人会认为只为一件东西,齐攸都要找她才找得到,会责怪她嫉妒,不肯让人服侍齐攸?婆婆的心思最是难猜,这么一说,既不脱离事实,也应该不会让齐二夫人生出猜忌。

荀卿染说完,看着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皱了皱眉,有些为难。

她本打算,荀卿染无论怎样回答,都会有些破绽露出来,到时候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

可没想到荀卿染会这样说。

不过,齐二夫人并不因此打算放弃原来的念头。

我只盼着你们小夫妻好。

你现在事情多,难免疏忽了老四那边,让他心里不痛快。

以后还是要用心些。

疏忽了齐攸?齐二夫人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荀卿染暗自不解,但是齐二夫人硬要这样说,她也没办法。

疏忽了齐攸,是找借口不让她管家,还是要在什么别的安排?这家里的事离不得你,老四那边也不能少人照看。

你也该有个贴心的人在旁边辅助着,你年轻不懂这些,只好我来操心。

我已经给你相中了一个人,平时可以帮你,你不方便的时候可以替你伺候老四。

齐二夫人慈祥地道。

在她不方便的时候替她伺候齐攸,荀卿染就算是傻的也明白,齐二夫人要给她安排的是什么。

媳妇那院子人手足够,四爷……齐二夫人果断地摆手,不让荀卿染再说下去,就向外唤彩蝶。

彩蝶迈着碎步走进来。

彩蝶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伺候了我这么多年,知根知底。

我仔细看了她几年,她是个懂事、妥当的丫头。

给了老四做屋里人,我也能放心。

齐二夫人道,又劝荀卿染,你最明白事理,你看你二嫂身边的冬儿,多么得力。

彩蝶这丫头,我看着不比冬儿差,别人我还舍不得给,便宜了你们,呵呵。

彩蝶低着头,羞羞答答地站在那里。

快给你四奶奶磕头,从今你跟了四奶奶,好生服侍四爷,可不许淘气。

齐二夫人对彩蝶道。

荀卿染转眼仔细打量彩蝶,见彩蝶身量已是长成,身材凹凸有致,虽是竭力做出恭谨害羞的样子,甚至是心中不愿意,但是主子有命不得不从的样子,但眼角眉梢的春意却是遮挡不住。

彩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速度之快,生怕有人拦着她似的。

这么个丫头,带回去,也不是没有法子整治,只是荀卿染还不想那样做。

荀卿染只当没看见彩蝶跪在那,自顾走到齐二夫人身边。

太太心疼四爷,只是……荀卿染笑着,正待说出一番话来,却见门帘一桃,齐仪从外面进来。

母亲,您又有什么好东西要偏着四哥?这没你的事,去找你妹妹们玩去。

齐二夫人道。

齐仪却不听,眼睛骨碌一转,从满面桃花的彩蝶又转到荀卿染身上,转身就候到齐二夫人身上。

母亲偏心,好的东西都先尽着四哥,我不答应。

彩蝶姐姐是我早看中的,我要彩蝶姐姐到悠然居伺候我。

齐仪道。

你!小孩子家胡说什么!我和你四嫂在说正事,你去玩你的去。

齐二夫人素来疼这小儿子,不忍苛责,这时忍不住嗔道。

荀卿染在旁听着,脑中灵光一闪。

这个时候她要不说话,那就呆子。

既然五弟喜欢,自然是给五弟。

荀卿染道。

那怎么行,他小孩子胡说的。

齐二夫人正色道。

齐仪却滚在齐二夫人怀里撒娇。

荀卿染笑道,太太,五弟这要求却是极合理的。

五弟那边两个大丫头,谷雨和小满,谷雨是老太太打发过去伺候五弟的,如今还领着宜年居的月钱。

因此五弟那比起其他院子里,一直少了一个大丫头。

我早就想着帮五弟添置,只是没找到好的。

如今五弟也看中了彩蝶,可不正是合适不过的。

正是,正是,母亲,就给了我吧。

齐仪道。

齐二夫人心里生气,因着荀卿染在场,却不好对小儿子发作。

如此正好。

我这就回去,让人把册子改了。

太太这也该再添人,一会让旺财媳妇选好的来给太太挑。

荀卿染趁热打铁。

齐二夫人被齐仪闹的心烦,又被荀卿染的态度气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彩蝶跪在那,急的头上几乎冒烟。

只是这个场合,哪有她说话的余地,只有干着急。

她想说她愿意去伺候齐攸,而不是齐仪。

齐仪年纪还小,就是要了她过去,也是要的打发她出来。

可她哪敢说,齐仪是齐二夫人的心头肉,齐二夫人可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荀卿染挪动脚步,背冲着门口,将手伸到背后,悄悄对外面的麦芽做了个手势。

片刻工夫,宝珠急匆匆进来回话。

回太太、四奶奶,大太太打发人过来找四奶奶,说是要四奶奶开库房,找这样那样几样尺头,还要府里新制的熏香,还要……都是急用的。

宝珠僻里啪啦报了一串单子。

大太太自来并不是个多好说话的,齐二夫人平时也要让着她几分。

大太太的事情,是不能耽搁的。

齐仪继续猴在齐二夫人身上放刁。

太太,那我先去支应大太太。

荀卿染陪笑道。

齐仪偷偷背着齐二夫人给荀卿染做了个鬼脸。

荀卿染会心一笑,嘴里说着告退,就从屋里退了出来,直走出祈年堂,才放慢脚步慢慢的走。

果然,一会工夫,齐仪也从祈年堂出来,远远看见荀卿染就快步走了过来。

染姐姐。

齐仪叫道,一脸的笑。

哎。

荀卿染笑着答应。

染姐姐,我也要一双君晖那样的暖鞋。

齐仪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已经给你做着了,不是这些天太忙,现在已经撂了。

荀卿染道。

我就知道染姐姐心疼我。

齐仪马上挨到荀卿染身边。

两人边一路说着话,直到宁远居来。

染姐姐,那鞋绣了花没有,要还没绣,我要绿眼猫滚绣球的,不要麒麟……两人走进上房,齐仪还在兴奋地说话。

回来了?却是齐攸早已坐在屋内。

齐仪见了齐攸,嘴里呢哩咕有两声,就不说话了,方才的飞扬的神态也变的拘谨。

四哥!齐仪叫了一声。

齐攸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听到了齐仪方才的话,很是不满。

有时间管那绿眼猫、绣球,不如把你的书好好背一背。

过了这几天,父亲打算送你去宗学。

我,我去背书。

齐仪连坐都不坐,一溜烟地走了。

荀卿染看这两兄弟,有些无语。

干嘛对五弟那么凶,他还小那。

君晖比他大吗,如今已经是举人,住在书院,什么都打理的清清楚楚。

齐攸提到荀君晖,荀卿染也无话可说了。

她总不能对齐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就是这个道理。

荀卿染脱了大衣裳,坐到齐攸对面,就将方才在齐二夫人处彩蝶的事情说了,说完就偷偷打量齐攸的脸色。

齐低并不在意,只凉凉地道,你心里不愿,就说不愿罢了,你那书里的女侠不是都这么做吗?荀卿染气结,她要那么做,马上就正面得罪了婆婆,而且提到话本,荀卿染又哀怨了,什么侠女,我好不容易寻了那本书.你说收走就收走了,还想怎样啊。

齐低没收了她珍藏的唯一话本,荀卿染不忿,但是求人办事,哪怕是自家男人,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只好认了。

齐攸并不说话,只倚到靠背上。

今天回荀家吃饭,荀大老爷开了两坛陈年老酒,齐攸喝的不少,虽后来也喝了解酒汤,看来还是倦了。

荀卿染忙殷勤道:要不要再喝碗解酒汤,今个酒没少喝。

累不累,帮你揉揉肩膀。

齐攸并未拒绝,荀卿染忙暖了手,替齐攸按揉肩膀。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只管推到我身上就是。

半晌,齐攸道。

嗯。

荀卿染自然乐得答应,又道:我知道你不喜这样的事。

今天,还多亏了五弟解围。

他对你倒是不错。

齐攸道。

齐仪对她,是很好。

君晖曾和她说过,托了齐仪照看她。

不过这个时候,荀卿染想也不想就把功劳推给齐攸。

我才来了几天,那还不是看在他四哥的份上。

荀卿染道,五弟心性淳厚,让人心疼。

齐攸点头。

看着齐攸闭着眼睡着了,荀卿染拿了薄被帮齐攸盖好,这才走到外间来,唤了桔梗、麦芽、宝珠几个,商议了一番。

你说二丫的娘病了,药和钱可送过去了?荀卿染想起一件事,问宝珠。

这二丫是齐二夫人院子里伺候的,虽不算心腹,却也能进上房伺候。

已经送去了。

宝珠道。

荀卿染点头。

这院子里并不干净,以后更要小心。

荀卿染就将齐二夫人的问话说给几个丫头听,你们听听,那么点事,就传的那样远,变成了那个样子。

咱们若不小心些,什么时候中了人家的暗箭,还不知道缘故那。

几个丫头纷纷点头。

还有彩蝶的事,也得快点办好。

荀卿染立刻让人拿来下人的花名册,将彩蝶的名字从齐二夫人院子里勾去,添到齐仪的悠然居。

彩蝶是二夫人的心腹,荀卿染素来知道她是个很有眼色和心机的。

也有齐二夫人那院子里才说她好,说的就是彩蝶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干脆利落地把她放在齐仪的院子里,免得节外生枝。

二太太真会让彩蝶去伺候五爷?麦芽问道。

放心吧,彩蝶根本进不了悠然居的大门。

荀卿染道。

……悠然居内,却有人不像荀卿染这般肯定。

齐仪坐在桌前,盯着本书发呆。

大丫头谷雨和小满正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拿下来用帕子擦拭,这个工作她每天都要做一遍。

见齐仪发呆,谷雨便过去抽掉齐仪手中的书。

齐仪也不生气。

五爷,不是婢子多嘴。

太太要给宁远居添人,四爷、四奶奶愿意要就接着,不愿意要,自有法子应对。

何必五爷赶上去做这样的事?这下好了,外面那起子小人少不得又要安罪名给五爷。

何苦来。

五爷操心太过了,四奶奶将这一大家子事务管的滴水不漏,这点事还处置不了?人家娇滴滴一个女孩,嫁进才多久,人生地不熟的,又有这么些事情,咱们看着还好,谁知道染姐姐背地里吃过多少苦头那。

我能照应的,自然要照应。

那些小人,何须我做什么,要说我不好,总会找出由头。

何况,我答应了荀家二爷,要照顾染姐姐的。

有四爷在,哪用你去出头?四哥虽强,也总有照看不到的地方。

我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齐仪也有些倔脾气。

好吧,婢子说不过五爷,五爷是大好人,婢子倒成了坏人了,五爷要帮人,婢子也不会拦着。

只是,如今人要到咱们这来,又是太太身边得用的,可怎么安排那,让人发愁。

你何必担心这个,凭她是谁,到了这,还能越过你们去?她是太太跟前伺候的,你好好待她。

我让你们服侍惯了,也不耐烦让别人服侍。

齐仪笑道。

说的好似咱们抢着服侍他似的?小满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身出去了。

谷雨背对着齐仪,拿书的手顿了顿,嘴角不觉漾出一丝笑意,转过身道:说的可不是?婢子这就去收拾屋子出来给彩蝶姐姐。

……次日,宜年居容氏笑着听齐二夫人说话。

……极难得的一个丫头,本打算给老四,也让人放心。

小五孩子气,染丫头,哎。

既已归在小五那院子里了,自不能再给老四。

只是彩蝶年纪也不小了,没得耽误了她,放了出去,或是配了人都可,别亏待她就是。

容氏道。

容氏的意思,是不打算留彩蝶。

荀卿染在旁边暗自点头。

容氏在后宅浸淫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让这样一个人留在自己还未成年的孙儿身边。

反是齐二夫人,方才话中带着抱怨,竟是指望容氏支持她,再将彩蝶给齐攸,未免落了下乘。

齐二夫人眼神不经意往荀卿染身上扫了一眼。

彩蝶是齐二夫人的心腹,如果没有这个事,还能伺候个一年半载的。

现在却要立刻打发出去。

齐二夫人不仅没能在儿子身边安排了心腹的通房,反而失去臂膀,心情肯定不好。

荀卿染暗自警醒,这两天要多加小心。

也只好这样了,这两天就让她娘进来领人,我再陪送她一副厚厚的嫁妆,也是她在我身边伺候一场。

齐二夫人道。

似乎是终于想通了。

这样很好,你看着办吧。

容氏点头道。

老太太,不是我夸染丫头,这些日子,着实难为了她。

我渐渐有了年纪,一切都是染丫头独立支撑。

齐二夫人笑着看荀卿染。

荀卿染也忙陪笑,齐二夫人这样夸她,让她心惊。

只是,这也不是长久的法子,咱们家事多,迎丫头可不就是这样累坏的,我这心里想着,再不能让我这染丫头也如此。

齐二夫人道。

是太太心疼媳妇,哪就那么严重了。

荀卿染只得道。

容氏若有所思。

我想着,还是找人帮衬着染丫头一把才好。

齐二夫人道。

果然齐二夫人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塞通房不成,现在要削权了?管理家事,是权力也是责任。

她并不在意这个权,但是交到她手上,她就要努力履行责任。

难道是她做的太好,尽管没有趁机安插人手,可还是让齐二夫人有了危机感?这样也好,可有合适的人选?容氏问道。

这个,齐二夫人似乎没想到容氏会这么痛快答应,大太太和大奶奶都是抽不开身,二奶奶、三奶奶自然都不行,那么,只好在管事媳妇里面找……要找管事媳妇,那么旺财家的的,冬儿,这两个是最合适的,还有齐二夫人身边一个张嬷嬷也是得力的人。

荀卿染在屋里四下看了一眼,已经有了主意。

老太太,太太,我倒有个主意。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上元节容氏和齐二夫人都转头看着荀卿染。

老太太,太太,依我看,不如让妹妹们来管事,却是极妥当的。

荀卿染道。

她们……齐二夫人瞧了瞧屋子另一侧。

齐婉丽、齐婉烟两个正聚在一处商量针线。

她们没沾过这些,哪里会那。

齐二夫人似乎觉得有些不妥。

荀卿染看了看容氏,忙又道:太太顾虑的也是。

不过,这管家的事,谁生下来就会那?妹妹们都是聪慧的,有老太太、太太在旁教导着,总不会有差错。

容氏点头,不会可以学。

她们来掌家,却比挑管事媳妇上来更名正言顺。

咱们家的女孩,虽然娇养,家务也要习学的。

齐二夫人见容氏如此说,也跟着点头,老太太说的是,咱们家先前几位姑娘虽不曾管过事,这家务也习学过的。

如今这样,就索性叫她们和染丫头一起管管,也可帮染丫头分担些。

这样说着就叫了齐婉丽和齐婉烟两个人过来。

你们不要怕辛苦,对你们以后有好处。

容氏吩咐道。

齐婉丽面露喜色,并不推脱,齐婉烟却略带愁容,欲言又止。

荀卿染也未多想,见齐婉丽站到自己身边,轻声叫染姐姐,知道她心中感激自己给她这个机会。

齐家的女孩,上面有容氏过问,平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也养的极为尊贵,但是就荀卿染观察,并没有人教她们如何管理家务。

齐婉丽是个不错的女子,两人颇为投契,遇到机会,自然而然就会想拉她一把。

荀卿染便用眼向齐二夫人那边示意。

齐婉丽也是聪明的,立刻走到齐二夫人身边,太太长太太短,殷勤地伺候,齐二夫人颇为受用。

虽叫她们两个帮手,你也不可偷懒。

好好教教你这里两个妹妹,以后她们有了好处,定会感激你。

容氏又对荀卿染道。

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到祈年堂前的议事厅,齐婉丽已经提前一步到了,齐婉烟却不见人影。

荀卿染派人去请,就有齐婉烟的丫头来禀报,说是齐婉烟病了,不能来。

荀卿染无法,便带着齐婉丽将事务一一处理妥帖,终究担心齐婉烟,出了议事厅,就和齐婉丽来看齐婉烟。

李姨娘正在齐婉烟的屋内,见荀卿染和齐婉丽来了,忙起身迎接。

齐婉烟穿着家常衣服,靠在床上。

怎么突然身子不舒坦,我已打发去请太医,一会来了,给七妹妹好好看看。

荀卿染在齐婉烟床头坐下,仔细打量齐婉烟。

齐婉烟神色顿时有点不自在,多劳嫂子费心,我不碍的,不用请太医。

李姨娘亲自端了茶送到荀卿染跟前,陪笑道,七姑娘没有大事,歇歇就好了。

今个错过了,明个就跟着四奶奶去议事厅管事,还请四奶奶多照看她些。

齐婉烟接到李姨娘的眼色,转头求助似的看着齐婉丽。

荀卿染就有些纳闷。

四嫂,我,我不是身子不舒坦,我是心里不舒坦,我,我最讨厌这些俗事,躲还来不及,要我去管,可是不成的。

齐婉烟见齐婉丽不肯替她说话,索性道。

七姑娘又说孩子话,四奶奶您且担待她些。

李姨娘急道。

荀卿染瞧着齐婉烟不似说谎,不觉心中奇怪,正要开口相劝,齐婉烟却用褙子蒙了头,任李姨娘如何说,只是不肯露出头脸来。

真是小孩子脾气。

荀卿染笑道。

荀卿染和齐婉丽从屋中出来,李姨娘忙跟了出来。

七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要慢慢劝说。

请四奶奶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担待些。

李姨娘央求道。

荀卿染点头。

无人处,和齐婉丽说起来这件事。

七妹妹昨晚找了我,说不愿意管事。

七妹妹脾气历来有些古怪,不食人间烟火的,我劝她,她也不听。

本来想着,我不帮她,她也就来了,谁想到,她是打定了主意。

齐婉丽道。

……女孩家总要出嫁的,现在多习学一些,免得将来到了比人家,因不熟悉家务而被人辖制。

荀卿染说出她的本意。

染姐姐为我们着想,我是知道的。

我也是这样劝七妹妹,她反说我俗气。

真让人哭笑不得。

齐婉丽在荀卿染面前也不隐瞒。

荀卿染也知道齐婉烟性子有些执拗,也不好再去勉强,只和齐婉丽商量,慢慢劝解齐婉烟。

荀卿染只带着齐婉丽,一起处理家事,渐渐发觉齐婉丽不仅聪慧,而且显然平时对家事多有留心,是个十分有心又能干的女孩子。

有齐婉丽帮忙,荀卿染确实轻松不少。

荀卿染有意放权,齐婉丽也不推脱,齐二夫人知道了似乎也颇为高兴。

忙忙碌碌,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齐府早就雇用匠人制了上百盏各式花灯,府里府外各处安置好了。

到了黄昏时分,宫里皇帝、太后和贤妃娘娘又送出不少赏赐,其中御制的花灯也有十几盏。

容氏领着众人在正堂领了赏赐,送走了颁旨的太监,合府上下点起灯来,远近亭台楼阁仿若人间仙境。

众人在外面大厅闹了一阵,就陪容氏到暖阁内室来。

容氏屋里的摆设早更换一新,光是屏风就摆了四座,琉璃屏、螺钿屏、画屏、绣屏,又挂了宫里御赐的花灯,正如同一个小小的灯市。

容氏坐在榻上,只让众人随意玩赏。

第一次看双面绣绣得如此出神入化,不知出自哪个巧手绣娘。

齐大奶奶带着珍姐儿停在屏风前,赞叹不已。

老太太这的,尽是好东西,想是宫中出来的吧。

齐婉丽道。

荀卿染好奇地走过去看,原来是精雕象牙框的一幅绣屏。

这么大的屏风,全用象牙做框,已是十分稀有,还有这绣屏本身,却是一套图谱。

屏上人物,穿着道袍,举手投足,衣带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那所配文字,更是……如此的熟悉。

这不正是她绣的屏风吗,原来竟到了这里,荀卿染心中思量。

老太太这屏风好生奇特,哪里寻来的宝贝,平时怎不见摆出来?荀卿染笑着问容氏。

那屏风是老四不知从哪里寻来的,说是道家养生的妙法,说是每天习学,可保长寿不老。

我是不懂这些,只是这屏绣的实在漂亮。

又有老四一片孝心,平时舍不得拿出来,今天灯节,才拿出来摆摆。

双面绣本就难,只能绣些前人传下来的花样。

这个却是从没见过,况且绣这么大幅,有图有文,这绣屏的人不仅绣技了得,还可称是书画双绝,不知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人?齐大奶奶出身书香,对屏上的书画比绣法更在意。

我也极爱这绣工,让老四去找那绣娘,谁想竟是遍寻不到,只得作罢。

容氏道。

这书、画、绣,单只一样,也不是三年五载的工夫就能到如此程度的。

这绣屏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不知是否出自一人之手,若全出自一人之手,当真让人叹服。

齐大奶奶道。

容氏如此看重,齐大奶奶如此推崇,众人自然更加赞不绝口。

众人直闹到将近夜半,方才各自散了。

荀卿染回到宁远居,泡了个热水澡,刚换好衣服,齐攸也从外面回来了。

上元节,京城内灯市热闹无比,皇帝突然动了与民同乐的念头,也要赏灯。

齐攸这些御前侍卫自然不会闲着,都被调去护卫皇帝了。

原还怕他一夜都回不来,现在能回来可是不错了。

荀卿染忙迎上去,接过齐攸的大耄,累坏了吧,可还顺利。

说着就吩咐人准备热水,让齐攸洗澡。

还好,没什么事。

齐攸道,递了件东西在荀卿染手里。

好漂亮!荀卿染惊叹,原来是只玉兔琉璃宫灯,七彩琉璃、缨络垂苏,宫灯却是一片片琉璃拼接成玉兔造型,立体玲珑,精致可爱。

比宫里赐下来那些还好那!荀卿染拿着宫灯端详,爱不释手,四爷好大的本事,是哪里得的这好东西。

齐攸看着荀卿染笑得眉眼弯弯,也没说话,只伸出手指在荀卿染额头轻轻弹了一下,就转身去隔间洗澡。

荀卿染揉揉额头,将宫灯放在手里把玩,能将宫灯做成玉兔造型并不难,难的是用琉璃拼接成玉兔造型,还能如此栩栩如生。

这样的一盏灯,自然是难得的,宫里赏赐的那些,论材料和手工也不如这个,不知齐攸是如何得来的。

齐攸洗了澡出来,将宫灯挂在屏风上,拦腰抱了荀卿染上床,两人自是一番恩爱(河蟹挥舞蟹爪嚣张爬过,大家明白的)。

荀卿染枕着齐攸的胳膊,问起容氏房中绣屏的事。

那绣屏的来历?是去年路过颖川买下的,送到博古斋镶了框子,送给了老太太。

齐攸答道,你很喜欢那屏风?已经着人去寻找那绣娘,只是一直没找到人。

只怕你是找不到的,荀卿染暗笑,这幅小的给了老太太,那幅大的在哪?大的,你怎知道还有幅大的?齐攸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上元节(下)君晖特意去探听过绣屏的去向,说是两幅绣屏都被同一个人买走了。

小的这幅在齐攸手里,大的那幅自然也是了。

她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结果露了底。

荀卿染轻轻打了个哈久,翻了个身背对齐攸,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闭上眼睛,摆出副大家都很累了,有话明天再说吧的姿态,试图蒙混过关。

齐攸却不肯放过她。

我同时买了两幅绣屏回来老太太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的,还知道老太太那幅是小的?齐攸将荀卿染的身子扳过来,捏了捏荀卿染的鼻子,问道。

荀卿染将手搭在齐攸腰上,这个男人怎么就不肯装装糊涂那。

她心里抱怨,手向齐攸背后伸去,打算在她觊觎了很久的某地留个爪印,却在发觉自家腰肢酸软时缩回了手。

不过还是不甘心,顺手在齐攸腰上摸了一把。

瞒不过去,那就说实话吧。

我不仅知道有两幅绣屏,我还知道那幅大的上面绣的是什么,至于原因,我不告诉你。

荀卿染缓缓道。

齐攸抬起荀卿染的下巴,两人对视,荀卿染移开了视线。

齐攸伸出手臂将荀卿染揽在怀里,半晌并不言语。

什么都不问,齐攸这个态度让荀卿染觉得放松。

睡吧。

良久,齐攸才道。

荀卿染想了一声,和齐攸商量,这件事,还是不要让老太太知道,也不要让别人知道,好吗?好,齐攸答的很干脆,同时提出要求,以后不准再绣了东西去卖。

荀卿染自然点头应了。

自打搬到京城,她就再没有拿自己绣的东西出去卖,一是京城人生地不熟,二是君晖中举,姐弟两人生活不像过去那样拮据。

而她嫁入齐家后,也是没那么多工夫去绣多余的东西。

第二天起床,齐攸就交了个匣子在荀卿染手里,荀卿染打开匣子,却是些数额不等的银票,还有整锭的金元宝。

……上次给的还没用完那。

荀卿染有些发愁道。

齐攸不由分说,将荀卿染搂进怀里,伸出手掌,拣了揉她的脑袋,就转身出去了。

头发都揉乱了。

荀卿染抱怨道。

桔梗和麦芽端了热水进来,伺候荀卿染梳洗。

奶奶,四爷方才是笑着出去的,难得见四爷笑,这一大早上,奶奶,您跟四爷说什么了?麦芽嘴快,问荀卿染。

没说什么呀。

荀卿染刚从床上爬起来,还有些迷糊的,她也想不起来跟齐攸说了什么。

奶奶,这是?桔梗拿起荀卿染放在一边的匣子,睁大眼睛问道。

麦芽也凑过去看。

哦,那个啊。

一会叫陈德家的进来,他们一家原来在庄子上,必定熟悉这些,让陈德打听着有好的田地,咱们也置上一些。

荀卿染道。

钱放在手里,只会越用越少,置办些有出息的产业,才是生财之道。

今天的宜年居颇为热闹。

容氏坐在上面榻上,大太太、齐二夫人在下面相陪,客座上坐的是郑姨妈,还有一位年纪约四十左右.带着假髻,面容白皙的中年妇人。

原来黄太太也是金陵人士,和我是同乡,以前不知道,以后可要多来,别和我们生分了。

容氏笑着对中年妇人道。

老太太不嫌烦,我是乐得来,听老太太说说话,也跟着长些见识。

黄太太笑着道。

这位黄太太夫家是京城,年前曾带着女儿去走亲戚。

回来时经过通州,马车却在路上坏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多亏遇到从江南返回的郑元朗,从通州下船,带着车队经过,借了辆马车给黄家母女,后来一路回京,也对这母女多有照顾。

到京城后,黄家派人来送谢礼,攀谈起来都是江南人士,再住上追溯,竟还是沾亲带故的。

因此黄太太就和郑姨妈亲近起来,又由郑姨妈引见,也和齐府走动起来。

这孩子,少年老成,又极热心,办事又周到。

郑太太教导的好孩子。

还有好儿姑娘和姝儿姑娘,也都是一等一的,我常和我那姑娘说,要多向她这两个妹妹学学,才是闺阁的榜样。

黄太太依旧如往日般,不住口的夸着郑元朗,顺带也夸郑家两姐妹。

众人又说起黄太太的女儿黄秀娥。

黄姑娘这样的才貌,想是早就定了人家了吧?齐二夫人问道。

还不满十七岁,也有几家来提亲的。

是我心疼我这姑娘,拖着没有定。

我是做母亲的心肠,也不要他如何富贵,也不在乎身份,只要人实诚,能善待我的女孩,再要家里父母长辈慈爱,就是再好没有的了。

容氏笑眯眯她听着,齐二夫人和郑姨妈交换了个眼色。

如果黄太太不嫌弃,我这倒有门亲事,说给黄姑娘。

齐二夫人道。

黄太太自然问,是哪一家。

齐二夫人指指郑姨妈,不如你们做了儿女亲家吧,这也是黄姑娘和朗哥儿的缘分。

黄太太哪有不愿意的,郑姨妈也早有些意,因此这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郑姨妈和黄太太两个兴冲冲地商量起换庚帖、下定的事。

荀卿染听得郑、黄两家的亲事定了便从厅中出来,走到西面梢间。

郑家姐妹、黄秀娥、齐婉丽姐妹几个正聚在一处有说有笑,都看着黄秀娥打络子。

原来黄秀娥手巧,打的一手好络子,好多花样都是这姐妹几个从未见过的,因此每次黄秀娥来,少不得聚在一处,向黄秀娥讨教。

黄秀娥颇有耐性,与众姐妹相处极好。

秀娥姐,这个络子好,我编了几次,都编不好,秀娥姐,你再教给我一遍。

郑姝儿挨在黄秀娥身边,语气亲密,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好,这个是最难的,你别着急,慢慢学。

一时学不会也不要紧,你要这络子,我编给你就是了。

黄秀娥柔声道。

秀娥姐最好了。

郑姝儿笑道。

四奶奶来了。

黄秀娥抬头看见荀卿染,忙站起身。

她身量不高,却是苗条匀称,一张白皙的鹅蛋脸,水杏眼,鼻子两侧略有些雀斑,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却是温柔可亲。

快坐着,不用这样客套。

我听见你们说的开心,忍不往来凑个热闹。

荀卿染扶着黄秀娥坐下。

黄秀娥手指修长,手心微凉。

郑好儿和齐家姐妹也起身招呼,郑姝儿见了荀卿染,一开始略有些讪讪地,却也起身跟着叫四表嫂。

大家坐下说笑,那边敲定了亲事,想来几个女孩子心中早就有了数。

荀卿染怕瞟了黄秀娥,便没说出来,只招呼人另送了手炉给黄秀娥,又送了暖身的热茶。

这边送走了黄太太和黄秀娥,郑姨妈和齐二夫人到祈年堂说话。

这下好了,朗哥儿这件大事定了下来,接下来就等冯家进京来,将姝儿嫁过去。

她们两个都顺顺当当的,以后我去地下见了老爷、二老爷和二太太,也有个交代。

郑姨妈喜的直念佛。

原来郑株儿是她父母在时,自幼与冯家定的娃娃亲。

冯家现在外任上,最近也要进京。

两家信函往来,只等冯家进京安顿好,选了好日子,就迎娶郑姝儿。

朔哥儿年纪也不小了,两个小的都先定了亲事,是不是……齐二夫人提醒郑姨妈道。

郑姨妈却不在意,是隔房的,并不相干。

况且,朔哥儿这孩子,我还不放心。

他年纪虽长,性子却不定。

先拘管他两年,等他收拢了性子,再给他定门亲事。

也没得因为他,耽误弟弟妹妹的。

也是这个理。

齐二夫人道,你也别再说搬过去住的话了。

老太太说了,安国公府别的没有,空屋子多的是。

你在这住着,多陪老太太说说话,咱们姐妹往来也方便。

好儿和姝儿姐妹,也和我家这几个女孩在一处,老太太看着也欢喜。

朔哥儿,就依你的意思,让他在族学里附学,我和老爷商量了,特意关照了先生,好生看管着他。

你们那边的宅子,朗哥儿去料理就是了。

郑姨妈见齐二夫人处处安排的妥帖,也就答应了。

……荀卿染从宜年居出来,绕道花园,正转过假山,斜刺里走出一人,却正是郑元朗。

两人俱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面,一时不觉都有些发怔。

……四表嫂。

郑元朗躬身施礼,声音有些发涩。

荀卿染忙侧身,屈膝福了一福。

朗表哥。

荀卿染依然用了从前的称呼,为那个曾经真心相待的少年。

此时已有些初春的光景,假山旁的大柳树垂下冒出嫩芽的枝条,随微风轻轻摇曳。

郑元朗抬起头时,已经收敛了满腹的情绪,荀卿染也是淡淡地笑着。

郑元朗侧身避让,荀卿染又福了一福,沿着青石甬路向前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二月梨花转眼出了正月,就是会试大比之期。

荀君晖和荀君皙兄弟两人都下了考场。

荀大老爷对荀君晖期望甚高,只盼着小儿子能金榜题名。

荀卿染也为弟弟担心,不过她的担心却和荀大老爷的担心有些不同,她总觉得这会试其实也是个体力活,她怕弟弟身体受不了。

至于中与不中,如今情况不比在颍川老家时,荀君晖年纪还小,再读几年书是正好,她反而不愿意荀君晖太早进入仕途。

结果发榜的时候,荀君晖高高地中在一榜第二十一名,荀君皙也榜上有名,却是末尾的一百三十二名。

荀卿染接到喜报,也替弟弟高兴,马上过来回过容氏和齐二夫人。

早瞧着那孩子非池中之物,如今高中,飞腾之日可待。

染丫头有个好兄弟。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有些徽墨,还有以前国公爷搜罗来的两方好砚台,找出来给你兄弟送过去,是我的一点心意。

容氏乐的开怀,吩咐丫头开了库房,要给君晖添彩头。

齐二夫人也拿了些宣纸、红色尺头出来,又让荀卿染打点了一份厚礼给荀家送过去。

荀卿染一一照办。

荀家那边,荀大老爷也是喜不自胜,不仅高兴小儿子高中,更因为这件事,在荀家连连晦气后,荀大老爷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因为会试过后还有殿试,殿试只考策论,荀君晖便还在鹿山书院读书。

荀卿染惦记弟弟,又因那鹿山却是从没去过的,就禀过了容氏和齐二夫人,要去鹿山书院探望弟弟。

容氏自然答应了,荀卿染又和齐攸商量,挑了个齐攸休沐的日子,两人一起往鹿山书院来。

鹿山是在京城西北角,鹿山书院座落在山腹,是前朝儒家的大讲堂,由今人整理修缮扩建,成了如今的模样。

因已经是二月的天气,草木生发,山中空气清新,景色颇佳,嫩黄的迎春,粉色的桃花,雪白的梨花红的杏花,还有遍地不知名山中野花。

荀卿染一来探望弟弟,二来也是在家中闷的久了,正好出来透口气,足足玩了多半日,这才别了君晖回程。

荀卿染说起上次康郡王提到的京坛四景。

今天不早了,只远远看看罢。

齐攸如是说道。

因此,回程时特意绕道,走狮子林大街。

抱扑园就在鹿山脚下,依山而建,荀卿染只瞥见一段段粉白的墙壁,还有墙内远远近近的枫树。

那些枫树,显是有了些年头,如今是春季,只见枝条茂密,远远的一片浅绿色,可以想见到了秋天枫叶红时,该是怎样一番景色。

芷园,却狮子林大街中段,则又是另一番景象,高高的宫墙,墙内一层层殿阁楼台,树木郁郁葱葱。

荀卿染想起听来的掌故,这芷园是本朝一位亲王的宅邸,特意移来许多珍稀花木,因园内有温泉眼,使得园内景色四时如春。

因为那位亲王早逝,没有子孙承继,这芷园便被皇家收回,做了皇帝的行宫。

出了狮子林大街,往东拐,就是四景的最后一景梨园。

荀卿染微微挑起了车帘,远远地已经瞧见墙内雪白的梨花如海。

渐渐走近,原来这梨园也有侍卫把守。

齐仪曾和荀卿染说起过,这梨园原来是永和亲王的宅邸,这位亲王风流不羁,沉迷杂学,最喜的就是梨园戏曲,甚至不顾皇家体统,亲自粉墨登场,又效仿唐明皇,在园内广种梨花,因此成了今天的模样。

京中四景,除了梅园,其余这三处都早已易主。

园中景色依旧,却是物是人非。

荀卿染捏着从帘子缝飘进来的一丝柳絮,不觉生出些许感慨。

奶奶,您看那人,好眼熟,好像是薛嬷嬷!麦芽与荀卿染同坐一车,指着车外一处让荀卿染看。

梨园角门打开,一个妇人手捧着梨花枝从里面出来,向守门的侍卫拜谢了,匆匆转身上了旁边等候的马车离开了。

那车婢子认识,赶车的不是老丁?宝珠也指着那马车道。

荀卿染自然也瞧见了。

那手棒花技的妇人,像足了薛嬷嬷,那赶车的人更不会错,是荀府的车夫老丁。

望着远去的马车,荀卿染微微皱眉。

她这马车挂着齐府的标识,又有齐攸骑马走在前面,以薛嬷嬷的眼力,竟然没瞧见,也没过来打招呼,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看薛嬷嬷那急匆匆的样子,似乎是不想被人瞧见的。

荀卿染想了想,就让马车放慢速度,另外打发了宝珠下车,只说也要几支梨花。

宝珠抱着梨花回来。

怎么回事,可打听清楚了?马车上,荀卿染问宝珠。

四爷打发人去和那看门的侍卫说了,让小厮进去折了这些花枝来。

宝珠让荀卿染看怀里抱着的梨花。

那你就没去打听了?麦芽忙问。

婢子也到了角门前,趁着人不注意,给了那看守些银子,向他打听。

那看守说并不认识什么薛嬷嬷,婢子唬了唬他,他才说,真是不认识薛嬷嬷,是薛嬷嬷求了他,进去折了两枝花就出来了。

那看守不肯收银子,还求婢子别说出去。

荀卿染听了半晌无语。

依这看守侍卫的态度,从薛嬷嬷手里得的钱肯定不少,才肯放薛嬷嬷进去。

若说要赏梨花,荀家的园子里也有两株,何必要跑大半个京城来这梨园?何必要花重金?梨园的梨花香什么特别之处?奶奶,这梨花给婢子一束罢,桔梗姐姐最喜欢梨花。

可惜她这几天病的不是时候,今天这样好事她来不得,婢子将这梨花拿回去养在屋子里,也好让桔梗姐姐高兴高兴。

麦芽央求荀卿染。

荀卿染点头,难得出来一趟,偏她的身子不舒坦。

一会路过李记,记得打发小厮买些首乌糕回去,是她爱吃的。

麦芽脆生生她答应了。

荀卿染接过一束梨花,放在鼻端闻了闻,果然清香淡雅……却也还是梨花。

第一百六十六章 花朝二月十二,是花朝节,是百花也是花神的生日。

有脍炙人口的诗句,说的就是这一天: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

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这一天,京中各家各户都有女眷赏红的习俗,也就是在花木上系上红绸,供女眷们游玩赏看。

齐家这一天更是热闹非凡,因为二月十二正是齐攸的生日。

前一天晚上在宜年居,说到齐攸的生日。

小孩子家谁过生日不是欢欢喜喜,偏攸儿到了这天,那张小脸总是臭臭的。

不准人提什么百花生日、花神生日的。

容氏笑得合不拢嘴。

荀卿染更加理解了齐攸小时候的悲剧,不过她并不同情,反而暗地里偷笑。

攸儿本也不知道这些,总是他那群朋友促狭,故意逗引的。

说到生日,也是这几年当了差,才不像从前那般别扭了。

容氏又道。

说到齐攸的朋友促狭,不知为何,荀卿染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康郡王,并且不需要任何理由,将康郡王贴上了损友的标签。

二月十二,齐攸比平时起得还要早,穿了吉服,先是到宗祠拜了祖宗,又去拜容氏。

仿佛昨天还抱在襁褓里,一转眼就长成了大人,还娶了媳妇。

容氏慈爱地看着齐攸,有些感慨,又吩咐,快去给你父亲和母亲磕头。

尤其你母亲,俗话说,儿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你要切记。

齐攸应了,就到祈年堂来。

齐二老爷和二夫人也已经穿戴整齐,在堂上端坐。

受了齐攸的礼,齐二老爷捋着胡须,又引经据典,说了一番为人子和为人臣的大道理。

齐攸都恭敬地听了。

老爷这些话也说了无数遍了,攸儿是懂事的。

他今天是寿星,还要去宫里,事情多着那。

老爷要教他道理,等他回来也不迟。

齐二夫人笑吟吟地招呼丫头们送上点心来给齐攸。

齐二老爷板着脸,可望着面前长大成人的儿子,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站在那里,端的是芝兰玉树,又想这儿子素行虽有些脾气,但比起京中那些纨绔或是碌碌无能的子弟,却不知强了多少,因此也有些掩不住心中的欢喜,只让齐攸快些出门,莫要耽搁了差事。

……皇宫玉乾殿前小校场,众侍卫围成个半圆盯着场中目不转睛,场中刀光剑影,两个男子都脱了外面的大衣裳,露出里面一身劲装,黑衣人持刀,白衣人手握宝剑,正你来我往,比试得激烈。

场外黄罗伞下摆着张太师椅,一身龙袍的正德帝,胳膊搭在扶手上,微探着身子,也看得津津有味。

身后有太监总管英公公递了杯茶过来,正德帝摆摆手,并不饮茶,只和旁边侍立的内大臣保泰品评场中的比试。

丹枫的刀法愈见长进,子谦的剑更快了。

正德帝道。

陛下好眼力,陛下手下人才济济,这辈的年轻人后生可畏。

保泰拱手道。

还需磨练。

正德帝道。

一会工夫,场中已经见了输赢,白衣人的剑尖抵在黑衣人的颈项处,黑衣人的刀却只到半途。

齐攸收回宝剑,拱手施礼,承让了。

康郡王也收了刀向齐攸还礼。

刀剑入鞘,两人走近,互相拍了拍肩膀。

小齐,你不够意思,怎么就不肯让我一招两招的。

康郡王低声道。

陛下可是行家。

齐攸不为所动,又道,郡王爷少收两房姬妾,就不用人让了。

康郡王白了齐攸一眼,你不如要了我的命吧。

正德帝从座位上站起来,示意众人继续比试,便转身进了玉乾殿,吩咐让齐攸觐见。

齐攸进入大殿,行过君臣大礼,便站在一边。

正德帝站在书案后,正细心地擦拭着手中的短剑。

幽暗的鲨鱼皮剑鞘,并无任何装饰,短剑不过尺长,剑刃薄如蝉翼,在室内闪着寒光,可想见剑锋的锋利,齐攸认得这把短剑,正是古时传下来的名剑之一,鱼肠。

正德帝细心地擦拭,室内寂静无声,齐攸站在一边,安稳从容。

人都说你锋芒毕露,其实朕却知道,你这养气的工夫,是越发精进了。

半晌,正德帝将短剑还入鞘中,开口说道。

臣的养气工夫还差得远,不敢当陛下夸奖。

在朕跟前不必如此,别忘了,朕也算得你半个师傅。

正德帝说着,招手让齐攸走近,将手中短剑递过去,今个是你生辰,这鱼肠剑,以后就是你的了。

齐攸略微迟疑,这是陛下贴身之物。

正德帝举着剑。

齐攸上前接过短剑谢恩,小心地将剑收入袖中。

正德帝上下打量着齐攸,微微叹息,这原本是朕一个兄弟的,只是他英年早逝。

朕每次看到这把宝剑,便像见到了朕这个兄弟一般。

今天见你使那套剑法,竟让朕不禁想起他来,这把剑便给了你,也是得其所哉。

先帝原本有不少子嗣,只是因着种种可说不可说的原因,如今只余下正德帝一个,也不知正德帝所说的是哪个兄弟,齐攸因此只是静听,并不发一言。

正德帝感慨了一会,又道:你的生辰,想来家中要为你庆祝,就早些回去。

就要让齐攸下去,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回去前去景秀宫,见见你姐姐吧。

齐攸答应着退出来。

校场的比试已经尘埃落定,一众侍卫在一起说笑,见齐攸从殿内出来,相熟的都拥上来。

今个小齐生辰,大家下了值,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去。

就有人道。

小齐已经在家中备下了好酒,有江南名厨,还请了太白楼的大师傅……唐佑年笑道。

好,大家一起去喝个痛快。

众人笑道。

齐府刚吃过早饭,就有贺客络绎到了。

荀大老爷、荀家大爷、荀君晖、定远侯方信、容家兄弟等近亲都纷纷前来,只是寿面就摆了满满一院子。

等齐攸从宫里回来,又带回一干同僚好友。

园中早搭了戏台,请了一众打十番的,杂耍的、折子戏等,酒宴就设在园中,端的是热闹非常。

热闹了整整一天,直到下晌,客人才渐渐散了,齐攸是被人扶着回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荀卿染将齐攸安置在榻上,赶忙吩咐麦芽去厨下取醒酒汤,又叫宝珠端来温水,打湿帕子给齐攸擦脸。

齐攸喝了酒,脸色有些发红,虽闭着眼睛,但是眉眼依旧生动,眼角眉梢可说是艳若桃花。

荀卿染给齐攸擦过脸,齐攸只闭着眼昏睡,荀卿染就打发人都出去。

喝多了酒的人,只怕醒酒后会头疼,荀卿染便转身回内室,取了瓶杏仁油出来,打算帮齐攸按摩一下。

奶奶,太太方才打发人过来,问四爷怎样了。

不知香橼何时进了屋,见荀卿染从内室出来,忙过来行礼问安回话。

荀卿染的目光在香橼身上打了个转。

香橼规规矩矩地站在那,脸上并无异色,恭谨地向荀卿染陪笑。

荀卿染心思转了转,方才她从内室出来,刚掀起帘子,恍惚看见香橼是站在齐攸的床榻旁边,是听见了她的声音,才从床榻旁走过来的。

只是香橼现在神色平静,这让荀卿染觉得自己有些疑心太过。

知道了。

荀卿染道。

香橼屈膝福了一福,就退了出去。

荀卿染见香橼出去,又叫进桔梗来,让她到祈年堂回话,就说齐攸喝醉了,已经睡了。

桔梗答应着出去,荀卿染这才坐到齐攸身边,见齐攸闭着眼睡得沉沉的,呼吸间是淡淡的酒气。

荀卿染心中默念祸水,促狭心起,就伸出手去,指尖刚触到齐攸的鼻子,齐攸却突然睁开双眼。

齐攸双眼清亮,哪有酒醉的模样。

你装醉!荀卿染恍然大悟,暗赞齐攸装得实在太像了,连她都骗过去了。

今个儿确实喝多了,那帮小子不是好应付的。

齐攸抓了荀卿染的手放在胸膛上。

荀卿染自然不能去园子里的酒席上,却也派人一直打探着。

酒席到一半,齐大老爷、二老爷、荀家大老爷这些长辈就都先退了席,留下的都是齐攸这些青年子弟,那番光景自然是不用说了。

虽有唐佑年等人替齐攸喝了不少,但是不把寿星本人喝到桌子底下,大家也不肯干休。

齐攸若不装醉,这酒席就没有尽头。

喝多了啊。

荀卿染喃喃道,仔细打量齐攸,确实眼睛比平时更亮了。

荀卿染拿过杏仁油的瓶子,就要打开。

礼单子可都整理好了?齐攸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今天是收了不少礼,自然有帐房记录了,齐攸现在就要看?四爷要看,我叫人送来。

荀卿染答道。

齐攸却没说要不要看,只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自然看出齐攸眼神中的意味深长,齐攸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什么吗?我也给四爷备了一份礼。

荀卿染眨眨眼道。

齐攸也跟着眨了眨眼,只轻轻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

荀卿染当然不会认为齐攸真的不在意,只得放下手中的瓶子,转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月白中衣,这是她早准备了要送给齐攸的。

齐攸看了眼荀卿染手里的中衣,用的是上好的府绸,因是中衣,衣服上并没有大片的刺绣,然而针脚细密,镶边、衣角的缠枝花纹繁复精致,想是颇用了一番工夫,不是一两天能准备好的。

齐攸的眸子因此更加明亮。

不知合不合身。

齐攸道。

肯定合身了,不信试试就知道了。

荀卿染道。

齐攸嘴角上翘,眼含戏虐,看着荀卿染,也好。

不会吧,不会是要现在试吧?齐攸握着荀卿染的手,轻轻捏了捏。

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荀卿染反应过来,齐攸一手揽住荀卿染的腰,往身前一带。

荀卿染上半身伏在齐攸胸膛上,两人的鼻尖触在一起,感觉齐攸的鼻息热热地喷在自己脸上。

还没到掌灯时分那。

齐攸的心意如此明显,荀卿染柔声提醒道。

将灯点起来就是了。

齐攸故意误解荀卿染的话,指了指旁边的烛台。

齐攸放在荀卿染背后的手,加大了力度,一路向她腰下伸去。

荀卿染本能挣动了一下,却因此感受到齐攸此时某处的诚意。

荀卿染的脸也不由得红了。

看到荀卿染脸红,齐攸更加受了鼓舞,一翻身将荀卿染压在身下,低头吻住荀卿染温软的双唇,另一只手便向衣襟内伸去。

别……别在外面。

荀卿染只弱弱抗议道。

这里是外间,外面就是堂屋,那里还有伺候的小丫头们,一掀帘子就能看到屋里的情形,况且这个时候,万一有人不知就里闯进来……齐攸并不在意,只在荀卿染双唇上辗转吻着。

荀卿染又羞又气,捶打齐攸。

齐攸低笑一声,将荀卿染抱起来,大踏步走进内室,将荀卿染放在大床上。

现在可好了?齐攸俯身压过来,解开了荀卿染的衣襟,手伸进去在她胸上揉捏起来。

荀卿染不觉轻轻呻吟了一声。

宽衣。

齐攸道,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欲望。

齐攸正在解她的衣服,这宽衣,自然是让她服侍他宽衣。

荀卿染依言伸出手,去解齐攸的衣衫。

不过片刻工夫,荀卿染身上已经只剩小衣。

齐攸一手撤掉这最后一层屏障,伏在荀卿染胸前,轻轻咬上那一粒微微战栗的樱红,一只手却托着荀卿染的臀瓣,大力揉捏着。

荀卿染身体微颤,齐攸的手便又挪到某个濡湿处,轻轻地按揉起来。

荀卿染扭动身子,嘤咛一声,侧脸往窗外望去,外面天光尚亮,荀卿染抿住唇,尽量不让呻吟出口。

齐攸却从荀卿染胸脯上抬起头来,细细端详荀卿染。

见她眼角有些湿润,一双眼睛目光迷离,眉尖轻蹙,双唇犹如两瓣玫瑰,轻轻开合,露出两排编贝似的牙齿和红红的舌尖。

被他撩拨得狠了,又轻轻咬住下唇,眼神含嗔带怨,直让人酥到骨髓里去。

齐攸觉得心中一软,腾出手来拔掉荀卿染发髻上最后一只玉搔头。

荀卿染的头发乌黑、润滑,像黑色天鹅绒般披散在枕头上。

齐攸像被蛊惑一般,再次吻上那两片粉红玫瑰似的唇瓣。

荀卿染几乎被吻得窒息,齐攸才放开她的双唇。

染染。

齐攸喃喃道,一双眼睛直望到荀卿染的眼底。

攸……荀卿染轻轻喘着,胸脯上下起伏。

齐攸低低应了一声,俯身将早就忍得发疼的炙热送入荀卿染体内。

荀卿染一声呜咽,齐攸亦是舒爽地低吼了一声。

纱帐似乎受不住大床的震荡,从金钩上滑下,将大床上的两个人影遮住,却遮不住床上不时传出来的压抑的呻吟和缠绵的低喃声。

……香橼从上房出去后,回到耳房呆坐了一会,只觉得一颗心如百爪在抓挠,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到茶水房,沏了一壶香茶,就走到上房来。

小丫头们靠在门口,发了春困,头一点一点的。

香橼轻轻迈步进了堂屋,略作犹豫,还是掀起了门帘,却见外间内空无一人。

香橼愣了一愣,还是进了屋子,四下打量一番,眼睛在齐攸方才躺的榻上扫了一下,一条大红的披帛半搭在榻上,正是荀卿染方才披在肩上的。

香橼咬了咬嘴唇,望着通往内室的门,竖起耳朵细听了一会。

又迈步要朝内室走去。

麦芽姐姐。

就听外面小丫头的声音叫道。

香橼顿时有些慌乱,也顾不得别的,提了茶壶飞快地从外间退出来。

麦芽从厨房端了醒酒汤,进了堂屋,正看见香橼站在外间屋门口,似乎要进去的样子。

香橼回头瞧见麦芽,一脸笑地迎上来。

麦芽妹妹端的这是醒酒汤,太好了。

方才奶奶还问怎么醒酒汤还没到,婢子就想,这茶也能解酒,就沏了一壶来。

可有劳香橼姐姐了。

麦芽笑着道。

份内的事罢了,我笨手笨脚的,帮不了别的,也只能做这些。

正好妹妹端了这醒酒汤来,我便不送这茶了。

香橼说着,便笑吟吟地提了茶壶出去。

麦芽也没细想,便端着托盘,掀帘子进了屋子。

屋子中自然是没人的。

麦芽皱了皱眉,待看到地上的红色披帛,她心肠直爽些,却也是心思聪明的,便红着脸从屋内退出来。

桔梗从祈年堂回来,就见麦芽搬了小板凳,正坐在门口做针线,不觉有些奇怪。

麦芽拉着她坐下,两人一起咬起了耳朵。

……夜幕降临,齐府各院陆续掌起了灯。

月上中天,灯火渐次熄灭。

小小的佛龛前,满满地供奉着些干鲜果品,佛龛前地上铺着大红猩猩毡,正有一人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些金银锞子,放入怀中的铜炉内。

那人两眼含泪,抽泣间,不断地轻声叫着,我的儿,我的儿。

我可怜的儿,我让人烧给你的钱,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

娘在这,不好烧给你。

只能多供些瓜果,我的儿,你尽管放开了吃。

是娘不好,娘没有护住你。

我可怜的儿,娘没本事,娘对不起你,你别怪娘……第一百六十七章 方氏回来了祈年堂上房小丫头们穿梭似地送上热茶和各色干鲜果品和点心,就都退出房门,远远地到廊下站了。

屋内,齐二夫人陪着方氏低声啜泣,荀淑兰低垂着头,紧挨着方氏坐着,只默默不语。

大姐,这些日子……我们母女好命苦啊,大姐。

方氏哽咽着述说了一番乡下日子的苦楚。

方氏和荀淑兰是昨天才被荀家大爷接回到家里。

之前,两人被安排在农庄上,以静养为名,其实就是被看管了起来。

说起庄子上,也是衣食不缺,但与方氏和荀淑兰以前的生活,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方氏是侯府嫡女,自幼锦衣玉食,后来嫁入荀家,是长房长媳,从来都是一呼百应。

荀淑兰是方氏唯一的女儿,从小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母女两个哪里是过过苦日子的,自然觉得庄子上的日子是苦不堪言。

齐二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睛,拍拍方氏的手。

好妹子,如今回来就好了,就好了。

方氏又絮絮地说了番回来后如何不得意,最后道:大姐,我这辈子只有这一儿一女。

大爷如今已经不用我操心,只我这兰儿。

如今又长了一岁,大姐,你不能看着不管啊。

放心,放心,我真要不管你们,你们这个时候还在乡下庄子上那。

齐二夫人道。

方氏也知她能回来,多是齐二夫人和定远侯方信出的力。

我家老爷看着大姐,还有侯爷和我那儿子的面子,才没有休了我。

可却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我们母女这以后的日子,全靠大姐帮衬了。

方氏哭道。

齐二夫人自是又劝慰了一番。

方氏抹了抹眼泪,见屋内没有别人,就将荀淑兰推到齐二夫人跟前,也不顾忌荀淑兰女孩家是否害羞,直和齐二夫人道:大姐,如今兰儿的终身大事,是我唯一的念想。

大姐当初应过我,如果那事不成,就让攸哥儿和我的兰儿成亲。

如今,正是大姐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你,齐二夫人没想到方氏这样直接提出这件事,顿时十分为难道,当时是那样说,可攸儿已经娶了你家染丫头,如何还能再娶兰儿,难道你要兰儿做妾?我的兰儿怎么能做妾!攸哥儿本就是我为兰儿定下的。

三丫头一个庶女,不过是捡了个便宜,如何配得上攸哥儿。

如今自然是我的兰儿嫁给攸哥儿做正妻。

齐二夫人皱眉,二妹,齐府是有规矩的人家,荀家也不会答应女儿被无故休弃。

所以才要求大姐。

齐二夫人摇头,二妹,这一家上下,多少双眼睛多少张嘴,可不是容易做得手脚的。

况且,染丫头已经得了老太太欢喜,攸哥儿如今也很是恋着她,岂是轻易动得了的。

方氏就要说话,就听得外面小丫头脆生生道:姜嬤嬤来了。

齐二夫人赶紧劝止了方氏。

姜嬤嬤笑眯眯地从外面进来,向齐二夫人和方氏福了一福。

老太太身子不舒坦,方才吃了安神药,精神不济,怕慢待了荀家太太。

老太太说,太太和荀家太太久未见面,姐妹俩正该自在说话,就不用过去见老太太了。

姜嬤嬤客气地说道,老太太还嘱咐,请太太好生招待荀家太太,请荀家太太和荀家四姑娘留下来用了饭再走。

姜嬤嬤传达了容氏的意思,便走了。

看着姜嬤嬤出去,方氏收起脸上的笑容,齐二夫人也有些讪讪的。

大姐,这……齐二夫人忙拉着方氏坐下,安慰道,二妹你别多心,我们老太太这些天是有些不舒服,来客都不见的。

二妹下次再见吧,咱们姐妹好好说话,我已经打发人去叫三妹过来。

方氏坐在炕上,耷拉着嘴角,我们母女现在不招人待见,别说老太太了,便是大姐,也忘了先前的约定,不肯帮我们母女了。

二妹这是什么话,实在是二妹提的事,不能做啊。

老太太的态度,还要我说吗?齐二夫人尴尬地说道。

攸哥儿毕竟是大姐的儿子,大姐也做了这些年的诰命夫人,也是做了婆婆和祖母的人,自家儿子的亲事还做不得主了。

不过是个媳妇,或是找由头休了,或是想法子……方氏恶狠狠地做了个手势,法子多得很,总要给我兰儿腾出位子来。

二妹,这事实在做不得。

齐二夫人不肯答应。

方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姐不想想,我们母女落到今天这个局面,是因为什么?齐二夫人脸色一僵。

若不是依大姐的意思,将我家大丫头的亲事做了人情,何至于有今天这些事。

方氏见齐二夫人不说话,继续说道,大姐心狠,不肖看顾我的兰儿。

大姐莫忘了,我家大姑娘为何要嫁给杨家。

我气不过,少不得去闹一场,索性把事情都揭了出来,娘娘那泼天的富贵,只怕旦夕间就没了,便是大姐这一家也逃不了干系。

你,你胡说些什么?齐二夫人见方氏不管不顾,将密事说了出来,不由得也急了,狠狠扣住方氏的手腕,二妹,你都知道了什么?方氏见齐二夫人如此,反而冷静下来,冷笑道,大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大姐也别问我知道了什么。

娘娘突然富贵,只怕里面有些事是说不得的,关节就在杨家。

大姐当初只说是份人情,我信着大姐,也没细问,就将我家大丫头嫁了过去,可却害了我亲生的女儿。

大姐不肯给我兰儿一个归宿,我只好去杨家,索性大家一拍两散,反正我们母女也落不着好处了。

方氏虽言辞激动,但却压低了声音说话,最后一句,却是有些示弱了。

齐二夫人也跟着冷静下来,知道方氏并不知道具体内情,也并不会将事情声张出去,只要她答应方氏的条件。

咱们姐妹有事好商量,莫要伤了姐妹感情。

齐二夫人缓了口气道。

方氏点头。

大姐,我只有那一个要求,并不过分,大姐总有法子的。

齐二夫人看着方氏,又看了眼旁边面色木然,一言不发的荀淑兰。

我自是喜欢兰儿做我儿媳妇。

大姐这样想,那还有什么不成的。

方氏喜道。

只是染丫头嫁进来也有了些日子,老太太和攸哥儿都喜欢她,她也并无一丝错漏……大姐是婆婆,有没有错漏,还不是大姐一句话的事。

没那么简单。

齐二夫人皱眉,容氏喜爱荀卿染,齐攸又和荀卿染如胶似漆,这事做得不好,不仅达不到目的,反而要得罪了容氏和齐攸。

二妹是她嫡母,或可想个法子摆布了她,就给兰儿腾出地方来。

齐二夫人将难题踢给方氏。

若是以前,这有什么难处。

只是现在,却不成了。

我家老爷如今的心思都在辛姨娘那狐狸精身上,又见庶子出息了,对庶子的话也十分听信。

我在家里,行动都不自由,实在无法施展。

今个儿到这来,还是好不容易求了我家老爷答应的。

这件事,只能靠大姐了。

方氏道。

齐二夫人不由得低头沉思。

方氏是打定了主意,不答应方氏,方氏就要鱼死网破,那个结果是她承担不起的,只能顺着方氏的意思。

说道荀卿染,这个媳妇也颇温柔顺从,不过却并不和她是一条心。

如果齐攸的媳妇换做是荀淑兰,齐二夫人转过头打量荀淑兰。

远没有荀卿染漂亮,也不知是不是在乡下煎熬得久了,更失了先前那份鲜活劲。

原本圆润的下巴现在尖尖的,身子也瘦了很多。

齐二夫人特意往荀淑兰的腰臀看了看,以前觉得颇为丰满,现在怎么如此干瘪,或许是自来如此,只是以前没注意到,难道真像太医说的,不易生育?不不不,那是被人陷害的,可也许不是空穴来风那?大姐,兰儿身子没问题,我做母亲的最清楚。

也许是齐二夫人目光太过露骨,方氏忙解释道。

自然,兰儿自然是好的。

齐二夫人收回目光。

不管怎样,这个是她的亲外甥女。

如果把荀淑兰给齐攸做媳妇,齐二夫人脑海中闪过某次不经意间偷看到的,荀卿染在齐攸跟前的样子,心中已经有了论断,荀淑兰这个样子,肯定讨不了齐攸的欢喜,那么就会更加和她贴心,这却比荀卿染强上许多。

这事并不容易,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成的。

齐二夫人道。

方氏听得出,齐二夫人这是答应了下来。

这事全靠大姐,我们就等上几个月……半年,最多一年。

正好兰儿也要调养,嫁妆也可慢慢置办。

方氏说着,想起被荀淑芳黑掉的嫁妆,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怨恨起来。

好。

齐二夫人道,看到方氏脸上的恨意,猜出方氏心中所想,又忙说道,二妹,杨家那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大姐,这个亏就这样吃了不成。

荀淑芳那白眼狼,害了我的兰儿,娘娘那边只怕也不稳妥。

娘娘那边,她还没那个胆子。

齐二夫人道,这事我心里已经有了底,只是要慢慢来,不能牵连上娘娘。

二妹你只别去招惹杨家,总有报仇的那一天。

方氏见齐二夫人答应了荀淑兰的事,又知道杨家的事牵连不小,只得答应下来。

四奶奶来了。

外面小丫头的声音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思莫测又听外面小丫头一叠声地唤,姨妈、好儿姑娘、姝儿姑娘。

却是荀卿染和郑姨妈并郑家姐妹一起来了。

齐二夫人忙给方氏和荀淑兰使眼色,这件事,可不能泄露出去,莫让三妹知道了。

方氏自然是点头应允。

门帘挑起,郑姨妈当先走了进来,一见方氏,郑姨妈眼圈就红了,姐妹两个相互见礼。

郑姨妈又拉了方氏和荀淑兰上下打量,口里不住地说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等方氏和郑姨妈在炕上坐下,荀卿染就和郑好儿姐妹两个过来给方氏见礼,然后又和荀淑兰相见,这才按长幼顺序在椅子上坐了。

齐二夫人三姐妹亲热地话着家常。

方氏一面和郑姨妈说话,眼角却从荀卿染一进来,就没离开了荀卿染。

在她眼里,荀卿染一张俏脸不过淡淡地着了些脂粉,却是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没有开口嘴角就带着笑。

一身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则使荀卿染显得更加端庄大气。

再看荀卿染的装饰,头上是朝阳五凤桂珠钗,翠玉搔头、赤金镶宝扁簪,两耳上小巧的金丁香上镶着眩目的宝石,胸前是赤金缨络项圈,下面坠着长命金锁,宽袖下露出两只纤纤玉手,腕子上金镶玉的龙凤镯子。

右手无名指是钻石戒指,左右食指却是血红玛瑙的指环,更衬得肌肤如玉。

连压裙角的玉佩也是羊脂玉貔貅。

荀卿染正笑着和郑家姐妹说话,也暗自偷眼打量方氏。

她上次见方氏,还是在年前。

方氏那今时候正病着。

如今看着,方氏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人比从前清减了不少,眼角多了些许皱纹,嘴唇显得比从静更薄了一些,嘴角的弧度向下,法令纹则是更加深刻了。

衣着打扮却还和从前相仿,却少了从前的气势,多了几分刻薄。

方氏看着荀卿染,越看心里越不自在,又看到坐在荀卿染身边的荀淑兰,低垂着头,装扮也足够富贵,戴的首饰比荀卿染还多,但却被荀卿染衬得整个人暗哑无光。

方氏觉得心口被什么堵住了似地,恨不得扑过去撕碎荀卿染的笑脸,将她身上那些金玉宝贝一股脑都给荀淑兰。

那些本就应该是她的亲生女儿享受的,如今却都给了这个她平时瞧不上眼的庶女,她的亲生女儿却如此落魄。

方氏越想,心里越恨,这面上就有些遮掩不住。

郑姨妈正和方氏说话,见方氏并不言语,目光只盯着几个女孩,那目光中的寒意,让郑姨妈打了个寒战。

二姐,郑姨妈轻声唤道。

齐二夫人也觉察到方氏的异样,怕她控制不住,在众人面前露出形迹来,便忙对荀卿染吩咐道:我和你母亲和姨妈说会话,你带着妹妹们到别的屋里玩会去。

荀卿染也觉察到方氏的目光不怀好意。

方氏的性子她是了解的,自家不如意,最会迁怒别人,而她必定首当其冲。

因此,她听说方氏带着荀淑兰来了,知道郑姨妈必定过来,就打发人哨探着,特意和郑姨妈一起过来。

倒不是怕了方氏,实在是不想和方氏一起丢脸。

齐二夫人这样说,荀卿染心中是乐意的,就忙站起来,带着郑家姐妹和荀淑兰从屋中出来。

她方才已经得知,方氏一来,齐二夫人就打发人到宜年居去告诉了容氏,说要去请安。

容氏则派人过来,推脱身体不自在,让方氏母女不必过去。

因此,她想也不想,只带着几个人穿过中堂,到旁边的西梢间来坐了,又吩咐人摆上茶果来。

荀卿染一面招呼郑家姐妹,也不忘和荀淑兰说话。

荀淑兰却一直低垂着头,只是趁荀卿染不注意时,会偷偷打量荀卿染。

荀卿染看在眼里,只装作不知。

荀淑兰和她本就不亲近,自从荀淑兰选秀出了岔子,人就变的沉默起来,很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郑好儿也含笑和荀淑兰说话,却不提荀淑兰去乡下养病的事,只说些针指女红。

荀淑兰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郑好儿并不在意,可郑姝儿却没那么好的涵养。

姐姐,你理她做什么,若不是她,姐姐早就……都是她害了姐姐。

郑姝儿附在郑好儿耳边说道。

她已经压低了声音,却故意又能让人听见,那双眼还颇为挑衅地看着荀淑兰。

荀卿染自然是瞧见了,暗道不好,以荀淑兰的性子,决计不会忍下,只怕要和郑姝儿吵起来了,这却不好看相。

郑好儿也忙瞟了荀淑兰一眼,回头瞪郑姝儿,道,莫胡说。

我和淑兰妹妹都是遭人陷害,并不关淑兰妹妹的事。

荀卿染也正想说些什么调解,然而出乎她的预料。

荀淑兰没有恼怒,反而低声抽泣起来,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荀淑兰脸庞瘦了许多,一双大眼格外突出,如此不说话只是哭泣,很有些楚楚可怜之相。

四妹妹莫哭,都是姝儿口没遮栏。

郑好儿忙安慰道。

郑姝儿也没想到荀淑兰会是这个反应,她小孩子心性,不怕和人吵架,最怕的就是这个,因此也愣在那里。

荀淑兰却越发委屈起来,一头扑到郑好儿怀里,抽抽噎噎地说道,好儿姐姐,我对不起你。

只是女孩家,哪能自己做主。

若是当初跟去和番,吃砂子,受折磨,早早死了,也落得些好处。

我又有什么法子,我这心里好苦啊……受尽了人情冷暖。

自家亲姐妹也不过面子情,心里都恨不得我死的远远的,只有好儿姐姐深明大义,明白我的委屈。

呜呜呜。

郑姝儿见荀淑兰哭的可怜,皱了皱眉,却也有些心软。

荀卿染却是大吃一惊。

高傲的荀淑兰,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而且荀淑兰那亲姐妹的话是什么意思,说的是谁?她明明已经很小心翼翼地对待荀淑兰了,怎么就落得这么个评价。

郑好儿柔声安慰着荀淑兰,郑姝儿见荀淑兰哭的伤心,又有平时郑好儿的开导,知道事情阴错阳差,并不是荀淑兰故意要害郑好儿,因此对荀淑兰那点言厌憎也就淡了。

……如今家里只有我一个,孤孤单单。

好儿姐姐若是我亲姐姐就好了,咱们伴在一处,我也不会每天伤心难过。

荀淑兰喃喃道。

咱们离的也不远,你常来就是了,还有染姐姐在这。

郑姝儿最喜姐妹们在一起的热闹。

荀淑兰从郑好儿怀里抬起泪眼,可怜巴巴地看着荀卿染。

我也想念三姐姐,以前咱们几个姐妹每天在一处,有些小淘气,却总是开开心心。

只怕三姐姐嫌我晦气,不喜我来……说着又抽泣起来。

那语气那神态,似乎她和荀卿染是多么亲密的姐妹,这个时候她落了难,而荀卿染则势利眼地疏远她,不肯帮她。

这不仅仅是抹黑她那么简单了,荀淑兰打的什么主意?是苦难使人成长?不过荀淑兰成长的方向比较诡异。

又或者,这才是荀淑兰的本来面目,只不过从前嫡女的身份,方氏的维护,让荀淑兰没有机会展露这方面的才华?我和我姐姐也经常淘气,我姐姐从来不生我的气。

染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老太太也喜欢热闹,淑兰姐姐就住下来,咱们在一处。

郑姝儿热情地说道。

荀淑兰依旧眼巴巴地看着荀卿染。

郑好儿回过身去,剥了个果子塞到郑姝儿嘴里。

荀淑兰是想在齐家住下?为什么?她又不像郑家姐妹,郑姨妈是寡妇失业的,寄住在这里,是有着诸多考虑的。

荀家在京城可不同,有荀大老爷、荀家大爷、大奶奶,难道方氏在荀家不得意,打算住到齐家来,那就更可笑了。

荀卿染心中疑惑,面上却关切地询问,我方才瞧着太太的气色不错,听大奶奶说,太太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荀淑兰略一迟疑,依旧可怜兮兮地答道,母亲都是为了我。

乡下庄子上粗陋不堪,如何能调理身子。

三姐姐还看不出太太身子大不如前了?因此才回来调养的。

话中很有些责备荀卿染不关心、不孝顺嫡母的味道。

荀卿染惊诧道,原来如此,大奶奶也糊涂,竟没和我说清。

本想大太太好了,能留妹妹在这里玩几天。

可现在,我却不敢提了。

家里大奶奶怀着身孕,只有靠妹妹照顾太太。

妹妹自来孝顺,可也别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荀淑兰张了张嘴,知道是被荀卿染绕住了。

低头道:三姐姐教训的是,我会好好照顾太太。

说完,便坐到荀卿染身边,一副恭谨柔顺之态,依着荀卿染。

荀卿染不好甩开荀淑兰,但是心中感觉十分复杂。

荀淑兰这个样子,实在太违和了,让人背上直起鸡皮疙瘩,还不若从前,那么嚣张跋扈的荀淑兰,起码还有一份真实。

第一百六十九章 心思祈年堂上房安排宴席,齐二夫人与郑姨妈、方氏、并郑家姐妹和荀淑兰一起用了饭。

荀卿染因为有事要处理,便没有陪着,等她办完了事情,回到宁远居,就见荀淑兰正带着个小丫头站在正房门口。

我来看姐姐,谁想姐姐正好不在。

荀淑兰见荀卿染回来了,忙上前来,携了荀卿染的手。

荀卿染看了看一旁侍立的宋嬷嬷、香橼和紫菀,便拉了荀淑兰进屋。

两人分宾主落座,丫头们送上来香茶点心。

荀淑兰四下扫了一眼,见屋内有桔梗几个丫头,都是荀家陪嫁的,便不似方才亲密的样子,而是冷了脸,一边默默吃茶。

一边打量屋中的摆设。

荀卿染不知荀淑兰打的是什么主意,只觉得她这变脸好玩的很。

你如今可是发达了,这些穿戴、这些摆投。

一院子的丫头婆子,从前可是想都没想过吧。

荀淑兰突然开口道。

这屋里没有外人,不需要做作,荀淑兰竟连声姐姐也不肯叫了。

荀卿染听得荀淑兰语气不对,笑道,四妹妹心中在意这些,在我不过平常。

是四妹妹没想到的事情太多了。

荀淑兰顿时脸色变的十分难看,心中认定荀卿染这是在嘲讽她,正待反唇相讥,就听外面小丫头禀报,说是四爷回来了。

荀淑兰顿时收敛了情绪,拿出帕子抹了抹眼睛。

齐攸从外面进来,见荀淑兰在,微微一怔,就去看荀卿染。

荀卿染站起身,就要和齐攸说是方氏回来了。

荀淑兰也站起身,风摆杨柳般走到齐攸跟前,屈膝福了一福,四表哥。

荀淑兰声音哀婉,眼圈发红,泫然欲泣,衬着细瘦的腰芽,将见到表哥的欣喜,与落难的楚楚可怜,表达的恰到好处。

齐攸嗯了一声。

荀卿染接过齐攸的大衣裳,便将方氏从庄子上返回,来看齐二夫人的事说了。

齐攸只说了声好,那天收起来的鹿茸找些出来。

要送些给人急用。

便在炕上坐下。

荀卿染忙让桔梗去找鹿茸,麦芽另端了热茶送上来。

荀卿染与齐攸对坐,荀淑兰微垂着头,紧贴着荀卿染坐了下来。

荀卿染觉得如芒刺在背,不禁轻轻地挪了挪身子。

三姐姐,荀淑兰却有如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拿帕子半掩着脸,哭泣道,我、我和道我现在不同以前,三姐姐……荀卿染愕然,不由得重新审视荀淑兰。

不得不说,荀淑兰这哭诉的十分有技巧,给人以无穷的想象空间,又让荀卿染无从分辩。

当然,荀卿染也可以回身将荀淑兰抱在怀里,也痛哭一番,说些姐妹情深的话,但是,荀卿染自认真的做不来。

桔梗端了半匣子鹿茸回来,齐攸接过扫了一眼。

拿着匣子转身出去了。

人走了,四妹妹也省省吧。

目送齐攸出去。

荀卿染转身坐到椅子上。

荀淑兰又哽咽了一会,知道齐攸是真的是远了,这才止住了哭声。

这屋里再没了外人,荀淑兰也就懒得装样。

两人无声地对视。

四妹妹,你到底要怎样。

荀卿染问道。

荀淑兰咬着嘴唇,半晌无语。

四妹妹,你这样不累吗?荀卿染无奈。

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坏了她的名声?荀淑兰恨恨地看着荀卿染,冷哼了一声,什么都不说,带着小丫头出去了。

这是什么人啊,奶奶这样包容她,她却不知进退。

麦芽气鼓鼓地道。

理她做什么,四爷去了哪里?荀卿染问道,她也觉得荀淑兰的行为实在诡异,不过,她更在意的是齐攸。

四爷没出门,去了书房了。

宝珠机灵地道。

荀卿染不由失笑。

齐攸和荀淑兰是表兄妹,现在又多了一层亲戚关亲,总不能完全不搭理。

可他又懒得应酬女眷,就找了那么个借口出来。

也亏的他冷心冷面,看着荀淑兰哭成那样,竟和没看见一样转身就走了。

荀卿染便到书房来一进门,果然看见桌案上摆着方才的匣子,齐攸则捧着一卷书正读的入神。

麦芽端了茶送到齐攸桌上,便转身离开了。

荀卿染走到齐攸身边,将茶递过去,笑道,方才连茶都没来得及喝!齐攸接了茶。

荀卿染在齐攸身边坐下,翻开桌案上的书卷,却是新唐书。

荀卿染翻到一页,正是骆宾王写的为徐敬业讨武照檄。

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荀卿染念了两句,便伸手理了理云鬓,又抬起衣袖半掩了面,向齐攸递了个秋波。

笑道,是不是这个样子。

齐攸眯着眼看着荀卿染,嘴角微翘。

荀卿染端正了脸色,威慨道:自古英雄豪杰,多少是丧在这上面的那。

闺中女子,也颇多因此含冤的。

你是来劝谅我吗?齐攸靠在椅背上。

扬了扬眉。

荀卿染垂下眼帘,方才荀淑兰的做作齐攸都看在眼里,以齐攸的眼力,也该看到她确实有想离荀淑兰远点的举动。

荀淑兰毕竟是齐攸的嫡亲表妹,齐攸会怎么想那。

你在礼数上从未亏过人。

那天我刚回来,三奶奶在你面前那样过份,你却一直以礼相待。

自然也不会慢待了别人。

荀卿染目视齐攸,原来他心里这样清楚。

齐攸伸出手臂,揽住荀卿染,你大可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比如那天,你可以将三奶奶打出去,今天,你可以坐到我身边来。

……荀淑兰回到祈年堂,对方氏摇了摇头。

方氏脸色阴沉,也是白眼狼,竟然一点不顾姐妹情份。

又转头瞧齐二夫人道,大姐,你看,淑兰……方才说话间,齐二夫人已经明白了方氏的打算。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露出形迹来,更不好办了。

兰儿还是跟你回去。

等过两天,老太太高兴了,再让人接你们过来。

齐二夫对方氏劝道。

方氏无法,也知道这样做未免太过心急,只得对齐二夫人叮咛一番。

带着荀淑兰离开。

将人都打发出去,齐二夫人疲惫地躺到榻上,闭着眼想心事。

她心中有些后悔,当初不该把方氏牵扯到那件事情当中去,可杨家要的是名门淑女,齐家是有适龄的女孩子,可有容氏在,她却不敢将哪个送到杨家去,只能在亲近的人家打算。

正好荀家女孩多。

方氏又在荀家一手遮天,再合适没有的了。

谁成想,会闹出这些事来。

怪只怪,方氏选的荀淑芳太会作怪,而方氏自认为能控制这个女儿,却根本控制不了。

只是现在后悔是没有用的,责怪方氏,也只能让方氏更加气愤,结果都是对宫里的娘娘不利。

彩蝶。

齐二夫人闭着眼招呼道。

一个丫头轻手轻脚走进来。

太太有什么吩咐?彩蝶姐姐已经放出去几天了。

齐二夫人睁眼看了看,见眼前的丫头是新近提上来,替彩蝶的,名字叫做玉环。

叫顺了口了,你以后就改名叫彩蝶吧。

一个丫头,岂止名字,连命都是主子的,这丫头自然只得应承。

过来给我捶捶腿。

齐二夫人吩啦道。

彩蝶忙从旁边架子上取了美人拳,跪在脚踏上,轻轻捶了起来。

齐二夫人再次闭上眼,觉得这丫头没彩蝶贴心,却也有几分伶俐劲,少不得还要调教一阵。

想起打发出去的彩蝶。

齐二夫人轻轻皱起眉头,勾起了心中对荀卿染的不满。

她满心将彩蝶给齐攸,偏齐仪小孩心性,跑来抢彩蝶。

荀卿染竟顺水推舟,将彩蝶让给了齐仪。

还装作听不懂她的话,一掉头就将彩蝶的名字从她这院子里划掉了,又当笑话讲给容氏听。

结果,她只能将错就错,将彩蝶打发出去。

齐二夫人心中不舒服,又想起方氏的话也有道理。

她虽也是一把年纪,做了婆婆、祖母,可因为上面还有容氏,依旧要谨言慎行。

她这个婆婆还有什么权威,她不能驳回容氏,难道还不能奈何一个儿媳妇?只是要怎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换掉这个媳妇那?齐二夫人心里盘算开来。

想法子让容氏讨厌荀卿染?想,这个法子可行可是,齐攸是喜欢荀卿染的,齐攸自小就是个主意正的,容氏又是那样宠爱齐攸。

就算容氏不喜欢荀卿染,只要齐攸还喜欢,那她就动不了荀卿染。

要想除掉荀卿染,就得先让齐攸和荀染条之间生了嫌隙,让齐攸不再喜欢荀卿染。

齐攸要怎样才会和荀卿染生出嫌隙,怎样才会不再喜欢荀卿染?齐二夫人正想到紧要处,就听外间屋有说话的声音。

谁在外面?齐二夫人问道。

一个小丫头应声进来,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太太。

是宁远居的香橼姐姐,婢子给太太绣的帕子,从香橼姐姐那讨了个花样子,香橼姐姐给送过来了。

香橼?齐二夫人思忖了一下,那是容氏给齐攸的大丫头。

最近好像总能听到小丫头们嘴里说到这个香橼。

齐二夫人心中一动,道,叫她进来说话。

第一百七十章 能者多劳小丫头答应着退出去,随即香橼从门外进来,规规矩矩地给齐二夫人请安,便垂手站在一边。

齐二夫人从榻上支起身子,仔细打量香橼。

这香橼容貌没有彩蝶和采芹那般俏丽,却皮肤白皙,一张鸭蛋脸颇为端庄,身材丰满有致。

不愧是容氏挑出来的人,齐二夫人心中念道。

你伺侯四爷多少年了?齐二夫人问道。

回太太,婢子六岁进了府里,十岁开始伺候四爷,如今已经七年了。

香橼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我记起来了。

你不是府里的家生子。

是的,太太。

齐二夫人想起一件事,又问道,你还记得家乡在哪里,如今你父母兄弟可都还好。

四太太。

婢子就是这京城人氏。

婢子家父母都在,还有一个兄弟,也已经成家立业。

齐二夫人见香橼说话条理清楚,态度颇为可人,不觉又多看了香橼几眼。

你如今在你们奶奶身边,是什么执事,怎么不常见你?齐二夫人慢悠悠地问道。

回太太,四奶奶看中了婢子的针线,如今婢子专做些主子们的针线。

因此不常出院子的。

哦?齐二夫人半眯着的眼中精光一闪,老太太把你给了四爷,照顾四爷起居,如今怎么只做起针线来了?回太太,是婢子没说清楚。

除了针线,婢子也管些端茶送水的事。

四奶奶照顾四爷极周到,四爷的衣裳饭食,都是四奶奶亲自操持,轻易也不叫婢子这些人。

四奶奶是能者多劳,不仅家里这些事调理的妥妥当当,四爷跟前也服侍的周到,滴水不漏的。

虽是如此,你们也不可偷懒。

哪有什么事都让奶奶们去做的。

齐二夫人皱眉道。

太太教训的是,婢子记下了。

四奶奶能者多劳,也是四爷的福气,太太的福气,婢子们也跟着沾光。

齐二夫人觉得香橼话里似乎有些什么,却一时想不出来,又觉得在香橼这里打探不出什么,嘱咐她好生伺侯齐攸,打发了香橼出去。

打发了香橼出去,齐二夫人闭目沉思,难道她会错了意,这香橼并没有什么小算盘,最近经常在她面前出现不过是巧合?进府六岁,十岁去伺侯齐攸,有四年是跟着容氏,自然也是拔尖的才能被容氏选出来伺候齐攸。

齐二夫人不得不暗自服气,容氏手里出来的人确实非同一般。

齐二夫人有些烦躁,叫了张嬷嬷进来。

香橼这丫头,在宁远居到底怎样?张嬷嬷偷觑着齐二夫人的脸巴回道,回太太,香橼是老太太给四爷的,原在宋家的手下,是四爷跟前极得用的。

四奶奶进门,就升了一等丫头。

如今伺候着四奶奶,虽不见得如同麦芽、桔梗那样受重用,却也得了四奶奶欢心,是极有体面的。

前个儿就是四奶奶开恩,允了她回家探亲的。

这丫头为人如何?齐二夫人又问。

是极周全的,没有不和她好的。

张嬷嬷想了想,答道。

你用心些,找机会和她攀谈攀谈,她年纪也不小了,看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张家的答应着,领命出去。

齐二夫人便先将香橼的事情放一边,还是琢磨如何整治荀卿染。

能者多劳。

齐二夫人想起香橼的话,眼睛一亮,也许她一直就用错了方法。

……第二天,荀卿染和齐婉丽处理了家中的事务,就住祈年堂正房来。

齐二夫人笑着听两人回了几件事,满意地点点头。

你们两个如此,倒是让我轻松了不少。

老太太知道了,也很是高兴。

尤其是染丫头,齐二夫人说着,笑眯眯地看着荀卿染,你这妹子从前是没经历过事的,多亏你教导着她,如今她也能担当家事了。

荀卿染忙起身,六妹妹生性聪颖,又有太太指点,我却不敢居功。

你这孩子,就是太谨慎了些。

齐二夫人笑着让荀卿染坐下说话。

荀卿染依言坐下,心中纳闷,每次齐二夫人夸她,总会有些后续的事情。

方才这样说,难道是觉得齐婉丽可以一个人担当事务,就不让她再插手家务了?如果是那样,春光正好,有了闲暇是不是可以和齐攸商量,两人多到外面走走。

齐二夫人果然打发了齐婉丽出去。

如今这管家的事,有你六妹妹分担,你也不似过去那般忙碌,我还有重要事情要托付给你。

齐二夫人对荀卿染道。

要夺了她这管家的差事,总不好直接来,假托另外一件事,这也是体面的法子。

荀卿染这样想着,依旧还是要略作推辞:太太看重,我才疏学浅,只怕担当不起。

你莫要推脱,这内宅里,只有你能担当的起这事。

齐二夫人道,这些年积攒下来,我和你二嫂不过是略识几个字,总也没个合适的人料理清楚,我和老太太心里都糊里糊涂的。

只有你读的书多,又会看帐目,才能料理的清楚。

荀卿染听得有些愕然,齐二夫人竟然要将积年的内院帐目交给她料理。

那些拿给帐房做不就可以了,竟让她亲自来做,果然是变相的让她闲置下来啊。

媳妇于帐目上也不过略知一二,这样大事,府里不是自有帐房在做吗?荀卿染道。

这事至关重要,不可假手于人,还要你亲自整理。

齐二夫人说道。

这样啊。

对。

齐二夫人又嘱咐了一番事情如何重要的话,便让张嬷嬷带荀卿染去后罩房。

……张嬷嬷打开房门,领了荀卿染进去。

荀卿染四下打量,房间颇为宽敞。

原本应该是间库房,临时整理出来,也摆了些屏风桌椅等。

并排几张桌案并地下,堆满了一摞摞的帐簿,足有半人多高,有的帐册已经泛黄,可见年代之久远。

太太吩咐,以后奶奶只在这里整理,自有人送茶送水。

张嬷嬷说完,就带着人脚底抹油,走的分外利落。

荀卿染随手捡起一本帐册,翻开,顿时扬起一股尘灰。

荀卿染扔掉帐册咳嗽起来,不过一瞥之间,已经看清帐册上所写,某年月日鸡蛋若干枚每枚若干钱合计若干钱其中破损,不可食者若干,采买人某某等等等等。

又某年月日盐若干、白菜若干,胭脂若干何人分到若干等等等等。

……是夜,荀卿染将事情转述给齐攸,其帐目琐碎,又有许多平时没有听过见过的稀奇之处。

齐攸讶然,荀卿染则忍不住大笑起来。

容氏知道了这件事,在齐二夫人到宜年居请安的时候,就问起是有这么回事。

齐二夫人早有准备,镇定回道,那些帐目,有些不可为外人知晓,因此不便让帐房来整理。

染丫头有才干,只有她才适合。

齐府内宅外宅,涉及许多帐目,有一些不方便被外人知道的帐目,只能自己人来处理。

容氏沉默半晌,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荀卿染接了这个差事,先是领着人打扫了半天,才慢慢看起帐目。

本来荀卿染想,齐二夫人给了这件差事,别的事自是不让她过问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早间的理事,齐二夫人还是坚特让她主持。

这让荀卿染先前对齐二夫人的推断有些动摇。

每当她看帐簿累了,想出来活动活动。

总会被齐二夫人叫过去,不是被留下来写帖子,就被打发出去处理事情。

齐二夫人对荀卿染变的十分亲密,甚至端茶倒水、服侍饭食、捶腿等等,不论大小事都要荀卿染亲为。

荀卿染过起了披星戴月的日子。

一大早去了祈年堂,只有到晚上齐二夫人睡下,她才能回到宁远居。

这天,荀卿染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床,看了眼齐攸,颇为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几乎立刻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徒留感慨,虽有齐攸如花美眷,奈何她的精力早被齐二夫人压榨的干干净净。

齐攸见荀卿染秋波流转,也有些意动,可转眼就见荀卿染摊手摊脚地睡了过去,心中略有不满,翻身压了过来。

荀卿染是块木头。

齐攸热吻。

荀卿染依然是块木头。

脱掉小衣,脱掉亵裤。

荀卿染还是块木头。

攸候全身压下来。

荀卿染是块木头,木头终于手脚乱舞惊醒过来。

你休想,我是不会被累死的!齐攸黑了脸,谁要累死你。

荀卿染这才彻底清醒过来,齐二夫人对她空前的看重,多亏齐府是大富之家。

奴仆无数,这若是一般人家,只怕现在那些下厨、打扫、洗衣、甚至打地铺值夜的事情也落到她身上了。

经过这几天,荀卿染已经从断定齐二夫人要架空她的权力,转为怀疑齐二夫人想累死她。

可这也太离谱了!没有,我,我说梦话了?荀卿染瞧着齐攸的脸色,将这天所做的事禀报了一番。

太太看重我,我也愿意尽孝道。

齐攸听荀卿染说完,皱起了眉头。

荀卿染抱住齐攸,那天知道你回来,我想偷空回来看看你都不成。

只有晚上,才能看到你,可我又困的睁不开眼。

四爷,我很害怕。

齐二夫人不会是想累死她,那么这样压榨她是为了什么?荀卿染幽幽地看着齐攸。

第一百七十一章 蠢蠢欲动祈年堂后罩房,荀卿染放下手中的笔,推开窗户,向外望去。

一个人影本来站在抄手游廊下,直向这边看来,看到荀卿染,一闪身,就躲得不见了踪影。

荀卿染叹了口气,关了窗户,又回到桌案边坐下。

麦芽端了茶送到荀卿染手边。

方才婢子进来就看见了,那是太太专门打发来看着奶奶的。

这不是关押着奶奶了?这叫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的婆婆。

麦芽气愤地小声说道。

别胡说。

荀卿染提醒。

虽外面有宝珠看着,这毕竟是齐二夫人的院子。

奶奶放心,外面有宝珠和紫菀,没人能靠近的。

麦芽更加压低了声音,奶奶,何不就装病,太太总没法子使唤病人。

什么病,也总有好的时候。

荀卿染淡淡地说道。

她已经将自己的处境委婉地告诉了齐攸.但是关于齐二夫人的意图,她虽然猜到了,却并没有说破,那是要齐攸自己去想。

齐攸也提了几个法子,其中就有装病这一招,但都被她否决了。

麦芽,你忘了一件事。

太太不仅是四爷的母亲,还是宫里贤妃娘娘的母亲。

荀卿染道。

奶奶是怕……麦芽用手向上指了指。

即便如此,太太还得对老太太恭敬有加,言听计从(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荀卿染握着毛笔,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孝字。

当今讲究孝道治天下,贤妃娘娘也因为在太后娘娘重病时侍疾有功,才得了这一宫的主位。

因此咱们也得在这个孝字上下工夫,不能让人挑出半点错处来。

奶奶何不去求老太太?麦芽道。

虽有这个孝字当头,但是,太太毕竟是贤妃娘娘的母亲。

遇事,老太太也要给太太几分颜面,不好轻易就拿婆婆的权威来压制。

荀卿染道。

奶奶的意思?凡事只指望老太太给做主,或是四爷撑腰,那怎么能行。

这些只能作为助力,主要还要靠我们自己。

荀卿染道,又在纸上写了大大的一个忍字。

难道只能忍,那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麦芽苦着脸。

荀卿染淡淡一笑,忍到机会来了的时候。

奶奶,方才婢子从外面进来,听说四爷回来了,正在前院,一会就该回宁远居了,奶奶不如回去看看。

麦芽道。

荀卿染将笔放在一边,拿起一本帐册,太太总会找到由头,让我回不去的。

太太这样隔开奶奶和四爷,只怕有人要不安份了。

麦芽忧虑道。

难为你想到这一点。

荀卿染笑。

奶奶笑话婢子,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

确实是明摆着。

齐二夫人是府里的当家太太,她的一举一动,免不了会带来连锁反应。

如今在她刻意布置下,荀卿染依然威重令行,但是另一方面,却与齐攸渐渐疏远。

这府里下人最会揣测主子们的意思,自然更有人等不及要趁这个东风。

谁会是第一个趁这个机会跳出来的人那?……宁远居上房以宋嬷嬷为首,桔梗、香橼、香秀、采荠几个大丫头都倚立在旁。

你们奶奶那?齐攸脱掉大衣裳问道。

宋嬷嬷忙上前答话,回四爷,四奶奶还在太太的院子里,帮太太整理帐目。

桔梗则上前接了齐攸的衣裳,收拾起来。

齐攸在炕上坐下,香橼瑞着托盘送上热茶,便退到一边。

齐攸端起茶碗,抹了抹茶叶沫子,看了一眼,便放在桌子上。

齐攸又问了宋嬷嬷几句家常,就让人都退出去,自己转身去了旁边书房。

耳房里,香秀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头上的绒花。

香橼坐在旁边,放下正绣着帕子,看着镜子中的香秀,笑道:我见好些人,带这绒花,只觉得俗的很,偏香秀妹子带起这绒花来,更透出股子俏丽劲儿,让人看着心里喜欢。

香秀回头看了一眼香橼。

香橼穿着老绿色半旧的妆花褙子,薄施脂粉,头上也只简单地插着两只钗,素淡的很,再看着镜子里自己俏丽的模样,自然很是开心。

香橼姐姐惯是会打趣人。

香秀娇笑道。

不知香秀妹妹这样的可人。

将来谁有福气得了去那。

香橼笑道。

哎呀,平时说你是个好的,原来这样不害臊。

香秀嗔道,香橼姐姐比我年长,说什么也先轮不到我这里。

香秀说着话不觉又瞟了香橼一眼。

香橼也不着恼,依旧和蔼可亲。

我和妹妹相处了这些时日,不把妹妹当外人,才说这些话。

妹妹知道,我本是外面买来的,如今妹妹颇有了些家底,又来寻我。

我记得的,那天奶奶还开恩准姐姐家里去了那。

莫非,姐姐家里给姐姐找了人家?姐姐签的可是死契。

府里待人仁厚,多有死契也放了出去的。

香橼脸上露出些喜色,却对找了人来的事绝口不提。

在香秀看来,却是觉得香橼外面定了亲事,这是害羞的表现。

姐姐可有了着落了。

香秀道。

什么着落,妹妹莫乱讲。

不过是主子恩典.让我能在父母面前尽些孝道。

我比不得妹妹,一家子都是这院子里的人,能常见面,以后自然要在这里生根。

那也由不得我,总是奶奶说的算。

妹妹一家都是奶奶陪嫁来的,看奶奶对桔梗、麦芽两个,妹妹的爹娘,也给奶奶当差,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香橼道。

香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她如何能和桔梗、麦芽两个相比。

香橼似乎没看到香秀的脸色变化,一边低头绣着帕子,一边说道,麦芽姑娘相貌是出挑的,桔梗有几分奶奶的品格,这两个定是要陪着奶奶的,宝珠脸上有胎记,紫宛年纪小了些。

说了半天就是没有提到香秀,最后才像突然想起来,哎呀,瞧我这记性,还有妹妹,也是奶奶陪嫁过来的。

自然也是不用愁的。

这最后一句,却是明显透出敷衍的口气。

桔梗和麦芽、谁敢和她们比那,别说是我,香橼姐姐还是这院子里的元老,从小跟了四爷的,如今不也都靠后了。

香秀语气有些酸。

香橼叹了口气,妹妹何苦打趣我。

论起排行,我也在妹妹后面。

却是认命的口气,又道,哪比得妹妹,相貌人品和出身,都还能争一争。

香秀背过身,眼珠转了转。

齐攸和荀卿染新婚不过半载,恩爱正盛,然而大户人家,通房、姨娘都是免不了的。

香橼和采芹一个是容氏给的,一个是齐二夫人给的。

这个年纪,自然是给齐攸做屋里人的。

采芹没了,还有香橼,荀卿染对香橼十分礼遇,她自己早有了某些心思,因此看别人就都像和她问一个心思的,因此暗暗将香橼当作了对手。

只是香橼处处对她退让,这几天又隐隐露出另有退路,让她对香橼的观感有了一丝变化。

其实,桔梗和麦芽两个,和她同是荀卿染的陪嫁丫头,却和荀卿染是自小的情份,受宠程度不是她能比的,她们两个才是她其正的对手,就算荀卿染要给齐攸屋里添人,也会先挑桔梗和麦芽,她只能靠后。

香橼已经在镜中看到香秀一会咬牙,一会皱眉的样子,不觉嘴角漾起一丝冷笑,不过转眼间又恢复了方才柔顺、亲切的大姐姐模样。

四爷回来了,也不见奶奶过来。

可不像奶奶刚进门时,和四爷形影不离了。

香橼笑着自言自语道。

香橼姐再告诉我些四爷的喜好忌讳吧。

香秀凑到香橼身边,陪笑道。

香橼重抬起头,看着香秀笑了笑,你个小机灵鬼儿,平时告诉你的还少了?香秀也陪笑,她以往向香橼讨教,香橼确实都不曾藏私。

我知道姐姐疼我。

你知道就好。

香橼笑道,便又娓娓她说起齐攸的喜好,……四爷曾拜名师,学过茶道,喝茶最是讲究。

上房那整套的白瓷茶具,就是四爷平常爱用的……茶道?香秀眼睛一亮。

怎么妹妹也会茶道?香橼问。

香秀忙摆手,我是什么身份,怎么会那个东西。

香橼也不在意,只笑道,都是些小细节,妹妹伺候的时候注意就是了。

说着就站起身。

这牡舟如何配色,却难住我了。

妹妹且坐着,我去找桔梗问问去。

香橼带着绣了一半的帕子,就出了耳房,直往上房去了。

香秀坐在床上发呆。

她娘曾和她和下里计算过,要等荀卿染开口收房,那只怕要等到荀卿染怀孕之后。

而且她要想熬过桔梗和麦芽,只有抢先让齐攸收了她。

香秀走到耳房门口向外看,书房的门半掩着。

齐攸必是在里面看书。

方才香橼端茶上来,齐攸并没有唱。

现在是不是会口渴?更巧的是,她也曾学过茶道,不过她方才并没有告诉香橼。

香橼虽是那样说,谁知道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这是上天赐下来的机缘。

香秀的心有些崔跃,在看到她娘站在廊下时更是喜出望外。

第一百七十二章 蠢蠢欲动(二)香秀招呼佟家的到耳房,母女两个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什么。

不过一会工夫,耳房门就打开了。

佟家的出来,叫走了廊上的两个小丫头。

香秀整了整衣服,也出了耳房,直接到上房来。

门口只剩下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

因齐攸在书房,院子里的人说话走路都自动放轻了声音。

香秀主动对小丫头道:我找香橼姐姐。

香橼姐姐正和桔梗姐姐在奶奶房里说话。

小丫头说道。

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香秀就不让小丫头禀报,迈步进了屋子。

她轻手轻脚转过屏风,那套白瓷的茶具正摆在多宝阁上面,旁边还有精致的茶盒。

多宝阁内炕上,桔梗正和香橼比着各色丝线,说着如何配色的话。

两人都低着头,看着丝线。

香秀轻手轻脚走到多宝阁旁,端起茶具和茶盒。

枯梗似乎听到什么动静,抬起头来。

香橼也在这个时候站起身,正好挡住了桔梗的视线。

香秀吐出一口气,端了东西快步出来。

耳房内,佟家的已经提了壶热水等在那里。

香秀放下手里的东西,长出一口气。

多亏娘有见识,让你学了这个东西,如今可能派上用场了,这是老天给的福分啊。

佟家的有些激动地说道。

八字还没一撇那。

香秀白了佟家的一眼,心中不以为然,说什么有见识,不过是一个茶艺师傅租了她家的房子,佟家的嫌那茶艺师傅给的房租少,让她学这手艺,不过是当作房租的填补。

娘,我是不是该换件衣服。

香秀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齐府里大丫头,一年四季,每季两套衣服,她身上这个,是今春的新衣。

料子、样式都是好的,不过丫头们统一的工作服,总是少了那么一点韵味。

对,对。

佟家的忙点头。

香秀忙打开衣箱,挑挑拣拣,选了身粉红色的夏衫夏裙换下身上稍有些厚重的衣物。

这套衫裙还是刚进府的时候特意找了京里有名的裁缝做的,只是做工就花了足足五两银子。

衫裙是本就是贴身的剪栽,佟家的又和那裁缝商量,特意将尺寸缩了半寸,如今香秀穿在身上,衣裙紧贴腰部,在胸部和臀部略有些紧,却更衬托出香秀窈窕的腰身,丰满的胸脯和臀部。

佟家的看着女儿,眉开眼笑。

香秀却对着镜子,似乎对自己的脸略有不满,用了奶奶的茉莉粉,怎地脸色还是不如奶奶。

佟家的觉得这个时候很有必要给女儿打打气,顺便将她这半生有关男人的经验教给女儿。

娘的乖女,你这脸色哪里就不如奶奶了。

娘看着,这院子里,再没有比你更漂亮的人儿了。

娘是过来人,你听娘的没错,这男人啊,没有不偷腥的。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就是老婆再漂亮,也比不过新鲜二字最重要。

香秀也不过是对自己的容貌吹毛求疵想要更多的认同,她心中,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十分自信的。

不过,激动过后,她也免不了有些顾虑。

娘,四爷的脾气,上次采芹……佟家的对女儿的临阵退缩有些不满,对着美人,尤其没有外人在时,男人再大的脾气,也会变的没脾气。

乖女,采芹那贱人怎地和你比。

四爷看不上她,根本没碰她,她还骗了太太来,非要个名份。

四爷哪能饶的了她。

乖女,你就不同了。

你尽管去,四爷要问起,就说是奶奶让你去的。

香秀点头,采芹那贱人是想害齐攸,怎么死都是活该。

她可不同,她是真心喜欢齐攸。

乖女,你是大丫头,这给主子端茶送水本是份内的事,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进去后,就会靠你自己了。

一次成事是最好,若不成,只要让四爷心里有了你,一步登天是迟早的事。

娘和你爹这辈子都指望你了,你出息了,也让你爹息了心思,就不会总唠叨娘没给他生个小子,琢磨着收毛丫头了。

佟家的谆谆嘱咐道。

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唠叨这些。

香秀有些不耐烦,又略作收拾,就挺了挺胸脯,踌躇满志地出了门。

走到书房门口,香秀按捺住砰砰跳的一颗心,清了清嗓子,在门口娇声唤道,四爷,婢子给四爷送茶来了。

等了一会,不见里面人应声,香秀依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转过屏风,齐攸正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捧着书卷,低头看的出神。

香秀屈膝福了一福,柔声道,婢子给四爷送茶来了。

齐攸从书案后抬起头,见一个身着轻薄夏装的丫头手中端着并不是沏好的茶,而是整套茶具,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提着水壶。

齐攸不觉眯了眯眼。

香秀见齐攸并没斥责,心中高兴。

那小丫头收了香秀的钱,只把水提进房门就退了出去。

香秀环顾四周,见齐攸的书案下首有一矮几,就轻手轻脚将茶具摆到矮几上,面向齐攸,在矮几旁跪坐下来,开始烹茶。

香秀手捏着兰花指,尽量回想着当初学艺时师傅的样子,又故意拉高衣袖,露出白皙的胳膊半晌,听不到齐攸有什么动静,香秀怯生生地偷眼去瞄。

齐攸依旧注目在手中的书卷上,并没有看她。

香秀不觉有些气馁,她尽量将每个动作都做得完美优雅,想着齐攸也爱茶道,见了她这样,能够对她另眼相看。

香秀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再去看第二眼。

因在家中,齐攸的头发只简单地挽了,月白暗纹的长袍,腰间系着镶着玉片的丝带,更衬得他身材挺拔。

香秀的目光,继而落在齐攸的脸上,高扯的鼻梁,斜向上挑起的长眉,还有丰润饱满的嘴唇,齐攸的侧脸,完美中透出些冷酷,却更让她觉得痴迷。

这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而这个男人身后的家世、地位和前程更仿佛是道金光。

香秀的心不可抑制地激烈跳动起来,这多次在她梦中出现的男人,如今和她独处在一室,近在咫尺。

水从茶杯中溢出,溅落在手上,香秀忙收敛了心神。

茶香弥漫开来,香秀站起身,捧着一杯茶,袅袅婷婷地送到齐攸桌案前。

四爷,请喝茶。

连说两遍,齐攸终于抬头。

香秀不由腾地红了脸,微微侧过脸,却又对着齐攸送出一道夹杂着矜持、羞涩,还媚意十足的眼波,这是她捧着镜子练了多时的成果。

你懂茶道?齐攸问。

是,婢子小时候跟着师傅学了一阵子。

香秀忙答道。

齐攸的目光在香秀翘着的手指上扫了一眼,蔻丹猩红如血。

你是奶奶的陪嫁丫头?叫什么名字?婢子,婢子叫……香秀刚想说她叫香秀,突然念头一转。

她本名叫胭脂,香秀这个名字,她觉得太过普通,并不喜欢。

不过荀卿染说要她改,她也只能认了。

有一次她和香橼闲聊,香橼知道了她的小名,就夸是个好名字,不像咱们这个身份该听的,却是个极好的名字,端的是柔媚可人。

她觉得香橼的话很中听,就对香橼抱怨,这个名字,又没冲犯了谁,偏奶奶要改。

香橼当时只是笑笑,说只怪妹妹原来的名字太招人了些,以后可莫在这些丫头婆子们跟前提起了,免得她们心里嫉妒妹妹。

香秀觉得香橼说的没错,荀卿染让她改名,应该是出于嫉妒,因为齐攸的眉间就有胭脂痣。

如果齐攸知道她叫胭脂,那么会不会认为这是缘分。

婢子小名叫做胭脂。

香秀羞答答地答道,说着还仰起脸,特意朝齐攸的眉间风情万种地瞟了一眼。

……祈年堂后罩房,荀卿染翻看着帐簿,绛云轩,府里有这个地方吗?旁边帮忙的麦芽、宝珠、紫莞面面相觑。

这些日子,婢子们陪着奶奶,这府里各处也都熟了,并没有这个地方啊。

麦芽道。

紫苑也点头。

荀卿染转头看着宝珠。

宝珠眨眨眼,低头思索了半天,婢子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荀卿染示意宝珠继续说。

宝珠又努力回想了一阵,才道,靠近石榴院旁,有块空地,种了大片的牡丹,婢子有一次和打理牡丹的老嬷嬷说话,似乎是那之前是座小院,那老嬷嬷年纪大了,说的也不清楚,似乎是叫云轩。

婢子就问,怎么改种了牡丹,那老嬷嬷却怎么都不肯说,只说是主子的命令。

荀卿染皱了皱眉,又将帐薄里涉及绛云轩的帐目瞧了一遍,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素芽瞧了眼荀卿染手中的帐册,册页已经发黄,有些墨迹也模糊。

奶奶,那是多少年前的,奶奶何必费力看它。

荀卿染合起帐册,这些帐册都按日期用天干地支编了号,这一本应该是十九年前的。

荀卿染将帐册交给麦芽,把和这帐册日子挨着的帐册都找出来,我要看。

还没等麦芽找齐帐册,齐二夫人就将荀卿染叫了过去。

你辛苦了,老四回来了,你回去看看,丫头们总有伺候不到的时候。

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答应着出来,心中纳闷,齐二夫人怎么突然变的如此通情达理了。

荀卿染带着人回到宁远居,一进院门,佟家的就心急火燎地迎了过来。

奶奶,奶奶救命啊。

荀卿染一愣,眼睛同时也瞧见了,廊下青石地面上,跪着一个人,正是香秀。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树的荫凉她不在这院子里,能罚香秀下跪,而让佟家的不敢抗辩,来求她救命的,只有一个人。

荀卿染这样想着,不觉又看了眼跪在那里的香秀。

奶奶,求奶奶救救香秀啊。

佟家的哭丧着脸哀求着。

什么大不了的事那,嬷嬷就成这个样子了。

荀卿染并不当回事,微笑着,直接回了上房,先叫桔梗进来问是怎么回事。

……香橼来找婢子商量针线……,四爷将香秀撵出来跪着,多宝格上的白瓷茶具和茶叶都不见了。

桔梗将她知道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至于书房中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没人知道。

婢子若是看得牢些,就没这些事了。

桔梗低下头,有些自责。

荀卿染让桔梗不必如此,这种事情就是看的再严,有人要生事,也是防不胜防。

齐二夫人这些天异常的举动,打的是什么主意,她心中有底。

这院子里并不干净,因此她也想趁机再摸一摸这院子里的人心。

毕竟,她从一进门,先得了容氏的欢心,又和齐攸十分亲密,这两人对她的支持府里的人有目共睹,那些聪明的人,即便是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也会暂时隐藏着,可却极可能在这个时候露出端倪来。

至于真有人趁了这个空子成事什么的,荀卿染也不是没想过。

但是她一不想做那种把丈夫看的死紧的女人,二也是对齐攸的人品有信心,齐攸不是好色的人,更不是急色无行的人。

而且,不得不说,齐二夫人帮了她很大的忙。

齐二夫人太心急了,通过采芹的事,齐攸对于齐二夫人的某些做法,心里有很大的抵触。

如今齐二夫人明摆着的意图,只会让齐攸生出更多的逆反心理。

问过了桔梗,荀卿染才叫佟家的进来。

是怎么回事?荀卿染接过麦芽递过来的银耳红枣羹,问道。

佟家的被荀卿染摞在外面这会工夫,心中更加焦急,见荀卿染问她,忙弓着身子回道,回奶奶,四爷在书房读书,吩咐人要茶。

香秀这丫头就进去倒茶。

结果不知道怎么,四爷就恼了,就罚香秀出来跪着。

事情就这么简单?荀卿染似笑非笑地看着佟家的。

佟家的就有些讪讪的,依旧说道,求奶奶跟四爷求情。

香秀不懂事,可她毕竟是奶奶的丫头,四爷这样,于奶奶脸上可不好看。

荀卿染挑了挑眉,心道真是个狡猾无耻的老家伙。

不过佟家的话也说得不错,不管荀卿染自己心里如何看待这佟家的三口,但是在众人眼里,香秀依旧是她的陪嫁丫头。

这才几天,院子里别的丫头还没怎样,反而是她的丫头出了丑,这要人怎么想。

荀卿染冷冷地扫了佟家的一眼。

佟家的三口人都不安分,香秀这个丫头,更是心大的。

她因为缺少人手,又不想过早地有什么大动作,这才容她们在自己身边。

平时也没少拿话安抚,可这母女还是忍不住了要偷食,偏就在这个关口蹦跶出来。

平时我怎么和你们说的,仗着我的势,想要胡作非为,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现在你做错了事,就想起我的脸面来了。

你的意思,我就是你们手里随便拿捏的?荀卿染摞下脸。

佟家的见荀卿染突然翻脸,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奶奶息怒,奴才不敢,奴才说错了话,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只求奶奶看在奴才一家伺候奶奶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奴才这一回。

你伺候我,是你的本分,我可也没亏待过你。

荀卿染慢悠悠地道。

是,是,奶奶宽厚仁慈,只求奶奶开恩吧。

荀卿染看了佟家的一眼,见她满脸恐惧的样子,不觉好笑,嬷嬷,丫头做错了事,主子们责罚,这也是规矩。

不过是罚着跪一会子,嬷嬷怎么就吓得这样?莫不是,嬷嬷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佟家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奴才不敢,是香秀惹恼了四爷,四爷的脾气,怕是不会只是罚跪就了事的。

荀卿染心中冷哼了一声,这就是心中有鬼,知道香秀做了什么,怕齐攸重罚,想在她面前混过去,让她放了香秀。

这算什么大事那,嬷嬷是管事嬷嬷,这院子里数的着的人物。

遇事该庄重些,莫给我丢脸。

荀卿染道。

是,是奴才胆子太小,奴才是奶奶的人,有奶奶在,奴才……佟家的听荀卿染这个口气,却是要管这件事,也就放下心来,不住口地奉承着。

荀卿染制止佟家的奉承,吩咐麦芽:去,把香秀叫进来吧。

现在就叫香秀进来,怎么着也该让她再多跪些时候,麦芽心中忿忿,也只好出去。

一会工夫,麦芽领着香秀进来。

香秀一进门,便跪在地上。

荀卿染低头打量,香秀身上穿的并不是府里发的衣服,而是粉红色的轻薄衫裙,衣服紧贴着身躯。

此时虽然春暖花开,却也没到穿夏装的时候。

再看香秀脸上犹有泪痕,眼中是惊恐不安,还有不甘心的神色。

才几月的天气,你这也太心急了些。

荀卿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在香秀耳朵里,荀卿染这语带双关的话,就有如响雷。

香秀偷着看了眼佟家的,佟家的示意她不要怕。

香秀红着脸低下头,没有说话。

说说吧,你怎么惹恼了四爷?香秀也在问自己。

她辛辛苦苦烹茶送上去,齐攸还问了她几句话,她回答的也没错,齐攸却并没有接她的茶,而是让她出去。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立刻走,又问了一句,结果,齐攸就让她廊下跪着去。

回想当时的情形,香秀不由地又打了个冷颤。

齐攸的眼神,只一眼,就让的血几乎凝固了。

她无法形容当时的感觉,就如同被扔到冰窖里,还被人用刀架到脖子上,连滚带爬往外跑,生怕走得慢了,就会马上没命。

跪在外面的时候,她知道今天出了丑,丫头婆子们的窃窃私语,她都听到了,却无法再在意,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古老大挥舞着皮鞭,扬起的血雨。

如今被荀卿染叫进来,再看到她娘的眼神,她知道,她得救了。

性命没有了危险,香秀顿时觉得委屈起来。

回奶奶的话,婢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惹恼了四爷。

婢子并没做什么啊。

荀卿染慢条斯理地喝着银耳羹,是四爷冤枉了你?在我面前还不说实话,出去跪着吧,等四爷如何发落。

佟家的和香秀都慌了,佟家的忙示意香秀说话。

不,奶奶,婢子说的是实话。

婢子就是给四爷烹茶,四爷问了婢子如何会茶道,又问婢子叫什么名字……香秀将与齐攸的对答说了一遍,说到齐攸问她的名字,她顿了一下,婢子就说婢子叫香秀,是奶奶给的名字,结果四爷就赶了婢子出来。

荀卿染目光并未离开香秀。

香秀还不足够老道,说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咬嘴唇。

荀卿染想起给香秀改名字的时候,香秀并不愿意。

难道……荀卿染将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

香秀跪在那里,眼睛看到荀卿染的手,荀卿染的指甲,只是修成光滑的椭圆形,并没有涂蔻丹,却是健康的粉红色。

香秀低头看自己留的长长的,染成猩红色的指甲。

因为没有了方才的惊恐,脑子也活动起来,她想起齐攸曾在她手上扫过了一眼。

齐攸很爱干净,难道是嫌弃她拿这样的手给他烹茶。

可她的指甲每天清理,也很干净的。

回奶奶,婢子想,也许是婢子给四爷烹茶,四爷嫌弃婢子的指甲。

香秀也聪明起来。

荀卿染看了眼香秀的指甲,不置可否。

凭借着一点技能,便想着能入了齐攸的眼,背着女主人勾引男主人,而丝毫不觉得羞愧。

这样的人,是不能留的。

但是却不好在这个时候打发掉。

荀卿染往引枕上靠了靠,闭目沉思,这院子里似乎总有些阴影,若隐若现。

罚一个月的月钱,回你屋里,把交给你的针线活计做了,这两天烧出来,免得四爷看见你生气。

荀卿染吩咐道,责备的语气中带了些许对自己人的维护和亲切。

佟家的和香秀都听得喜出望外,荀卿染竟然这样被她们瞒过了,替她们挡下了大祸。

果然还是荀卿染这棵大树有荫凉。

两人磕了头,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派人看着她们。

荀卿染吩咐,这两人被齐攸吓破了胆,又被她安抚住,不会很快再生事端,但也不能完全放任。

这母女俩发落完了,可还有书房那位需要她去安抚。

荀卿染揉了揉眉心,她为了自己在这院子里的威严,这样轻轻地放了香秀,齐攸不知道会如何,会不会因此生气,如果齐攸发起小孩子脾气那可麻烦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齐二夫人的妙招荀卿染走到书房门口,略站了站,便推门进去。

齐攸端坐在书案后,旁边矮几上放着有些散乱的茶具,茶早就凉了。

荀卿染忙吩咐人将东西收拾起来。

怎么才回来。

齐攸问道,并没抬头。

荀卿染见脸色如常,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心中一松。

齐攸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算是因为人冲犯了他的忌讳,处置了就是,却没必要动气。

太太打发我回来看看。

荀卿染道,心中想着如何跟齐攸说放了香秀的事。

去将玉青山的泉水烧一壶来。

齐攸吩咐道。

麦芽忙应了,退了出去。

玉青山在京城外四十里,山中有泉水,甘冽清澈,皇宫每日的饮水就是玉青山上的水。

齐府每天也从玉青山运水来,不过极少,用来烹茶最好不过。

齐攸站起身,从书案后的多宝格上取下一套紫砂的茶具。

四爷要亲手烹茶?荀卿染见齐攸如此,便猜道。

两人挪到临窗的矮榻上坐了,一会工夫,麦芽送了水进来。

齐攸便开始净手烹茶。

轩窗敞开,映出满窗翠绿。

齐攸凝神泡茶,荀卿染舒展了眉眼。

她放了香秀,齐攸在屋内,不可能不知道,可却什么也没说,甚至连问都没有问。

现在又亲手烹茶给她,这样的支持,怎能不让人身心舒畅。

茶香袅袅,两人品着茶,不仅都有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慨。

外面小丫头突然来禀报,说是齐二夫人叫荀卿染过去。

这这是急于知道香秀事件的后续?荀卿染放下茶杯,嘴角漾起一丝苦笑。

……祈年堂齐二夫人看着和荀卿染一起来请安的齐攸,不觉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满脸的慈祥来,询问了一番齐攸在朝里的事。

你在皇帝身边,凡事都要谨慎小心。

回到家里来,放松些无妨。

你媳妇帮着我理家,照料你有疏忽的地方,看着我的脸面,莫要责怪她。

齐二夫人对齐攸道。

谢母亲关怀。

她虽愚钝,照料的还算周到。

齐攸道。

哦,齐二夫人在两人面上瞧了瞧,那就好。

半响,齐二夫人还是问出了早就想问的话。

方采取宁远居传话的丫头回来说,说有个丫头怎么冲撞了你,是怎么回事?荀卿染暗道,方才祈年堂的小丫头去传话的时候,香秀早被打发回屋子里去了,齐二夫人如何知道有人冲撞了齐攸那?有个小丫头做事不小心,媳妇已经罚过她了。

荀卿染替齐攸答道。

伺候主子,是下人们的本分,若是犯错,该罚的就要罚,别太纵容,是怎么……齐二夫人就要细问。

不是什么大事,母亲不用费心。

齐攸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

齐二夫人就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三个人坐了一会,就又一起到宜年居来,给容氏请安。

齐仪也在,陪着容氏坐在榻上。

齐二夫人和齐攸在下首相陪,荀卿染亲自接了茶先献给容氏,又献给齐二夫人。

你也怪辛苦的,坐下说话。

容氏笑道。

荀卿染便在旁边坐了,聊起了府里的家务事。

老太太经历得多,我要和老太太请教。

怎么三年前,这鸡蛋竟然是二十个大钱一枚,比现在贵了足足四倍,难不成当年那些鸡蛋是金子做的不成?荀卿染就将看账簿看到的新奇事,拿出来请教容氏。

容氏最是喜欢讲古,听荀卿染这样问,就笑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又在颖川,养在深闺里,哪里知道京城的事。

那一年京城附件先是发了洪水,接着又是时疫。

京城里鸡鸭死了半数。

那鸡蛋就成了稀罕东西,二十个大钱,一般人家还买不到的。

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宫里面的份例都减了一半。

我还记得,那年有一天,小五不知怎的就要吃鸡蛋羹,偏巧家里的都用完了,外面买的又来不及。

厨子就拿鹅蛋做了一碗,小五只吃了一口,就说不是鸡蛋,给吐了出来。

那厨子是极有本事的,蛋羹里加了许多干贝,又调好了味道,一般人哪吃的出来,偏小五这舌头,是天生的饕餮。

齐仪嘴巴刁,而且不一定要山珍海味,却是缺什么他就要吃什么,这是齐府都知道的事。

老太太编派我,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了。

齐仪不依道。

容氏大笑,齐二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荀卿染却有些唏嘘,京城的繁华,齐府的富贵,竟也有这样的事,那么民间普通百姓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

荀卿染又说起二十年前的菜价,十年前的,三五年前的,和今时今日的比较,又引得容氏热热闹闹地说起这些年京城的变迁。

这些个簪缨之家,哥儿姐儿都养的金贵,不让知道这些,说不尊贵。

我却不这样看,这些民间疾苦还是要知道些,不能养出何不食肉糜的纨绔来,只别沾染了铜臭气就是了。

容氏最后道。

荀卿染不禁暗自佩服,容氏也是后宅妇人,不过这眼界和知识面却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国家和民间的大事,都能够如数家珍。

容氏有意无意地扫了齐二夫人一眼。

这孩子,看个账簿,竟看出这许多有趣的事来。

齐二夫人笑道。

荀卿染垂下眼帘,趣事可不是白白讲给人听的。

晚间,祈年堂上房。

你找了佟家的,可都问清楚了。

齐二夫人问张嬷嬷。

奴才和那佟家的也算的老交情,以前在侯府时小姐妹们都曾在一起当差。

她也把奴才当个贴己人。

奴才依着太太的吩咐,问的极为仔细。

佟家的虽遮遮掩掩,不过奴才却听得明白。

她那女孩十六岁了,却是有着攀龙附凤的想头。

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到四爷跟前卖俏。

谁知道她那女孩不知哪里惹怒了四爷,四爷就罚她跪在外面。

她们知道四爷处置人的手段,怕得要死,就求了四奶奶。

四奶奶做主放了那丫头,只罚了一个月的月钱。

四爷竟然就默许了。

齐二夫人皱了皱眉,那丫头打的何种念头,荀卿染不会不知道,这么宽大的处理,也得了齐攸的认可,这夫妻两人是有了什么打算?可是四爷要收那丫头在房里?齐二夫人问道。

四奶奶虽没直说,却待那丫头极好。

佟家的和那丫头也被吓怕了,只认四奶奶是主子,那个心意,是等着四奶奶做主了。

张嬷嬷道。

依你看,四奶奶到底是嫉妒还是不嫉妒,她真的会往屋里收人?齐二夫人问道。

张嬷嬷觉得这事很不好说,说不嫉妒吧,上次采芹的事,搁在别人身上就认下了。

可若说嫉妒,也不像。

两个陪嫁的丫头都有姿色,对香橼也极好,还有这个香秀,若是嫉妒,直接借着四爷的势发作了就是了。

齐二夫人觉得张嬷嬷说得没错,又有些怅然。

今天这事,她听到后想过三种局面,或是齐攸要收香秀,荀卿染不肯,或是齐攸罚了丫头,落荀卿染的面子,或是荀卿染放了香秀,齐攸不满。

不管哪种,两人之间都会有嫌隙。

她没有想到,这事不仅没有在两人之间造成隔阂,反而更助长了荀卿染的声势。

这儿子本就更和容氏亲近,这以后再和媳妇如此亲近,哪还有她这个母亲的位置。

齐二夫人这一晚上,睡得相当不安稳,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连打了几个喷嚏。

太太,您这是着了风寒?婢子去回四奶奶,请太医来给太太诊治。

彩蝶道。

齐二夫人摆了摆手,不过是打了两个喷嚏,并没有其它不舒服的地方,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

不过是几个喷嚏,有什么大事,早上的饭食,吩咐她们做的清淡些。

太太身子娇贵,还要小心为上。

张嬷嬷也到齐二夫人跟前伺候。

没事。

齐二夫人坐在妆台前,让彩蝶帮她梳理头发。

外面小丫头清脆的声音想起来,四奶奶来了。

让她……齐二夫人刚想说让荀卿染进来,顿了一顿,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我这身子,确实有些沉重,或许,是该请太医来看看了。

彩蝶有些吃惊,张嬷嬷却比小丫头们要老道,只和齐二夫人交换了个眼神,就已经心领神会。

待荀卿染从外面进来,就见齐二夫人披散着头发,怏怏地躺在床上。

张嬷嬷带着彩蝶几个丫头,在床头伺候着。

荀卿染忙上前给齐二夫人请安,太太身子不舒服?没什么大事。

齐二夫人有气无力的说道。

张嬷嬷在旁道:这些天事情多,太太累着了。

又因这天气,昨晚上着了风寒。

一早上就说头晕、身子重。

奴才们都劝太太多歇歇,太太不肯,方才起来的急,还晕过去了。

可把奴才们吓死了,奶奶,这可不得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侍疾张嬷嬷说的这样严重,齐二夫人也是一副病怏怏有气无力的样子,并没有对张嬷嬷的话做出反驳,这事情当然是相当严重了。

果然,太医为齐二夫人诊治后,说是染了风寒,颇有风险,开了药方,要齐二夫人细心调养。

太医说,太太这病,饮食起居都要万分小心着,不然病猜加重,那可就不得了了。

张嬷嬷抹着眼泪道,又训斥齐二夫人跟前的丫头,都是你们不经心,夜里偷懒,太太才会如此。

齐二夫人在床上听见了,便替丫头们辩护,她们都是极好的,是最近这气候不好,我又上了些年纪,就受不住。

况且,这几个原是才上来的,一时不比以往的大丫头好是情有可原。

齐二夫人这样通情达理,体恤下情,丫头们自然是感恩戴德,就有彩蝶带头,跪下来,太太宽厚,是婢子们粗手粗脚,若是太太因此有了好歹,都是婢子们该死。

荀卿染在一旁听着,这个气氛竟然是齐二夫人病入膏肓,生离死别的光景。

真是闻着掉泪,见者伤心啊。

小丫头去熬药,就有张嬷嬷在旁边斥责,说小丫头笨手笨脚,齐二夫人就替小丫头说话,甚至说不吃药也无妨的,最后荀卿染去熬药,大家才消停了,还有一应侍候茶饭,甚至捶腿、揉肩等一应事情,最后都落到荀卿染头上。

荀卿染并没有半分怨言,她的性子也有执拗的地方,什么事不做就罢,若是做了,她就想做好。

齐二夫人果然也只得她伺候着,才不会有什么怨言。

齐二夫人病了,大家都来看望,容氏也打发人过来看视。

齐二夫人见人就夸荀卿染孝顺,伺候的贴心。

到了晚间,众人都到祈年堂请安后,荀卿染又来探望。

齐二夫人躺在床上,面色更加不好。

彩蝶几个丫头则是跪在地。

四奶奶,彩蝶这丫头是新提上来的,其它几个小的也不知事,老婆子年纪大了,也是不中用。

这晚上太太身边没个贴己人照料,这病不但不能好,反而要加重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张嬷嬷向荀卿染哭道。

你这也太过操心了,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四奶奶尚年轻,她们小夫妻正该多在一处盘桓。

四奶奶白天伺候我也就罢了,晚上就免了吧。

齐二夫人虚弱地说道。

这个话题在主仆两人一唱一和下,渐渐明朗了起来。

最后归结道,荀卿染作为儿媳妇该来侍疾,如果不来,那就是她贪恋床第之欢。

这可是好大的罪名,好难听的名声。

世家大族,夫妻床第之间,那完全就是为了生育子嗣,女人如果能在其中享受到乐趣,那都是非常不尊重,没有脸面的事。

现在婆婆病着,身边没有妥帖照顾的人,儿媳妇竟然为了和丈夫寻欢作乐不来伺候,那还了得。

齐二夫人和张嬷嬷自然不会直说,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如此。

齐二夫人在床上叹气,彩蝶几个丫头都低着头,张嬷嬷眼泪汪汪地看着荀卿染。

这顶大帽子,荀卿染可戴不起。

太太嫌丫头们伺候的不好,这却是媳妇的不是了。

如果太太不嫌我粗手笨脚的,不如晚上就让我来伺候太太,或者比别人还妥帖些。

荀卿染走到齐二夫人身边,恭顺地说道。

人人都夸四奶奶孝顺,果然没错。

奴才为太太高兴,太太没有白疼了四奶奶。

张嬷嬷拿帕子抹着眼角,激动地说道。

那动作,竟和齐二夫人一模一样。

这如何使得?你也是娇养长大的,如何做得来这些,我又怎么舍得?齐二夫人推辞道。

荀卿染自然要坚持,这是媳娜的本份,太太心疼我,我更要孝顺太太的。

最后,齐二夫人勉强答应让荀卿染侍疾。

罢了,就成全了你这份孝心吧。

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暗自苦笑,记得前两天她还庆幸,这是世家大族,奴仆成群,什么值夜、洗刷马桶的活计怎么都不会让她来做。

果然,侥幸心理不能有啊,这不,马上她就要给齐二夫人值夜了,眼瞧着马桶也在向她招手了。

太太稍侯,我回去拿件衣服。

荀卿染道。

这事,怎么都要和齐攸说一声。

回到宁远居,荀卿染就将晚上要给齐二夫人值夜的事情说了。

四爷别担心,不过值夜,也没什么事。

太太拿我当自己人,才会如此。

荀卿染道。

你也太心实了一些。

齐攸沉思片刻,站起身,我和你过去看看。

荀卿染忙拦住齐攸,四爷,这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吧。

虽然平时齐攸并未对齐二夫人如何亲近,但是两人毕竟是母子,齐攸对齐二夫人从未有过微词。

作为儿媳,荀卿染更是从来没在齐攸面前说过齐二夫人的坏话。

四爷,太太病了,我替四爷孝顺太太也是正理。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不要因为我,使太太和四爷母子间生出什么嫌隙来。

四爷放心,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真心孝顺,太太也会心疼我。

荀卿染很是大义地说道。

齐低低头看着荀卿染,嘴角微翘。

荀卿染叹了口气,我一进门,四爷对我照拂有加,处处护着我。

四爷心疼我,可落在……别人……眼里,难免会多想。

如今最重孝道。

四爷要为我出头,若是被人误会,不知要被那些小人如何诋毁。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我来处理,也是为四爷尽孝。

齐低半晌无语。

荀卿染却是下了决心,齐攸护着她,她不能让齐攸因为她而担个不孝的罪名。

你带两个丫头去……我去前面书房睡。

齐攸道。

荀卿染心中有些感动。

你的心意我明白,并不用这样。

荀卿染将脸贴在齐攸胸口,前面书房,哪里比得了这里,你还是在这房里睡好了。

母亲病了,媳妇去侍疾,做儿子的哪还能高床软枕。

齐攸笑道。

齐低也是打定了主意。

荀卿染只得让桔梗和麦芽进来帮着收拾齐攸的被褥。

多带一床被褥。

荀卿染吩咐,又让宝珠进来,让她出去嘱咐黄芩等人仔细照看,让他们勤快些,我有赏。

若是不好,可要重罚。

齐攸已经穿上了大衣裳,坐在那,看着荀卿染忙碌。

书房里也不是那么差。

总比外面驿站里强些。

齐攸道。

荀卿染送了齐攸出门,这才又到祈年堂。

齐攸这个时候去前院,并没瞒着人,齐二夫人自然是知道了。

怎么老四搬了行李出去?齐二夫人看着荀卿染眼神有些冷,语气中些许的不满。

在她眼里,荀卿染说是回去取衣服,结果却撺掇着齐攸搬到前院去住了。

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不是嫉妒是什么。

齐二夫人第一次抓到了荀卿染的错处。

四爷知道太太病的历害,听说我来服侍太太,很是高兴,又说太太病了,他做儿子没能来伺候,却也不好高床软枕的享受,因此上才去了前院。

我要拦着,四爷就说我,‘怎地只许你孝顺,我就不能孝顺了’,说的我无言以对。

太太,要不就派人叫四爷过来,太太说说他。

齐二夫人噎的半天做声不得。

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如何发作。

她也不能真打发人叫齐攸,真的要叫齐攸来训斥,那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放了荀卿染回去,这场病却是白装了。

齐二夫人缓和了脸色,还是你们夫妻俩孝顺,这是我的福气。

到了安置的时候,屋里的丫头都退了出去,荀卿染亲自服侍齐二夫人宽衣,洗漱,又给齐二夫铺设好了床榻。

彩蝶抱着一卷席子进来,在齐二夫人床前的地上铺了。

太太屋里值夜,都是睡这个,免得睡的沉了,太太使唤起来不方便。

夜里天气凉,要每隔半个时辰起来,替太太盖被子。

彩蝶低着头,不敢看荀卿染,说话如同背书一般。

荀卿染自是听明白了,这是齐二夫人认真要难为她了。

这时麦芽和宝珠抱着被褥进来,将彩蝶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屋内除了齐二夫人的床,白天曾看见的短榻和衣箱都不见了,如果不和齐二夫人同床,那就只能睡在地上。

麦芽看着地上的薄席,眼睛就立了起来。

谁不知道,彩蝶姑娘为太太值夜,疏忽了,太太才病下的。

如今都依着彩蝶姑娘,岂不是要太太受苦。

彩蝶姑娘还是省省吧。

麦芽是个直脾气,也知道不能对齐二夫人发火,便将火气都撒到彩蝶身上。

彩蝶低着头,并没做声。

齐二夫人脸色却很不好看。

荀卿染忙上前,伺候齐二夫人就寝。

太太,奶奶她心里孝顺,毕竟没做过这些。

婢子却是做的熟惯的,睡的又极轻,不如婢子来伺候太太。

麦芽跪到齐二夫人床前。

是啊,你也是娇生惯养的,怎地能让你值夜。

你回去吧,将老四也叫回来,你们小夫妻自睡去,留这个丫头也就行了。

齐二夫人笑着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侍疾(二)荀卿染瞪了麦芽一眼,示意她退开,又对齐二夫人陪笑道,这丫头惯是有口无心,极笨的。

太太肯让她伺候,我可不放心。

况且,就算我手脚笨些,可却是太太的儿媳妇,总比丫头们要尽心。

你一定要如此,也就罢了。

齐二夫人这才满意地说道。

麦芽和宝珠看这情形,知道荀卿染是免不了要在此值夜的,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荀卿染睡那薄席,宝珠悄悄抱了薄席出去,麦芽快手快脚地将荀卿染的被褥铺在地上。

这一晚,不用说,是十分销魂的。

齐二夫人要茶水若干次,起来用马桶若干次,喊腰酸腿疼要荀卿染捶腿若干次等等等等。

荀卿染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值夜竟还有这许多花样。

天光放亮,齐二夫人也许是支撑不住了,睡了过去,荀卿染这才能闭上眼睛打了个盹。

只是,卯时一到,荀卿染还是要如常一样起身。

为了不惊忧了齐二夫人,荀卿染轻手轻脚到了外间来,麦芽和宝珠两个昨夜也没回宁远居,这时忙过来,伺候荀卿染梳洗。

荀卿染对着镜子看了看,多亏年轻,熬了这么一个晚上,看起来也没什么。

过了一会,齐攸、齐仪、大奶奶、齐婉丽等人过来给齐二夫人请安。

荀卿染带着人进去,看着地上还没收拾好的铺盖,荀卿染忙吩咐麦芽将铺盖收拾起来。

齐二夫人却是睡的极香,众人不好打扰,就都退出来。

荀卿染趁这个空隙,回宁远居,打点齐攸出门所用之物。

齐攸只让麦芽和桔梗打点,对荀卿染道,你先歇一歇。

荀卿染摇头,她做到了这个程度,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打发齐攸出了门,荀卿染依旧回到祈年堂,齐二夫人还没醒,荀卿染和齐婉丽处置了一会家事,等齐二夫人醒了,就有丫头叫了荀卿染过去。

齐二夫人显然对荀卿染是高标准严要求。

比起丫头们还生疏了些。

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陪笑,还要太太多教导。

伺候着齐二夫人梳洗,吃过早饭,荀卿染又亲自熬药,服侍齐二夫人吃了下去。

齐二夫人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指了指旁边的美人拳。

彩蝶忙上前去拿起美人拳,跪到床头,替齐二夫人捶起来。

齐二夫人却无论如何不能满意,不是轻了就是重了,说的彩蝶眼圈泛红。

你这丫头,果然是个笨的。

方才太太还夸,这捶腿还是四奶奶捶的好,力道正到好处那。

张嬷嬷在旁训斥彩蝶,顺便夸赞荀卿染。

齐二夫人没吭声。

荀卿染知道,张嬷嬷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就算不是齐二夫人授意,也是迎合了齐二夫人的想法。

太太不嫌弃,我来伺候太太。

荀卿染道,上前接了彩蝶手里的美人拳。

彩蝶低着头退了出去,齐二夫人惬意地闭起了眼睛。

四奶奶果真是个孝顺的,这哪户人家的媳妇都比不了。

张嬷嬷咧着嘴赞道。

不过是做媳妇的本份罢了,嬷嬷这样夸奖,倒让人过意不去。

荀卿染好脾气的笑笑。

荀卿染的力道确实轻重适当,齐二夫人身心舒畅,心中想到,毕竟还是做嫡母的了解手底下的庶女。

还是她二妹说,荀卿染是自小读着《女诫》、《孝经》这类书长大的,又经过了有意的教导,那些孝道规矩早就深入骨髓,与其打主意让荀卿染因本事不足而出丑,不如在这孝和顺上面做文章,就能把荀卿染制的死死的。

伴随着荀卿染有节奏的敲打,齐二夫人睡了过去,入睡前不禁感叹,她的二妹,在教育庶女方面果真有独到之处。

四奶奶服侍太太如此用心,只怕太太以后都不习惯别人伺候了那。

眼看着齐二夫人似乎睡着了,张嬷嬷并没有走,只站在一边陪着荀卿染。

荀卿染手下不停,抬眼看了看张嬷嬷。

能长久跟在太太身边伺候,那是我的福气了。

一副极为恭顺的小媳妇样。

四奶奶真孝顺。

张嬷嬷陪笑。

等荀卿染低下头,看不到她时,张嬷嬷那谄笑就变成了嘲讽的笑,果然是从小被教育的傻了,有才能又如何,还不是被齐二夫人制住了。

……一个小丫头在外面探了下头,张嬷嬷看到了,就跟了出去。

有张嬷嬷在跟前,荀卿染就不能停手。

现在张嬷嬷出去了,荀卿染见齐二夫人睡的很熟,便停了下来,揉了揉自家酸酸的腰和腿。

嗯,染丫头那。

齐二夫人却突然睁眼。

荀卿染赶忙直了腰身,又替齐二夫人捶腿。

齐二夫人这才又闭了眼。

荀卿染暗自腹诽,齐二夫人这难道是天份,还是她根本就没睡着。

一会工夫,张嬷嬷去而得返,到齐二夫人身边,轻轻叫起齐二夫人,太太,荀家太太来了。

齐二夫人睁开眼,快请进来。

荀卿染就要起身,去迎接方氏。

只让张家的去好了,你母亲知道你在伺候我,不会怪你的。

齐二夫人慈爱地说道。

稍顷,张嬷嬷陪着方氏进来,荀淑兰跟在方氏身后。

方氏一进门,第一眼便看到跪在脚踏上给齐二夫人捶腿的荀卿染。

方氏的眼睛立刻就亮了,眉眼都带上了笑,用力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大姐,怎么你病的这样严重,我带着兰儿来看你了。

方氏说着,快步走到齐二夫人身边,抓了齐二夫人的手,关切地问道。

荀卿染却是心中一动,齐二夫人病了,这消息并未往外传,怎地方氏就知道了,来的这样快。

荀淑兰在方氏身后,也上前来,经过荀卿染身边,她装作不经意在荀卿染的裙子上踩了一脚。

荀卿染自然看到了,又好气又好笑。

如果说荀淑兰这举动如小孩子般幼稚,可小孩子心性没这么恶毒。

若说是大家闺秀,可这举动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荀卿染从容地站起身,要为方氏端茶。

这里这么多丫头婆子,哪里用的着你。

你只管好生伺候你婆婆。

方氏道。

荀卿染黑线,方氏也好意思说这么多丫头婆子,不用她伺候。

这是红果果的两套标准,不讲理,一句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啊,在家时,母亲总说三姐姐最孝顺,果然,如今对姨妈也是如此。

荀淑兰笑道。

这母女俩是专门来看她的吧,荀卿染心道。

如此过了一会,方氏和齐二夫人不过说些没有内容的家常。

荀淑兰心情颇佳,眼睛只在荀卿染身上打转,似乎看着荀卿染就是她极大的享受。

你忙了这半日,也去歇歇吧,免得人说我不知道心疼媳妇。

齐二夫人终于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知道这是齐二夫人要和方氏说体己话,略微让了一番,也就站起身。

她也没留在祈年堂,而是从祈年堂出来,到宜年居看望容氏。

你若受不住,便罢了,我去和你婆婆说。

容氏看着荀卿染道。

荀卿染忙抖擞了精神,老太太心疼我,我知道。

我没什么,不过劳累几天,也是为四爷尽孝。

伺候好了太太,让太太心里高兴,于一家人都有好处。

家和万事兴,我是齐家的媳妇,受老太太和四爷的庇护,也该做点事。

容氏叹了口气,也就没再说什么。

荀卿染在宜年居陪着容氏说一会话,就又回祈年堂来。

这次却是从后面角门进的院子。

因为是晌午,后院静悄悄的,并没什么人。

荀卿染沿着回廊往前来,月亮门口有个丫头正在打盹,荀卿染走到近前,这丫头才看见,慌忙站起来,却不和荀卿染见礼,就往里面跑。

荀卿染皱了皱眉,麦芽早抢先一步,抓住了那丫头。

别让她叫嚷惊扰了人,好好问问她,是哪里的,做什么,怎么见了我就跑。

荀卿染吩咐。

麦芽就将那丫头带了下去。

荀卿染自己从后门进来,穿堂内,一个媳妇子正端了盘瓜果。

那媳妇子见了荀卿染,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却似没看到荀卿染一般,只转进了里面。

我这买了些瓜果,大家分着吃了。

莫在这里,人来人往的。

那媳妇子进了里面,就将守在那里几个丫头婆子带到旁边隔间里去,还顺手关了门。

荀卿染心下惊疑不定,那个媳妇子她是认得的,是内宅灯油蜡烛买办沈良的媳妇,人称沈良家的。

这沈良家的是什么意思?荀卿染畅通无阻地进了屋内,堂屋却是没人伺候。

齐二夫人卧房的门帘落着,门也关的严严的。

对过西梢间的门却开着,彩蝶坐在一个小杌子上,正瞅着这边门口。

荀卿染正要叫彩蝶,彩蝶却低下头,只顾做起了针线。

荀卿染疑心更重,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阴谋。

她心思转了转,她是堂堂正正的齐府四奶奶,来这里是侍疾,却是没什么可怕的。

这么想着,荀卿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步子,径自走到齐二夫人卧房门外,却突地顿住了脚步。

还是大姐有手段,将那丫头制的服服帖帖。

第一百七十七章 侍疾(三)还是大姐有手段,将那丫头制的服服贴贴。

是方氏的声音。

荀卿染因此缚住了脚步。

什么手段不手段的。

齐二夫人故作不以为然,声音中却透着些许得意,二妹,如今你亲眼看到了,也该放心了吧。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我当然信得过大姐。

不过,就这样,得多少时候才能搓磨死她。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件事急不得。

她如今正得宠,总要找机会,做的人不知鬼不觉才好。

我和兰儿就全靠大姐了。

听得有脚步声朝门口走来,荀卿染忙转身,从堂屋退了出去,一直出了后门口,出了月亮门,又从角门出了祈年堂。

荀卿染这才停下来,却是微微有些发怔。

齐二夫人和方氏嘴里的她是谁?荀卿染问自己,反复琢磨两个人的对话,想要自欺欺人也是不能够了。

那两个人嘴里的她说的就是她荀卿染。

难道她还做的不够好?她来伺候齐二夫人,是真心实意的。

即便怀疑齐二夫人这病有些蹊跷,只怕是三分装成了十分,但她还是将齐二夫人当成生了病的长辈在对待。

她是真心要讨好齐二夫人,期望两个人能够好好相处。

两世为人,她所受的教育都是尊老爱幼。

有的人年纪大了,脾气就会变的怪异,这样的多哄哄也就是了。

她从未将齐二夫人当作敌人。

可是齐二夫人为什么要她死?为什么方氏要她死?就算婆媳是天敌,可也不需要你死我话。

齐二夫人要摆出婆婆的款来拿捏她,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配合,就当哄着齐二夫人玩了。

她甚至可以理解方氏看不得她好。

但是要她的命,又何至于那。

她的死会给方氏和齐二夫人带来什么好处?这件事情说出去,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

荀卿染百思不得其解,又细细回味方才听到的只言片语。

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过那也太不切实际,而且荒唐可笑。

荀卿染摇摇头,将那个念头甩出脑海。

荀卿染平复了一下呼吸。

齐二夫人还算有几分明白,知道暂时动不得她。

荀卿染又回想起齐二夫人说话中气十足,哪里像她在场时那样有气无力。

期望人心都是肉长的,孝顺讨好齐二夫人,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她也不是真能够忍受别人虐待的。

那就换个法子。

这时麦芽扯着那小丫头走过来。

奶奶,这丫头叫鲤鱼,是祈年堂打杂的三等丫头。

婢子问了她半天,她只说是在那闲逛,并没看见奶奶,所以才失礼了。

荀卿染低头打量了跪在地上的这个叫鲤鱼的小丫头。

这丫头明明是见了她,才急着就要往屋里跑,然后又有沈良家的带着些丫头婆子只在后房门处,堂屋中本该有人伺候,却没人,只有彩蝶在对门,那样子,似乎是看着门,通风报信的。

再想想方氏和齐二夫人的对话,她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

鲤鱼是在这里望风的,却因为打盹,没有及时看到她来,又被她抓住,因此没能回去报信。

她才能畅通无阻地往里走,至于沈良家的和彩蝶为什么会那么做,她暂时放到一边。

荀卿染从荷包里取出一小块碎银子给了那丫头。

这次我只当没看见你,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该怎么说话,看你也不是个傻的,应该知道轻重。

荀卿染让麦芽放了鲤鱼。

鲤鱼忙磕了个头,站起来,跑进院子里。

鲤鱼当然不傻,她没有及时通风报讯,让荀卿染走了进去,如果她说出去,少不得要受责罚。

现在荀卿染放她一马,还赏了她一块银子,她当然把嘴巴闭的紧紧的。

荀卿染又对宝珠吩咐了几句,略等了一会,才带着麦芽慢慢地绕到祈年堂的正门。

上房门口并没有人,只有张嬷嬷带了几个丫头婆子站在廊下。

见荀卿染来了,张嬷嬷陪笑着迎上来,故意抬高了声音,四奶奶来了,奴才给四奶奶请安。

荀卿染迈步进了上房。

堂屋内,彩蝶站在齐二夫人卧房门口,见了荀卿染,也是屈膝行礼,请荀卿染进了卧房。

齐二夫人斜倚在床上,又是一副病恹恹的神态。

……大姐可要保重身子。

方氏拿帕子抹着眼角,握着齐二夫人的手劝慰着。

年纪大了,身体就不中用了。

这家里的事,多亏了我这媳妇。

我还得多谢二妹你,养了这么好的女孩给我做媳妇。

齐二夫人虚弱地说道。

荀卿染忙上前来给两人见礼。

卿染啊,我原还怕在家里太娇惯了你,做了媳妇就要人操心。

方才你婆婆不住口的夸你,我才放心了。

不枉我养了你一场,又给了你姨妈做媳妇。

你要好生伺候你婆婆,莫有半点违逆,才是孝顺的孩子。

方氏也换上了一副慈祥的笑脸。

若不是方才无意间听到这姐妹两人的话,荀卿染此时一定觉得暖心。

好吧,这话就假了,方氏的夸奖和齐二夫人的夸奖一样,在荀卿染耳中,那就是警铃。

荀卿染柔顺地点头,只说一切都是她做媳妇的本份。

太太的气色好了许多,想必再吃一剂药就能痊愈了。

荀卿染仔细打量了齐二夫人的脸色,喜道。

方氏脸色一变。

齐二夫人按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是你照顾我十分尽心,只是,这身子却越发有些沉重了。

齐二夫人道。

你婆婆怕你担心,在你面前忍耐着。

方才咳嗽了半晌,让人担心的很。

方氏道。

荀卿染慌乱越来,这可如何是好,原来太太病的更加严重,怎地不告诉我。

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荀卿染吩咐人请太医来。

齐二夫人转过来安慰荀卿染,让她不用着急,我还熬得过,不用如此麻烦。

方氏已经坐了半天,该说的都说的,看到的事情也让她满意,就起身告辞,带着荀淑兰走了。

送走方氏,外面有人来禀报,说是太医来了。

齐二夫人摆手,说是不用费事。

只是荀卿染十分坚持,齐二夫人方才话说的太满,也就不能拒绝。

宝珠领着陆太医走了进来,又给齐二夫人诊脉。

这次荀卿染只在屏风后回避了。

陆太医诊完脉也没说什么,就由宝珠带着出去写方子。

一会工夫,方子写了出来.荀卿染要亲自过目。

不过都是些平和无害又有补益的药,荀卿染心中对齐二夫人的病情更有了底。

荀卿染将方子交给宝珠,让她交给陆太医。

我们四奶奶说这方子和昨天的方子并无差别,太太的病却重了。

还请先生重新拟方。

宝珠对陆太医道。

那陆太医略作思索,果然又拟了一个方子。

荀卿染依旧看了,见方子里还是些平和无害的药,却增减了几味,增加的一味中就有黄连,份量拿捏的也恰到好处。

奶奶,依着您的吩吩,婢子偷空和陆太医说的,良药苦口利于病,陆太医就开了这个方子。

荀卿染拿着方子想了想,这事情进展比她想的还顺利。

因此不由想到府里这请平安脉太医的更替。

原来那位姓胡,却因为故乡有事,告老还乡了,才换了这陆太医来,也是和府里极熟的。

荀卿染因为胡太医作梗,不得不往杨府走了一趟,因此胡太医走了,她只有高兴的,后来这陆太医每次来,待人极为恭谨、诊脉也准,荀卿染更对陆太医有了很好的印象。

陆太医这方子很和荀卿染的意,便让人送走了陆太医,飞快地配了药回来。

荀卿染又亲自在廊下熬好了药,满满一大碗,端了来给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喝了一口,脸色顿时就黑了,推开药碗。

换了方子了?齐二夫人问。

荀卿染点头,太太吃了那几剂药,病没有好,反而重了。

如何还能再吃,太医给太太诊了脉,就说换一个方子。

齐二夫人道,还是用原来的方子,你去熬了药来。

荀卿染陪笑,太太,这人病了,要用什么药,从来都是听郎中的。

太太莫不是嫌这药不好喝,我这里准备了很多蜜饯。

荀卿染又说笑话哄着齐二夫人,就像哄任性不爱吃药的小孩子一样。

齐二夫人毕竟是大家出身,在媳妇面前,总不能说怕苦而不喝药,就想着拖一拖。

等荀卿染走开,倒掉碗里的药。

但是荀卿染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一直守在旁边,却也不勉强齐二夫人喝药。

等到药凉了,齐二夫人松了口气,这药凉了,倒掉吧,少吃一剂也没什么。

荀卿染听话地出门将药例掉,却又燃起炭炉,又熬了满满一碗来。

这祈年堂的丫头婆子,还有别的院子里来回事的丫头婆子,眼中看到的是,齐二夫人病重,却不肯吃药,反复折腾荀卿染。

荀卿染却任劳任怨,没有一丝抱怨,甚至连不满的情绪都没有,一碗凉了就再去熬一碗。

那熬药的炉子一直燃着。

如此几次,齐二夫人无法,只得捏着鼻子将药喝了。

因为药实在太苦,齐二夫人忍不住对荀卿染发了脾气,荀卿染恭顺地任齐二夫人斥责,并无半点怨怒,还让人专门去买了好多种蜜饯,服待齐二夫人吃了。

到了晚间,荀卿染依旧在齐二夫人屋子中值夜。

这一夜,与昨夜很像,却又有许多的不同。

第一百七十八章 侍疾(四)这夜里,依旧是倒茶若干次,扶齐二夫人用马桶若干次,掖被角若干次,甚至又熬了一次药。

荀卿染和昨夜一样任劳任怨,好脾气,不过也有些差别之处。

昨夜,荀卿染无论做什么,都尽量不吵醒齐二夫人,也不惊动院子中的人。

但是今夜,荀卿染主动倒茶、掖被角并顺便向齐二夫人嘘寒问暖、婆媳亲密聊天若干次。

半夜,齐二夫人又说腰酸腿疼,要荀卿染捶腿。

荀卿染觉得捶腿不能治病,便主动起来熬药。

她依然是亲自动手,但是这药罐子、还有炭火等等却是祈年堂的人收着,因而少不得又将祈年堂的丫头婆子也叫起来。

这些丫头婆子们,睡眼朦胧,看到的是脸色憔悴的荀卿染手拿扑扇亲自熬药,脸都熏黑了,又忙进忙出,听到是齐二夫人屡屡有不满的声音传出来,荀卿染却从不反驳,只是柔声请罪,依旧将齐二夫人伺候的无微不至。

如此,荀卿染衣不解带地,片刻不离地服侍了齐二夫人整整三天。

齐二夫人终于宣布,她的病好了,她不要再吃药了,也不要荀卿染再伺候她。

我知道太太辛苦,只是病不治好怎么能成。

太太还是再多吃几剂药,多调养些日子。

荀卿染柔声劝解道,媳妇不怕辛苦。

如今伺候太太,是媳妇的福分。

齐二夫人苦了脸。

再让荀卿染照顾下去,没折磨到荀卿染,却真会把她的命折腾掉半条。

不必了,我已经大好了。

你也回去歇歇吧,这几天可苦了你了。

齐二夫人只得笑着道。

荀卿染露出纵容的笑,就像看到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因着怕看医生,怕吃药,而硬要说病好了一样。

齐二夫人只好下床来,自己穿了衣服,又狠吃了一碗饭,甚至矫健地走了几步路来给荀卿染看,以证明她确实是好了。

既然太太这样坚持,那就请太医再来看看吧。

荀卿染最后道。

就有人依然请了陆太医来,给齐二夫人诊脉。

夫人这病已经是痊愈了。

经过一番望闻切问,陆太医下了结论。

荀卿染在屏风后,依旧不放心,再三请太医仔细诊治。

齐二夫人坚持说她已经好了,对于荀卿染担心她脸色不好的话,也只说是因为生病,清减了饮食的结果。

荀卿染就有些松动,果真是这样?陆太医点头,太太的病已经是好了,如果担心,就在饮食上慢慢补一补。

齐二夫人连声附和。

这边打发人送陆太医出去,荀卿染才从屏风后走出,恭喜齐二夫人。

谢天谢地,太太这病终于好了,我要去烧香拜谢佛祖。

许是看齐二夫人病好了,荀卿染长久绷着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陆太医还没走出祈年堂的大门口,荀卿染就晕倒在齐二夫人的床前。

麦芽、紫苑两个抱住荀卿染急得大哭,宝珠和桔梗两个跑出去,一个请回了陆太医,一个则去了宜年居请容氏。

陆太医给荀卿染诊过脉,让人熬参汤来给荀卿染喝,便跟着小丫头到外间来。

四奶奶是因为劳累太过才会晕倒。

这却不需要用药,只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陆太医道。

齐二夫人听了,有些不以为然,认为荀卿染这是为了表功,故意做作。

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为了伺候她婆婆的病,倒把自己给累病了。

容氏叹气道。

劳累还是小事,只是,另外还有一件,陆太医话到嘴边,有些犹豫。

老太医尽管直说。

老夫诊脉,发觉四奶奶体内添了湿寒之气。

这于男子倒是无妨,可在年轻女子身上,只怕有碍子嗣孕育。

老夫斗胆说一句,虽是天气回暖,年轻人也不该太早贪凉。

陆太医说着眼角不经意地往屋内青砖地上扫了扫。

方才荀卿染是晕倒在地上,屋里顿时乱了起来。

麦芽和紫苑两个丫头只顾抱着她们主子大哭,不让别人碰。

方氏(其实是容氏吧?)和陆太医到的时候,也同时看到了荀卿染的铺盖卷就放在齐二夫人床下。

大家都知道荀卿染在齐二夫人屋中侍疾,这屋中又只有齐二夫人的床榻,那荀卿染晚上是睡在哪里更不用人说了。

啊?容氏一惊,这,可有救治的法子?老夫先写几个调养的方子,四奶奶年轻,或可恢复。

陆太医说着,果真写了几个食疗的方子。

容氏谢了陆太医,打发人送了陆太医出去。

齐二夫人此时也在旁边,心情有些复杂。

这比她期盼的结果还要好,但是也让她有些不安。

容氏转过脸来,淡淡地扫了齐二夫人一眼。

齐二夫人拿帕子抹了抹眼角,这可如何是好,想是这太医太过小心了些,染丫头还如此年轻回老太太、太太,喂四奶奶喝了些参汤,四奶奶已经醒过来了。

就有小丫头进来禀报。

容氏站起身要去看荀卿染。

就在这时,门帘挑起,却是荀卿染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走了进了。

你这孩子,都这个样子了,怎地补好好歇着。

容氏打量着憔悴的荀卿染,嗔道。

荀卿染衣不解带伺候齐二夫人,这里并没有水份。

她这衣服已经三天没有换了,身上也没什么装饰,又因这三天确实辛苦,人是真的憔悴可怜。

让老太太为我担心,我怎么过意得去。

荀卿染道。

你这孩子,我不让你来伺候我,你就是不听。

如今这个样子,还不回去好生将养着,倒让老太太为你操心。

齐二夫人仔细打量了荀卿染的模样,心中舒服了许多。

这几天,她和荀卿染在一处,最清楚荀卿染有多累。

荀卿染低着头,一声不响地跪了下去。

染丫头,这是做什么?容氏问。

太医的话,我都已经都知道了。

请太太做主休了我吧。

一句话出口,荀卿染无声地哭了起来。

这眼泪货真价实,发自内心,荀卿染是真哭了。

她进了齐府的门,虽说表面风光,但是种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有她自己清楚。

可是人前却要装出一副笑脸,而且无论是谁,在听到别人想要害自己之后,都不可能不往心里去。

这些日子的委屈叠加在一起迸发出来,荀卿染哭的一发不可收拾。

荀卿染自请下堂了,可齐二夫人却更加高兴不起来。

伺候太太是我的本份,熬坏了身子也是我自己不小心。

子嗣传承是家族大事,我只有离开,才能全了四爷的孝道。

请太太做主休了我,给四爷再娶名门淑女,孝顺太太,让太太欢心,我感念太太的大恩大德。

荀卿染边流泪边说道。

容氏让人扶荀卿染起来,荀卿染哭倒在地,只求齐二夫人休了她。

若太太嫌休妻名声不好,我,只求太太指条明路给我。

荀卿染央求齐二夫人。

这却说到了齐二夫人的心病,齐二夫人脸色顿时白了,胡说什么,胡说什么。

容氏起身来扶荀卿染,好孩子,莫要说这等傻话。

那太医不过是怕你因此有失调养,防微杜渐。

你还年轻,别心窄了。

这事关子嗣大事,老太太心疼我,不嫌弃我。

我,我本就不会讨人欢心,如今自请下堂,还能存几分体面,以后,谁知道有没有命数孝敬老太太荀卿染起身,依旧哽咽着。

小小年纪,如何说这等话。

容氏嗔道,你是我齐家的好媳妇,哪个敢休你,我便先赶了她出门。

齐二夫人在旁如坐针毡。

荀卿染不能不给容氏面子,容氏已经有这样的话出口,荀卿染便渐渐收了声。

容氏就吩咐人抬了软轿来,将荀卿染送回宁远居,吩咐人好生照看,又姜麽麽带着宝珠去宜年居,取她珍藏的老参来给荀卿染补身子。

送走了荀卿染,容氏拄着拐杖起身。

你跟我来。

容氏走到门口,也不回头看齐二夫人,只是吩咐道。

宜年居,齐二夫人有些忐忑地跟着容氏进了上房。

容氏在正面榻上坐了,就淡淡地看着齐二夫人,不像以往让齐二夫人坐,也没有别的言语。

屋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早都见机退了出去。

老太太?齐二夫人被容氏看得心中发毛,试探地出身问道。

你还记得有我这个老太太,我以为你早忘了我这老不死的,没了王法了。

容氏道。

齐二夫人听的心下打鼓,却也不想轻易退让。

她如今膝下儿女成群,儿子娶妻生子,大女儿又进宫成了妃子。

容氏待她自比从前优容,人前总是给她留脸,就是只有婆媳两人的时候,容氏也对她颇为宽容。

看来,还要我请初家法了。

容氏盯着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缓缓跪了下去。

容氏冷哼了一声,问道:你可知错?媳妇,媳妇。

齐二夫人这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是她起意要整治荀卿染,但是她也被荀卿染整治的很惨,否则,她这时还病着那。

媳妇冤枉啊。

齐二夫人也委屈了。

住口。

容氏以拐杖击地,怒斥道,你这一把年纪,都活到了那里?任由你下去,我这齐家就要败在你的手里。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语重心长容氏这话说的却是极重的,齐二夫人不由得委屈地抹起了眼泪。

老太太这话,媳妇怎么受得起。

容氏深吸了一口气。

你嫁进齐家也有几十年了,如今也有了孙儿、孙女,以后还会有曾孙。

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们手里。

我如今也上了年纪,因此,很多事情,我虽看在眼里,为了给你留脸面,才不说什么。

你也该懂得适可而止。

容氏放缓了声音,染丫头小小年纪,还懂得家和成事兴,你这做婆婆的,不会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吧?你先前做的那些事,我只当你是琢磨媳妇成器,有些偏差,我也不去管你。

你这次生病,身边丫头婆子那么多人,染丫头忙着处理家务,你还偏让她来伺候,借此机会折磨她,故意让染丫头睡在冷地下,你这可是要绝了攸儿的子嗣?媳妇冤枉,媳妇没这个心思,是染丫头自己要那样,老太太,你不知道,染丫头她狡……齐二夫人还想着辩解。

容氏见这媳妇如此不知进退,不由得更加恼怒。

你也是大家子出身,如何学了这市井恶妇的一套来对付媳妇?想是我这做婆婆的没给你做个好样子,当初也是这么待你的不成?或是你觉得我看待的攸儿和染丫头好了些,你心里不舒服,却不好和我如何,因此想起来要折磨染丫头?之后是不是就轮到我了?也罢了,你如今是当家的太太,我自然是碍了你的眼。

我这就收拾了东西,回金陵老家去,也免得看着你将这好好的一家子挑动的乌烟瘴气,活活气死我!容氏作势要起身叫人。

齐二夫人被唬的冷汗直流。

她想法子整治荀卿染,容氏一直袖手旁观,她因此胆量大了,谁知道容氏今天发作的这样厉害。

莫说容氏真的离开齐府,就是露出这个声口来,她就无法再在齐府立足,这京城中人的唾沫也能淹死她。

齐二夫人跪爬了几步,拉住容氏的脚,蹦蹦蹦地磕了几个响头。

老太太,儿媳妇错了。

是儿媳妇糊涂,做的差了,求老太太原谅媳妇这一次吧。

借我一千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有一丝一毫不孝敬老太太的心。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齐二夫人痛哭流涕,哀哀的请求。

容氏眼看着齐二夫人这头越磕越实在,额角青了一片,总不好让她磕破了肉皮,出去带了个幌子。

罢了,罢了,你也是当家的主母,有这个时候后悔的,做事前怎地不想清楚。

你起来吧。

容氏道。

齐二夫人见容氏语气缓和,不再提要离开的事,也就停了磕头,却不敢真的站起来,依然跪在容氏的脚边。

容氏低头看着齐二夫人,婆媳两个相处几十年,她自然清楚齐二夫人的斤两,不由暗暗叹气。

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劝你趁早收了那些荒唐的心思。

当今注重孝道,娘娘也是因此才能得了高位。

若是让外面的人,甚至宫里的皇上和太后知道,你的儿媳百般孝顺你,你这娘娘的亲生母亲,却苛待儿媳,你让人怎么想?娘娘如何在宫里做人,小五以后还要不要娶媳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些日子莫要见客了,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少跟那些不长进的学,你可见那些人是有了什么好结果那?你难道也想落到那个境地?容氏这几句话,虽比方才口气柔软,但是却更让齐二夫人心惊不已,几乎让她的呼吸停止。

容氏这话里话外,颇是让人思量,竟然是知道了她们姐妹的打算?容氏是如何知道的?齐二夫人冷汗直流,容氏这些年养尊处优,渐渐地对家事放手,平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就因此忘了容氏年轻时的凌厉,她怎么犯了这样的错误。

半生小心翼翼,可不能在年老时反而落下什么不是来,将这前半生的忍耐都付诸流水。

容氏知道了她和妹妹和算计?既然容氏都知道了,那么她可不可以把难处说出来,她也是逼不得已。

宫里那件事,如果暴露出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齐二夫人心乱如麻。

不,不能说出来。

如果说出来了,容氏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她,就算不会打发她去青灯古佛,留在府里做个摆设,那她也再无法在齐家抬起头来了。

而且如果容氏也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挽救,那她就会被容氏当作弃子。

为了齐家,丢车保帅的事情,容氏做起来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那件事,她还是要带进坟墓里,不能说出来。

妹妹那边已经稳住了,就先拖延着,等时间久了,这其中或许就有什么转机。

当然,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收敛,不能再打荀卿染的主意了。

老太太,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做糊涂事。

齐二夫人心里有了决定,垂着头道。

你明白过来就好,莫因为些妇人之见,坏了母子的情份。

攸儿虽面冷,却极重感情,染丫头明白事理,也是心底良善,知恩图报的。

你心胸宽些,以后自然有享不尽的福气。

容氏语重心长道。

齐二夫人连连应诺。

希望这个媳妇,真的将她的话记在心里,容氏缓缓闭上了眼睛,打发了齐二夫人出去。

染丫头怎么样了?容氏叫了姜嬷嬷过来问道。

回老太太,四奶奶已经回了宁远居,太医留了安神药的方才,说给四奶奶熬着吃了,好生休息。

姜嬷嬷答道。

好,你再替我去看看她,让她好生歇着,一应请安都免了。

想要吃什么,就从我这小厨房里做给她吃。

容氏吩咐道。

姜嬷嬷领命出来。

宁远居荀卿染终于回到阔别几天的大床上,顿时觉得身心舒泰。

她这几天着实是累着了,因此等最后被容氏打发来看望她的姜嬷嬷走了之后,就吩咐丫头们守着门,甚至衣服也不换,澡也不洗,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麦芽和桔梗帮荀卿染掖了掖被子,又将窗帘落下来,才从卧房内退出来。

奶奶怎么样了?香橼忙上前来,关切地问道。

奶奶累极了,已经睡下了。

桔梗道。

奶奶如此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太太三天,再能干的人都受不了,可惜咱们却帮不上什么忙。

听说太太是大好了?香橼问道。

麦芽挑了挑眉,桔梗早已经笑站答道,太太已经是好了,总算咱们奶奶这些天的服侍有了福报。

奶奶方才还吩咐,要咱们给庙里送些钱,还愿那。

香橼也笑起来,正要说话,就听外面小丫头禀报:四爷回来了。

三个丫头忙出来打帘子,迎了齐攸进门。

桔梗接了齐攸脱下的大衣裳,麦芽端了茶送上来。

四爷今个儿回来的早!香橼上前行礼请安。

齐攸点点头,问:你们奶奶那?几个丫头交换了眼色,齐攸比往日回来的早,难道是听说了家里发生的事?回四爷,奶奶在屋里。

麦芽指着卧房道。

齐攸迈步就往卧房走。

麦芽想起荀卿染的吩咐。

齐攸生性喜洁,而荀卿染却因为衣不解带地服侍齐二夫人,已经三天没有洗澡换衣服了。

荀卿染睡下前吩咐,如果齐攸回来,不让齐攸去看她。

四爷,请留步。

奶奶、奶奶她说,她几天没洗澡了……麦芽忙上前,说了一半就语塞了。

我知道了。

齐攸顿了顿,依旧径自迈步进了卧房。

看着齐攸走近门内,桔梗瞪了麦芽一眼。

这丫头怎么这么直接,奶奶是那么吩咐,可是真给四爷说,总该找个别的借口。

麦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是一急之下,才复述了荀卿染的话。

香橼站在两人身边,不知为何,一时也是怔怔的。

齐攸进了卧房,一会工夫依旧出来,只吩咐桔梗和麦芽好生照料荀卿染就出去了。

晚间,小厮将齐攸的行李送回宁远居,桔梗只得收了。

荀卿染的意思,连齐攸进卧房看她都不肯,自然是希望齐攸依旧在书房睡,但是齐攸却搬了回来。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齐攸端了烛台走到床前,荀卿染依旧睡的十分香甜。

齐攸放轻手脚上了床,掀开被子,在荀卿染身边躺下,挥手将蜡烛熄灭。

这时下是月中,缕缕月光投射进来。

齐攸侧身揽过荀卿染,荀卿染睡的仿佛婴儿一秀,对外界事务毫无所觉。

齐攸捏了捏荀卿染圆润饱满的耳垂。

荀卿染身子微微动了动,本能地靠过来。

齐攸心中思想着荀卿染的所作所为,一贯柔顺处事的她,在某些事情上的坚持,做到的程度,即使是亲密如他,也被惊到了。

看着荀卿染眼下的一圈青黑色,齐攸心中一软,心中那点莫名的怒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累成这样,暂时放过你。

齐攸掩好了被子,拥着荀卿染,不过一会也睡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章 水波荡漾荀卿染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近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

窗帘落着,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甜香,正是安神香的味道。

荀卿染从床上支起身子,向外叫人。

桔梗和麦芽齐齐走进来。

奶奶醒了!两人都喜道,又忙着问荀卿染渴不渴,饿不饿,要吃什么。

荀卿染见这两个丫头喜悦的有点劫后余生的味道,不禁失笑。

打些水来,我先洗漱了。

荀卿染吩咐道。

桔梗依言端了盆温水进来,伺候荀卿染洗漱了。

麦芽则是急急地出去,一会工夫端了食盒进来。

打开食盒,有一碗血燕大枣粥,另外还有两三样小点心。

……是老太太吩咐了小厨房专门做给奶奶的,因为不知道奶奶什么醒,时时都准备着。

婢子们也因此沾了光。

麦芽笑道,又指着食盒内的食物,这血燕,是宫里娘娘赐下来,给老太太的,如今都拿来给了奶奶,让婢子们经常炖了给奶奶吃。

这个鸡油卷,是叫人新采买了上好的乌鸡,炼油做的,还有这牛乳酥酪,也是专给奶奶调养身子的。

麦芽唧唧喳喳将食盒内食物的来历说了一遍。

还有大太太、太太、大奶奶、二奶奶都送了补品过来。

桔梗道。

荀卿染昏睡了这么久,也觉得有些饿了,就着燕窝粥吃了两个鸡油卷,并些酥酪,这才问道,这个时辰,齐攸也该从宫里回来了。

四爷那?四爷方才来看了奶奶,见奶奶还睡着,就出去了,说是去前院找唐大人喝茶说话去了。

桔梗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

奶奶,四爷昨天是在这屋里睡的。

麦芽道。

荀卿染抬起眼,瞧着两个丫头都是莫名的满眼喜色。

荀卿染下意识看了看床侧的短榻。

四爷早上走后,婢子们来收拾,四爷并没睡那短榻。

桔梗捂着嘴笑。

荀卿染脸一红,嗔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也学的促狭起来。

齐攸和她一起睡的,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想必是安神药的缘故。

齐攸那样喜洁的一个人,她三天没洗澡,没换衣服了,当时回来倒头就睡,这么想着荀卿染也怪不好意思的。

说话间已经是掌灯时分,荀卿染就吩咐两人将床上的被褥都换了,又吩咐人烧水,她要洗澡。

桔梗和麦芽两人忙碌起来,一会就准备好了洗澡水。

外面传来宝珠的声音,四爷回来了,婢子给四爷请安。

随着说话声,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齐攸迈步从外面进来。

荀卿染刚脱了一件衣裳,见齐攸进来又赶紧穿上了。

麦芽和桔梗两个都福了一福,就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小夫妻两个。

荀卿染心里想着自己那样狼狈的样子,都被齐攸看到了,就有些别扭,一时没有开口。

终于醒了。

齐攸开口道,语气中有关切,似乎又有些戏谑的味道。

说话间,齐攸已经走上前来。

让四爷挂念了。

荀卿染福了一福。

还知道我会挂念你!齐攸伸手将荀卿染环在胸前。

齐攸的力气有点大,荀卿染被抱得只好踮起脚尖,她想提醒齐攸,她还没洗澡。

听说你要自求下堂那。

齐攸盯着荀卿染的眼睛说道。

两人对望,荀卿染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那不过是她和齐二夫人婆媳之间角力,行的以退为进之计。

虽有私心,可也是为了夫妻两人的利益,还成全了齐攸的美名。

难道齐攸要和她秋后算帐?我、我。

饶是荀卿染,此时也语塞了,她总不能夸夸其谈婆媳角力。

瞧在齐攸眼里,更是认定荀卿染心虚了。

我如此令你不满意?齐攸略提高了声调。

齐攸既然知道了事情经过,应当知道事情的起因,这个话就有些不讲理了。

若是平时,荀卿染总会巧言开解,想法子哄转齐攸。

不过今天,她忽然就不想这么做了。

荀卿染扭过头不看齐攸,闷闷道:陆太医说,我身子染了湿寒之症,只怕以后子嗣上艰难睦。

我哪敢不满意四爷那,只怕四爷要不满意我。

两人成亲以来,荀卿染第一次闹起了脾气。

齐攸眯了眯眼,拦腰将荀卿染抱起来,扔在大床上。

这一下事出意外,荀卿染哎呀叫了一声。

齐攸也上了床,逼近荀卿染,一张脸冷若冰霜,目光中闪烁着危险的光。

荀卿染不由得蜷成一团,干嘛?齐攸捞起荀卿染,压住,逼着她展开身子。

小狐狸。

荀卿染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明白齐攸这是在说她,她顿时黑线了,她明明纯良的很,怎么会给齐攸这样的印象。

你还想瞒着我,难道不是你暗示陆太医,要他说那些话,还要说的重些。

现在又来诳我!荀卿染停止挣扎,回望着齐攸。

这事只有我知道。

齐攸见荀卿染变了脸,以为她害怕机关泄露,不由又安抚道。

荀卿染此时脑子飞快地转动,因为齐府诊平安脉的太医变动的时机,还有陆太医的善解人意,她也曾怀疑陆太医是齐攸的人,如今却是坐实了。

碍于齐二夫人的身份,荀卿染有些话是不便向齐攸说的。

荀卿染小心翼翼观察齐攸的脸色,陆太医的话,并不是我教他的。

我、我是真的怕染了湿寒之症。

那三天她是货真价实没床可睡,这个季节,不小心染了湿寒之症,也是有的。

齐攸看着荀卿染面露惶恐,便不觉和缓了面色。

放心吧。

陆太医那话是骗人的,你只是太过疲劳,并没什么湿寒之症。

齐攸道。

荀卿染看着齐攸的眼睛,知道他没有撒谎。

那,那太好了。

荀卿染呐呐道,又想了想,斟酌着词句,又说道,四爷,你是不是怪我不该这么做?我是真的一心孝顺太太,有些事情实在是迫不得已,我宁愿伤了自己,也绝不会真的伤了太太。

齐攸的眼神完全柔和下来,抬手抚了抚荀卿染瘦下来的脸颊。

他知道,她在行事中很有分寸,时刻记得不能真的伤了齐二夫人,又要脱出困境,世上却是没有那么多两全的法子,她才会用这样的苦肉计,结果把自己给累倒了。

若不是心里看重齐二夫人和他的母子情份,以她理家的种种手段,何苦用这样的苦肉计。

齐攸将头埋在荀卿染的颈项处。

荀卿染因此看不到齐攸的脸色,却知道齐攸并没有怪她。

这个时候,又想起她还没有洗澡,齐攸却这么抱着她,荀卿染顿时不自在起来,挣扎着起身。

四爷先出去坐坐,我得洗澡了,我睡了这么长时间,老太太恐怕担心的很,一会换了衣服,还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荀卿染绕过屏风,进了浴房,脱了衣服,泡在浴桶内,就听齐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才从宜年居过来,老太太已经知道你酲了,特意跟我说,让你先不用过去,多休息几天。

荀卿染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浴桶内,水温不冷不热,荀卿染全身浸泡在其中,顿时觉得全身舒泰。

忽然发觉齐攸的声音不是越来越远,而是越来越近。

荀卿染感觉到头顶的呼吸。

睁开眼,顿时吓了一跳,齐攸竟然就站在浴桶旁。

两人在床上,自然有比这个亲密的多的时候,但是,现在这个情形却是让人觉得太亲密了。

四爷也要洗澡?我吩咐人另外准备水。

荀卿染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道。

不用了,就用这水好了。

齐攸说着,就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我还没洗完,不对,是根本没开始洗。

荀卿染后悔,好不好的提什么洗澡阿,只怕她不说,齐攸还想不起来这个借口。

四爷,我好几天没洗澡了。

荀卿染弱弱地道。

齐攸已经脱的只剩下一条亵裤,我也是。

荀卿染欲哭无泪。

这浴桶地方太小。

荀卿染道。

浴桶并不小,一个人用绰绰有余,但是两个人用,就有些挤了。

足够大了。

齐攸低头瞄了一眼浴桶和浴桶内的荀卿染。

荀卿染觉得齐攸这话里有些别的味道,顿时脸就红了。

齐攸抬手解下腰带。

荀卿染忙双手捂住眼睛,暗道齐攸怎么就不转过身来。

齐攸居高临下,看得好笑。

荀卿染捂着脸,却又偏偏要从指缝里偷看。

齐攸迈腿进了浴桶,浴桶内的空间顿时变得有些狭小。

荀卿染无处可躲。

齐攸将荀卿染抱在膝下,伸手将她湿漉漉的头发往脖子后面梳理。

因着水的热气,荀卿染的一张脸白里透红,仿佛玫瑰的花瓣,犹带露珠。

眉目如画,因着窘迫羞涩,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胭脂色。

两人鼻尖碰着鼻尖,浴桶里的水因为两人的动作荡漾起来,仿佛情人温柔的手,荀卿染刚想挣扎,小腹处已经被某个炙热的硬物顶住。

齐攸的唇落下来,从额头直吻到唇瓣,又延伸向下,在荀卿染的脖子和胸前舔吻。

一双大手更是在她身上反复流连。

荀卿染不由得娇喘连连,伸出手去抚摸那强健的胸肌,弹性十足的腹肌,还有精悍的后背,如绸缎般的触感,却隐藏着无穷的力量。

两人缠绵互吻,齐攸扶住荀卿染的腰,挺身刺入。

荀卿染轻呼了一声,也是动情,紧紧抱住齐攸。

室内顿时响起一片水波荡漾之声。

第一百八十一章 闺情虽然有容氏传话过来,让荀卿染好生休息,免了她的请安。

可荀卿染既然醒了,就不好真的这样享受起来,因此她依旧是每天往宜年居和祈年堂请安。

容氏看到荀卿染来了,很是高兴,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上下好一番打量,又安抚了她半晌。

只管尽你的本份,什么都不用担心。

容氏道。

接着荀卿染又到祈年堂来。

齐二夫人坐在炕上,头上带着条墨绿色的抹额。

这也是京中贵族妇女的惯常打扮,但于齐二夫人却是少见。

因为齐二夫人额头比较窄,因此并不喜欢戴抹额。

荀卿染已经听说,当日她昏倒,被送回宁远居,齐二夫人就送容氏去了宜年居,出来时,额上就肿了一块。

据齐二夫人身边伺候的人说,是齐二夫人自己不小心,磕在了门框上。

想是如今那青肿还没有消下去,因此用了这抹额来遮掩着。

荀卿染目光在齐二夫人的抹额上一闪既过,以礼上前相见。

给太太请安,太太大好了吧。

齐二夫人露出满脸的笑来,招呼荀卿染到她跟前坐下。

已经是全好了,多亏你肯那样细心服侍我,却把自己累病了,现在可好了些。

都是我不好,累太太为我担心。

只要太太好了,我怎样都无妨的。

荀卿染也笑道。

你这孩子,真是让人心疼。

齐二夫人拿帕子按了按嘴角。

荀卿染一径陪笑,心道只怕齐二夫人不是心疼,头疼、肝疼之类的更加可能。

后罩房的帐本一夜之间都不见了踪影,齐二夫人根本就不提起,这整理帐目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依旧委派荀卿染和齐婉丽两人管理家务。

从祈年堂出来,荀卿染并没有回宁远居歇息,而是往西走,到来。

在她病中,府内很多人都来探望,尤其大太太几人还送了好些的补品过来,荀卿染自然要来道谢。

到门口,就有丫头婆子迎出来,直将荀卿染让到上房。

怎么不好生歇息,这大老远的走过来做什么。

大太太笑道,快,快来坐下,让我看看。

荀卿染上前见礼,向大太太道谢,两人聊起了家常。

你这丫头,想不到这么孝顺。

如今这府里上下哪个不夸四奶奶是头等孝顺的,就是府外的人,也都听说了。

昨个大老爷出去会友,还有人说起,说是要请表嘉奖你那。

大老爷听了高兴的多喝了几杯。

大太太笑道。

不过是尽我的本份罢了。

荀卿染谦虚道。

京城的小道消息流传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这件事是如何流传出去,经过了谁的口头宣讲,荀卿染是不知道,但觉得里面应该有人故意宣扬,只是这个孝顺的美名,对她,对齐府都是好事,她也就没有深究。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若三奶奶有你这一成,我也就是有福的人了。

大太太叹道。

齐三奶奶如今还在禁足,府里因此安静了不少。

不过在荀卿染昏睡的时候,齐三奶奶又自动请缨,要求出来,帮着管理家事,尽她做媳妇的本份,却还是被容氏拒绝了。

三奶奶这个人,性子直爽,说话不防头,心底却并不坏。

她又有些耳根子软,被那些黑心的下人带累了。

她常和我说,几个妯娌里,唯有你和她最好,知道你累病了,她还念药王经为你祈福。

现在知道你好了,她可比谁都高兴,想去看你……大太太是续弦,和齐二奶奶不过是先后进门,并没有生育儿女。

后来齐家三爷娶媳妇,大太太就用了心,亲自各处去相看,这齐三奶奶是她家的姻亲,齐三奶奶未嫁前,是要管大太太叫声表姨妈的。

大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荀卿染在容氏跟前美言,早点免了齐三奶奶禁足的惩罚。

荀卿染只得含糊答应着,又坐了一会,就告辞出来。

又到大奶奶处,妯娌说笑了一会,一起到石榴院来看望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正围着薄毯,斜倚在临窗的大炕上,见荀卿染和大奶奶进来,忙欠身要起来。

二嫂快别动,保胎要紧。

荀卿染上前扶住齐二奶奶。

都是自家人,偏你总这样假客气,再如此,我们以后可不来了。

看不憋坏了你。

齐大奶奶也笑道。

齐二奶奶听了这话,也笑了,就招呼两人坐下。

冬儿带着小丫头端了茶点送上来。

齐二奶奶已经整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因为月份消的关系,她的腰并不见臃肿,便是身上,也不见胖。

……偏是那太医,不肯说一句利落话,我再这样躺下去,可真会没了半条命。

齐二奶奶抱怨道。

齐二奶奶本就是好动的性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里完全没有宅这个成份。

这几个月的休养,于她几乎与刑罚没什么区别。

蒋太医是为你着想。

偏是你这性子跟个猴儿似的,闲不住。

肯定不知怎样霸道要太医允你起来走动,太医不准,你就恼了。

大奶奶笑道。

大奶奶这话好像亲眼看见似地,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冬儿在旁边笑道。

齐二奶奶也笑了起来,指着冬儿,你见了大奶奶比我还亲近,改天干脆跟了她去,我也不要你了。

冬儿陪笑不语。

要冬儿来陪我,我是千万个愿意,只怕你们两口子舍不得她。

齐大奶奶笑道。

说着说着,就说到家务上。

……你也还罢了,谁知道咱们六姑娘也这样能干。

齐大奶奶道。

荀卿染先是整理帐目,又为齐二夫人侍疾,管家的事大部分都落到齐婉丽头上。

齐婉丽果然不负众望,竟管理的井井有条,可是让荀卿染轻松不少。

如今府里上下的人,没有不说齐婉丽爽直利能干的。

她姨娘是那样绵软的性子,她却这样爽利,也是稀奇。

这样好一个当家奶奶的苗子,不知以后姻缘在哪,若没个诺大的家业给她执掌,可就屈了她这本事了。

齐二奶奶道。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的说话声。

冬儿出去,回来在齐二奶奶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二奶奶就打发了冬儿出去。

是二爷回来了,不知在哪喝的酒。

齐二奶奶道。

冬儿又挑帘进来,给荀卿染和齐大奶奶见礼,二爷拜过两位奶奶,因为外面同僚应酬,有了些酒,怕冲撞了两位奶奶,就不过来了。

荀卿染忙和齐大奶奶告辞出来。

这边送走了荀卿染和大奶奶,齐二奶奶就问冬儿,齐修怎么样了。

冬儿还未答话,门外脚步声响起,齐修挑门帘走了进来。

齐修脸色有些发红,身上一股子酒气,走路却还是稳当,看来并没有醉的离谱。

齐修进门就坐到齐二奶奶炕下的椅子上。

二爷这又是哪里喝了酒来?齐二奶奶问。

出去正好碰见侯爷,就去太白楼坐了一会。

齐二奶奶听说是和她娘家哥哥,就没再说什么。

冬儿早端了醒酒汤来,伺候着齐修喝了。

侯爷和我说了一件事,我已经应了。

齐修道。

齐二奶奶眼珠转了转,问:什么事?算了,你们爷们之间的事,也不用告诉我,免得又说我管你。

我答应了,又有些后悔,想着老太太那边只怕不好说得。

齐修又道。

齐二奶奶眼睛眯了眯,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

二爷若没本事,就不要答应人事情,答应了,又要反悔,还有什么可说的。

谁说我没本事,谁说我要反悔。

齐修站起来,拍着桌子道。

齐修趁着酒劲发疯,齐二奶奶沉了脸。

冬儿在旁见了,忙上前来,二爷,奶奶在养胎,受了惊吓可不得了。

齐修桃花眼一转,在冬儿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盯在冬儿高耸的胸脯上。

冬儿脸突地红了,含着胸,向后退了两步。

齐二奶奶将齐修色迷迷的模样瞧在眼里,不禁心里动气。

还不出去倒茶,这么没眼色。

齐二奶奶瞪了一眼冬儿。

冬儿低着头,退了出去。

哈哈,我不上你的当。

我这一路上,已经想明白了。

那件事,肯定是你们兄妹商量过了,又特意圈了我进来,给你们当枪使。

齐修大笑着又坐回到椅子上。

齐二奶奶不由得皱眉,却也知道齐修并不是傻子,事情是瞒不住的。

二爷,侯爷历来把二爷当亲兄弟一样。

这件事,于二爷,于咱们家也有好处。

不过是让二爷从中帮着说和说和,做成了这样一桩美事,也是二爷的功德。

齐二奶奶缓和了脸色道。

齐修见齐二奶奶温言相求,心中顿时觉得十分受用,却又故意摆出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什么好事,当我不知道,你们兄妹做事,只赚不赔的。

齐修有酒挡脸,也就什么话都敢出口了。

这事若成了,就是我和二爷,都更亲近了。

以后二爷有事,侯爷哪有不更用心的。

齐二奶奶柔声道。

齐二奶奶本就是美人坯子,这段时候休养下来,脸色也比过去好了些。

这样软语相求,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媚态来。

齐修咽了口唾沫,伸出手去就在齐二奶奶身上摸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闺情(二)二爷,我还怀着身子那。

齐二奶奶娇嗔道。

齐修还算有些理智,被齐二奶奶推开,也就没有进一步行动。

但是他色心已起,得不到满足,脸色就又臭了。

小油嘴儿,惯会白白使唤爷。

齐修道,意味深长地看着齐二奶奶。

齐二奶奶脸上笑容有些勉强,那件事情,她和齐二夫人都不好张罗,只有齐修能够出力。

而眼看着齐修摆出一副无赖相,得不到好处,只怕是不肯下力气帮忙。

齐二奶奶暗暗咬了咬牙,向外招呼,冬儿,怎么茶还没倒来。

过了一会,冬儿端着茶走进来。

二奶奶喝茶。

冬儿将茶送到齐二奶奶跟前。

齐二奶奶眼皮都没抬,给你二爷送去。

冬儿犹豫了一下,端着茶送到齐修跟前,二爷请用茶。

齐修眼神露骨地粘在冬儿身上,接过茶来,伸手捏住了冬儿雪白的小手。

冬儿要抽回手,齐修却不放,冬儿只好用力甩脱了齐修的手,就要退出去。

冬儿,站下。

却是齐二奶奶出声道。

冬儿瞟了眼齐二奶奶,只得站下,却从齐修身边退开了几步,也扭过脸,不正面齐修。

齐修咧开嘴,盯着冬儿的腰身,眼睛几乎冒出火来,那茶端在手上,却是忘了喝。

齐二奶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又酸又气,偏又没法子在这个时候发作,只得干咳一声。

齐修这才回过神来,站起身。

我今个去厢房睡。

齐修给了齐二奶奶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厢房今个还没收拾干净,二爷且去西梢间炕上凑合一晚上吧。

齐二奶奶道。

西梢间就西梢间,齐修又在冬儿身上盯了几眼才转身出去了。

齐二奶奶一边磨着指甲,一边打量冬儿,半晌才道:你二爷喝醉了,小丫头们服侍不周到,你去看看二爷要什么。

冬儿垂着头,咬着嘴唇,听到齐二奶奶打发她去伺候齐修,才缓缓抬起头来。

婢子依旧伺候奶奶吧。

二爷那边,那两个小丫头也还妥当。

齐二奶奶斜了一眼冬儿,翘起嘴角笑道,要你去你就去,还跟我拿起乔来了,都是平时惯坏了你。

语气依旧带笑,那眼角却绽出些危险的光。

冬儿服侍了齐二奶奶多年,知道齐二奶奶这样说话,就是不容人反抗。

冬儿领命退了出来,心里不愿意,却没法子,只好慢吞吞往西梢间走。

她心里很清楚,去西梢间会发生什么。

她本就是开了脸的通房,在齐二奶奶不方便的时候服侍齐修,并不违了规矩。

何况,今天是齐二奶奶把她推到齐修那里去的。

可是没人比她更了解齐二奶奶的妒悍到了何种程度,她如果不去服侍齐修,齐二奶奶不会放过她。

可她去服侍齐修,齐二奶奶依旧会吃醋,不知要折磨她多久才能消气。

齐二奶奶躺在炕上,候着冬儿走了一会,就从炕上爬起来,轻手轻脚走出来,又挥手将上前来伺候的小丫头都打发了出去。

西梢间的门关的严严的,门帘子落着,不露一丝空隙。

齐二奶奶看不到屋里的情况,只得伏在门边,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我的宝贝,馋死爷了,快过来,让爷好好疼你。

二爷放尊重些。

二爷这里没事,婢子就走了。

走,既然来了,还想走!爷这里有事,大大的事,专等着宝贝你来救火!里面传来噗噗腾腾的声音,似乎是齐修追,冬儿躲,最后是两个身体摔在一起的声音。

二爷,饶了婢子吧。

我的心肝肉儿,是你奶奶许了爷的,你乖乖听话,爷疼你。

冬儿嘤嘤的哭了起来。

伺候爷是你的本份,每次都跟个雏儿似地,扭手扭脚。

不过,爷就喜欢你这个调调儿。

接下来就是肉博声,齐修的喘息声,还有冬儿压抑的嘤嘤哭声。

齐二奶奶手攥着拳头,银牙紧咬。

她心里不知骂了几千几百个淫妇、贱人,直听到齐修低吼一声,再无动静,齐二奶奶才转身离开。

齐二奶奶走回到卧房,却在门口停下,提高声音喊,冬儿,冬儿。

西梢间,齐修和冬儿自然是听到了齐二奶奶的声音。

别理她。

齐修依旧抱着冬儿。

冬儿忙不迭地从齐修身下爬起来,穿上衣裙。

齐修意犹未尽,一时却也不好如何,只恨恨道:这母老虎,可是算着时辰。

把你给了我,不是不让我碰,就是这样不让人尽兴。

恨死我了。

冬儿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对着镜子梳理有些散乱的发髻。

奶奶怎么会算什么时辰。

根本不用算,都听在她耳朵里那。

齐修刚温存过,看着冬儿娇俏的模样,不觉有了一丝柔情。

你莫怕她,你是过了明路的。

又换了浪荡的语调,滋味还不错,却怎地不肯叫上一声两声,让人有些扫兴。

冬儿回头啐了一口,我虽然卑贱,却也不比外面那些粉头。

图你受用,可知道过后我要受多少罪。

冬儿收拾妥当,转账迈步出了西梢间。

齐修无可奈何,心里咒骂了一阵,却因有了酒,也就睡过去了。

……荀卿染坐在屋内,看着桔梗和麦芽收拾衣柜。

宝珠从外面进来,眨着大眼睛,奶奶。

有什么事?荀卿染问。

回奶奶发,婢子方才从宜年居回来,听到一件事。

定远侯来府里求亲了。

荀卿染一惊,方信来齐家提亲?提的是哪一个?说是提的六姑娘。

宝珠道,定远侯亲自来的,还请了户部尚书来说和,大老爷、二老爷、二爷都在宜年居。

方信要娶齐婉丽?果然,齐二奶奶那天的话不是无的放矢,是早有筹划了吧。

下面的婆子都说,早知道六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可不应验了,要做侯爷夫人了那。

宝珠道。

荀卿染沉吟起来,在她看来,方信并不能算是齐婉丽的良配。

众人眼中,方信有爵位、有实权,有诺大的家业,又正在壮年,是攀附的好对象。

但是荀卿染并不这么认为,方信比齐婉丽大了十多岁,方信膝下,儿女成群。

嫡长子已经请封了世子,即将成年,下面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这一两年也要年,再往下,还有一个嫡女,一个庶女,另外还有个嫡出的小儿子。

另外,还有个曾静在方信身边。

齐婉丽如果续弦过去,要照顾这样一大家子,日子岂是好过的。

还不如找个家世差些,却年貌相当的,结发夫妻,也不用那么早面对复杂的环境。

就算是从野心方面来说,方信也不是好对象。

他有一个嫡长子,一个嫡幼子,就算续弦的妻子又生了儿子,却也无法承继爵位和家业。

荀卿染摇摇头,她这还是前世的思维,应该试着站在容氏的角度想一想。

齐府和方家已经结了两门亲,很亲密了,却都是方家女嫁到齐家。

可如果齐婉丽嫁过去成了方信的妻子,方信对齐府就更加不同了。

不知道容氏会怎么考量,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荀卿染打发了宝珠出去继续打探消息。

六姑娘来了。

门口的小丫头禀报道。

麦芽忙迎出去,打起帘子,请了齐婉丽进屋。

快过来坐。

荀卿染笑着招呼齐婉丽,吩咐人送上茶点。

齐婉丽神色如常,有了些空闲,来和染姐姐手谈一局。

好。

荀卿染笑。

两人在炕上对坐,一人执黑,一人执白,真个专心致志下起棋来。

一局终了,却是打成了平手。

老太太请六姑娘和四奶奶过去一趟。

宜年居的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

齐婉丽神色间略有几分黯然,却立刻就恢复如常。

荀卿染自是知道,侯府的亲事只怕是定了下来,想必齐婉丽也猜到了。

两人就到宜年居来,进了上房,就见容氏端坐在榻上,大太太和齐二夫人在旁边椅子上坐着,各个脸上都有喜色。

来,到这里坐。

齐二夫人起身,拉了齐婉丽坐到身边。

大太太、齐二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将方信来求亲,容氏已经答应了的话说了出来。

齐婉丽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还不快给你这妹妹道喜。

齐二夫人笑道。

荀卿染走上前去,拉了拉齐婉丽的衣襟。

齐婉丽跟着荀卿染站起来,走到容氏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有一句话要说,求老太太成全。

众人都是一愣,难道齐婉丽不愿意,或是要趁此提什么要求。

六丫头有什么话,说吧。

容氏道。

老太太,先前侯爷娶亲,满城风雨,我在闺中也有所闻。

齐婉丽道。

齐二夫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那位曾姑娘,以正妻之礼进门,却未能拜堂,如今是否还留在侯爷府上?齐婉丽问道。

荀卿染也想到了这一点,曾静心术不正,放在谁身边都是心腹大患。

容氏沉吟着没有回答。

齐婉丽已经继续说道:老太太,我要说的话就是,若侯爷对曾姑娘有意,还请侯爷与曾家写下纳妾文书,给曾姑娘一个名份。

若是无意,则不好耽误曾姑娘的大好青春,应该送回曾府。

老太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我并没有别的话说,只要他是品行正直的君子,不然,我宁死不嫁。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又一桩喜事荀卿染几乎要拍手叫好。

好一个齐婉丽,这样就能够解决了曾静身份的隐患,又彰显她心怀仁厚、品性高洁,而且不妒。

容氏连连点头,赞许地看着齐婉丽,这样极好。

这件事就依你的意思。

荀卿染上前扶起齐婉丽,送到容氏跟前。

容氏拉了齐婉丽的手,拍了拍,你能如此,以后嫁过去,我也能够放心了。

容氏就吩咐人找来齐修,将方才婉丽的话吩咐了齐修,让齐修去和定远侯方信商议。

大家散去,荀卿染回到宁远居,问宝珠可打探到神马消息。

……说是大老爷极力赞成的,夸奖定远侯如何了得,又诚心求娶。

二爷也在旁边帮衬着。

二老爷倒是没说什么,却也被大老爷和二爷说服了,最后老太太就答应了婚事。

……二爷和大老爷这几日往来亲密的很,常在一处不知商量什么。

大老爷不知哪里得了两枚南唐后主的印章,喜的什么似地。

荀卿染沉吟不语,看来方信对这桩婚事志在必得,早就下了如此的工夫了。

过了两日,方信亲自登门,却是来解释曾静的事情的。

老太太,我也算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我的人品如何,老太太清楚。

那天,实在是迫不得已,不过是想救下她的性命,才会暂时将她留在府中,也一直以礼相待,从未逾矩。

之后,便四处为她寻找合适的人家,如今已经选定了一家,定下了亲事,下个月从我府中发嫁。

方信告诉容氏,已经为曾静定了亲事,一定会在迎娶齐婉丽之前,将曾静嫁出去。

容氏自然满意。

这桩婚事就板上钉钉,婚期定在五月份。

齐婉丽得知了消息,只是淡淡的,既没有露出欣喜,也没有什么不满或者忧虑。

齐婉丽的嫁妆交给齐修去置办。

容氏依旧拿出一千两银子来,二老爷和二夫人则是拿出三千两,除此之外,还有田庄、铺面,齐二夫人还有体已拿出来给齐婉丽添妆。

这番景象,却与齐婉容出嫁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

周姨娘从原来的屋子挪出来,搬到了齐婉丽隔壁。

新屋子自比过去的屋子更宽敞亮堂,也重新摆设过了。

周姨娘却也还和过去一样,依旧只在屋子里,只是拿起了针线,帮着女儿做起了嫁衣。

又一个女孩要嫁出去了,齐府姐妹间相处起来,因为离别在即,更加亲密起来。

齐婉丽、齐婉烟、容云暖、颜明月,还有郑好儿和郑姝儿姐妹,时常聚在一起,也常常约了荀卿染在一处,或是做针线,或是摆围棋,又或只是喝茶聊天,倒也热闹十足。

有时候,只有荀卿染和齐婉丽在一起,少不得说些体已话。

……染姐姐,我虽在闺中,可也不是一无所知。

不说别人家,就是咱们府里这些……侯府再怎样,也不过如此吧。

齐婉丽淡淡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荀卿染沉默,她自居为齐婉丽的亲友团,不免对方信就苛责一些。

可她忘了,齐府,齐婉丽生长的环境。

二老爷并不好色,行事颇为端正,也还是有两三个妾室,如今也还是常常歇在李姨娘那里。

更有年纪老大入花丛,屋内侍妾成群的齐大老爷、惯会在外沾花惹草的齐家二爷齐修,还有与齐大老爷如出一辙的齐家三爷齐俭。

对于这些,齐婉丽的心理接受程度和她是不一样的。

荀卿染有些纠结起来。

过了半晌,齐婉丽才又道:……姨娘好过许多,总算没白养了我这个女儿。

而我,染姐姐,我总能有我的一片天。

依旧是淡淡的,但语气中是无比的坚定和自信。

……二月下旬,终于到了殿试的日子。

齐攸早上出门,荀卿染就嘱咐他,要他派人哨探着消息,有了结果,就给她送个信。

齐攸答应了。

还未到晌午,宝珠就急急来报,说是齐攸打发人回来了。

荀卿染赶忙让人进来。

那小厮站在帘外回话,恭喜奶奶,舅老爷中了,圣上钦点的探花。

荀卿染喜的站起来,又让那小厮将话说了一遍。

那小厮复述了一遍,荀卿染知道是真的了,不觉激动的有些眼圈发红。

桔梗、麦芽、宝珠几个都是荀府出来的,对于荀卿染姐弟,还有荀家的事情心中都有数,因此也都喜不自胜。

荀卿染忙吩咐人拿上等的红包打赏了那个小厮,又另外拿了银子,换成铜钱,却是宁远居上下人等各个有赏。

众人自然感恩戴德,喜气洋洋。

齐攸下朝回来,又说起荀君晖中了探花的事。

……君晖策论做的极好,陛下极爱君晖的才学,说是小小年纪,文章却如此老道通透,是难得的人才,因此钦点了探花。

朝臣议论说若君晖年纪大上几岁,状元便是他的了。

两人就到宜年居来,向容氏报喜。

容氏喜的眉开眼笑道,我的话应验了。

齐府的人知道了消息,再看见荀卿染,又与往常有了些不同。

私下里,少不得议论。

四奶奶虽是庶出,可同母兄弟着实本事,如今是年纪轻轻的探花郎,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四奶奶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又有的说,还是老太太眼光看的远。

荀卿染瞧在眼里,暗笑,这也算是水涨船高吧,那船就是她自己了。

这天,正是齐攸休沐日,荀卿染和齐攸回过了容氏,就带着人往荀府来贺喜。

荀卿染正由桔梗和麦芽服侍着穿戴,佟家的陪在旁边,满面带笑殷勤地伺候着,嘴里不住地奉承。

嬷嬷若没事,也跟着车一起去吧。

荀卿染笑道。

佟家的见自己的奉承有了结果,一连声地答应着。

奶奶备了好些个礼,奴才瞧着那几个小厮年纪轻,毛手毛脚的,着实不放心。

不如,叫奴才那男人也跟着,却是比别人更用心那。

佟家的陪笑道。

荀卿染心情很好,也就答应了。

佟家的见是个好机会,就又说起了香秀。

……已经知道错了,吃不下睡不着,给奶奶做了两双鞋。

罢了,四爷的气头也差不多过去了,少不得我担待些。

你去叫了香秀出来吧,二舅老爷的喜事,你们一家子都跟我回去,沾沾喜气。

荀卿染道。

佟家的忙不迭的答应着,奶奶慈悲,奴才一家感恩不尽。

说着就要退出去。

荀卿染叫住她,今时不同往日,你们都穿戴的体面些,莫让人小瞧了。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佟家的作为荀卿染的陪房嬷嬷,以荀卿染如今的份量,谁还敢小瞧她那。

这佟家的心里却有了算计,她也听说荀卿染姐弟因为是庶出,以前在荀家日子很是不好过。

如今荀君晖高中探花,荀卿染回门,特意吩咐她的穿戴,自然有回去炫耀示威的意思。

她巴不得回去吃喝一场,又能在过去的同伴面前显摆。

荀卿染一行来到荀宅,齐攸在大门下马,被人迎了进去。

荀卿染依旧坐车到二门。

马车刚停稳,荀大奶奶就上前来,亲热地和荀卿染招呼。

荀卿染从车内出来,荀大奶奶亲自扶了荀卿染的手。

荀大奶奶穿着宽大的袍子,看不清楚腰身。

大嫂身子不便,该在屋里好生安歇,我又不是外人。

荀卿染下了车,笑道。

荀大奶奶陪笑,久不见三姑奶奶,怪想的,哪里忍得住,无妨的。

给三姑奶奶请安。

辛姨娘也接了出来。

姨娘莫要多礼。

荀卿染道。

又将奶妈抱着的囡囡接在手里,小姑娘一张包子脸,却是有些长开了,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随手从手腕上脱了只镯子塞在小姑娘的包被里。

辛姨娘见了,忙推辞。

不值什么钱,给囡囡留着玩吧。

众人说笑着,直到梧桐院上房来。

一坐下来,荀大奶奶不住口地夸赞起了荀君晖。

我早就瞧出来二弟是个有出息的,如今高中,可是荀家门楣有光。

我出去都跟着沾光,哪家有这么年轻英俊的探花郎那……荀卿染暗道,若说前倨后恭,而且转圜的如此自然没有心理障碍,荀大奶奶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

辛姨娘坐在一边,只笑吟吟地不说话,丫头们送上茶点,辛姨娘起身,就来服侍荀卿染。

姨娘且坐着,这些事让丫头们做吧。

荀卿染道。

荀大奶奶亦是附和。

她对辛姨娘说不上有多热情,却也没有半分怠慢。

大家说着话,不知怎地就说到了方氏。

……大太太身子不好,自被大爷接回来,就一直不爱见人。

她病的日子久了,脾气越发怪异,见了人总没好生气,只有看待四妹妹还算柔和。

只是爱清静,就和四妹妹一起住到湖畔居去了。

荀大奶奶道。

也许是觉得方氏在这样的场合不出现,有必要解释一下。

荀卿染哦了一声,也就没再多问。

外面进来一个小丫头,禀报道:回奶奶,太太打发了常嬷嬷来,说是要见三姑奶奶。

第一百八十四章 湖畔居的闹剧荀大奶奶听了,不禁瞪了那小丫头一眼。

那小丫头瑟缩了一下,大奶奶,常嬷嬷就在外面,一定要婢子来通传。

小丫头说着低下头去。

三姑奶奶莫怪。

丫头们不懂得规矩,太太病得厉害,如何能见人?三姑奶奶你看……荀大奶奶讨好地看着荀卿染,却是设想的极为周到了,只听荀卿染的打算。

荀卿染略做思索,让常嬷嬷进来吧。

荀大奶奶就让小丫头出去叫了常嬷嬷进来。

常嬷嬷进来,就给荀卿染和荀大奶奶行礼,也对辛姨娘屈膝福了一福。

太太知道三姑奶奶回来了,请三姑奶奶过去见一见。

略顿了一会又道,太太有东西要捎给二太太。

态度谦恭,满脸陪笑,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三姑奶奶事忙,太太要捎什么东西,让嬷嬷拿过来就是了。

荀大奶奶见荀卿染没开口,就道。

太太说是重要的东西,要亲手交给三姑奶奶。

常嬷嬷陪笑道。

荀大奶奶还又说什么,被荀卿染摆手止住。

我也正要去给太太请安。

荀大奶奶见荀卿染要去见方氏,态度也并不勉强,也就不再阻拦。

荀卿染站起身,辛姨娘也跟着站起来,随同荀卿染一起走了出来。

出了梧桐院,辛姨娘在荀卿染耳边低声道,三姑奶奶,事情已经成了。

荀卿染点了点头,常嬷嬷还在太太身边伺候?是的。

不知太太要我捎带的东西有多重要,连常嬷嬷都不肯给看到。

荀卿染笑道。

辛姨娘心领神会,告辞而去。

常嬷嬷在前面带路,荀卿染却不急,只慢慢地走着,观赏路边的风景。

才走到半路,就有个媳妇子从斜后方赶上来。

嬷嬷不好了。

嬷嬷打发人去厨上给太太炖燕窝又熬药,谁知道那丫头和厨上的人打闹起来,炉子、药罐子都杂了。

嬷嬷快去看看吧!那媳妇子气喘吁吁道。

常嬷嬷听了脸上变色,想要过去,又有些犹豫。

太太的事情要紧,嬷嬷就去看看吧,湖畔居的路我熟的很。

荀卿染道。

灶上方氏的药,还有燕窝粥,都来之不易,方氏正要靠那些调养。

常嬷嬷又怕派去的丫头得不了好,因此受了责罚,被打发走,那方氏跟前就更没什么人伺候了。

她终究是不放心,心想赶紧去看看,调停一下,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并不碍事。

三姑奶奶恕罪,奴才先去厨下看看。

常嬷嬷留了个小丫头带路,便急匆匆地和那个媳妇子往厨房去了。

荀卿染看着常嬷嬷的背影,心道这个对方氏还真是忠心耿耿。

这常嬷嬷也是太太的陪房,太太如今病成这样,身边只有她还是这样忠心耿耿的,真是让人赞叹。

荀卿染自言自语道,不经意地扫了跟在身边的佟家的一眼。

佟家的腰更弯了几度,脸上笑容更多了几分,又伸出胳膊来。

奶奶,这路上不好走,奴才扶着奶奶吧。

荀卿染一笑,手搭在佟家的胳膊上,让佟家的扶着往前走。

这不到一年光景,姊妹们都各自嫁了人。

想起来,太太对我们姊妹,尤其是我,还真是不错。

嬷嬷就是太太特意给我的那。

站在湖畔居门口,荀卿染道。

奴才是荀家的奴才,如今只一心服侍奶奶。

佟家的陪笑道。

荀卿染点点头,嗯,嬷嬷的忠心,我是知道的。

一会见了太太,可要好声好气的,那毕竟是嬷嬷的旧主。

荀卿染说着迈步进了湖畔居。

如今方氏住在原来荀淑兰的房内。

房门口只有一个小丫头站着。

方氏坐在榻上,荀淑兰坐在方氏身边。

看到荀卿染带着人进来,方氏眯了眯眼。

荀卿染今天的打扮富贵非常自然不必说,便是身边跟随的人也各个是绫罗绸缎披金戴玉。

呼啦啦的从外面进来,看着晃眼,屋里也亮堂了不少。

昨日低眉顺眼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光华耀眼的贵妇了。

方氏压住心中的妒意,端坐在榻上,等着荀卿染上前行礼。

荀卿染缓步上前,只微微屈了屈膝盖。

佟家的就忙扶住了荀卿染。

奶奶,老太太和太太来的时候吩咐,奶奶身体刚刚痊愈,千万要仔细些,不能累着,更不能沾了湿气。

太太又不是外人,奶奶还是先坐下来歇歇才是正理。

荀卿染点点头,站直了身子。

桔梗和麦芽走上前去,将椅子上的椅袱和垫子都拆下,又拿帕子重新擦拭了,再将带来的锦褥、靠垫铺设停当,香秀扶了荀卿染过去坐下。

佟家的对方氏微微屈了屈膝,潦草地行了个礼:太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方氏在榻上几乎气了个倒仰。

荀卿染不论是从前在荀家,还是嫁到齐家之后,不管她如何刁难,荀卿染一直对她十分恭敬,礼数上更是做的十足。

这次却如此行事,还能有么缘故,自然是因为荀君晖中了探花,荀卿染更有了底气,再也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方氏咬着牙,后悔当初还是心软了,怎地就容荀君晖入了族谱,又容了他去参加科举。

如果知道荀君晖有今天,当初拼着名声受损,也要拦下。

方氏还有些不甘心,当初荀君晖考中解元,她以为是运气,而且那时的考官正好与荀大老爷相识,她还认为是荀大老爷面子甚至还有她这个侯府闺秀的嫡母的缘故,那考官必是在巴结荀家巴结她。

明明荀君晖的成绩平平,怎地就能一帆风顺地直中了探花那?荀卿染一坐下,身边跟随的丫头就从随身携带的食盒中,倒了香茶,又摆上各色点心,荀卿染从容地享受,瞧都不瞧方氏一眼。

方氏就要发作。

容奴才多嘴,我们奶奶居长,四姑娘怎地兀自高坐,不来见礼,这是哪家子的规矩?佟家的却先贬斥起荀淑兰来了。

荀淑兰自幼便是如此,从来荀卿染姊妹几个拜方氏,她都坐在方氏身边,安然受礼。

她是习以为常,根本就从没想过要给几个庶出的姐姐行什么礼。

可如今被个奴才指出来,荀淑兰一下子气的脸色通红。

方氏更是不能容忍一个下人如此说她的宝贝女儿。

你是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地方。

方氏指着佟家的骂道,又转头狠狠地盯着荀卿染,你是怎么教下人的,还编排起主子来了。

荀卿染心平气和道,太太真是病的不轻,怎地连佟嬷嬷都不认得了。

佟嬷嬷还是您给我的陪房,说是充作教养嬷嬷,教我规矩的。

既是太太看重的人,这规矩上哪能有错。

方氏被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当然不是不认得佟家的了。

当初打发佟家的过去,是为了监视控制荀卿染,谁知道,根本就没以半分作用。

只恨这佟家的最会小意奉承,一开始她被瞒住了。

后来佟家的犯错,被荀卿染留在荀府,还是她亲自送了佟家的回去,求了齐二夫人的面子,塞回到荀卿染身边。

只怕那个时候,这佟家的就投靠的荀卿染,当初不过是做戏给她看。

可笑她被人利用了,还当作是得了便宜,占了上风,巴巴地将这个帮手送到荀卿染身边。

方氏有指着佟家的大骂:你,你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狗奴才。

佟家越发得意,太太这话可说错了,太太派奴才去服侍三姑奶奶,奴才自然该对三姑奶奶忠心耿耿,这可是做奴才的本分。

太太如今说话这样颠三倒四,奴才看着着实不像阿。

佟家的咯咯笑了起来。

方氏急怒攻心,就觉得心口又疼痛起来,不觉手捂住胸口。

荀淑兰在旁见了,知道方氏是犯了老毛病,赶忙招呼丫头倒水。

半天没有人应。

荀卿染站起来,太太正生气,我过一会再来听太太教导。

又对佟家的道,你帮着服侍服侍太太。

荀卿染带人从屋里出来。

屋里只剩下方氏,捂着胸口,还不住口地骂佟家的。

荀淑兰见没人来伺候,只得从旁边拿起早就冷了的水,将一药丸研开,喂方氏吃了下去。

佟家的也看明白了,方氏和荀淑兰两个,几乎连个小丫头都支使不动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因此越发大胆,心想着,毕竟她原是方氏派到荀卿染身边要辖制荀卿染的,要趁此机会多表现表现,讨好了荀卿染,以后自然好处多多。

落井下石,打落水狗,这可是她的特长。

因此佟家的越发不将方氏和荀淑兰看在眼里,只袖着手,在一边冷嘲热讽,话越说越露骨。

荀卿染出了门,对宝珠耳语几句,打发了宝珠去厨房,然后带着人往湖畔居的后面去了。

一会工夫,常嬷嬷一路小跑地回了湖畔居。

她一进门,就看见佟家的站在榻前,得意地笑着,嘴里正在数落方氏,唾沫星子都溅倒了方氏的脸上。

方氏气的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荀淑兰替方氏抚着胸口,却是说不过佟家的。

常家的毕竟做了半辈子的管事,这个佟家的从前巴结她,才捞到了荀卿染陪房的好差事。

常嬷嬷赶上前去,伸手就给了佟家的一耳光。

你这老奴才,竟敢这样对太太,你不要命了吗?第一百八十五章 湖畔居的闹剧(二)佟家的一愣,因为常嬷嬷以前的积威,她有些胆怯,不过一转眼就想起,常嬷嬷现在可不是以前能当半个家的管事嬷嬷了,不过是跟在落魄主子身边的普通婆子,而她跟着的主子如今又添了座靠山,她根本不用怕常家的。

佟家的想到这里,胆气壮了起来,也不客气,挥手还了常嬷嬷一个耳光。

常嬷嬷也愣了,她跟在方氏身边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有了些年纪后,从没有人动过她一指头,如今却被个从前她看不上眼的婆子打了。

她再深的心机,心理也接受不了。

那佟家的见常嬷嬷愣住了,更加得意,就将以前小心巴结常嬷嬷所受的气想了起来,这时不报仇,还等什么时候,因此左右开弓,又打了常嬷嬷两个耳光。

常嬷嬷这次却有了反应,两人顿时撕打在一起。

这时香秀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跟着荀卿染到湖畔居后面,荀卿染见她娘好一会没跟上来,就打发她来看看。

香秀一进门,见佟家的和常嬷嬷打的难舍难分,她娘有些落了下风,她忙吩咐小丫头快去告诉荀卿染,也就赶上前来给她娘助拳。

佟家的本和常嬷嬷势均力敌,如今又加了一个香秀,正是年轻,就算因为娇养的缘故,力气不是很大,但是那份心黑手狠,又扣又挖,下手的刁钻却和佟家的如出一辙,常嬷嬷不由的败下阵来,连连呼喝。

要造反了,要了人命了。

外面却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应声。

方氏见这两人就在屋内动起手来,全当她是个摆设,如何不气,常嬷嬷撕打佟家的时候,她还乐意看,如今常嬷嬷落了下风,她更是生气,捡起方才的药碗,就朝佟家的头上砸去。

佟家的却乖觉,一闪身躲过了,这碗却是自己不曾带得眼睛,落在了常嬷嬷的头上,顿时将常嬷嬷砸破了常嬷嬷的额角。

常嬷嬷越加不敌,佟家的香秀母女却是捡便宜没够的,因此拳脚齐上。

方氏气的说不出话来。

荀淑兰见母亲气的浑身颤抖,脸色通红,而一向忠心服侍她们的常嬷嬷这时被佟家的和香秀殴打,她也坐不住了,拿了榻上的美人拳,照着香秀就砸了过去。

俗话说上阵父子兵,这打架便是亲母女了。

佟家的眼角瞥见荀淑兰要向女儿下黑手,哪里肯让,却也管不了什么主子不主子的,脚下就使了个绊子。

荀淑兰毕竟手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手中的美人拳也失去了准备。

香秀回头发现荀淑兰要偷袭自己,转手夺取美人拳,照荀淑兰身上招呼了两下。

荀淑兰何曾受过这个,就和香秀撕打在一起。

香秀毕竟有些胆怯,不敢向对待常嬷嬷那样,两个女孩堪堪打了个平手。

却也是纤手挥舞、发丝飞扬,一个碰碎了另一个的玉镯子,另一个打飞了这一个的金丁香。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都给我住手。

却是荀大老爷和辛姨娘带着人进来了。

荀大老爷脸色铁青,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老妻方氏坐在榻上,目露凶光,手里提了个美人拳,眼观着战局,寻找目标就要掷过去。

女儿荀淑兰站在底下,正个年龄相仿丫头打扮的女子纠缠在一起,一只手扯着对方的衣服,另一只手抓着对方一绺头发,哪里还有半分书香门第闺秀的矜持尊贵。

那打成一团的两个婆子更甚,一个的脸成了血葫芦,另一个脸上像被猫挠了似地,两个都是衣裙不整。

谁也没想到荀大老爷会到这里来,都有些目瞪口呆,常嬷嬷第一个停了手,其它三人也都放开对方。

常嬷嬷、佟家的和香秀都是扑通跪倒在地,荀淑兰钗环散乱,手里抓着香秀的一绺头发,见香秀跪下来,还上前踢了两脚泄愤。

荀大老爷气的胡子乱颤,住手,你还有没有点我荀家女孩的体面。

荀淑兰只得住手,却见荀大老爷声色俱厉,不禁委屈地哭了起来。

佟家的这次却机灵,老爷,太太叫了三姑奶奶来欺凌辱骂,将三姑奶奶气走。

又纵着下人殴打奴才。

这是打三姑奶奶和三姑爷的脸啊,求老爷给做主啊。

常嬷嬷却是愣了一会。

先是她被人叫走,又被人急匆匆地找回来,回来不见了荀卿染,却只见这佟家的指着方氏的鼻子数落,她气急之下,伸手打了佟家的。

现在荀大老爷这么巧赶了过来。

这些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只怕她们是上了人家的当。

常嬷嬷想到此处,却是后悔也晚了,又被佟家的先告了一状。

常嬷杂只得望着荀大老爷磕头,老爷明鉴,是这奴才以下犯上,奴才制止,又被她们打了,还撕打起了四姑娘。

求老爷做主,莫被这奴才欺骗了。

话里没有半句提起荀卿染,或者他人的不是。

方氏和荀淑兰却没她那样的思量,是荀卿染纵奴行凶,不孝不悌。

常嬷嬷暗自给方氏和荀淑兰使眼色,让她们莫要攀扯上荀卿染。

只是这两人自认为占了理,哪里肯退让。

荀大老爷听的直皱眉头。

他是方才去了辛姨娘那里,就听说方氏叫了荀卿染过去,辛姨娘提醒,方氏病中,脾气不好,曾经屡次为难荀卿染,只怕这次依然要给荀卿染难堪。

老爷,还不如过去看看,免得太太闹的太不像话,不仅伤了翁婿的感情,也伤了二爷的脸面。

辛姨娘如此劝道。

经过荀淑兰一事,荀大老爷对方氏的不识大体深恶痛绝。

方氏如何嘴甜心苦虐待庶出的子女,更是听了满耳,这时才算全信了。

因此和辛姨娘走过来,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方氏和荀淑兰却是最后一丝大家的尊贵气象都没有了,简直和市井泼妇一个样子。

你们!我荀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却还不知悔改,可恨,可恨!荀大老爷指着方氏叱道。

还有你,你自己看看,还哪有闺中女孩的样子。

因为你,一家子差点倾家荡产,性命不保,如今好好养着你,你又攀污自己的姐姐。

这是骂荀淑兰。

荀大老爷对荀家的女孩都极平淡,对荀淑兰虽说不上宠爱,却也一直和颜悦色,从未斥骂过的。

荀淑兰如何受得了,扑到方氏怀里痛哭起来。

你,你宠妾灭妻,要杀了我们母女你才高兴。

方氏心疼女儿,又被荀大老爷身边的辛姨娘刺痛了眼睛,不由高呼道。

荀大老爷见方氏蛮不讲理到此,也懒得和她多说话。

你再如此,莫怪我顾不了方字的脸面,送你去尼姑庵念经。

荀大老爷沉声道。

方氏瞠目结舌,气得一口血直冲嗓子眼,说不出话来。

荀大老爷甩袖子从屋中出来。

佟家的得意地从地上站起来,就携了女儿香秀的手,要去找荀卿染,心里想着要如何把事情再夸大几分,讨好荀卿染。

荀卿染打赏大方,那次齐府里抓赌,她可是得了几十两银子的赏。

嬷嬷且慢走,这事可不是这么就能完的,还要听老爷如何发落。

却有几个婆子涌进来,按住了佟家的、香秀和常嬷嬷。

嫂子们只管抓了这常家的就是,我们母女可不是荀家的奴才。

佟家的并不怕。

那领头的婆子陪笑,佟家嫂子说的是,这没有两方打架只抓一方的。

嫂子先委屈委屈,一会自然没事,算是给咱们这些当差的行些方便吧。

这领头的婆子嘴上说的和软,手下却不怠慢,一会就将三个人捆了个结实,带了下去。

辛姨娘院内上房,荀大老爷坐在椅子上,喝着辛姨娘递过来的香茶,怒气还没消尽。

老爷消消气,前面还有客人。

辛姨娘柔声道,三姑奶奶也不容易,听下面丫头说,是一进门就被太太给气了出来。

那佟家的,还是太太特意给三姑奶奶的陪房,三姑奶奶嫁进齐家,那些嫁妆,却是这佟家的掌管,是太太的意思那。

荀大老爷已经知道了方氏扣住荀淑芳陪嫁丫头的卖身契的事,方氏派亲信嬷嬷控制荀卿染的嫁妆,他也有所耳闻,却不愿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

可怜三姑奶奶被那嬷嬷辖制,太太也不知因为什么和佟家的闹翻了,又搬出三姑奶奶来当挡箭牌,三姑奶奶可还真是冤屈无处诉。

正说到这,外面小丫头禀报,三姑奶奶来见老爷。

辛姨娘赶忙迎了出去。

荀卿染有些急匆匆地进门,向荀大老爷屈膝下拜。

女儿去后花园中走走,回来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

那佟家的做出这样的事来,管她是什么缘由,都是不敬。

便交给老爷和太太发落,能让太太消气就好。

女儿方才打发人回了齐家,已经取了她们的卖身契,不论怎样发落,女儿都无怨言。

这也是女儿管教不当,请老爷责罚。

佟家的、香秀如今是齐家的奴才,荀家要发落,却有些不方便,但是荀卿染将几个人的身契拿来,当作赔礼,任荀大老爷和方氏发落,却是足见诚意。

荀大老爷点头,赞这个女儿处事有大家之风。

辛姨娘接过丫头递过来的匣子,打开来,却是卖身契,连佟老四的也包括在内了。

辛姨娘将匣子交给荀大老爷,又在荀大老爷耳边说了几句。

荀大老爷示意辛姨娘收下匣子,就将这几个留在这,倒也不只是因为这事要她们,这样刁奴放在你身边,终究是祸害,为父替你处置了她们就是。

荀卿染感激地又福了一福。

只是这样,姑奶奶身边伺候的人可就少了。

老爷不如再先合适的人给姑奶奶。

辛姨娘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变动荀卿染的陪房本就不多,如今又少了佟家这三口人,况且又是被留在荀家的,回到齐府也不好说。

那就去挑两房好的,带回去吧。

荀大老爷道。

他平时很少管内宅的事,具体要哪户人家,却得要荀卿染去挑了。

辛姨娘和荀卿染对视了一眼,回头对荀大老爷笑道,老爷,这人不在多,在精。

得要真正能干的,跟姑奶奶回去,也能帮得上姑奶奶的,不能让人小瞧了荀家的姑娘。

妾身这里倒有个人选,不如老爷和姑奶奶考虑考虑。

是谁?荀大老爷问道。

妾生产时,除了妾身边的薛嬷嬷,那位许嬷嬷也帮了大忙。

妾冷眼瞧着,许嬷嬷于后宅内务很是精熟,不如就给了姑奶奶。

辛姨娘说着,又在荀大老爷耳边低声道,老爷,这许嬷嬷于女子生产上颇为老道,以后姑奶奶正经用得着。

是个懂得女人生产的嬷嬷,荀卿染当然用的着。

荀大老爷捋了捋胡须,许嬷嬷他也是知道的,是宫里出来的,这样的嬷嬷自然是难得的,当初是下了重金礼聘来,教导荀淑兰宫廷礼仪,也是打算荀淑兰嫁到宗室人家后,能跟过去做个帮手。

荀大老爷点头,觉得许嬷嬷跟着荀卿染很合适,多亏你提醒我。

最近家中屡屡有事,荀大老爷这才发现,唯有荀卿染和荀君晖着一双儿女,从未让他操心,而且十分争气,不觉想起过去一些事情,心底某块地方一下子柔软了起来。

那是宫里的教养嬷嬷,家里请做供奉。

你身边正该有个年长妥当的嬷嬷帮衬,就让她跟着你,我也能放心些。

荀卿染自然是乐意的。

荀大老爷派人去请了许嬷嬷来。

荀卿染再次仔细打量许嬷嬷,不过四十左右的妇人,中等身材,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容貌只是平常,眼角嘴角都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并没有像贵妇那样保养,淡青色的锦缎褙子配天青色的棉绫宫裙,收拾的干净利落。

荀大老爷就将请许嬷嬷去帮衬荀卿染的事情说了。

老奴自然听主人家的吩咐。

许嬷嬷道。

荀大老爷就让许嬷嬷见过荀卿染。

许嬷嬷上前,给荀卿染见礼。

许嬷嬷虽自称奴才,但却与一般的下人不同,荀卿染忙站起来,侧身让了,并回了半礼。

以后还要劳嬷嬷教导,若蒙嬷嬷不弃,愿奉养嬷嬷终老。

一边让人送上早就准备好的四色表礼。

荀淑兰被从宫里撵出来,然后就被送到乡下。

荀大奶奶因为心里痛恨方氏和荀淑兰,将荀淑兰房里两个大丫头配了人,连带着对许嬷嬷也有些怠慢起来。

只是许嬷嬷与薛嬷嬷投契,倒是多在辛姨娘房中帮忙,有薛嬷嬷帮衬,许嬷嬷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不过她一身本事,却没有了用武之地。

后来,辛姨娘和薛嬷嬷询问她的意思,说是荀卿染要找能干的管事嬷嬷,对她很是中意。

荀家几个女孩没出嫁前,都住在湖畔居,许嬷嬷自然都见过,也曾经在心里有过比较。

不论是人品,还是为人行事,心机手段,荀卿染都是上上选。

只是她当时进来,为的就是服侍荀淑兰,自然没有背主的道理。

现在情况完全不同,薛嬷嬷再来问她是否愿意跟荀卿染,跟她说良臣择主而事,她也就点头答应了。

如见见荀卿染礼数周全,态度甚是敬重,许嬷嬷就更加放了心。

荀卿染打发宝珠和紫苑去帮着许嬷嬷收拾东西,又去梧桐院吃过了酒席,就将许嬷嬷带着回了齐府。

回到宁远居,荀卿染就将宋嬷嬷几个管事并宁远居有头脸的丫头们都找了来,向她们介绍许嬷嬷。

这是我父亲为我请的供奉,许嬷嬷,暂时接替原来佟嬷嬷的差事。

是供奉嬷嬷,更与一般的管事嬷嬷有些不同。

以宋嬷嬷为首,这些管事的媳妇、丫头们都上前来见礼。

许嬷嬷一派从容,礼数丝毫不差,和众人一一相互见了。

奶奶,许嬷嬷的住处如何安排?前面倒坐房还有空屋,不如奴才这就去收拾了来?宋嬷嬷问道。

荀卿染心中早有了主意,许嬷嬷就住耳房吧。

宋嬷嬷答应了一声,退了一边。

耳房中几个丫头几乎住满了,倒要看看荀卿染会怎么安排。

荀卿染自然重新做了一番安排,香橼和采荠两个,从原来的耳房中搬出来,去和桔梗、麦芽两人一起住,将许嬷嬷安置了进去。

另外又让原来和桔梗、麦芽住在一起的宝珠、紫苑两个,搬到许嬷嬷屋里。

给默默使唤,也请默默帮我教导她们。

荀卿染吩咐道。

许嬷嬷福了一福,应下了。

荀卿染特意看了眼香橼。

要香橼从一直住着的耳房中搬出来,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不满。

香橼倒是一直满脸陪笑,看不出有任何的不满。

荀卿染点了点头,就让众人散了。

许嬷嬷,桔梗几个丫头,又叫了几个小丫头开始忙着搬行李,重新布置屋子。

佟家的、香秀跟着出去,就没有回来,荀卿染另外带回了供奉嬷嬷,又将大丫头的屋子做了番调整。

自然没人笨到会来问荀卿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行为举止间都更多了份恭谨小心。

这许嬷嬷以后也要近前伺候的,荀卿染便把将香秀一家留在荀家,另外请了供奉嬷嬷的事情跟齐攸说了,齐攸并没有细问,只点头说知道了。

宜年居……也见了我母亲,她还病着,脾气和过去有些不同,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如意。

佟家的本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母亲喜欢她,就留下了她,总比不熟悉的新人要强些。

我又想着,虽是下人,也没让人家一家子分散的道理,也为了让佟家的安心服侍母亲,因此就都留给了母亲。

荀卿染跟容氏和齐二夫人解释道,父亲知道了,就说没有陪房又要回来的道理,让人听着不像。

我说,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只会说我孝顺,说我做得好。

父亲就说,知道安国公府是忠厚的人家,只说是不肯亏待我,就将家里请的供奉嬷嬷给了我。

容氏笑眯眯地听完,点点头,笑道:你做的很妥当。

那许嬷嬷来请安,我看了,宫里出来的,规矩礼数都是头等的,是个妥帖的人。

荀家老爷和太太很是疼你。

齐二夫人喝了口茶,觉得似乎茶叶放得太多,有些苦,就放下茶碗。

听说你那院子里赶出去一个媳妇和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齐二夫人问道。

荀卿染一笑,正要和老太太和太太回禀这件事。

那个媳妇原也管着些事,开始看着还好,时间久了,才知道是个极会偷懒的,更有一桩毛病,那脚底跟安了车轮子似地,一时都停不下来,还有一张大嘴,惯会风言风语,诽谤主子,嫉妒同伴。

这样的人,不只我那院子,咱们府里也留不得。

另外一个小丫头,却是手脚不干净,这两个都直接撵出去了。

另一个却是太粗苯了些,什么差事都做不好,只还有有些力气,索性打发去了前院做粗活。

容氏坐在榻上,眯着双眼,也不知是在听荀卿染说话,还是睡着了。

齐二夫人本想着,能找出荀卿染些错处,谁知荀卿染说的滴水不漏。

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我不过是提醒你,咱们家素来仁厚,那些下人也是一家子在府里伺候了几辈子,不可由着性子随意责罚,让人家说咱们待下人苛刻,坏了府里的名声。

荀卿染这样的处置不仅妥当,而且说出去,也只会有人说她宽厚,可齐二夫人却这样提醒。

荀卿染不由得腹诽,这苛刻二字她当不起,倒是齐二夫人胜任有余。

我看染丫头这事处置的妥当,赏罚分明,却没有因此伺候了主子,最后反爬到主子头上的理。

那可就乱了尊卑了。

容氏笑道。

我知道染丫头是有分寸的,只是我也是爱操心的性子,提醒她些。

齐二夫人忙陪笑道。

你们太太也是一片好心,那些话也是好的,你该记着。

容氏点点头,对荀卿染道。

荀卿染自然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就是观音诞,合该全家女眷去进香。

只是容氏这两人有些不自在,齐二夫人也说不去,只在家中佛堂拜一拜,大太太那边却是和娘家的女眷约好了,二奶奶不能出门,三奶奶依旧在禁足。

只有齐大奶奶、荀卿染带领着齐婉丽、齐婉烟、还有容云暖和颜明月姐妹几个到观音庵进香。

参加完放生法会,已经是中午,又在庵里简单地吃了餐素斋,众人这才打道回府。

荀卿染刚从车上下来,就张嬷嬷带着小丫头迎上前来。

四奶奶,二太太请您赶紧去祈年堂。

衣服脏了,这样去见太太有些不恭敬,嬷嬷先容我去换件衣服。

荀卿染道。

自家人,太太不讲究这些。

四奶奶还是快跟奴才来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动机不明荀卿染只好让桔梗等人先回宁远居,自己带着许嬷嬷、宝珠两个随着张嬷嬷往祈年堂来。

这一路上,不管荀卿染如何旁敲侧击,张嬷嬷始终不露半点口风,只说是齐二夫人想要见荀卿染。

太太那次病虽好了,这几天总有些不自在,只有四奶奶伺候的精心,因此太太想念奶奶吧。

张嬷嬷陪笑道。

到了祈年堂,荀卿染走进上房,上前给齐二夫人见礼。

齐二夫人在榻上半坐半卧,头上围着条布巾。

太太这是怎么了?荀卿染忙关切地问道。

太太的头疼病又发作了。

张嬷嬷在旁说道。

是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不是大事,只是折磨人。

这两天又发作起来,我也不想告诉你们,免得大张旗鼓的。

这却是治不好,白受罪罢了。

齐二夫人道。

齐二夫人又病了,难道又打算让她侍疾?荀卿染下意识地往齐二夫人的额头瞥了一眼,那里的青肿不过是这两天刚消下去的,据她所知,并不是齐二夫人撞到门框上,而是磕头磕出来的。

难道容氏给齐二夫人的教训还不够?齐二夫人要故伎重施,容氏那里先就过不去。

我这就吩咐人请太医来给太太诊治。

荀卿染依旧关切道。

齐二夫人摆摆手,请什么太医?有得治,早就治好了,还等现在那。

我不过身子不舒服,心里想念你。

你陪着我说说话,我就能好过些。

说着就招手让荀卿染坐到她身边。

荀卿染依言坐到齐二夫人身边。

齐二夫人抓了荀卿染一只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赞道:自你进门,上面替我伺候老太太,将攸儿也照顾的好,我省心了许多,这病也久没发作了。

出门会客,人都羡慕我有你这样的好媳妇,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最要紧是顶顶孝顺。

齐二夫人一脸慈爱地说着。

太太过奖了,我哪有太太说的那样好。

荀卿染笑道。

齐二夫人招手叫彩蝶,从旁边柜子里拿了两个锦盒出来。

今天没什么事,收拾旧日的东西,找出这些来,都是好的,我年纪大了,懒得戴这些。

有一套翡翠的给了你六妹妹做添妆,这套白玉的给你。

齐二夫人打开一个锦盒,却是两只通体柔润的和田白玉镯子,另有白玉簪、指环各一对。

还有这些,也都给你。

你年轻,容貌又好,正该好好打扮,我见了也跟着欢喜。

齐二夫人又打开另一只锦盒,这锦盒内却是零碎的首饰,有玳瑁的、琥珀的、赤金的、林林总总装了满满一盒子。

太太,这些太贵重了,还是太太自己留着吧。

我只选一个就好了。

荀卿染只从盒子里拿出件玳瑁的发簪,就将两个盒子都合上,推回给齐二夫人。

齐二夫人故作恼怒,我诚心给你,你只管收下。

你不收,可是和我生分?或是心里有些怨我?荀卿染忙摆手。

不待荀卿染说话,齐二夫人叹了口气,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说道,咱们婆媳在一起有了些日子,我这做长辈的心,只盼着你们都好。

我难免试了你几回,只怕你因此会错了意,以为我是个恶婆婆,心里抱怨我,不肯和我亲近,也是有的。

齐二夫人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却原来以往都是在考验荀卿染。

荀卿染忙站起来,我明白太太是一片为了我们的心,只有感激太太,敬重太太,哪里会有什么抱怨那。

太太给的东西,我收下就是。

齐二夫人也转悲为喜,又拉着荀卿染坐下,道,这样才是好孩子。

我如今对你是真的放心了。

这么说,现在她被齐二夫人完全接受了?只是,荀卿染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我和你们奶奶说说话,不用你们在这伺候着,都出去吧。

齐二夫人对着在屋中伺候的张嬷嬷、许嬷嬷等人道。

张嬷嬷先就答应了,往外退去。

许嬷嬷也慢慢要往外退,动作却慢多了,一边向荀卿染望来。

嬷嬷还不快些,太太和四奶奶说些体己话,嬷嬷虽是供奉,也不好听得。

张嬷嬷走到门口,催促许嬷嬷。

荀卿染忙道,嬷嬷先回去,我看外面似乎要变天,四爷的书还晒在外面,嬷嬷带人将书先收起来……记得好好打扫一下。

许嬷嬷忙答应着,就和宝珠一起退了出去。

屋中只有齐二夫人和荀卿染婆媳二人。

如今这家里的事,还有我身边都离不得你。

齐二夫人道,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太太请说。

攸儿最近又要出去办差,只怕比上次的时候还要久。

我想将家务都托付给你,你也能替攸儿和我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你看如何?四爷要出去办差?荀卿染问,怎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是娘娘派人来看我,带了这个信,虽还没有旨意,也有七八分的准头。

攸儿每年都要出去办几次差,这也都是平常了。

这次也许时间久一些,娘娘还担心我和老太太,不过现在不同从前,有你在家中照料我们,替攸儿尽孝,娘娘也是放心的。

荀卿染垂下头,心里想怎么齐攸又要出远门,不知这次会去多久?你可愿意在家里,伺候我和老太太?齐二夫人抓了荀卿染的手,问道。

这还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总不能齐攸办差还带着她。

荀卿染抬起头,就要说她愿意。

我…………皇宫玉乾殿正德帝正挥笔批改奏章。

内大臣保泰立在书案一侧,齐攸则是站在书案前。

半晌正德帝才放下手中的笔,接过英公公递过来的参茶,喝了一口。

小齐,你可想好了?那地方与京城远隔千里,你是京城长大的,可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四海之滨莫非王土,陛下的锦绣江山,哪里会有不好的去处。

齐攸道。

哈哈哈,正德帝开怀大笑,说的好,说的好。

只是,那里地处偏远,人事复杂,你这次是去常驻,可不是办趟差事就回来,那里的艰难,只怕超出你的想像。

臣愿为陛下分忧。

齐攸道。

正德帝沉吟片刻,你家里只怕舍不得你外任。

他今早在景秀宫用的早膳,和贤妃提起齐攸外任的事情,贤妃就说齐府老太太最是心疼齐攸,怕是舍不得让他远离。

臣早有此意,家父也已经答应了。

齐攸道。

正德帝点头,嗯,好男儿志在四方,朕也有些舍不得你,不过去那里,朕也只信得过你。

朕这就拟旨。

你下去准备吧。

臣遵旨。

齐攸躬身施礼,从玉乾殿内退了出来。

陛下这激将法用得实在妙。

保泰笑道。

这小子,是个有心气的,早就想着要去那里。

朕不过是顺了他的心意。

正德帝道。

此番历练历练,以后更能好好辅佐陛下。

保泰道,陛下对小齐真的放心?正德帝目光深沉,走到壁上挂着的一副图画前道:雏鹰总是要展翅高飞的,岂能总关在笼子里,该回来的也总要回朱,朕对他的期望很高。

保泰举目望去,正德帝看着的,是一副雄鹰展翅图。

图上十几只雄鹰展翅飞翔,姿态各异,其中飞在最前头的两只最为英姿矫健。

保泰面目端肃,躬身拜道,陛下胸怀似海,深谋远虑,臣衷心拜服。

……玉乾殿外,唐佑年接住齐攸。

陛下应允了?唐佑年问。

齐攸点头,还要佑年兄和我同去。

唐佑年笑,这还用说。

陛下封了你什么官职?还没说,等旨意吧。

齐攸道。

总是低不了。

唐佑年道,要不要先给家里捎个信。

齐攸想了想,不过片刻就有旨意了。

还是先捎个信,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唐佑年道。

也好。

……我……荀卿染正要顺着人情答应齐二夫人,突然打了个突儿。

齐攸出门办差,她本就该留在家里,还能去哪里,齐二夫人为什么会特意问她愿意不愿意。

是对她格外的礼遇?太太,不知道四爷去哪里,要去多久?荀卿染问。

齐二夫人呵呵笑了两声,看你,担心成这个样子,攸儿出门办差,也没有带着你这正经奶奶的道理。

你担心,我又何尝不担心。

我已经想好了,这次派个丫头跟着攸儿照顾他的衣食,肯定比那些小子们精心。

荀卿染一愣。

齐二夫人笑着道,就是你院子里那个香橼。

我看着没人比她更合适。

她本就是老太太给攸儿的,在攸儿身边的日子最久,对攸儿的性子、喜好最清楚。

你是正房奶奶,尊贵的很,能留在家里,料理家务,替攸儿尽孝。

让香橼那丫头去伺候攸儿,咱们都能放心。

你看好不好?荀卿染心中一动。

她刚从外面回来,齐二夫人不让她回宁远居,直接叫到了祈年堂。

路上张嬷嬷表现也有些奇怪,像是生怕她跑了,或是和别人说什么话似的。

现在齐二夫人又和她说这些。

她在外面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染丫头,你这孝顺的名声可是远近闻名了。

我就等你一句话,留在家里,替攸儿尽孝,伺候我,你可愿意?齐二夫人又问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周旋太太,四爷出门办差,能带丫头吗?荀卿染没有回答齐二夫人的话,反而好奇地问道。

齐二夫人脸色一僵。

香橼不同,她家里原来贩马,后来才开的马车店,她是会骑马的。

跟在攸儿身边也不会拖后腿,况且还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不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齐攸和同僚带着随从出门办差,队伍里夹杂个丫头,这是个什么画面。

不知道齐二夫人是怎么考虑的,是想要齐攸得了纨绔的名声,还是得个好色的名声。

而且,香橼竟然是上马能飞奔,下马能做饭,兼铺床叠被的能人。

齐二夫人是怎样发现这么个人才的,什么时候和香橼这么熟悉了?齐二夫人见荀卿染有些走神,又道:你莫吃醋,你是金贵的正房奶奶,哪能去做那样的事情。

还是侍奉长辈,才是真正的尊贵体面。

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孝顺,不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疼你,攸儿也会敬重你,咱们女人这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个吗!太太,我今个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我娘家兄弟君晖。

荀卿染一脸欢喜地对齐二夫人道。

哦?齐二夫人一怔,怎么荀卿染说起娘家兄弟来了,是不愿意答应,拿她刚点了探花的兄弟来说事?如今老爷和太太都记挂着五弟的学业。

咱们族学虽也是京城中顶好的,只是未免局面小了些。

老爷和四爷想送五弟去宗学,五弟却是不愿意。

说到齐仪,齐二夫人抚着额头,她这些天正为这件事情闹心,不过还是不能被荀卿染岔开话题。

你五弟的事,我自有主意,还是先说……太太,我得了个消息,五弟来年有希望状元及第。

荀卿染扔出个五光十色的大包袱。

齐二夫人有些不信,但是这包袱实在太吸引人,她不由得想继续听下去。

莫哄我,老爷说,你五弟虽有些小聪明,应试学问上却有些不足。

齐二夫人道,当然齐二老爷的原话是不足的很。

学问还有什么两样,以五弟的聪慧,只要用心,有什么学不好的,现在如此,或许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先生。

荀卿染道。

齐二夫人不禁点头,自己的儿子当然是好的,那自然就是先生的问题了。

你的意思?荀卿染笑道,我要和太太说两件喜事。

头一件,知道太太为五弟前程担忧,四爷和我早就留了心。

上次君晖同窗们的诗会特意请了五弟去,五弟做了两首诗,很得景老的欢喜。

这位景老,正是君晖的授业恩师,而且曾经为当今皇上讲学,更是位帝师。

只要他有意收五弟做弟子,就能让五弟进鹿山书院读书。

君晖一直在周旋这件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

齐二夫人迟疑道,仪儿真的能进鹿山书院读书?鹿山书院的入学条件十分苛刻,就是皇亲国戚要进这个书院,也要有名师推荐,还要经过大儒的当面考试,可以说是文脉一系的清流。

齐家和方家都是武将一系,却是极难进鹿山书院读书的。

太太,这第一件比起第二件来还说不上是喜事那。

荀卿染又压低了声音,太太,朝廷打算另开恩科,却是只考诗文,不做官样文章,考中了,却也和科举一样的仕途出身。

以五弟的诗才,这可不是一个状元是手到擒来的。

齐二夫人忽地从榻上坐起来,真有这样的事?荀卿染点头,这却是君晖听景老说的。

景老是帝师,前些日子入宫与陛下长谈过,自然是准的。

齐二夫人已经喜的眉开眼笑。

诗文科举一事,还在计划中,并没有定论,是朝廷收揽那些有才华的闲散人士的策略。

荀卿染只想着先转开齐二夫人的注意力,更是想以此打动齐二夫人。

人与人,以心换心。

她作为齐家的媳妇,齐仪的嫂子,这般为齐仪出力、用心。

她不信齐二夫人真的油盐不进。

齐二夫人总该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吧。

只要景老收五弟做弟子,写封推荐函,五弟就能参加这诗文科举了。

到时候,五弟可就是咱们家的文曲星了。

荀卿染笑道。

染丫头,这事若是真的,不仅你五弟,我和老爷都要感激你。

齐二夫人又抓了荀卿染的手,眼圈有些发红道。

荀卿染笑着点头,就是没有齐二夫人,只看齐仪一片赤子之心,她也会对齐仪的事情上心。

太太且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太太看着急,我再去催一催君晖,让他来和太太说说。

齐仪的事情,还要荀君晖出力。

齐二夫人就算不知感思,也该知道这个时候该对她好一些,荀卿染暗道。

荀卿染说着站起身,她也是找机会离开,三十六计走为上嘛,先把事情缓一缓,回去查查发生了什么事。

齐二夫人心中有些矛盾,却还是不想这样放荀卿染走。

染丫头。

太太,宝珠来了,说是老太太四处找四奶奶,急着要四奶奶过去。

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道。

太太,宝姐儿和官哥儿来了。

又一个小丫头进来回禀。

老太太叫你,你就先过去吧。

齐二夫人放开荀卿染的手。

容氏找荀卿染,况且宝姐儿和官哥儿偏在这今时候来了,齐二夫人只得先放荀卿染离开。

而且她也要好好想一想,到底要怎么做。

荀卿染松了口气,告辞从上房出来。

宝珠忙迎上来。

奶奶,是许嬷嬷让婢子这么说,一定要叫了奶奶出来。

老太太并没派人找奶奶。

出了祈年堂,宝珠在荀卿染耳边低声道。

荀卿染点点头,就不去宜年居,转而回了宁远居。

宁远居上房,荀卿染将齐二夫人对她说的话都讲给许嬷嬷听。

奶奶,依奴才推断,太太必是从贤妃娘娘处得了什么消息,四爷只怕不是出门办差,更可能是外放为官。

荀卿染也有此怀疑,就问许嬷嬷,太太竟是想留下我来,只打发个香橼跟着四爷去上任。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道理!奶奶不可掉以轻心。

这样的事情是有的,丈夫出外做官,留媳妇在家里奉养父母。

只是奶奶不是嫡长媳,齐府有这么多姑嫂,没有一定要奶奶留下来的理。

许嬷嬷顿了顿,又道:奴才听说过一件事,有位老夫人不喜欢儿媳妇,就做主让儿子娶了自家的外甥女做妾室。

正巧这儿子出外做官,老夫人就说舍不得儿媳妇,她年纪大了,要人奉养,做主留了儿媳妇在家伺候她,只让儿子带着她外甥女一起去。

嬷嬷,我的事没有半分瞒着嬷嬷,嬷嬷有话尽管直说。

荀卿染道。

方才奴才看太太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好。

太太若是病了,定要奶奶留下来,从孝道论,四爷会很为难。

许嬷嬷又道。

荀卿染闭上眼睛,脑海中描摹出一幅幅图画。

她陪着齐二夫人,在相互折磨中一天天枯萎。

多年后,齐攸外任归来,依旧年轻英俊,面对满脸怨妇刻薄相的她,相对无语。

然后齐攸身后冒出来一大串年轻貌美的女人,看到她的样子,以为她是齐攸的老妈,赶上前来叫她婆婆。

齐攸还是有良心的,呵斥那些女人,让她们管她叫姐姐。

然后,又叫出阶梯排列的整整一足球队的大小包子,叫她母亲。

荀卿染猛摇头,将这些可怕的想象摇出去。

香橼那?荀卿染问。

宝珠出去,一会带了香橼进来。

香橼屈膝福了一福,婢子给奶奶请安。

婢子就在门外伺候,没奶奶吩咐,不敢进来。

荀卿染抬起头,上下打量香橼。

香橼依旧满脸陪笑,浑身没有半点破绽。

嗯,你辛苦了。

荀卿染道,今个去进香,你怎么没跟我去,可是身子不舒服?回奶奶,婢子很好,婢子身体历来康健,很少生病。

只是婢子性子有些好静。

想着大家伙都去了,不如婢子留下来替奶奶守着院子。

而且,还有奶奶那套夏衫上的团花刺绣,还有几针,婢子打算早点赶出来。

滴水不漏,不过就是因为太过滴水不漏,反而更让人起疑。

辛苦你了,下去吧。

荀卿染道。

香橼又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奴才回来都查问过了,香橼今天曾借故找太太身边的丫头,去过祈年堂,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许嬷嬷低声道。

荀卿染将许嬷嬷叫到身边,两人计议起来。

奶奶,黄苓回来了,说是四爷有话捎给奶奶。

宝珠进来禀报。

快让他进来。

荀卿染忙吩咐道。

一会工夫,黄苓从外面进来,只站在堂屋,隔着帘子对屋内行礼。

奶奶,四爷得了外放的差事,稍后就有圣旨下来,四爷打发奴才来先告诉奶奶一声。

黄苓道。

齐攸真的要外放了,荀卿染不由得又喜又忧。

第一百八十九章 周旋(二)齐攸真的要外放了,荀卿染不由得又喜又忧。

喜的是,如果跟了齐攸到外任上,不用在齐二夫人跟前,日子逍遥自不必说。

忧的是齐二夫人竟然先得了消息,还摆出病态,打算留她在家里,分开她和齐攸。

荀卿染又将如果她被留下,可能发生的惨景描摹了一遍,不由得恶向胆边生,肚子里无数的黑色泡泡往外冒。

可想到齐二夫人毕竟是齐攸的母亲,只得做了个深呼吸,将那些黑色的念头赶了出去。

不仅是这个年代一个孝字压死人,她要对付齐二夫人,如果分寸掌握的不好,就要伤了她和齐攸的夫妻情份。

她和齐攸,是婚前没有交集,更谈不上感情的两个人,感情基础不能说薄弱,是根本就没有。

自成亲以来,她一直在精心培养两人之间的感情,要把基础打好,因此容不得半点的瑕疵和隐患,她为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委曲求全。

要冷静,找出最妥当的法子,荀卿染告诉自己。

奶奶如何打算?打了了黄芩出去,许嬷嬷问荀卿染。

齐二夫人是打着孝顺的旗号,要留下她。

百善孝为先。

不孝有三,无后最大。

我和四爷才成亲不过半年,如果就此分开,必然妨碍四爷的子嗣。

太太头上还有老太太,老太太是明理的人,而且最为维护正统,必然看重嫡长子,如果老太太出口让我跟去,二太太也没话说。

荀卿染道。

许嬷嬷笑道,奶奶说的是。

只是不知二太太是否会善罢甘休?荀卿染便将自己打算如何帮助齐仪,争取齐二夫人的话说了一遍。

奶奶这样做,自然是极妙的。

不过看奶奶方才回来的神色,是不是怕二太太并不会因此就改了对奶奶的态度?果然瞒不了嬷嬷。

荀卿染苦笑。

她从祈年堂出来时,齐二夫人的样子,确实不能让她放心。

所以要去争取老太太的首肯。

荀卿染道。

太太要奶奶留下,这头疼病是个缘由。

只是太太这旧病发作的蹊跷。

不如奶奶找来名医,治好了太太的头疼病,既尽了孝,又让太太没理由留下奶奶。

名医?荀卿染睁大眼睛。

齐二夫人说被这旧疾折磨多年,是治不好的,不过是白受折磨。

急切之间,哪里去找名医。

就算真有名医治好了齐二夫人的病,齐二夫人硬说没好,头还是疼,别人又能如何?许嬷嬷一笑,奶奶,这治病并非一定用药,奶奶可听说过一个典故,有一郡守请华佗神医看病,华佗收了郡守重金,不仅不与治疗,反而留信痛哭太守,太守派人追杀华佗无果,结果一气之下,吐出瘀血,病就好了,才知道是华佗故意如此为的就是治他的病。

奴才想,太太这病,或许吓一吓,即使不能除根,也可立即痊愈的。

荀卿染看了看许嬷嬷,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采用非常手段。

这样做也不是不可,荀卿染沉吟道,嬷嬷不如先准备着,万不得已时再用。

奶奶还有另外的办法?许嬷嬷问道。

太太要我留下,借口是家中没人打理。

若是家中有人打理,也就没了理由。

或许,不用找名医,找另一个人来,不仅能治好了太太的病,这人还能助我随四爷外放。

荀卿染就将自己的打算和许嬷嬷说了。

许嬷嬷点头,自然是奶奶这个法子好,兵不血刃,借力打力,是上策。

荀卿染将可用的人从头想了一遍,就叫了院子里的平婆子来。

这平婆子一张巧嘴,受了些恩惠,历来忠心。

荀卿染对平婆子吩咐了一番。

你和那边熟,传递个消息,提点两句,那人也要感谢你。

荀卿染道。

打发了平婆子出去,荀卿染还不放心,又另外叫了个媳妇子来,嘱咐了一番,也打发了出去。

想想该安排的都安排妥了,荀卿染就带着人从宁远居出来,往宜年居来。

四婶婶。

一个软糯的童音叫道。

荀卿染忙站住,笑道:原来是官哥儿。

却是官哥儿在路边的亭子里玩耍,身边跟着奶妈和一干丫头婆子。

官哥儿穿着大红的锦缎袍子,胖墩墩像极了年画上的娃娃。

荀卿染走过去,抱起了官哥儿。

来婶婶抱。

四奶奶,还是让奴才们抱吧,哥儿可不轻。

官哥儿的奶妈过来陪笑道。

放心吧,我抱得动。

荀卿染托着官哥儿的胖屁股颠了颠,将官哥儿抱的更紧了些。

官哥儿很喜欢荀卿染,抱住荀卿染的脖子,生怕被奶妈给抱走似地。

奶妈见了只好笑道,哥儿极爱亲近四奶奶。

在家时,官哥儿也总说来找他四婶婶。

这个奶妈胖胖的,长得颇为喜兴,却不是上次跟着官哥儿的那个。

荀卿染暗自思忖,就她眼看着,官哥儿的奶妈已经换了三个。

没有亲娘的照顾,宝姐儿也是个孩子,照看的再细心,也有不足。

荀卿染一边逗着官哥儿说话,一边就到宜年居来。

宜年居上房,容氏坐在榻上,正戴着眼镜看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套,齐婉丽在榻边坐着。

容氏见荀卿染带了官哥儿,很是高兴,招呼两人到跟前来坐。

齐婉丽脸却有些发红,容氏手里拿着的,正是她为自己绣的嫁妆。

容氏便将枕套交给齐婉丽跟前的丫头收起来,又见齐婉丽有些有些局促,笑道:咱们两家不同与别人家,官哥儿还是你侄子。

齐婉丽本就行事大方,也就释然了。

官哥儿的奶妈跟着进来,知道齐婉丽是方家未来的主母,不免更加恭谨起来。

荀卿染抱着官哥儿坐到容氏身旁。

容氏就问起进香的事,荀卿染一一回复了。

官哥儿坐在荀卿染怀里,不时仰起头和荀卿染说话。

官哥儿和你倒亲。

容氏笑道。

染姐姐极喜欢小孩子,今个去观音庵进香,遇到染姐姐二姐家妯娌们,有个孩子,比官哥儿还小,染姐姐哄了他一阵,回来时,那孩子差点就跟了染姐姐来。

齐婉丽笑道。

你可有在庵里好好拜一拜?容氏笑着问。

荀卿染有些害羞地点头,特意去拜了的,还请了一卷经,打算每天念上几遍,师太说极有效验的。

那就好。

容氏道。

不用明说,两人都知道荀卿染拜的是什么菩萨,请的是什么经。

师太替我算了一下,说今年最吉利,若得子,必会康健显达。

荀卿染道。

容氏越加欢喜,正待说话,外面有人进来禀报。

老爷送信回来,皇上下了圣旨,封四爷为平西镇总督兼任平西镇守军总兵,统领地方军政大事,择日上任。

攸儿要外放?容氏先是一惊人,继而有些不舍,可是又不免有些得意。

荀卿染曾经看过风物志,平西镇地处西北,名为镇,其行政区相当于一个郡或者省。

那里为边疆重镇,有重兵把守,传说荒凉无比,因此那里更是犯人的流放地,只比苦寒的北部稍好些。

不过平西镇同时为各民族杂居之地,富有金矿、井盐等物产,历来派驻的地方首脑都是皇帝的亲信。

齐攸现在京中,是一等御前侍卫,为正三品武官。

这次外任,统管地方军政大权,总督、总兵,文武官衔都是正二品。

虽是陛下青眼,可毕竟偏远了些,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容氏道。

有染姐姐跟着四哥,必能照料的妥帖,老太太尽管放心吧。

齐婉丽道。

容氏看了眼荀卿染,点头道,也是。

可我却舍不得离开老太太。

荀卿染低头道,却又将怀里的小胖墩官哥儿举起来给容氏看。

容氏大笑,你尽管跟了去,好生照料老四,多生几个曾孙给我,就是你孝顺了。

官哥儿还不知道自己被用作了道具,舞手舞脚,咯咯地笑个不停。

荀卿染听了容氏的话,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顿时觉得全身放松,高兴地将官哥儿抱过来亲了一口。

官哥儿更是吧呶吧呶在荀卿染脸上亲了两大口,容氏和齐婉丽看得直笑。

二太太来了。

外面小丫头高声道。

门帘挑起,齐二夫人由张嬷嬷和彩蝶扶着,走了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

齐二夫人有气无力道。

快起来,这是怎么了?容氏看着齐二夫人头上缠着的布条,问道。

老太太,是我那老毛病又犯了。

容氏哦了一声,既然是又发作了,怎地不好好歇着,过来做什么?老太太,听说攸儿得了外任,赶来和老太太商量。

容氏笑着点点头,对于齐二夫人对齐攸的事如此上心表示满意。

也好,染丫头毕竟年轻,没有单独出去过过日子,要带什么,还要你帮她盘算些。

容氏道。

齐二夫人看了看荀卿染,眼神一黯,她又上了荀卿染的当,先被荀卿染花言巧语岔开话题,后来又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原来是越过她,到容氏这里找后援来了。

老太太,染丫头这个时候不能离开。

齐二夫人道。

第一百九十章 角力老太太,这是没法子的事。

我病成这样,大奶奶分不开身,二奶奶还要保胎,她那身子,生产前也不好再让她操劳。

六丫头是个好的,却是没几天就要出嫁了。

这家里实在没个人支撑,就让染丫头留下来,支撑上个一年半载。

等二奶奶生产后,能出来管事了,再送她过去和攸儿团聚。

这也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们小夫妻,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着,也不在这一时半会的。

齐二夫人缓缓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自认为无懈可击,能够留下荀卿染。

这事还多亏了娘娘的消息快,齐二夫人说完话不禁想起早上荀卿染出门去观音庵进香后不久,宫里就来了人。

是贤妃娘娘打发来问安的,这宫人还带来一个消息:皇上有意将齐攸外放为官。

她听了这个消息,心情有些复杂。

她不想齐攸跑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又想着也许这是件好事。

正在她心烦的时候,就听到外面小丫头说话声,却是齐攸身边的大丫头香橼过来了。

她就叫了香橼进来,不过问一问齐攸和荀卿染的生活起居,香橼都回答的滴水不漏。

太太可是又在为四爷的事操心?许是香橼看出她神色间有些忧虑,陪笑问道。

她一惊,怎地这香橼能看透她的心思。

我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为了他们几个操心。

她如此说道。

四爷小的时候,每次遇到什么事,太太为四爷操心,就是这样皱着眉头。

人都说太太最疼五爷,因为五爷是小儿子的缘故。

婢子却知道,太太最挂念,最心疼的是四爷。

香橼这话她爱听,又对香橼更多了些好感。

我自是心疼他,只是……只是什么,她却不好在个下人面前说出来。

太太,婢了不懂什么大道理,只听人说见面三分情。

四爷自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成年又忙于办差,却是很少有机会在太太身边,没机会知道太太是如此疼他。

如今又成了家,爷们都难免心粗,看不到太太的疼爱,却能听得进耳边的言语。

有人常在耳边提着,这个好,那个不好,四爷的心再刚硬,也要偏了过去。

若是四奶奶常在四爷耳边提提太太的好处,四爷也就能明白了太太的苦心。

是啊,可不就是这个道理,香橼的话让她豁然开朗。

只是让荀卿染在齐攸面前说她的好话,那只怕是难。

荀卿染是容氏挑选的媳妇,当初她弄错生辰八字,差点坏了这门婚事,还有最近这几桩事,荀卿染哪会说她什么好话。

只怕,早不知在齐攸跟前告了她多少黑状了。

要是齐攸身边,能有个她的自己人,那情况就不一样。

你这话说的在理,不愧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

她如此说道。

香橼却是屈膝行礼道:婢子可不敢高攀说是老太太调教的人。

那时候刚进府,是分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跟着原来的杨嬷嬷,在四爷身边做粗使。

后来杨嬷嬷见婢子勤快本份,才开始升了婢子的等级。

四爷从老太太院子里搬出来,婢子也就跟出来了。

香橼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一双鞋。

太太,这是婢子给太太做了一双鞋,虽没四奶奶做的针线精致,却也是婢子用了心做的,每下一针,婢子都要念句佛经,为的是给太太祈福,保佑太太长寿安康。

鞋子做的十分周正,针脚细密,绣的是万字不断头的花纹,显是花了大工夫的。

太太不如试试,看合不合脚。

香橼服侍着她试了鞋子。

很合脚。

我的针线从没交给你,你怎地知道我脚的大小。

她问。

香橼陪笑,奶奶曾要了太太的鞋样子去。

她哦了一声,这香橼还真肯用心,这鞋子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能做得的。

难为你,下的这般工夫。

香橼却垂下头,半晌抬起头来,眼角挂着泪珠。

我是在夸你,怎地哭起来。

她奇怪的问道。

香橼扑通的一声跪在地上,太太平时行善太多,自然是不记得了。

那年婢子染了风寒,说是要挪到外面去。

是太太知道了,传了太医进来给婢子诊治,又赐下汤药,婢子才保住了这条命。

这事于太太自然是小事,可于婢子,却是再生的大恩。

自那以后,婢子心里念立夏太太的活命之恩,总不敢忘,日日烧香祷告,保太太平安。

只是婢子身份低微,并不敢多在太太跟前走动,怕人说婢子攀高枝。

还有这么一回事?她完全不记得了,不过想来是有的。

香橼这样的大丫头,也有这份体面,她不过是因为齐攸做的顺水人情,没想到这个丫头记得这样清楚。

她不禁又仔细打量香橼,越看越觉得亲近。

香橼是老太太给齐攸的,但却明显更对她感恩。

你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

她扶起香橼,我问你,如果四爷要出去一段日子,让你跟着去伺候,你可愿意。

婢子有什么不愿的,不过有四奶奶,婢子也不过做些针线。

若是我另有事情委派你们奶奶,你……婢子的命都是太太给的,凡事都听太太吩咐。

香橼的态度,她很满意,就打发了香橼回去听消息,那时候才打定了主意,留下荀卿染,让齐攸收了香橼,带到外任上去。

后来她找荀卿染去说话,荀卿染说了齐仪前程的事,她有些动摇。

齐仪的前程自然是荀卿染从中出了大力。

按理说,她该投桃报李,可因此放荀卿染和齐攸去外任上,她总有些不甘心。

这夫妻两个,现在就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中了,这一去就是几年的时间,回来后翅膀就更硬了,以后更不会听她的话。

即使是收了香橼,有荀卿染在一边,香橼也难就得了齐攸的心。

齐二夫人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放荀卿染走。

不过,她也不是个不通人情的,就看在荀卿染为齐仪的前程出力的份上,她就手下留情。

依旧先让香橼跟着齐攸去,有这一年半载的时间,香橼必定能和齐攸培养出了庶长子,到那时候再让荀卿染过去。

到时候,荀卿染和香橼两个,想要保住她们的地位,就得借重她这个婆婆,自然就会对她言听计从,从而影响齐攸。

儿子、媳妇都听她的,她就能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

而不是小夫妻两个一条心,打着她们的小算盘,把她撂在一边。

齐二夫人也曾想过,如果这样将荀卿染留下,荀卿染不能体会到她的善心,依旧生出怨气,不肯帮助齐仪那该怎么办。

对此,她并不担心,她是婆婆,出口让媳妇做点事,媳妇理所应当就要去做,哪有还和她讲条件的道理。

如果荀卿染不知趣,那也没什么,她有大把的金银,国公府的牌子,还有娘娘在后面撑腰,借用荀卿染铺的路,也能把事情办成。

对了,就是这样,她还是太心软了,这件事没有荀卿染她也能办到,让荀卿染帮忙,是给荀卿染面子,她根本就不需要感激荀卿染姐弟,更不用因此就改变她的计划。

齐二夫人将前后事情回想了一遍,越发觉得她这番打算,真的是十全十美,既达到了她制衡儿子媳妇的目的,又施舍了恩惠给荀卿染。

齐二夫人脸上不禁又露出慈爱的笑容。

容氏看了看齐二夫人,问道:我已经答应让染丫头跟着攸儿去上任。

攸儿这次去的远,身边没有照顾怎么能行,你这做母亲的就不担心?齐二夫人就等着容氏的这句话,连忙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这个我也已经想到了。

攸儿身边,自然要派妥帖的人照顾才好。

我已经看准了一个,便是老太太给攸儿的香橼。

香橼?容氏瞥了荀卿染一眼。

荀卿染正握了官哥儿的一只小手,抓着她衣襟晃来晃去。

就是香橼。

齐二夫人道,那丫头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自幼就跟在攸儿身边,和攸儿的情份不比寻常,又将攸儿照顾的十分妥帖。

我暗中看了她许久,模样也好,性子也好,本份老实,又周到能干,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屋里没人说话。

齐二夫人已经继续说道:老太太,先派了香橼过去,等那边安顿好了,染丫头再过去,也是为染丫头着想。

容氏眯了眼,没吭声。

齐二夫人脸上笑容更多,似乎那头疼的病都好了一般。

老太太方才还说,要抱曾孙,要染姐姐跟了四哥去。

家中的事,就将我的婚期推迟些日子,是我能为家里尽些微薄之力。

齐婉丽起身道。

荀卿染一愣,虽然齐婉丽的婚事定下了,但是以后嫁过去,还要娘这这边的嫡母支撑,大多数人这个时候会选择沉默,两不相帮。

她和齐婉丽素来交好,也暗中给予过齐婉丽很多帮助,但却还是没想到齐婉丽会不惜当面得罪齐二夫人,也要帮她。

胡说什么,堂堂的国公府和侯府,婚期定了怎能推迟?齐二夫人不满道。

她故意忽略掉齐婉丽所说容氏的决定,只斥责齐婉丽不该想着改动婚期。

怎么六丫头的婚期要改动?大太太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大太太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不是说跟随娘家的女眷去礼佛,要到傍晚才会回来吗。

齐二夫人不由得脸色一僵。

第一百九十一章 角力(二)小丫头挑起门帘,大太太走了进来。

大太太手拿帕子轻轻擦拭额头的细汗,上前来给容氏请安。

荀卿染和齐婉丽忙站起给大太太见礼,齐二夫人也站起来,和大太太打招呼。

相互都见过了,大太太就在齐二夫人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二太太这是怎么了?大太太一眼看到齐二夫人额头的布条,关切地问道。

不过是有些头疼。

齐二夫人勉强笑道。

唉呦,必是头疼的老毛病犯了?不是说你这病最忌见风,怎地不好好在屋子里将养?大太太问。

齐二夫人这时不好说她的病没有妨碍,只得笑道,大太太怎地回来的这样早?是我母亲,听我说起近来老太太总有些倦倦的,二太太也是常有病痛,二奶奶又在养胎,就责怪我,这个时候该多留在家里,帮着多照应些,因此法事还没做完,就催着我回来了。

大太太道。

亲家太太很是周到。

容氏眯着眼道。

方才进门来,听得府里人都在说,是四爷得了外任,就要去上任去了?怎地又听得六姑娘要改婚期,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和四爷外任有关?大太太一连串地问道。

齐二夫人端起茶杯,装作喝茶,并不说话。

荀卿染便笑着将齐二夫人的打算说了一番,只没说齐二夫人打算让香橼跟齐攸上任的话。

……二太太担心家中没人主持中馈,六妹妹才有了这个话。

荀卿染道。

大太太听完,佯怒道:染丫头,你这个话我可不爱听。

我竟不知道家里已经是这样的光景,怎地你走了,就没人主持中馈了?你眼中当我这个大伯母是什么?难道我就能每日里只知道吃饱睡足,放着家计不理,非要拆散你们小夫妻,影响攸儿的子嗣,或是将六丫头拖成老姑娘?荀卿染和齐婉丽都忙站起来,对大太太陪笑。

大太太息怒。

大太太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地瞥了齐二夫人一眼。

她这些话明面上是斥责荀卿染,其实句句直戳齐二夫人的心窝子。

只是她和齐二夫人是妯娌,不好直接指着齐二夫人的鼻子问,你把我当个死人啊,你不能主持家务,这还有我。

我不像你,把着管家的权,却不做事,只推给小辈。

齐二夫人自然也听出了大太太的意思,脸上笑容便没了,抬眼去看容氏。

她想,容氏并不待见大太太,一定会出口阻拦。

但是容氏却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却是摩挲着官哥儿的头顶,半眯着眼,似乎睡着了。

齐二夫人有些急了,她装病,说没人管理家务,不过是要留下荀卿染。

她可不想就此将管家的权力交给大太太。

那样,她这些年的苦心经营还有什么意义。

不能让大太太拣了这个便宜。

齐二夫人扭过身,给身后的张嬷嬷使了个眼色。

张嬷嬷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大太太误会了。

我常听老爷说,朝廷里的官外任,多是留下媳妇奉养长辈的,成全了孝道,而这些官也能没有家累,全心为国为民,全了一个忠字。

因此想着,攸儿正该如此。

况且,老太太极喜欢染丫头,咱们都有了些年纪,染丫头留下来也好孝顺老太太。

容氏依旧眯着眼,不置一词。

二太太,不是我要驳回你。

实在你这话有些可笑。

我也听大老爷说过,那些不过是乡下土财主,几辈子没得官做的做派,最能乱了长幼嫡庶尊卑的。

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怎能和他们学。

况且,人家小夫妻成亲不过半年,家里又不是真的没了人,就要生生拆散这小夫妻,你这做母亲的不心疼,我这做大伯母的却看着不像。

还有一条,咱们便是八十岁,也是老太太的儿媳妇,理应伺候老太太。

我知道,二太太身子娇贵些,我还禁得住摔打,巴不得每天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那。

齐二夫人的脸色有些发青。

大太太却是挺直了腰板,身心舒畅。

在这个宅子里,她虽是长媳,但却是续弦,出身又不如齐二夫人。

她刚进门来,就被齐二夫人使了几个绊子,失了容氏的欢心。

便是齐修的婚事,也是定了齐二夫人娘家的侄女。

这位二奶奶,对她这正经婆婆不过是面子情,却跟齐二夫人是一条心。

渐渐的姑侄两个哄住了容氏,掌了这个家业,越发把她撂在了一边,让她这个本来应该掌家的嫡长子媳妇成了闲人。

她一定要趁这个机会,将掌家的权力抓在手里,让齐二夫人看看她的手段。

有丫头端了茶送上来,荀卿染忙站起身,接过托盘,亲自将茶奉给大太太。

大太太笑着接了茶,四爷外放,升了官,这是好事。

你只管安心跟着去,好生照料他,家里有我。

荀卿染只是陪笑,又退到容氏身边。

大太太更是得意,她难得有这样扬眉吐气的时候,回去一定要好好打赏袁嬷嬷,还有那个平婆子,也要多给点好处。

大太太不由想起,她正和娘家的姐妹们在寺里打醮,这袁嬷嬷突然叫了她到旁边说话。

原来是齐攸院子里的平婆子来找袁嬷嬷,却是赶来报信的。

齐攸要外任,这一去就是三年五载,二太太的头疼病又发作了,家里没人管事,没办法,就要留荀卿染下来掌管家务。

这平婆子和奴才交好,因此有了这消息就来告诉奴才。

太太,这可是好机会。

四爷外任,四奶奶自然要跟着,大奶奶历来只要照顾好大爷和璋哥儿,就没别的事,六姑娘眼瞅着要出嫁,二奶奶在养胎,二太太又病了,也不能管事,这府里能理事的就只有太太。

二太太想必是明白的,却是宁肯留下四奶奶,也不肯将管家的权力交给太太您。

却都忘了,按照规矩,这个家本来就该太太您来执掌。

太太,这个好机会,不可错过啊。

袁嬷嬷劝她。

她当时就心动了。

奴才听那平婆子说,四奶奶对这管家的差事并不在意,那个意思,应该是乐意跟着四爷去上任。

太太趁此机会拿回掌家的权力,还能卖给四奶奶一个人情,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袁嬷嬷又道。

袁嬷嬷的话正说到她的心坎上,因此才忙忙地放下法事不做,赶了回来。

却是回来的正好,让容氏和齐二夫人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掌家的权力交给她。

她那几句话,还让齐二夫人吃瘪,让容氏知道她的孝心,又让荀卿染领了她的人情。

屋内有片刻的沉默,容氏仿佛睡着了,大太太又瞥了齐二夫人一眼,老太太半天没说话,显然是认可了她的说法了。

二太太,你且放心去养病。

这个家就交给我来管,老太太这,也有我替你尽孝,她们小夫妻,就让她们安安心心地去外任做官。

……石榴院上房,齐二奶奶斜倚在炕上,听着冬儿向她禀报刚得来的消息。

四爷要去平西镇上任,这一去也不知多久。

二太太头疼病发作了,正在老太太那,说要留了四奶奶下来,管理家务。

冬儿道。

四爷如此年纪,就官封二品啊。

齐二奶奶感叹道。

冬儿偷觑着齐二奶奶的脸色,不敢答话。

二太太要四奶奶留下来管家?齐二奶奶感叹完,又问道。

是的,奶奶。

说是奶奶要养胎,生产前后都不好劳动。

冬儿道。

齐二奶奶沉吟不语。

奶奶且好生将养,不用操心。

二太太舍不得四奶奶,才让四奶奶留下来。

等奶奶的身子养好了,这于情于理,都该奶奶来掌管家务。

冬儿道。

齐二奶奶嗤的一声笑出来,指着冬儿的额头,你这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

冬儿陪笑不语。

齐二奶奶靠在迎枕上,她何尝没有觉察到齐二夫人对荀卿染的态度,不过这于她只有好处,她也只装作不知道。

张嬷嬷来了!外边小丫头禀报道。

快请进来。

齐二奶奶吩咐道。

小丫头打起门帘,张嬷嬷急匆勿地走了进来。

嬷嬷有急事?齐二奶奶诧异地问道。

二奶奶,快去救急啊……张嬷嬷道。

……齐二夫人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就听见外面小丫头高声禀报:二奶奶来了。

容氏的手动了动,齐二夫人则是眼晴一亮。

唯有大太太却是皱起了眉头。

门帘挑起,只见几个婆子抬了软兜已经到了廊下,冬儿和另一个小丫头正扶着齐二奶奶从软兜上下来,缓缓走进门来。

齐二奶奶进门来,一一向容氏、大太太、齐二夫人行礼。

罢了,早说了免了你这些规矩,且好生坐下来。

容氏不让齐二奶奶行礼。

齐二奶奶谢了罪,就在冬儿搀扶下,坐了下来。

不是太医说要你好生卧床休息,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不是请安的时候,怎地就过来了。

可也太不把二爷的子嗣放在眼里了。

大太太冷冷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制衡大太太的话,说的很重,一时间屋内都没有人出声。

太太如此关心二爷和媳妇的子嗣,媳妇哪会不精心。

如今却不比前些时候。

今个太医来看过,说是可以四处走动走动。

四爷升任总督,我实在是跟着高兴,哪里在屋子里坐的下。

老太太这里,又不远,我特意坐了软兜过来。

还请太太别为我担心。

齐二奶奶站起来,冲着大太太陪笑。

大太太冷哼了一声,她历来知道她这个儿媳妇的嘴巴巧,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虽是如此,你也该当心些。

容氏出声道。

是的,老太太。

我如今走路都让她们扶着的。

齐二奶奶又对容氏陪笑。

方才她正在石榴院和冬儿计议齐攸外任的事情,张嬷嬷就来找她,将大太太来争管家权的事情说了。

如今可实在没了法子,二奶奶若不想个法子,这大太太管家可就算定了。

张嬷嬷道。

少不得我走一趟吧。

她只好这么说。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

齐二夫人派了张嬷嬷来,就是让她出面,不过却碍于她在保胎而没有直接说出口。

况且这件事情,直接关系到她的利益,她不能坐视不管。

她不来,就推动了拿回掌家权力的机会,而且如果大太太掌家,那她的日子只怕就要不好过。

因此明明知道,她这一来,必会得罪了大太太,她还是来了。

她还有些抱怨齐二夫人,为了留下荀卿染,闹出这些事来。

细想一想,如果荀卿染留下来,一个丈夫在外,整天闲着没事,心里的幽怨越积越多,还有着管家的能力,曾经管的很好,又得容氏欢心的妯娌,对于她来说,可是相当大的威胁。

她当然不愿意荀卿染留下来。

四爷高升,给老太太道喜,给太太道喜,还要给四弟妹道喜。

齐二奶奶迈动脚步,向几个人道喜,也展示她身体已经恢复了。

多谢二嫂。

荀卿染道,也就起身,扶着齐二奶奶坐了下来。

齐二奶奶一坐下,只肯闲话,却不肯开口提管家的事,也不提荀卿染是否跟齐攸外放的事。

她只要表明她身体好了,能管家,具体得罪人的话要等别人来说。

齐二夫人等了一会,不见齐二奶奶开口,只得提起话头。

你来的正好。

我和你们奶奶正和老太太商量,染丫头走后,这家要让谁来掌管。

既然你身子已经好了,便按着原来老太太的主意,依旧你来掌管。

有你们小辈操劳,我和大太太正好清闲些。

齐二夫人道。

荀卿染低头偷偷咧了咧嘴角,算齐二夫人见机的快,不再说要留下她的话了。

齐二奶奶正等着这句话,都听两位太太的吩咐。

齐二夫人舒了一口气,大太太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我哪就老的不能动了那,你有着身孕,不知好生保养,却争强好胜,若是和前面那胎一样,到时候你莫来和我哭,就是我在大老爷面前也不好交代。

大太太道。

媳妇自然知道善加保养。

况且还有六妹妹能支撑些日子,那时候太太想必也好了。

媳妇又能累到哪里去。

若是媳妇到时候无力支撑,少不得要麻烦太太出面。

只求太太能看在二爷的面上,看在这没出生的孩子面上,到时候肯出来料理。

齐二奶奶说的十分和软,还画了个饼给大太太。

大太太说不过齐二奶奶,心中不服,气的笑道,二太太和二奶奶不愧是姑侄两人,这个身子,说不好就不好,说好马上就好了,只怕是这世上的灵丹妙药都办不到,也不知是不是侯府传下了什么宝贝,可否值得拿出来看看。

齐二夫人有些讪讪地,齐二奶奶依旧陪着笑。

荀卿染拼命憋着不敢笑出来。

既然小辈们肯出力,咱们索性就享福吧。

齐二夫人对大太太道。

管家的权夺回来了,她心情好了一些,便做出大度的样子来。

大太太就想再讥讽两句。

我这说的热闹,一切还要老太太做主才是。

齐二奶奶道。

荀卿染瞥了齐二奶奶一眼,心里赞道,果然精明。

而且也佩服容氏颇沉得住气。

昨个夜里走了困,方才竟睡着了。

我方才说到哪里了?哦,是了,二太太病了,就好生去休养,凡事不要操心。

染丫头要跟着攸儿去任上,六丫头也不能误了婚期。

迎丫头且歇上两天。

家里的事,过了这个月,你再接手。

齐二奶奶心中感激,赶忙应了。

大太太不觉恨恨地看了眼齐二奶奶,两手握紧了拳头,她今天又白忙活了,这姑侄两人实在可恶。

齐二奶奶只装作没看见。

她来的时候就想到,会得罪了大太太。

不过,只要她娘家不倒,这里又有容氏和齐二夫人,大太太就奈何不了她。

这么想着,齐二奶奶便又露出笑容来。

我平日想着,大太太要照顾大老爷,只怕是没什么闲暇……容氏却又道。

媳妇忙的过来,老太太尽管分派,我没有不应的。

大太太喜上眉梢。

齐二夫人和齐二奶奶却是一惊,容氏这却是要让大太太管事了?容氏笑着点头,府里事情繁杂,你先试着管上一两样。

嗯,这样,府里人的四季衣裳,就交给你去采买置办。

还有洗衣房的差事,也交给你管。

另外这一园子的花木,采买修整,罢了,你先办好了前两桩,再说其它的罢。

其余事情,依旧按原来的办。

齐二夫人觉得头嗡的一声,府里几百人的四季衣裳,这采买历来是她把持着,用的是她私房置办的绣庄。

洗衣房的差事倒还罢了,那花木更是一个大宗,也是她和齐二奶奶把持着。

容氏不仅削了她的权,还要断了她这两桩进项。

大太太却是另一番景象,洗衣房的差事,有些琐碎,却可管着一群人。

两项采买差事的内情她也明白,四季衣裳也有不少油水,花木采买更是油水丰富。

她一定要先办好了前面两宗,也好让容氏将后面那宗交给她。

而且除了油水外,这些原来可是齐二夫人手里把持的,容氏亲口托付给她,这意义就更不同了。

她一定要把事情办好。

大太太忙不住口的应承。

……宁远居香橼放下手中的帕子,站起身,走到耳房门口。

香橼姐姐这是要去哪?香橼刚迈步出了耳房,紫菀就从旁边走过来,笑着招呼道。

香橼露出满脸的笑,并不去哪,出来缓口气。

紫菀笑嘻嘻地,姐姐每天都在忙什么,总有那么多事情做,我们都不如姐姐。

说什么傻话,不过是凡事都用心为主子着想罢了。

香橼道。

紫菀笑嘻嘻地看着香橼,也没离开的意思。

香橼便转身回了耳房。

紫菀也跟了进来,看到床上放着的帕子,拿起来,赞道:姐姐的针线可是顶尖的。

不过随便绣的,是自己用的。

香橼道,有些心不在焉。

荀卿染带人去宜年居,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不知道事情可有了结果。

香橼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有些乱。

荀卿染回了一趟荀府,香秀一家就再没回来,反而来了一个许嬷嬷。

她被安排住到了桔梗这边的耳房。

荀卿染表面上对她还和往常一样,但她活动远没有过去自在。

她心惊,她怕荀卿染知道了什么。

她觉得她该加快动作了。

今天早上,她故意没有跟荀卿染一起出门,只说在家做针线,荀卿染也没有勉强她。

等人都走后,她找了个机会,就又到祈年堂去了。

她跟着相熟的小丫头在耳房说话,看到齐二夫人屋里出来个小公公,一问才知道是贤妃娘娘打发来看齐二夫人的。

她依旧故意在齐二夫人的外间说话,果然齐二夫人叫了她进去。

她将早就准备好的话,讲给齐二夫人听。

结果却让她惊喜不已。

齐二夫人果然如她所愿,认她做心腹,还说要隔开荀卿染和齐攸,只让她跟着齐攸。

那个时候她也没想到是齐攸要外任为官,但还是觉得喜出望外。

后来荀卿染回来就被齐二夫人叫去,她那个时候,就有些不安,她怕荀卿染知道了齐二夫人的安排,会迁怒到她身上。

可她却并不害怕,她不仅成了齐二夫人的心腹,还是老太太派给齐攸的。

结果荀卿染从齐二夫人处回来,只是简单的问了问她,并没有起疑心。

她暗自庆幸,她在荀卿染跟前伏低做小,那些工夫没有白费。

再后来,消息传来,齐攸竟是放了外任,升了二品的大员。

她这才清楚了齐二夫人的打算,原来是要留下荀卿染,让她和齐攸去上任。

天,她欢喜的几乎晕了过去。

众人都去了宜年居,她知道,一定是在商量这件事。

她心里焦急,却没人能够倾诉,只暗自祷告,让齐二夫人能够成功,要她怎样都行。

香橼姐姐你怎么了,我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应。

紫菀在香橼眼前挥了挥手。

香橼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心神,并为刚才的失态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个时候,她更要仔细,不能露出丝毫破绽来。

眼前有一片血雨闪过,好日子就在前面,不能在最后一刻毁了。

香橼笑着从紫菀手里拿过帕子,这个绣的不好,我拆了重新再绣。

怎么不好那,我看着着实喜欢。

真的?香橼姐姐你太好了!怪不得原来采芹和香秀两个,都说姐姐是极好的人。

香橼的心陡然停跳了一个节拍。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打算香橼不由得打量紫菀,紫菀笑的毫无心机。

香橼叹气道:莫再提她们两个,小心被人听到,不是闹着玩的。

为什么?紫菀睁大眼晴问道。

香橼顿了一顿。

紫菀也是荀卿染的陪房丫头,年纪和宝珠相仿,却和宝珠她们自小跟在荀卿染身边不同,紫菀是后来买进荀府才跟了荀卿染的。

荀卿染的几个丫头中,紫菀资历最浅,也最没心机,没有另外三个那样被重用。

她也曾试探过其他三个,却都一无所获。

如果荀卿染身边有突破口,那就只有紫菀。

只是以前都没有机会,现在……等等,不行,这紫菀现在由许嬷嬷调教。

香橼收回心思,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怕许嬷嬷。

而且在这样的关键时候,她该少说、少做,不能让人挑出半点错来。

只要不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她这次一定能成功。

紫菀如果是个可以利用的,以后再利用不迟。

香橼打好了主意,便将方才要出口试探、挑拨的话咽下,换了另一种口气,不吉利。

她们两个,都是犯了大错,主子慈悲。

咱们都要引以为戒,莫学她们做错事。

怪不得奶奶那样看重姐姐,就是许嬷嬷也说姐姐这样,才是大户人家婢女的样子,让我多跟着姐姐学。

紫菀道。

哦?我哪里敢当,许嬷嬷是怎么说我的?香橼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盘果子来给紫菀,亲切地问道。

紫菀抓了果子,撅着嘴巴,似乎是在回想,说姐姐的规矩好,还说……嗯,都是好话,我学不来,嘻嘻。

香橼正要继续打探,就听外面小丫头道:四爷回来了。

宁远居上房,齐攸进门,见只有许嬷嬷和麦芽在。

你们奶奶那?齐攸问。

奶奶去进香,一回来就被太太叫了去。

说是四爷要出门,留奶奶在家里,另打发香橼跟着爷身边服侍。

麦芽答道。

齐攸拿着茶杯的手一顿。

许嬷嬷忙陪笑道,那时还没收到四爷外放的消息,如今,二太太和奶奶都去了老太太那边,想是要商量四爷外放的事。

……宜年居上房,荀卿染逗着官哥儿说话。

她现在既放心,又开心,有了容氏的话,齐二夫人也不再反对,她要跟着齐攸去上任,只想想,就觉得开心的不得了。

大太太也很高兴。

虽然没有如愿拿到管家的权力,却得了好差事。

她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开始,在她和齐二夫人之间,容氏渐渐偏到她这边,只要她努力,这以后或许就能拿到掌家的权力。

齐二奶奶也得了容氏的准话,下个月让她出来管事。

她为了保胎后能顺利掌家高兴,也为容氏是真的心疼她而高兴。

她方才所说太医的话,不过是她的谎言。

实际上,太医的医嘱从来没有变,要出了这个月,她才能出来走动。

容氏真心疼爱她,更是这个家至高无上的存在,她下定决心,以后更要讨好、孝顺容氏。

齐二夫人的头很疼,她觉得她的头疼病是真的发作了,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不能再让大太太抓了把柄过去。

她痛恨自己又一次失算,在容氏眼中大太太并不是一个管家的好人选,因此以往,不论大太太怎样争取,容氏都是站在她和齐二奶奶这一边。

她以为,无论如何,容氏都不会用大太太,实在没想到,容氏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她这次亏大了。

屋里大多数人都很高兴,就说起平西镇地处边远,齐攸和荀卿染要去几年,要带些什么东西。

那个地方,可没有京城方便,大家都帮着想一想,吃的、用的,能带的就多带些过去。

容氏道。

大太太和齐二奶奶都连连点头。

齐二夫人打起精神,荀卿染跟着齐攸上任已经成了定局,她要挽回些损失。

老太太说的是,尤其是补品药材,可不能少。

我那里刚得了一些,算起来也够一年吃用的,回头都给你拿去。

齐二夫人对荀卿染道,你想起来要带什么,尽管来和我说,我那里若有,就先可给你,总比外面买的要强些。

荀卿染忙起身谢了。

容氏呵呵笑着。

如今你跟着攸儿去上任,我就更加放心了。

这东西还在其次,人才更重要。

那个地方杂乱的很,你们要多带些人,带的人也要好好地选一选,一定要忠心的。

我身边有几个还颇为得力,便都给了你们带去吧。

齐二夫人又道。

大太太和二奶奶闻言都转过头,看着荀卿染。

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是,四爷和我不能在太太身边伺候,怎好再要太太的人。

荀卿染推辞道,四爷这次去,要带多少人,带什么人,我一个内宅女子,如何做的了主,都要听四爷裁断。

那个地方是边防重镇,只怕朝廷里早有安排,又或是有什么忌讳,就怕四爷自己都做不得主的。

说的对,这些事,就让他们爷们去操心。

老四若要用人,少不得找你们这些长辈要。

容氏道。

齐二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就是大太太、二奶奶本来也有些打算,这个时候也不好开口了。

荀卿染松了口气,暗喜道,这样一来,她和齐攸可是少了不少麻烦。

不然要应付一拨拨来塞人的,可不是件轻松事。

外面的事也就罢了,还有件事,我这做母亲的少不得替你们打算。

这一去,不比在家里,攸儿身边也要收个把妥当的人,也好帮衬你照料攸儿。

我方才就说了,香橼是最好的人选。

你看你二嫂屋里的冬儿,你二嫂凡事都离不了她,这样才是大家子的气派。

齐二夫人又道。

齐二夫人还是没有放弃让齐攸收了香橼的打算。

齐婉丽站起来,说有事要去办。

你们都先回去吧。

容氏对大太太和齐二奶奶吩咐道。

大太太和齐二奶奶告退出去,齐婉丽还将官哥儿带了出去。

我那屋里几个丫头,老太太和太太也都知道,这次去任上,自然都带去的。

荀卿染道。

荀卿染打算含混过去。

齐二夫人却是不肯就此放过。

染丫头,你进门来许久,我也不是要管你们房里的事。

不过你毕竟年轻,有些事情想不到。

香橼的相貌、性情都是好的,又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

老太太心疼老四,才将她给了老四,有她在攸儿身边,老太太也能放心。

香橼又跟了你这些日子,你也说她是极好的,是不是?齐二夫人这是不把香橼塞进来,誓不罢休了。

容氏也看着荀卿染。

荀卿染深吸一口气,齐府里面,哪怕是齐二奶奶房里,也还有个冬儿,当然这冬儿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就不好拿出来说了。

太太说的是,等四爷回来,我去问问四爷的意思。

荀卿染道。

这样的话齐二夫人听到过一次,那之后的经历非常不愉快,齐二夫人不想再经历一次。

这样的事,自然都是咱们拿主意,哪有让爷们操心的道理。

你做主收下她,开了脸,放在屋里,你不方便的时候,自有她去伺候攸儿。

齐二夫人道,又转头询问容氏的意思,老太太,我这也是为了她们小夫妻着想。

容氏看了荀卿染半晌,才道:染丫头,你跟着攸儿去任上,和在家里不同。

你在那,不仅是一家的主母,要管理整个后宅。

攸儿执掌一方,你少不得要和那些下属女眷们来往。

要你用心出力的地方甚多,哪方面都不能疏忽。

老太太,我会做好的。

荀卿染道。

容氏嗯了一声,我相信你。

不过,你一个女人,总有分不开身的时候。

况且,封疆大吏,这屋子里太空了,官场上,于你和攸儿的名声有碍。

荀卿染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爱妒忌的。

你身边几个丫头,模样性情都是拔尖的。

桔梗和麦芽还有香橼,我看着都好。

你心里面,打算要收哪个?容氏的意思,是怎样都要收一个在屋里,把桔梗和麦芽都当作了人选。

这个问题,荀卿染知道,她没法子回避。

甚至想过,实在不成,就像齐二奶奶学,放一个在屋子里做摆设,堵住别人的嘴。

可这人是要她信得过的。

她信得过的这几个人,她怎么狠得下心来这样毁了她们。

就算是现在当着容氏的面,先应下,以后并不落实,可女孩子的名声也还是一样毁了。

容氏看荀卿染半天不做声,问道:你是觉得她们不合适,还有别的人选?容氏问。

我看,还是先收了香橼吧。

齐二夫人忙道。

容氏沉吟片刻,吩咐:去打发人,叫香橼过来。

荀卿染的心往下沉,方才说起这件事,容氏打发了大太太等人出去,她就觉得不妙。

果然,容氏不主动往齐攸的身边塞人,不代表她不赞同齐攸纳妾收通房。

齐二夫人见容氏要传香橼,早已等不及打发了身边的张嬷嬷去叫人。

张嬷嬷刚走出房门,迎面就见齐攸从外面走了进来。

四爷。

张嬷嬷让到一边,给齐攸行礼。

第一百九十四章 应变荀卿染在屋内,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荀卿染心中一动,齐攸回来了,那么将香橼这个麻烦交给齐攸去解决?齐攸知道齐二夫人的打算,一定更加抵触。

可是香橼毕竟是容氏给齐攸的,容氏已经明显露出赞同齐攸收了香橼的态度。

如果容氏当齐攸的面,这样提出来,齐攸会不会同意?齐攸同意了,会如何,不同意,又会如何?荀卿染心中飞快地分析利弊,笑着站起来。

一个通房,不是大事,不敢劳动老太太和太太,更不用大张旗鼓,还是我和四爷去说,如何?齐二夫人一怔,荀卿染这是答应了?容氏却点头,既然如此,就交给你去办。

这本就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

总要你们和美才好。

外面小丫头已经打起了帘子,齐攸迈步进了屋子,身上依旧穿着侍卫服色。

齐攸上前来,向容氏和齐二夫人请安。

快坐下说话,容氏笑道,又打量齐攸,这身衣服也该换了,要赶紧找人定制新蟒袍、新冠带。

容氏又细细地询问了一番正德帝如何向齐攸下旨,又有什么嘱咐等。

你在我身边,长了这么大,我心里舍不得你们去那么远。

容氏说着,伤感起来。

荀卿染忙走过去劝解,齐攸也站了起来。

齐二夫人也劝说,老太太,这是难得的喜事。

容氏慢慢收了哀容,你们别笑话我是不明白理事的老太太。

圣命难违,我都明白。

男人家,总要出去建功立业。

你们尽管安心去,好好地,建立一番功业回来,光耀咱们齐家。

谨遵老太太的教诲。

齐攸和荀卿染齐声道。

齐二夫人在旁边,一直想再次敲定香橼的事,却又没有机会开口。

便是她有机会开口,不知为什么,总会有点犹豫,那么一犹豫,这机会也就没了。

外边有小厮来回话,说是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前面书房,要等着齐攸过去商量事情。

你父亲他们肯定有话要嘱咐你,你先去吧。

他们做了这些年的官,总有些经验之谈,你多听一听,有好处。

容氏道。

这时,张嬷嬷已经领了香橼从外面进来,只等容氏说完了话,就到容氏跟前请安。

齐攸站起身,只看了荀卿染一眼,便和容氏告辞出去了。

容氏并未挽留,只叫了香橼起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香橼一如平常,略低着头,垂手而立。

不过如果仔细观察,香橼的脸色似乎比平时红润了几分。

有齐攸在,齐二夫人一直没勇气说什么,如今齐攸走了,齐二夫人又打起了精神。

老太太,瞧我说的对不对,香橼这模样性情,也就是老太太能调教出来这样可心的人,比那些一般人家正经的千金小姐都体面的。

我也是私心的打算,这样的人,却不能便宜了别人,自然是给攸儿。

齐二夫人赞道。

容氏不置可否。

那就这样吧。

半晌,容氏对荀卿染道,就依二太太的意思。

你带了香橼过去。

染丫头,你是主母,要有主母的气度,也不可坏了规矩。

香橼这丫头就交给你,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莫要坏了体统,让人笑话。

容氏又道。

荀卿染起身应了。

不如这事就赶紧办了吧。

齐二夫人道。

容氏没有点头,看向荀卿染。

四爷上任的日期紧,这些天要做准备,只怕分不开身。

这件事,似乎不好急着在这个时候操持。

传出去,让人笑话四爷。

容氏想了想,也好。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到那边安置妥当了,再给她开脸就是了。

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有人想到要问问香橼的心意。

香橼也就老老实实站在一边,似乎主子们说的话与她无关。

香橼,快给老太太,还有你们奶奶谢恩。

齐二夫人拉过香橼,笑道。

二太太?!香橼犹豫不决道。

傻丫头,老太太将你给了四爷了。

齐二夫人道。

婢子这一身一体都是主子的,主子的恩德几辈子都报答不了。

伺候四爷、四奶奶,是婢子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

香橼略作迟疑,就跪下磕头。

没有得意,没有撇清,甚至连娇羞都没有。

就像是忠心的下属,接到上司安排的一件工作,不问缘由,不讲条件,一口就应承下来。

而且那态度很让上司安心。

她会将事情办好。

荀卿染心中暗道,怪不得容氏也会对香橼另眼看待。

荀卿染带着香橼回了宁远居,齐攸还没有回来。

荀卿染刚落座,香橼就跪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荀卿染惊讶道。

奶奶,婢子……香橼有些局促不安,却又欲言又止。

荀卿染心中涌上一股倦意,她现在有许多要紧事要考虑,并不想在一个丫头身上浪费精力,甚至,连香橼想说什么,她都失去了听的兴趣。

荀卿染打住香橼的话头,起来说话。

几个丫头里,你伺候四爷的年头最长,我本想再多看你些时候,既然太太和老太太也相中了你,那我也就不用操心。

你和别人不同,生分的话就不要多说了,咱们这一去就是几年,要带什么,让四爷更舒心些,你帮着我理一理。

荀卿染话中也没有什么情绪,更像是公事公办。

婢子,婢子一辈子都忠心伺候奶奶。

香橼磕了个头才站起来。

荀卿染就让香橼拟列个单子出来。

香橼走到门口,又返回来。

奶奶,婢子,婢子不识字。

香橼的手握紧帕子,有些局促不安。

哦,我倒忘了,让宝珠帮你吧。

荀卿染道,就叫了宝珠来嘱咐了一番,让宝珠和香橼一起列单子。

屋中只剩下许嬷嬷、桔梗、麦芽和紫菀,许嬷嬷打发紫菀出去在门口守着。

不简单,滴水不漏。

许嬷嬷道。

是啊,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比咱们想的还厉害几分那。

荀卿染道。

奶奶为何在宜年居应下这件事,可是想先含混过去,再做打算?桔梗问道。

是要再做打算,不过容氏跟前,哪能含混。

荀卿染苦笑,如果我不答应,那就要四爷出面答应或者拒绝。

许嬷嬷是一点就透,奶奶想的长远。

桔梗和麦芽却还年轻,并没想通其中的关窍。

原来的计划,要稍作改动。

荀卿染将几个人唤到近前,小声地嘱咐了一番,许嬷嬷连连点头,桔梗和麦芽也舒了一口气。

将人都打发出去,荀卿染独自走到书房,在书架上翻找了一会,果然找出一本风物志,里面有各地的地理、风物介绍。

荀卿染正看的出神,房门打开,齐攸走了进来。

书上说的不可全信。

齐攸看了荀卿染手里的书,说道。

荀卿染放下书,走上前去,福了一福,恭喜四爷高升。

可要打赏?齐攸问。

荀卿染也不客气,自然要的。

齐攸本是看了荀卿染一脸的喜气洋洋,忍不住打趣,谁想到荀卿染这样不客气。

齐攸摸了摸身上,荷包里的金瓜子、碎银子,方才几乎都拿出去打赏了,就是还有,难不成真的拿这些打赏自己媳妇?荀卿染却自己动手,上前解了齐攸腰间的荷包。

然后又觉得齐攸腰间空空的不好看,将她自己的荷包给齐攸戴上。

齐攸不禁有些好笑,却也觉得心里暖暖的,两个荷包都是荀卿染绣的。

两人就到旁边矮榻上坐了,荀卿染亲自斟茶递给齐攸。

齐攸接过茶,喝了一口。

怎么又不高兴了?齐攸问。

她不高兴,被齐攸看出来了?荀卿染摸摸自己的脸,她心中是有些委屈的。

齐攸这次外任,她事先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让齐二夫人抢了先机。

她难免有些抱怨齐攸。

倒不是说,一定要齐攸提前将事情告诉她。

她不会那样不奖励,现在是封建独裁,皇帝还不会民主到征求臣子意见,然后再派差事的地步。

只是,齐攸对于他外面的事,尤其是朝堂上的,在侍卫班里的事,回到家中,从来都是很少提及。

要让齐攸改了这一点,很难,需要慢慢地引导、培养。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荀卿染打算从自己做起,家里发生的事情,她都尽量向齐攸通报。

荀卿染先将齐二夫人要将几个亲信送给齐攸,让他带到任上的事情说了,也说了她如何婉拒,容氏如何支持。

很好,若再有人来找你,依旧这么说就是了。

齐攸点点头,心里很舒坦。

他已经想到,这次上任,不知多少人会投上门来,尤其是家里几位长辈的人情,荀卿染帮他挡住了一批麻烦。

还有一件事,我替四爷应了,不知道做的对不对。

荀卿染缓缓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商议齐攸并没有急着询问荀卿染是什么事,反而慢条斯理地将杯中的茶水喝了,这才问:什么事?关于香橼的事。

荀卿染道,一边偷眼打量齐攸的脸色。

齐攸脸色如常,香橼怎么了?荀卿染只得斟酌着词句,将香橼的事说了,着重讲了齐二夫人的态度,还有容氏的态度。

当时正说着,四爷就到了外边,我一着急,就应了下来。

荀卿染道。

齐攸忖度地打量了荀卿染两眼,问:怎地我去了,你反而着急。

我怕四爷不肯收香橼。

荀卿染道。

齐攸挑了挑眉,你心里是想我收下她,所以替我做了主?荀卿染摇了摇头,我知道四爷定是不愿意的。

可若四爷当面驳回,老太太和四爷亲厚,自不会有什么话说。

可看在别人眼里,未必如此。

胡乱嚼舌起来,却是怕伤了老太太和四爷祖孙之间的感情,被小人利用。

她当时赶在齐攸之前,应下这件事情,就是为了避免容氏和齐攸祖孙两个正面冲突,影响了祖孙两人的感情。

她这样做,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齐攸才刚刚官升二品,这个时候不仅齐府,外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

齐攸的行为就更要谨慎,不能被人抓了把柄,说他一升官,就和家里长辈冲突。

另外,也是为了长远打算。

齐攸和她这一去就是几年。

作为封疆大吏,自然威风,可也不能就此妄自尊大。

一个人总少不了家族支持,更要在京城耳目灵通。

因此,容氏的支持必不可少。

齐攸沉吟片刻,不觉看向荀卿染的目光有些异样。

他知道她做事思维周密,却没想到她会想得如此深远,而且顾全大局。

齐攸并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荀卿染却明白,齐攸是认可了她的主张,便又说道,四爷,其实我心里,并不愿意收香橼,相反,我想早点打发了她。

齐攸没有说话,只看着荀卿染,示意她说下去。

荀卿染略作思忖。

宋嬷嬷、香橼和采芹都是齐攸身边原来得用的人。

自她进门后,宋嬷嬷和采芹都有过不逊的表现,只有香橼,从始至终,都非常恭顺,说话行事,处处妥帖。

这让她生出了好感。

她有过考虑,如果香橼表里如一,她绝不会亏待香橼,会给香橼和自己陪嫁丫头一样的优待。

不过,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还是选择了谨慎从事。

香橼一切都做得很好,或者说太好了,但还是露出来破绽。

香橼的第一个破绽,就是在丢失荀淑芳给的纸条的时候,只有荀卿染心里清楚,香橼是看到她遗落纸条,而且第一个有机会捡到纸条的。

但是,纸条却最终落在采芹的手里。

香橼的第二个破绽,她后来暗示佟家的作假纸条,那纸条应该在采芹的柜子里找到,却在香橼的柜子里找到了。

佟家的母女,那个时候针对的是采芹,而不是一向对她们退让的香橼。

香橼却痛快地承认,话语间又给自己留了足够的退路。

也就是在那之后,荀卿染暗地里将更多的目光转向香橼,并同时叮嘱桔梗、麦芽几个。

因此,香橼对这几个丫头的拉拢和试探,荀卿染一直了如指掌。

后来,又出现了香秀的事。

齐攸没有喝香橼献的茶,才引出香秀去奉茶,又有香橼缠住桔梗谈论刺绣配色,香秀才得以顺利将那套白瓷茶具偷运了出去。

而香秀,最后还是栽在了她原来的名字上。

这些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单纯是巧合了。

而荀卿染对香橼怀疑的最初引子,还是在齐攸身上,就是齐攸的小名胭脂。

当时听香秀第一次说起她的乳名叫胭脂的时候,宋嬷嬷和香橼都在旁边听到了。

宋嬷嬷明知齐攸的这个忌讳,却没有提醒她,后来经她问起,宋嬷嬷用话圆了过去。

而以香橼进齐府、到齐攸身边伺候的时间推算,香橼也不可能不知道齐攸的这个忌讳,但她也没有提醒荀卿染。

以前香橼都是尽量避免接触祈年堂的人,最近却和祈年堂的小丫头们私下来往甚密,齐二夫人甚至将屋中的人都打发出去,只和香橼说话,一说就是将近半个时辰。

荀卿染缓缓将对香橼的怀疑说给齐攸听。

我总怕冤枉了她,因此将这些都放在心里。

荀卿染道。

那如今那?齐攸问。

如今,就要看四爷打算如何安置她。

荀卿染笑道。

还说什么安置,打发了就是了。

齐攸道。

荀卿染点头,心道自然是要打发,不过总要做的漂亮些,堵住各方的嘴。

在打什么主意?齐攸伸指头在荀卿染眉心弹了一下。

哎呀。

荀卿染捂住额头,齐攸这个动作,都快成习惯了。

四爷再怎么弹,也弹不出那样的一颗美人痣。

荀卿染蹙眉道,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齐攸脸色黑了下来。

饶命啊,四爷。

荀卿染被齐攸压在榻上,只能弱弱地求饶。

书房的门一直关着,丫头们并不在近前伺候。

只见荀卿染先进了书房,后来齐攸从外院回来,也去了书房,两人在屋中待了很久,才出来,都是衣衫整齐,齐攸面色如常,荀卿染似乎也面色如常。

(河蟹时期,齐攸和荀卿染这段公案是如何了结的,成了永久的悬案)…………荀君晖得了齐攸要外任的消息,第一个赶到齐府。

姐姐,姐夫就是不外放,我今天也要来找姐姐。

荀君晖脸色微红。

出了什么事?荀卿染忙问。

荀君晖喝了一大口茶,显是急赶着过来的,常嬷嬷被赶到庄子上,伺候太太的人换了一拨。

其中一个小丫头,和木棉交好。

她偷听到了太太和四妹妹的计划,告诉了我。

哦,是什么事?荀卿染一惊,难道方氏又要算计荀君晖了。

姐姐你听了,千万不要着急,也不要生气,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荀君晖先道。

好,我不着急,不生气,你快说吧。

荀卿染忙安抚,明明着急生气的是荀君晖。

荀君晖没开口,先忍不住冷笑,姐姐,你一定是想不到,太太的打算,竟是要让齐二夫人治死姐姐,再让姐夫娶四妹妹为妻。

啊?!荀卿染嘴巴张了张,却只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原来她偷听到齐二夫人和方氏的对话,百思不得其解,竟然是这么个理由。

荀卿染不怒反笑,简直是痴人说梦,这怎么可能。

别说老太太不会答应,就是二太太也……说到这,荀卿染顿住了,她听到了齐二夫人明明是答应了,而且也是从那以后才对她更加刁难。

果然齐二夫人是被方氏拿捏住了把柄啊,她也该知道,荀淑兰是根本进不了齐家的门的,却不敢不答应方氏。

后来对自己,也是为了给方氏一个交代,告诉方氏,她已经尽力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齐二夫人自己的私心,因此才有这样的局面,尽量打压,却也不是不死不休。

姐姐,我才知道,姐姐前些时候病过一次,可是被她们害的?姐姐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姐夫可知道?荀君晖又问道。

你别多想,我生病不关她们的事。

荀卿染忙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该让弟弟再担心,况且,我就要和你姐夫一起去外任,山高水长,她们还没那样的本事,能把手伸得那样长。

倒是你,在京城里,太太现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姐姐担心你。

姐姐放心吧,父亲下令,禁了太太出门和见客,侯府和这边也包括在内。

没了常嬷嬷,太太已经成了没脚的蟹,再有多少恶毒念头,也施展不开了。

嗯,这就好。

荀君晖担心姐姐,荀卿染更担心弟弟,自有数不清的话要嘱咐。

除了弟弟,荀卿染还有另外一个人要担心。

……四婶婶,这珠花好漂亮。

月牙儿拿着荀卿染送给她的珠花,爱不释手,就要往头上戴。

珍姐儿已经收了荀卿染给她的礼物,看见月牙小小的头上,已经戴了许多首饰,便接过珠花,月牙儿乖,这珠花先收起来,回去再戴给老太太看。

月牙儿点头。

珍姐儿就从月牙怀里掏出个荷包,将珠花放进去,又小心地塞回月牙儿怀里。

荀卿染在旁边看得不禁露出笑容。

这小姐妹两个比她想的,相处得还要好。

珍姐儿很有长姐的样子,简直像个小母亲一样在照顾月牙儿。

月牙儿也因为有了珍姐儿,对齐府的生活适应的很快。

珍姐儿也很懂规矩,又坐了一会,就带着月牙儿告辞。

四婶婶很舍不得你们,你们有空就来陪四婶婶。

荀卿染嘱咐道,就打发人送两个孩子出去。

刚送走两个孩子,荀卿染脸上笑容还未收敛,香橼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四奶奶,婢子有事求四奶奶。

第一百九十六章 启程香橼从外面进来,屈膝行礼,说有事要求荀卿染。

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荀卿染指着旁边的小杌子,让香橼坐。

这些日子,荀卿染已经将齐府的家务事都交给齐婉丽处理,每天只为出行做准备。

她待香橼也格外不同,待客也好,处理事情也好,时时将香橼带在身边,遇到什么事情也常常问香橼的意见。

甚至是齐攸常用的东西,要带哪些去任上,都交给香橼来决定。

虽没有人明说,可是宁远居内的人,也都知道香橼是要飞上枝头了。

竟然越过荀卿染带来的两个大丫头,成了荀卿染身边第一倚重的人,其中的原因,自然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对于荀卿染的礼遇,香橼并没有露出半分得意的模样,反而在荀卿染跟前更加恭谨,对周围的人更加和气谦让。

荀卿染看在眼中,只有暗暗叹气。

香橼也曾试图和荀卿染表白忠心,隐隐暗示做齐攸通房,她事先完全不知情,不过是容氏和齐二夫人指定。

老太太和太太都看中了你,你再如此,知道的说你本份谨慎,不知道的可要说你不知感恩,又或者说是你怕我嫉妒,才会这样。

荀卿染只淡淡地说道。

香橼诚惶诚恐,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荀卿染则让安心,我待人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不用心里害怕。

有规矩才成方圆,你守足了规矩,我自会好生看待你。

容氏和齐二夫人自然也都知道了,容氏只点点头,说她早知道荀卿染不是嫉妒的,这个样子是大家主母的气象。

齐二夫人却还不满意,她总怕荀卿染会再耍什么花样,依旧想让齐攸临行前,正式收了香橼,因此找了荀卿染几次。

荀卿染都以现在忙于正事,推脱掉了。

齐二夫人也不好过份逼迫,毕竟荀卿染已经说同意收了香橼,她这做婆婆的总不好真的晚上跑到儿子房里,踢开儿媳妇,将通房丫头塞到儿子床上。

香橼不肯坐,奶奶在,哪有婢子坐的地方。

你不必如此,原来你们几个在我身边,还不是一样可以坐。

如今她们更不能和你比,坐吧,不然我可要不高兴了。

荀卿染嗔道。

香橼只好在小杌子上坐了下来,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婢子有事求奶奶,一直没好开口。

婢子也知道,这样有些过份。

不过婢子知道奶奶是一等良善的人,会体谅婢子。

婢子跟着奶奶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婢子家中老娘年纪已经大了,上次回去见了,身体并不好。

婢子总想着,总想着……香橼眼圈微红,低下了头,期期艾艾地说道。

她想回家去,见她母亲和兄嫂一面。

告诉她们她的好消息,这一走就是几年,她想让她们安心,不要牵挂她。

她早就暗示了荀卿染几次,可荀卿染一直没有理会。

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

不仅没有开口求恳的机会。

这些天,她不是紧跟在荀卿染跟前,就是跟前有宝珠或者紫菀跟着,没有任何空隙。

甚至找个人帮她送信,或者去求求齐二夫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怕荀卿染对她起疑,又怕荀卿染要挑她的错,因此更加谨慎小心,也就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她的身份已经得到了容氏和齐二夫人的认可,荀卿染也无可奈何,只要不让荀卿染抓住把柄,荀卿染就拿她没办法。

荀卿染低头看了看香橼,这个丫头是想让她主动开口准许她临走前再回家去看看。

嗯,我也正想着,正要打发人去给你家里说一声。

荀卿染果然顺着香橼的话接了下去,却不是答允香橼回家。

荀卿染握着茶杯,轻轻转动。

香椽本就是卖了死契给齐府的,就再没有和原来家里往来的道理。

不过是她发了善心,知道香橼家里来找,让香橼回家去团聚了一天。

以香橼的身份,容氏并没说的明确,不过就是开脸做通房,和大丫头是一样的。

就算是抬了做姨娘,有卖身契在那里,还想和她家里当亲戚走动吗。

准香橼回去探望,是她的恩典,不准,则是规矩。

没人能因此质疑荀卿染不善良,不仁慈,不高贵。

香橼有些失望,不过她也知道,这完全是要靠主子恩典的。

可惜被看的紧的,不然去求求齐二夫人,有齐二夫人答允,荀卿染也就没话说。

香橼只是这样想想,并没有真的要去求齐二夫人。

她几岁就被卖进齐府,这些处赤,对于生存之道有了深刻的领会,有容氏和齐二夫人出面定了她的身份,可跟随齐攸外放,她毕竟还是在荀卿染手底下讨生活。

荀卿染碍两位长辈的面子不好轻易动她,她要活的好,也不能得罪了荀卿染。

婢子多谢奶奶。

香橼站起身。

说到识时务,懂得进退,没有能挑出香橼的错来。

荀卿染的语气更加和缓,安抚道:你放心吧,我这就打发小厮去你家里,告诉她们不用为你担心。

你可有话,或有东西要捎给家里?没,没有,婢子就是想让家里放心,婢子跟在四爷和奶奶身边,是婢子福分。

香橼道。

许是对于香橼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荀卿染心情很好。

如今你的身份不同以往,说话做事的规矩上更要谨慎。

不过我是信得过你的。

这样吧,你自去吩咐小厮吧。

不能亲自回家,找个信得过的小厮,传几句话,总比荀卿染派人干巴巴地捎个信回去强的多。

香橼忙屈膝又福了一福,婢子谢过奶奶的恩典。

香橼告退出去,找了往常熟悉的小厮,叫做小丁的,给了小丁一块银子,吩咐了一番,才打了小丁出去。

回到耳房,香橼脚步轻快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香橼姐姐什么事这样高兴?紫菀从门外探进个头来。

我这丫头,吓了我一跳。

香橼嗔道,四爷升官,这院子里谁不高兴。

是啊,嘻嘻。

紫菀走进屋内。

你或没事,就帮我收拾东西吧。

香橼道。

好。

紫菀痛快地答应。

香橼也不瞒着紫菀,将箱子打开,衣物都摊到床上,两个人说笑着,折叠着衣物。

紫菀是荀卿染派来监视她的,香橼暗道。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隐藏的,正好,让荀卿染消去疑心。

她自信她的眼光不错,荀卿染在齐府几位奶奶中,是最好相处的。

比大奶奶明朗,比二奶奶宽厚,更比三奶奶明理。

这些天的暗中观察,更让她相信,荀卿染的脾气吃软不吃硬,看荀卿染对待齐二夫人和容氏的态度,荀卿染很讲究规矩。

香橼相信,只要她伏低做小一段时间,荀卿染就会心软,就会对她放心。

她就赢得齐攸身边的一席之地。

是什么时候想到要做齐攸的女人的?香橼思绪翻转,却确定不了她是什么时候生出的这个念头,是自然而然吧,不想离开,只想长久地守在齐攸身边。

她是容氏院子里调教出来的人,自认为比采芹、香秀这些只知道勾引主子,爬上主子的床的下贱女人不同,她想堂堂正正地留在齐攸身边。

她从几岁的小丫头,到十几岁的少女,她对齐攸的一切喜好和忌讳都了如指掌。

她默默地服侍着齐攸,那时候的日子,平静美好。

她甚至想,能够长长久久过下去该多好。

齐攸虽没对她另眼相看,可也没有别的女人,她和齐攸的距离最近。

荀卿染进门,一切都改变了。

与宋嬷嬷的试探、采芹的挑衅不同,她选择了伏低做小,小心服侍荀卿染,同时暗地里观察。

冷情的齐攸,居然对荀卿染诸多包容,她意想中的争吵和冷淡从没有发生,她甚至眼睁睁地看着齐攸和荀卿染越来越恩爱。

有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做出那些举动的是她从小侍奉的主子。

原来齐攸不是无情。

采芹和她一样发现了这点,采芹更加暴躁,更加醋意十足。

她就利用了这一点。

采芹的死,让她知道,齐攸还是那个齐攸。

那么为什么对荀卿染不同,因为荀卿染的应对得宜,还有荀卿染的身份。

她自信她比荀卿染更擅于应对齐攸,所差的只有一个身份。

如果身份上成了齐攸的女人,是不是可以获得齐攸的优待?采芹的事,让她知道了齐二夫人的态度。

她将目光转向齐二夫人身边的彩蝶,大家年纪相仿,都在一个府里,彩蝶的小心思她早就了解。

不经意地透露些消息,再扇一扇风。

她做的很成功,但是彩蝶还是失败了。

她没有气馁,她看到了荀卿染的破绽。

荀卿染显然是心软的,而且做为新媳妇,很注重贤良的名声。

香秀的挑衅和轻浮,让她将算盘打在了香秀这个荀卿染陪房丫头的身上。

就连老天也帮她,齐二夫人有了动作。

她从中嗅到了机会,鼓动香秀,香秀果然上当,去勾引齐攸。

她其实希望香秀能成功,如果香秀能被收下,她就更有资格。

哪怕荀卿染为了平衡,再收一个,她也不介意做那个棋子,她相信她会是最后存活下来的那一个。

原本她的计划,香秀或被齐攸拒绝,从而扫了荀卿染的脸面,夫妻之间出现裂痕。

或是香秀被收了房,和齐攸情浓的时候才会提到那个名字,然后被齐攸厌弃。

而那个时候,她应该也已经成了齐攸的女人。

然而她没想到,香秀轻浮和迫切的程度,超出了她的预算,竟然第一次就跟齐攸说起她原来的名字,彻底惹恼了齐攸。

而这件事,完全没有影响到齐攸和荀卿染的关系。

她只能叹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觉得荀卿染对她起了疑心,要拿捏她错处的时候,在齐二夫人那里的努力开花结果,齐二夫人给了她一个惊喜。

以往的一切,不过是些只言片语,就算被人知道了,也算不得证据。

况且,那本是她顺着那些人的心意说的,那些人要去做什么,她没有任何责任。

如今,她和她向往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隔,她当然更要小心。

这此衣物里,自然没有半分破绽,她并不怕人来看,还怕荀卿染不派人来看,就是她托小丁捎的话,也中规中矩。

……小丁拿了香橼给的银子,出了齐府角门,走不多远,在拐角处就被人拦住了。

这不是丁小哥!这样急匆匆地是要去哪?……四月初一,大吉,宜出行,宜起房架梁。

齐攸和荀卿染祭拜了齐家宗祠,又到宜年居,拜别容氏和齐家众人,就连常年卧病的齐家大爷齐儒,还有在养胎的齐二奶奶,甚至齐三奶奶也解了禁足令,都在宜年居来给两人送行。

容氏带着人,一直送两人到大门口,非要看着两人上马上车,才肯回去,众人劝了一番,齐攸跪下请容氏先回房,容氏这才抹着眼泪先回去了。

荀卿染也和几个妯娌告辞,我不在,还望嫂嫂们多帮我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尽孝,就是待我的一番情意了。

齐二夫人已经陪着容氏回了内宅。

齐三奶奶看着摆了几乎整整一条街的车马,禁不住眼睛冒火。

四弟妹就放心吧。

只是,四爷上任,高官得坐,这享福的时候也别忘了家里的兄弟、侄子们。

我们也不挑剔,随便去江南哪个地方也做上个三品,地方若好,四品也无妨,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三奶奶道。

本来三爷齐俭要跟着齐攸上任,混个文职,但三奶奶嫌平西镇荒凉,一直没有答应,现在看齐攸和荀卿染要出行,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齐大奶奶有些舍不得荀卿染,一直叮嘱荀卿染平西镇边远,气候不好,要小心身体。

车马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南门。

众人依依惜别,齐修和齐仪则带着家人,还有荀君晖也带了家人则是一直送出城来,一路并不快行,直送到通州,天色将晚,车队计划在通州歇息一晚,明天才继续启程向西。

还没进通州城,就见后面有人骑马赶了上来。

奶奶,香橼的哥哥来了,要见香橼。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釜底抽薪荀卿染正坐在马车里,许嬷嬷和香橼和她同在一辆马车里。

这婆子传的话,香橼自然也听到了。

荀卿染打量了香橼一眼,先到城里安顿了再说吧。

齐攸上任的车队,分为三部分。

唐佑年带着些亲兵、幕僚走在最前面。

荀卿染的和贴身丫头们的马车居中,是齐攸亲自在旁护卫,后面跟着的是拉着行李、家俱等物的马车,又甘草带着家丁、亲兵护卫、殿后。

荀卿染这马车在车队的中部,总不好在路上就这样停下来,延误后面的车辆。

荀卿染又问香橼,怎地你哥哥来了,可知道是什么事。

香橼摇头,她心中有些不安。

奶奶,香橼的哥哥说,是有急事。

外面那婆子回道。

荀卿染不禁沉吟起来,香橼手里握着帕子,非常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齐家兄弟,还有荀君晖一路送到通州,也打算在通州过夜后,明天早上才会回到京城。

因此这兄弟几个都在车队的最后面,边走边聊。

也是因为是第一天上路,因此车队走得比较慢。

这个时候香橼的哥哥已经追到车队尾部,从马车上下来,正在齐攸马前说话。

……四爷,小的家里老娘突然重兵,请的郎中吃药都不济事,要不行了。

小的老娘只有小的妹子这一个闺女,当年没了活路才卖到府里,得府里的厚待。

小的如今大着胆子,少不得厚了脸皮,求四爷一个恩典,让小的妹子随小的回去,见小的老娘一面。

齐修和齐仪、荀君晖都在马上,自然都听见了香橼哥哥的话。

带他去前面吧。

齐攸吩咐黄苓道。

跟随的丫头婆子们也有的偷偷从车里探出头来,都在奇怪,香橼这个哥哥这时候来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送行的。

黄苓带了香橼的哥哥到了荀卿染的马车前,香橼的哥哥就跪在了地上。

荀卿染只好让马车停下。

你不好抛头露面,还是跟我一起在车上吧。

荀卿染对香橼道。

香橼点头,她的身份和一般的丫头不同了,自然就尊贵起来。

香橼的哥哥就将他老娘重病,只怕不治,要接香橼去见一面的话说了。

已经回过四爷。

府上历来仁厚,四爷、四奶奶待下宽和,小的斗胆,才敢来祈求。

香橼听得浑身一颤,心中如滚油似地翻腾起来。

那是她的亲娘,虽卖了她,但母女亲情总是有的。

她听到老娘病重,哪能不挂心。

接着想到的事情,更让她忧心。

齐府是讲究孝悌,注重规矩的。

她虽不是明媒正娶,可若她的老娘真的去世了,她也要戴孝。

三年的孝期,这期间根本就不能被收房。

整整三年,谁知道其中会发生什么变化。

香橼不觉咬紧下唇,她老娘实在病的不是时候。

就算她能硬下心肠不理,可齐攸和荀卿染都知道了,会怎样看她?传到容氏的耳朵里,更会把她当成没有心肝的人。

荀卿染面对齐二夫人的故意刁难,衣不解带地服侍,把自己累病了,全家上下是如何看待的,若她不顾老娘生病,那她在齐府也立不住。

哥哥,娘得的是什么病,可请了郎中。

娘还是那个老毛病,请了几个郎中,能吃的药都吃了,只是不行,娘昏昏沉沉直喊妹子的名字,说对不起妹子,想要看妹子一眼。

香橼的哥哥道。

荀卿染在旁边,将香橼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要看香橼会做什么决定。

香橼内心挣扎。

她不跟哥哥回去看老娘是不成,回去看看,若是能救回来是最好,若是救不会来,也能跟哥哥商议着,把老娘的死讯瞒下来。

等她到了平西镇,这么远的地方,这死讯隔个一年两年再到她耳朵里,那也没人能说她的不是。

到那个时候,也就无妨了。

香橼心里计议定了,就在车里,向荀卿染跪下。

婢子是奶奶的人,已经卖了死契的。

因奶奶的慈悲,才跟家里通了音讯。

如今这个时候,婢子不舍奶奶,却又挂念老娘,婢子任凭奶奶做主。

却是将准则个难题踢给了荀卿染。

荀卿染暗道,好个奸猾的丫头。

这是你的一生的大事,你自己拿主意吧。

荀卿染道。

香橼见荀卿染不肯招揽,只得道,婢子求奶奶的恩典,放婢子回家去见老娘一面。

古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婢子看过了老娘,尽了孝,连夜赶回来伺候四爷和四奶奶。

你既然要回去尽孝,我自然不会拦着你。

齐家不是那样刻薄的人家,你只管侍奉你母亲痊愈,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荀卿染道。

香橼点头应了。

去把香橼的行李都找出来给她带回去。

荀卿染吩咐道。

香橼忙摆手,她可不相信荀卿染真的那样贤惠,还会派人去接她。

这行李都带回去,可不就是做成事实,她不能带行李。

她下定决心,回去看上一眼,马上回转,就说她娘已经好了。

婢子快去快回,就不带那些累赘的物件了。

见香橼如此说,荀卿染也就不勉强。

那好吧,回去莫要着急,好好服侍你母亲。

荀卿染吩咐香橼。

香橼辞别荀卿染,坐上她哥哥赶来的马车,往来路去了。

许嬷嬷将车帘关严,车队继续前行。

这丫头极心硬。

许嬷嬷道。

荀卿染哼了一声,若是普通的女孩子听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早哭的乱了方寸,香橼去还能如此镇定谋划,推搪责任,可以驱使别人以生命的代价为她探路,自然不是心软之辈。

……香橼坐在马车上,心急如焚。

她哥哥也和她一样,驱赶马车飞快地往来路走,像是怕被人追上了一般。

天黑之前,终于进了京城。

马车三拐两拐,在一家大车店的后门停下。

香橼没等马车停稳,就从马车上跳下来,直奔进她母亲屋里。

没有哭声,没有挂白,香橼的心松了一松。

娘!香橼扑进屋里,却一下子愣住了。

香橼老娘正坐在炕上,嘎嘣嘎嘣地吃着炒豆。

丫头,你可回来了,把娘担心死了。

香橼老娘见了香橼,喜道。

香橼的心却往下沉,此时香橼的哥哥已经卸了马车,走进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香橼看看老娘,又看看哥哥,急道。

……通州城内,齐家借了某大户人家的一所宅院歇息。

屋内,荀卿染卸了装饰,正在梳洗,许嬷嬷带着桔梗几个收拾这钗环、衣物。

荀卿染洗漱完,做到榻上,朝京城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个时候香橼应该已经到了家,知道上了当。

不过这是没有法子的事,她的身边不能放这样的心机可怕的一个人。

这个年代,信息并不是那样的发达,尤其是普通的民众,大多消息闭塞。

平西镇,在国民眼中,是荒凉可怖的地方,因为流放的犯人有去无回。

就是跑买卖的生意人,都很少会去那个地方。

香橼的老娘和哥哥,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注意上了香橼,荀卿染对香橼家里的情况,少不得让人去调查一番。

香橼老娘,如同大多数封建女子一样,说不上是坏,只是没有什么见识。

香橼的哥哥,倒是勤劳能干,颇为忠厚老实。

因为卖了香橼得的银子,并没有救回香橼老爹的命,却让这一家人有了做些小生意的本钱。

香橼的哥哥就是靠着这些钱,一点点的积攒起来,现在跟人合伙开了这样一家大车店,日子算颇过得去的。

母子俩想起香橼,就想要补偿,因此找了来。

香橼的哥哥有想赎回香橼的打算,却在香橼回去探亲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临行前,荀卿染故意将香橼控制在身边,断了香橼和外界的联络。

最后香橼无法,找她来祈求。

她才让香橼给家里捎信。

香橼找了小丁,小丁一出门,就被陈德拦住。

在香橼和齐四奶奶之间,小丁的选择只有一个。

小丁回来告诉香橼,口信已经捎到了,其实小丁根本就没有去香橼家。

今天一早,小丁和陈德才找上香橼家,报喜说香橼要跟着齐攸去平西镇,而且马上要做齐攸的通房。

香橼的哥哥早知道妹子的打算,自然高兴,留下两人喝酒。

酒喝得多了,人就多话,不该说的实话也说了出来。

他们两个都被齐四奶奶安排了吃苦的差事,对齐四奶奶很有怨气。

两人拿香橼的哥哥当做知己,就口无遮拦起来,说的无非是齐四奶奶如何嘴甜心苦,比家里的二奶奶还要阴狠,要在路上结果了香橼。

人不能和命争,四奶奶如今和四爷正好的蜜里调油。

四奶奶是颖川荀家出身,父亲是朝廷御史,亲兄弟刚点了探花,做了翰林。

她要弄死个人,还不跟碾死个蚂蚁似地。

可怜香橼姑娘一片痴心,水灵灵的一朵花,就要,哎!两人又绘声绘色地说起了齐四奶奶的手段,……另一个丫头,更是被奶奶带出了门,再没回来过,啧啧,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死了倒罢了,活着受罪,那可就更惨。

香橼的哥哥听得心惊胆颤。

好妹子,我哪能看着你去跳火坑。

我就忙赶了车去接你。

香橼的哥哥对香橼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釜底抽薪(二)香橼听了她哥哥的解释,急得直跺脚。

荀卿染那段时间,将她控制的那么严,她以为是荀卿染的嫉妒,拿捏她,不想让她和齐二夫人多做接触,却原来是为了断绝她和家里的消息,为了今天这个局做准备。

对了,她的哥哥和老娘到齐府去找她,荀卿染知道后,就大方地放了她回家团聚了一天,那一定也是包藏着祸心的。

这样的老娘,还有这样老实的哥哥,不仅不能做她的助力,反而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当初那样狠心卖了我,就不要再来管我。

我就是死在外面,那也是我的命。

谁要你们这个时候,巴巴地接我回来。

香橼坐在炕上,哭了起来。

香橼的哥哥搓着手,不知所措。

香橼哭了两声,突然抬起头,问道:哥哥,你怎地想出用老娘重病骗我回来,也是那两人教给哥哥的?以她哥哥的老实,最可能的情况是直愣愣地去赎她。

果然,香橼的哥哥点了点头。

我说要救你回来,就要带了钱去赎你。

他们就说不成,你是死契,四奶奶肯定不愿意饶了你。

又说齐府最讲究孝道,要在这上面做文章,我和娘商量了,就想出这个法子。

果然都是荀卿染安排的,香橼恨恨地想着。

香橼的哥哥见了香橼这般失魂落魄地,就劝道,妹子,哥哥说句不好听的话。

我也见了那齐家四爷,那样的人,谁不欢喜那。

却不是咱们这样的身份能高攀的起的。

又有那么一位奶奶在旁边。

妹子,咱们能得条活命不容易,你先在家里陪老娘,过几天,哥哥拿钱去讨了你的身契回来,哥哥给你准备嫁妆,以后给你找个富户……香橼却不耐烦听她哥哥这样的话,打断道:你们懂什么,我能得到今天的这地位,吃了多少苦,你们知道有多不容易吗?她辛辛苦苦这些年,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却因为这点亲情,最后都化为了泡影。

她不甘心。

香橼将她在齐家的事情讲给她老娘和哥哥听。

……有老太太和太太给我做主,四奶奶心里不愿意,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总要给老太太和太太面子。

香橼的哥哥听了,挠了挠脑袋,妹子,哥不是很明白那些大户人家的事,不过也听人说,县官不如现管。

像你说的,四奶奶顾着颜面,不会做那恶毒的事,可她既然派人来做这个圈套,不就是说她并不喜欢你,不愿意四爷收下你。

妹子你要在四奶奶手底下,哪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还不懂。

香橼白了她哥哥一眼,可大户人家,相互的关系盘根错节,就是做了主子,也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做了奴才,也不是就没有登天的路。

你们不明白的,她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况且,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香橼哥哥闷声不响地坐下,这个妹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做哥哥的说不过妹妹。

香橼老娘从炕上下来,从厨房端了盘蒸糕过来。

丫头,这半天没吃东西,饿了吧。

香橼眼皮都不撩一下,这个时候她哪有心情吃东西。

她在打算,现在该怎么办。

让她哥哥送他回去追赶齐攸的车队?齐攸的车队绝不可能在通州等着她,荀卿染更不会派人来接她。

就算她真的能追上又怎么样,荀卿染肯定已经准备了后招等着她,不会接纳她,甚至,她和她哥哥两个人,在路上会遇到什么意外。

香橼不觉冷汗湿了衣裳。

她不该回来,这一回来,再回去可就难了,可就这样放弃?不,绝不。

对了,齐二夫人!齐二夫人可还是打算只让齐攸带她一人去上任那,齐二夫人是她最大的靠山,这个时候,当然是去找齐二夫人。

让齐二夫人派人护送她大大方方地回去。

哼,那个时候,她就更有了脸面。

荀卿染被活活气死,也不得不留下她。

对,就是这个打算。

香橼想好了主意,也就不像方才那样焦躁。

这时她才发觉饿了,随手拈起一块蒸糕来,放入口中。

面粉是普通的面粉,没有过筛,用糖也是劣等的,并不甜,反而有点苦。

香橼只吃了一口,就把蒸糕放下,将她的打算跟老娘和哥哥说了。

香橼如此自信,她老娘首先被说服了。

婆婆偏心你,那娘就放心了。

香橼的老娘道。

香橼又费了一番工夫,她哥哥听得妹妹说的天花乱坠,似乎是极有道理的,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可对这个妹妹,他总觉得有些亏欠、心虚,因此也就答应了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香橼起了个大早,洗漱了,就让她哥哥赶着马车,到安国公府来。

看门的小管事是认识香橼的。

唉哟,姑娘怎么回来了?小管事笑道,却没有立即放香橼进门。

香橼在齐府多年,知道这些人都是跟红顶白的,这小管事巴结的态度之外的探询和不怀好意,她自然前看在眼里。

香橼从荷包里拈出块银子递了过去。

这一块少说有五钱,小管事将银子在手中捏了捏,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马上弓着身子放了香橼进府。

齐修和齐仪兄弟这个时候还没有回来,却早在昨天晚上就打发人回来报信,说是齐攸的车队已经到了通州,自然也提到了香橼老娘重病,香橼的哥哥接了香橼回来的事。

齐二夫人心里正不自在,就听说香橼来见,忙让人带了香橼进来。

……婢子临走前,几次要回去看看,四奶奶都推说事忙。

婢子老娘因为担心婢子,一着急得了病,因此哥哥才求了四爷,接婢子回家看看。

四奶奶说,就让婢子回家伺候老娘,不用……急着回去。

婢子老娘已经是好了,婢子想回去伺候四爷,又担心四奶奶不让。

婢子无可奈何,就来找太太,婢子辜负了太太的嘱咐,请太太责罚。

香橼跪在地上,向齐二夫人禀报道。

齐二夫人听了香橼的一番话,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更明白了荀卿染想借这个机会,摆脱香橼。

她自然要为香橼做主。

好孩子,快起来,你不用急,我另外派人送你过去。

让她不敢为难你。

齐二夫人道。

香橼的身份经过容氏的首肯,荀卿染又不在这个府里,这主仆两个相互引为知已,说话的避忌就少了许多。

避忌少了,心里话多了,两人更加觉得对方贴心,一时间亲近仿佛亲母女一般。

香橼等的就是齐二夫人这句话,忙行礼道:婢子谢太太的大恩。

齐二夫人满意地点头,她却也有她的打算。

她本想派几个心腹跟着齐攸过去,但是却没有机会。

这次借着送香橼,正好将那几个人送过去。

我打发几个有体面的送你过去,就留她们跟在你和四爷身边,帮衬着四爷,你们也有个照应。

齐二夫人道。

香橼自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应了。

齐二夫人打算妥当,还觉得不够。

还应该让容氏也知道,她中意的孙子媳妇,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好。

看,刚离开家,这妒忌的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宜年居上房,容氏坐在榻上,听着陈德家的回事。

……老太太,四奶奶担心,又让奴才去看看。

那香橼的老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病,左邻右舍也没见她们家请什么郎中抓什么药。

原来,是她们家人,知道四爷去的是平西镇,说平西镇地方荒凉,去的人,有去无回。

怕她家女儿受苦,知道安国公府待下宽仁,最重孝道,因此才编了个谎话,骗了四爷和四奶奶,接回了香橼。

果真有这回事?容氏沉声问道。

回老太太,奴才不敢说谎。

香橼家就在五林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就都知道了,瞒不了人的。

老太太也别动气,这恐怕不是香橼姑娘的主意,是她家里自己的主意。

陈德家的道。

这却不能缓解容氏的怒火。

他们也敢!他们也敢!不知道天高地厚,忘恩负义的东西!容氏怒道,卖了死契的奴才,命都是主子的。

我安国公府的公子,圣上近臣,二品大员,封疆大吏,抬举她个奴才秧子做个通房,是赐给她的体面。

她们家是什么人,还敢嫌东嫌西,竟然因为惜命,拿捏着主子心慈,做下这等忘思负义的事!屋里伺候的人都知道,容氏这是动了真怒,因此都不敢吭声。

还是姜嬷嬷走上前,劝道:老太太息怒,为了个奴才不值。

是阿,老太太,小户人家设见识,不懂事。

又一个嬷嬷也上来劝解。

不懂事!连知思图报,对主子忠心这些道理都不懂了?容氏冷冷地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小丫头进来禀报,说是齐二夫人来了。

二太太来了,还带了香橼姑娘。

第一百九十九章 老太太的愤怒容氏压了压心头的怒火。

这个香橼来的倒是时候,还有齐二夫人,是来做什么的?她倒要听听这两个人会说些什么。

让她们进来吧。

容氏吩咐道。

小丫头打起门帘,齐二夫人从外面走了进来,香橼低着头,跟在齐二夫人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上来给容氏请安。

容氏嗯了一声,也不开口。

齐二夫人早已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就将方才香橼的话又根据她的领会加了些料,说给容氏听。

……老太太,四奶奶这事做的有些不妥当。

媳妇打算另派几个体己的人,送这丫头去伺候四爷。

哦?你这做母亲的倒是贴心。

容氏打量着齐二夫人说道。

容氏的语气冷冷的,半点赞赏的意味也没有。

齐二夫人自是听出来了,只得陪笑,本想说的这是她的本份之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个时候,齐二夫人才注意到,容氏屋内伺候的一干丫头、婆子,各个都是敛声屏气,就是姜嬷嬷几个老嬷嬷也都垂手而立,全没有了往日的随意。

齐二夫人只觉得眼睛直跳,她一进屋就想着该如何说话,让容氏厌弃荀卿染,忽略了屋子里的气氛。

这气氛很不对劲。

容氏转过头,冷冷打量着香橼。

说是你母亲病了,你怎么就来了?香橼却是早就觉察到了容氏屋里的异样,当下说话就十分小心。

婢子老娘是一时着急上火的病,因四爷、四奶奶恩典,许婢子回来看看老娘。

婢子老娘见了婢子,又听说四爷、四奶奶的恩典,感激地又哭又拜,昨个夜里就好了。

催促婢子赶紧回来,报效主子要紧。

还和婢子说,准许婢子和家里来往,已经是主子的大恩,教婢子不可忘了本份。

齐二夫人不觉也转头看香橼,这丫头怎么口风变的这样快?和方才完全是两样。

容氏已经将两人神色都看在眼里,就道:我们齐家从来待下宽厚,虽说你是死契,不过既然有了这么桩子事,没得拦着你尽孝的。

你自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容氏吩咐道。

香橼一愣。

容氏这是什么意思,她已经说她老娘病好了,怎么还要打发她回去。

齐二夫人也愣了,难道容氏没听清楚她的话?老太太,我……已经打点好要送香橼去追赶车队。

出去!容氏呵道。

齐二夫人的话噎在喉咙里,僵立在那里。

齐二夫人和香橼都不动。

婆子们不好去拉扯齐二夫人,就都过来扯了香橼,往外就拖。

香橼也有些慌了,容氏只问了一句话,怎么这好好的,就翻了脸赶她出去。

香橼被拖出门口,眼睛一扫,发觉旁边屏风后,站着陈德家的。

香橼一惊,顿时恍然,原来荀卿染留的后招是在这里等着她。

必定是她没来之前,这陈德家的就在容氏面前告了她一状。

香橼心里发狠,她对容氏的话里并没拉扯荀卿染,看来这样的说法是行不通了,那么……想到这里,香橼两手扳住门框不放。

老太太,婢子冤枉啊。

请听婢子一句话。

容氏挥挥手,她才没兴趣听这丫头说什么,让婆子拉走香橼。

香橼拼命挣扎,老太太,婢子老娘并没生病,是四奶奶派人诳了婢子的哥哥,才接了婢子回来。

婢子全不知情。

婢子是无辜的啊!有这样的事?齐二夫人耳朵里捕捉到有她感兴趣的信息,忙上前来,让婆子们住手。

两个婆子有些为难,老太太、二太太都是主子。

她们在宜年居自然是听老太太的,但是也不好太得罪了二太太。

因此,这两个婆子虽没放开香橼,却也没再出力往外拉扯了。

老太太、太太,婢子说的都是实情。

是四奶奶派人诳了婢子家里,接回婢子来,不让婢子伺候四爷。

婢子本不愿意说出来,坏了四奶奶的名声,才顺着四奶奶的意思说婢子的老娘是真的病了。

老太太,齐二夫人急急走到容氏跟前,我看这丫头说的不是假话。

没想到四奶奶竟然敢在老太太跟前耍这样的手段。

老太太,您不知道,四奶奶她……齐二夫人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事情还有这样的内情。

如果落实了,那就在容氏跟前揭开了荀卿染的面具。

她就可以诉诉她的委屈,比如说荀卿染耍计谋撵了她身边得用的大丫头,借着侍疾的名义,暗地里折磨她这个婆婆什么的。

这些让她有苦说不出的事情,都能趁这个机会让容氏知道,让容氏彻底地厌恶了荀卿染。

你们是做什么的,连个丫头都制不了,可是不想要这差事了?容氏不理睬齐二夫人,指着那两个婆子怒道。

容氏发了火。

两个婆子这下可不敢再手下留情,一个拉着香橼的胳膊,另一个揪了香橼的头发,将人硬施了出去。

老太太,齐二夫人也吓了一跳,心道,怎地容氏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香橼被婆子们拖到了外面,死也不肯走,只跪在院子里。

这两个粗使婆子也有些为难,老太太只是吩咐把人给拖出来,并没有说接下来如何处置。

因此两人也只得站在旁边,看守着香橼。

香橼跪在青石地面上,头发被撕扯的乱成一团,身上的衣衫也被扯了个口子。

她自从被卖进齐家,也就是一开始的时候挨过手板子,却因为她懂得看风色,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这些必定都是荀卿染安排下的,香橼心里恨。

她要跪在这里,等着齐二夫人为她说话,直到容氏肯听她辨解为止。

她不能被这样赶出去,被赶出去的奴才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很清楚。

被撵出去的和被放出去的奴才,虽都是出府,但是却天差地别。

放出去的,就是主家发还了身契,去衙门登记,从此就脱了奴籍。

这样的奴才多是有些功劳,得主家的宠,出去时总带着些资财,以后也有主家做靠山。

但是撵出去的,却依旧是主家的奴才,却是被主家厌弃,扔出去自生自灭的。

依旧是奴才,却没有主家依傍,出去只有要饭等死,还要受人欺负。

香橼跪了半晌,才有人从上房出来,却是容氏身边的姜嬷嬷。

香橼跪爬了几步,嬷嬷,求嬷嬷帮婢子说几句话,婢子从来忠心耿耿,实在冤枉啊。

姜嬷嬷看着香橼,这个丫头虽不是她亲手调教,可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聪明机敏,表现的也本份,可是现在竟然犯了糊涂。

竟然不明白,四奶奶在其中有没有施过什么手段,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丫头的哥哥编造了老娘重病的借口,接了这丫头回来。

这丫头完全不知情又怎么样,在容氏心里,把这丫头拾齐攸做通房,是抬举这丫头。

可这丫头家里却不识抬举,忘了本份,这是打了齐家,打了容氏,打了齐四爷的脸,触犯了容氏的大忌。

就算这丫头在这件事情上真的无辜,再会说话,容氏依旧会迁怒。

只是将这丫头撵出去,己经是最轻的惩罚。

容氏稍不顺心,让她们家破人亡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你走吧。

姜嬷嬷轻声道。

这个丫头,是她那故去的老姐妹杨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和她有那么一点香火情。

她因此来提点上一句半句,让这丫头早点离开,别再触容氏的霉头,或许就能得条活路。

嬷嬷,婢子伺候了四爷这么些年,婢子如何,嬷嬷是知道的,婢子……香橼哭道。

姜嬷嬷叹了口气,你历来知道进退,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放了你,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嬷嬷,婢子……姜嬷嬷哪里还会听香橼再说什么,叹口气转身回了屋里。

屋内,容氏靠在引枕上,正与身边的丫头、嬷嬷们说笑。

齐二夫人站在地当间,尴尬地插不上话,看着旁边的椅子,也只能看看。

齐二夫人不是不想坐,她是不敢坐。

方才进来的时候,急着和容氏说话,因此没想到要坐。

后来,容氏撵了香橼出去,就不再理她,她只好在地当间站着。

想明白了吗?半晌,容氏才转向齐二夫人。

媳妇,媳妇驽钝。

齐二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着齐二夫人的样子,容氏不禁有些生气,对姜嬷嬷点了点头。

姜嬷嬷走到齐二夫人跟前,低声说了一番话。

齐二夫人恍然大悟,原来容氏是因为这个生气,厌弃了香橼。

怪不得香橼明知道她千方百计要抓荀卿染的错处,却一开始就不肯告诉她实话。

她这个齐家的主母,竟然被个小丫头玩弄在鼓掌之上。

这样不识抬举,背主忘恩的奴才,她竟然要大张旗鼓地给齐攸送过去。

给这丫头长脸,那就是在打齐攸的脸。

媳妇明白了,媳妇被这丫头花言巧语给骗了。

齐二夫人红着脸道。

你这个母亲,做的极好。

容氏道,这些,你本该想到的,却还要我提点你。

你好好想一想,你为什么会这样,这么乐意为个贱婢奔走!容氏历来就算是斥责齐二夫人,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直戳齐二夫人的痛处。

齐二夫人冷汗涔涔,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老太太,都怪媳妇糊涂,不知道这个丫头有这样的心机,被她骗过了。

老太太,您知道,媳妇、媳妇我就是个笨的啊。

第二百章 老太太的愤怒(二)容氏沉吟不语,从榻上起身往后堂去了,只留下齐二夫人在地上跪着。

齐二夫人望着容氏的背影,想从地上起来,却终究不敢,依旧低着头跪在那里。

容氏斜倚在后面隔间的榻上,约莫半盏茶的工夫,陈嬷嬷从外面进来。

容氏挥手将屋内的伺候的人打发出去。

陈嬷嬷上前请安。

老太太,奴才进来的时候,那丫头还在外边跪着,不肯走那。

都打听清楚了?容氏冷哼了一声,问道。

回老太太,打听的清楚了,奴才怕冤枉了人,能探问的都探问了。

陈嬷嬷道,香橼家的老娘精神着,根本就没有病的模样。

陈嬷嬷将出去打探的消息和容氏禀报,和陈德家的说的一模一样。

那另外一件事那?容氏对此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又问道。

陈嬷嬷走上前,对着容氏耳语了一番。

容氏半晌无语。

陈嬷嬷退后两步,垂手站立。

容氏陷入沉思,得了齐攸外放的消息,齐二夫人就来说留下荀卿染,单要派了香橼跟随齐攸去上任。

她联想起那之前,荀卿染对她的暗示,她就起了疑心。

她并没有做什么,而是任由事情自己发展,她在旁边冷眼旁观。

齐二夫人的作为,让她不得不将家里的格局做了番调整。

齐二夫人接受了让荀卿染跟随齐攸去上任,又提出让齐攸收了香橼。

她就顺水推舟,荀卿染替齐攸答应了下来。

她也只静待事情的发展。

原来那之前,齐府还没接到齐攸要外任的消息,齐二夫人和荀卿染婆媳已经交谈过,就是要荀卿染答应留下,让齐攸带着香橼上任。

齐二夫人当然没和荀卿染明说,只说齐攸是出外办差。

而那之前,齐二夫人刚见了从宫里来的宫人,并和香橼闭门密谈了约莫一个时辰。

她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她还硬朗,齐二夫人就已经敢这个样。

竟有这等事?!容氏挑了挑眉毛,都是香橼那丫头撺掇的?陈嬷嬷陪笑,老太太英明,自然是那丫头撺掇的。

那时候染丫头来,也不和我说清楚。

却抱了官哥儿,一个劲儿的哄我。

容氏道。

那时候荀卿染却是得了齐攸派人送回的消息,知道的齐二夫人的打算,过来找她做后援。

容氏在想,如果换了一个人会怎样,如果泼辣些,会来哭闹吧,毕竟齐二夫人的安排太不合情理了。

又或者是换个软弱的,会惧怕婆婆的胁迫而妥协。

可荀卿染都没有,荀卿染没和她抱怨,只提醒她齐攸的子嗣要紧。

用那样巧妙的方式,哄的她那样高兴。

容氏想着不禁失笑。

陈嬷嬷在旁瞧见,本是满面乌云的容氏,竟然笑了,是真正挂心的笑,心底有些诧异。

你说,染丫头怎么不和我说实话。

难道我还能不让她跟了老四去?容氏问。

陈嬷嬷知道容氏自然心中有了答案,不过白问问她。

依着奴才的浅见,四奶奶却是个不会告状的。

陈嬷嬷笑道。

容氏点头。

荀卿染进门后,齐二夫人的那些手段,她都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到荀卿染是如何逐一化解,却没有来她面前说过齐二夫人的不是。

荀卿染能够忍让,却不是一味忍让,而是控制住事态的发展,巧妙地解决问题,不仅保全了她自己,还顾全了上下的脸面,她对这点是很赞赏的。

她不来告状也罢了,明知道香橼不安份,还替老四收下了香橼。

容氏含笑,她还记得,荀卿染是在听到外面齐攸来了之后,迅速决定收了香橼。

这份果断,她也很赞赏。

等到齐攸进屋,那事情就要交给齐攸处理。

如果齐攸当面答应收了香橼,可就让香橼更加有了底气,少了回旋的余地。

如果齐攸拒绝,不仅齐二夫人,就是自己面子上也要不好看。

在收通房这件事上,齐攸已经拒绝了齐二夫人两次,那么荀卿染更在乎的,自然是她这个祖母的脸面。

奴才听得四奶奶跟身边人说,四爷脾气耿直,又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凡事自不会和老太太隐瞒,不喜欢,肯定会直接拒绝。

老太太自然不会生气,可却怕底下的小人借此做文章,伤了老太太和四爷祖孙之情。

容氏听得眉眼弯弯。

染丫头样样都好,可身为主母,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容氏说道。

容氏嘴里这个样样都好,自然是对容氏和齐攸,至于心慈手软,指着就是对香橼了。

其实她们这些看着事情发展的下人,也早就在琢磨,荀卿染会如何处置香橼。

香橼,是齐二夫人打算代替荀卿染跟了齐攸去外任的。

正房奶奶们,对待爷们身边的莺莺燕燕也有诸般的手段。

香橼这样的,但凡是能做主的奶奶们,是绝不会容得下的。

陈嬷嬷在旁,并没有答话。

香橼毕竟是容氏给了齐攸的,荀卿染这样处理,容氏嘴上说荀卿染心慈手软,心里未必不会想到,这是荀卿染顾忌到她才会如此。

果然,半晌,容氏睁开眼,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陈嬷嬷陪笑应承,至于容氏都放心了什么,也只有容氏自己知道罢。

……齐二夫人在地上跪了多半个时辰,才见容氏从后面回来。

老太太,媳妇知道错了。

齐二夫人忙开口道。

知道错了就好。

容氏道,脸上已经完全没了方才的恼怒,却依旧并不叫齐二夫人起来。

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

太后的万寿就要到了,我许了愿,要为太后斋戒念经七七四十九天。

可惜我这一把老骨头,却是支撑不下来。

容氏和齐二夫人商量道。

哦,老太太,那……齐二夫人。

我知道你的孝心,就依了你,让你替我去家庙里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吧。

斋戒四十九天!老太太,媳妇……你放心不下二老爷,我自去和他说、清、楚。

老太太,媳妇愿意去,哪里还用和老爷商量。

媳妇这就收拾了去。

齐二夫人忙道。

这样就好,我也放心了。

容氏就让人扶齐二夫人起来,又叫过两个嬷嬷来,你们送二太太到家庙去,那些没用的东西不要拿。

为太后祈福,最重要是要虔诚,不然菩萨知道了,不会降福反而遭殃。

齐二夫人手脚发软,却还记得连声应承。

…………奶奶,香橼已经嫁了人,对方是个屠夫,家境很不错的。

陈德家的在向荀卿染禀报了一番采买事务后,最后说道。

那就好。

荀卿染道。

香橼那边尘埃落定,她也放了心,你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陈德家的告退出来,许嬷嬷也跟着出来。

两人走到僻静处,陈德家的向许嬷嬷福了一福。

多谢嬷嬷方才的提点。

陈德和陈德家的两口子,并没有和荀卿染一起出发,而是留在后面,将要采买的东西采买齐全,晚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离京。

那货物有陈德和齐攸的长随护着,陈德家的则是日夜赶路,赶上了荀卿染的车队。

她们两口子被荀卿染留在后面,当然不只要办采买,还要办理香橼事情的后续。

香橼被撵出齐府,也许是祸不单行,她哥哥的大车店也出了祸事,一家人又搬回城北的土屋中存身。

浅房窄屋,多有不便,香橼的年纪,也开始说亲,却是高不成低不就。

因为周围的人家都知道,香橼还是奴籍,因此并没有正经人家肯和她结亲。

某次,香橼外出,遇到流氓纠缠,被当街卖肉的一个屠户救了下来。

这事本也没什么稀奇,哪知道,那屠户当晚就上门提亲。

原来,那屠户早就娶妻,夫妻俩都已经四十多岁,却一个儿女都无。

这屠户颇攒了几吊钱,一心想着要买个小丫头生儿子。

奈何屠户的娘子不仅是个醋坛子,还是个钱串子,一直不肯。

这屠户五大三粗,在街上也有些名头,偏就怕她这个娘子。

因这娘子却也是杀猪的出身,一个女人不用帮手,就能干脆利落地杀一头三两百斤的肥猪。

这屠户却是被他这娘子打服了的。

这屠户救了香橼,便对香橼上了心,回去和她娘子一商量,他娘子竟然没有阻拦。

原来他这娘子,心里颇有几分算计,知道香橼是大户人家撵出来的。

就想着不用花钱,将香橼抢来,一是替她生个儿子,也正好做个粗使,做那些腌攒的活计,等以后生了儿子,她留下儿子,再将香橼赶出去。

因此,这屠户娘子竟和那屠户一起上门,开始还肯好好说话,见香橼家不答应,这屠户娘子便是一阵破口大骂,说是香橼已经和那屠户有了首尾,不清白等等,连逼带抢地拖了香橼去给那屠户做了小妾。

陈德家的本是要将这些告知荀卿染,却被许嬷嬷拦住,教了她一番话。

这些不相干的事,说出来脏了奶奶的耳朵。

你自己知道就罢了,也不要和别人说起。

许嬷嬷道。

荀卿染自然不知道,许嬷嬷和陈德家的背后商议了什么,她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别的事情了,因为这一天,平西镇的石头城墙已然在望了。

第二百零一章 平西镇平西镇首府是石头城墙围成的一座城池,就叫做平西城。

城门上方青石条匾额上是斗大的平西两个字。

这两个字比划粗厉,霸气十足。

据说是本朝开国的太祖平定西边边界的时候,留下的御笔。

平西城共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城内连通南北、东西的两条大街犹为宽阔,俱都是青石铺就。

南城门内,城内的商铺、饭庄、客店等多聚集在此,是城内一等繁华的所在。

东城则多是些深宅大员,多为仕宦人家和富商居住。

这两处地方,多是宽阔的街道。

北城是城内一般百姓聚居之地,西城则是龙蛇混杂,很多白天悄无声息的地方,到了夜晚却比南城更加繁华。

这两处颇多曲巷、窄街。

总督衙门座落在平西城正中,正是东西、南北两条大街交汇的地方。

衙门两侧,又有东西两座兵营,担当平日成内护卫之责。

与西城外和北城外两座守军大营遥相呼应。

总督府则是在总督衙门后身,与总督衙门只一街之隔,当初是朝廷下旨兴建,经历几代,是平西城内最大的一所宅子。

宅子共有五进,院落都颇为宽敞,就是最窄的夹道,都可通行马车。

因先后住过几任总督,虽没有大兴土木,却也多少留下些印记,因此各个院落风格颇为不同,也算别有特色。

荀卿染坐在桌前,正给京城写信。

因天色渐晚,麦芽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放在桌上。

四爷那边宴席还没散?荀卿染问。

四奶奶,还没那。

麦芽道。

今天是城外西、南两座兵营的指挥同知来觐见,这两天原来都是齐攸在京城时任御前侍卫时的同僚,比齐攸早外放出来。

公事谈完了,就跟了齐攸回总督府。

荀卿染准备了上等的席面送过去,看来这些人是打算不醉不归了。

荀卿染点点头,吩咐道:你去吩咐厨房,另外加两道清淡爽口些的小菜送上去,再备好醒酒汤。

麦芽答应着退了出去。

荀卿染放下笔,拿起写好的信,又吹了吹,见墨迹完全干了才折叠好,放入信封内。

……前院抚远厅,齐攸、唐佑年、邢李园、郭开远四个人正在推杯换盏,边吃边聊。

两个小厨推门进来,又送上四道精致的小菜。

邢李园有了些酒,眨了眨眼睛,怎地大人这里服侍的都是小厮。

唐佑年和邢李园最为熟悉,知道他颇为粗豪,便笑道:夫人从京城,本就没带多少人。

只安排小厮在前院伺候的。

也多亏如此,不然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见了你这样的老粗,还不吓坏了人家。

你哄我。

方才咱们进来时,明明看见一个极漂亮的小丫头从那头走了。

唐佑年低声告诫邢李园,不可唐突。

邢李园却是借着酒遮脸,站起身,端了酒杯,给齐攸施礼道,齐大人,属下常年军旅,身边却少个知疼知热的人照应,还请大人体恤…………荀卿染已经将几封信都写好,封了起来放在一边,只等明天打发人带回京城,又拾起旁边的一叠拜帖,一一看了起来。

大人回来了。

外面小丫头禀报道。

桔梗和麦芽打起帘子,齐攸一身青色蟒袍,从外面迈步走进来。

荀卿染站起身,迎上前去。

齐攸看来是喝了不少酒,荀卿染偷偷地皱了皱鼻子,吩咐人送上香茶,给齐攸漱口,又让人送醒酒汤来。

齐攸漱了口,并不要醒酒汤,只说:已经喝过了。

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热水,现在就洗澡吧。

荀卿染说着,替齐攸脱掉外面的蟒袍。

齐攸低头瞧了瞧荀卿染,就转身去了旁边的浴间。

荀卿染就移齐攸的外袍收起,吩咐人拿去洗衣房,就继续坐在灯下看帖子。

齐攸洗了澡,换了一身府绸长袍出来,在一旁榻上坐下,问荀卿染,在做什么?在看拜帖。

荀卿染答道。

下属官员凡有女眷的都早早地递了拜帖来,这些交际应酬是免不了的。

指挥佥事方伸之妻李氏拜上,荀卿染拿起一张帖子念道,这个,可是定远侯府那位方三爷?齐攸点头,是他。

荀卿染哦了一声,原来是方三奶奶。

当时定选侯府的变故后,只听说方家三爷放了外任,并没有细听,原来是外放到这平西镇来了。

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武官,方信对他这个弟弟还是不错的。

荀卿染又拿起一封信,递给齐攸,这是五妹妹写来的,说是要来看咱们。

齐婉容嫁给了大太太的一个族侄,那人姓冯叫做冯登科,如今也在平西镇所属地方任正五品的守备。

齐攸接过信略扫了一眼,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累了吧!荀卿染将拜帖都放下,走到齐攸身边坐下。

紫苑和麦芽两个进来,一个端了盅雪梨炖银耳,一个端了盅四神烧猎肚。

齐攸拜印上任,着实忙碌起来。

每天早出晚归,到总督衙门理事。

荀卿染心疼他辛苦,每天早晚都让厨房准备烧品,每天都不重样。

而那盅雪梨炖银耳则是她自己要的。

平西镇的气候有些干燥,这雪梨银耳颇为滋润。

今晚宴席上便有两道烧品,齐攸应该已经吃过了。

荀卿染打发两个丫头出去,只留下那盅雪梨银耳,拿银勺舀了一勺,送到齐攸唇边。

齐攸吃了一口,就摇头说不要了。

荀卿染便自己吃了。

多准备几件衣服,明天要出城,去西、南两座大营查看。

齐攸说道。

荀卿染放下烧盅,两人自到了平西,一个在外面忙公事,一个在家里也几乎没闲着的时候,相聚的时候反而不比在京城的时候。

荀卿染心里明白,齐攸刚上任,就是如此,等以后事情理顺了,自然好了。

要去多少天?荀卿染靠过去,伏在齐攸胸前问。

……老邢看上了麦芽那丫头。

齐攸突然道。

第二百零二章 平西镇(二)齐攸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堂屋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碎了。

荀卿染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隔着帘子,见有人影闪动,想是麦芽几个在外面伺候着,听见了齐攸的话。

荀卿染咳嗽了一声,示意外面的人稍安勿躁,就抬起头来,问齐攸:老邢,可是今天来的指挥同知邢李园?齐攸点头,就是他。

这可有些麻烦。

荀卿染暗道,平西城外两座大营,两位指挥同知掌管,一个是邢李园,另一个是郭开远。

这个邢李园怎地见到了麦芽的那?总督府前院,她并没有安排丫头去伺候,不过麦芽来回传达事情,碰巧被这邢李园看到了也是有的。

荀卿染不由得盯着齐攸的脸看了又看,她想知道齐攸是在打什么主意。

齐攸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荀卿染微微皱了皱眉,她曾私下找了平西镇主要一些属官的履历来看,其中就包括刑李园的履历。

刑李园的出身和唐佑年差不多,也是通过武举选拔道侍卫行当,却是熬了将近十来年,才得了外放的差事,能做到今天的指挥同知,也是在军旅中打拼才升了上来的。

在他的经历和年纪,应该早有妻室的。

荀卿染又将方才看过的拜帖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并没有刑李园的家眷的拜帖,想来是并没有带到任上来。

荀卿染心中有些恼,凭空出来这么一个人,就想要她的丫头,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齐攸这样和她提起来,那要如何打发却还要费一番心思。

拿一个丫头去收服一个重要属下的心,作为一种政治手段,在官场上被认为是本小利大的一件事。

齐攸刚刚上任,这平西镇的文武官员都要收拢。

不过她的丫头,都是要正经地找门婚事的,不能做了这样的工具。

麦芽香茅草出众,却也不是绝无仅有。

我的丫头我清楚,最守规矩的。

那刑大人不过最多看了麦芽一眼,怎的刚见面就开口向上峰讨女人?荀卿染问,四爷,刑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啊?齐攸目光幽深,并没有答话。

可是对于四爷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有些……意见?荀卿染委婉地说道。

齐攸挑了挑眉毛。

我没见过那位刑大人,也不知为人如何。

不过他既然是四爷的属下,又有四爷来说和,我少不得也要通融一二。

不如就这样,我就替麦芽做了主,如果刑大人真的看中了麦芽,三媒六证来迎娶,我就把麦芽嫁给他。

四爷你看好不好?荀卿染又笑道。

老刑已经有妻室了。

齐攸道。

荀卿染腹诽,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已经有了妻室?荀卿染故意惊道,又叹了口气,可惜,还说咱们家要办桩喜事那,却是不成了。

见齐攸看着她,荀卿染又道:四爷,以前在家里还没想到这些事,如今出来,我正要和四爷说。

我身边这几个丫头,是不给别人作妾的。

她们自幼跟着我,同甘共苦,我做主子的也没什么给她们的,可却答应了她们,以后不论贵贱,总要让她们也做当家奶奶。

荀卿染语音温和,但是面色颇为郑重。

齐攸眯了眯眼,荀卿染在他面前,很少有这样郑重的表情,他知道,荀卿染现在说的话很认真。

你这是不同意将麦芽给刑李园了?齐攸问。

当然了,还不知道他人是圆是扁,而且还是有妻室的,她怎么可能让麦芽去给人家作妾,麦芽那个脾气和相貌,她可不想麦芽去受委屈。

荀卿染上前,戳戳齐攸的胸口。

四爷,咱们的丫头能随便给人吗?四爷,我不太懂带兵道理。

不过想来有的道理是通用的。

如果下属忠心耿耿地跟着你,可做主子的却连最基本的保障都给不了他们,那如何收拢的了人心,如何取信于人。

我的丫头也是四爷的丫头,我对丫头的承诺,自然也是四爷的承诺。

齐攸失笑。

四爷?荀卿染笑着问道。

本打算将麦芽给了他,你偏说已经答应了丫头们定要做当家奶奶。

齐攸话中带着笑意。

荀卿染的心一松,齐攸这样说,就是不会将麦芽送人了。

齐攸伸出手,抚摸荀卿染乌黑的秀发。

刑李园这个人,他在京中的时候接触并不多,只知道是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因为没有背景,所以一步步升上来,靠的都是实打实的功劳。

借酒盖脸,一见面就向他讨要丫头,是试探、挑衅。

他刚上任,要收拢人心,霹雳手段要用,怀柔的法子也要用。

他并没有应承刑李园,却也多少有些犹豫,一个丫头送了就送了,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先稳住刑李园,接下来看,如果不能收服,就除掉。

不过荀卿染方才的一席话,却是给他指了另外一条路,可以反将刑李园一军。

这件事,就依你。

齐攸缓缓说道。

荀卿染点头,嗯,咱们的丫头,不能随便送人。

如果想要,就得明媒正娶,不管他是谁。

这样定下来,得了齐攸的首肯,以后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四爷这次要去几天?荀卿染又问。

少则三天,多则,不会超过十天。

齐攸道。

那也差不多是小半个月了。

唐大人是不是也一起去?荀卿染又问。

齐攸点头。

有唐佑年跟在齐攸身边,荀卿染觉得放心了很多。

齐攸却以为荀卿染担心家里没人守卫,我留甘草在家,还有一队亲兵,你要出门就让他们跟着。

城内哪里都可去的,只别出城。

荀卿染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荀卿染早早地起来,收拾了齐攸的衣服和行李,让人送到前面去。

荀卿染留了齐攸一起吃早饭,才送他到前面去。

唐佑年、郭开远和刑李园早就装束停当,见齐攸出来,齐齐上前向齐攸叉手施礼。

齐攸点点头,吩咐黄岑去牵马。

昨天你的话,我向夫人提了。

齐攸转头对刑李园说道。

刑李园自然躬身细听,唐佑年和郭开远也都转过头来。

夫人很高兴,要给那丫头置办嫁妆,选个好日子嫁给你。

一个嫁字清清楚楚。

唐佑年和郭开远都转开头去。

刑李园一愣,心中却暗道不好。

他昨天心里有些不自在,看着个小姑娘非常貌美,借着喝了酒,就向齐攸示意。

后来唐佑年来劝解,他也知道他是唐突了。

又想想齐攸做侍卫时的行事,哪里是好惹的。

如今听到齐攸这样说,他更是后悔。

如果齐攸借着他的话头,强逼着他娶亲,他该怎么办。

夫人并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妻室。

齐攸又淡淡地道。

属下昨天喝多了,冒犯大人内眷,罪该万死,大人千万莫怪罪。

刑李园如蒙大赦,忙躬身施礼。

黄岑牵着疾风过来,齐攸率先上马。

夫人早答应了身边的丫头,不论贵贱高低,将来只做正头夫妻。

齐攸又道。

唐佑年摸了摸下巴,他一直住在齐家,荀卿染身边的丫头他都是认得的。

他原以为,桔梗和麦芽两个以后必是要收入房中的,却原来是另有打算。

郭开远则是另一番思量,他昨天也瞟见了麦芽,心道齐攸是真的不好色,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丫头,不知以后便宜了哪个。

唐佑年拍拍愣在一边的刑李园,几个人也随后上了马,朝西城门奔去。

……荀卿染这边送走齐攸,刚将家事吩咐妥当,外面就报说是指挥硷事方夫人来了,荀卿染知道是方三奶奶来访,就吩咐快请进来。

两人在京城曾经见过,互相都有些印象。

给夫人请安。

方三奶奶屈膝行礼。

荀卿染忙让人扶方三奶奶起来。

又因齐家方家是姻亲,方家三爷却比齐攸年长,荀卿染因此起身,向方三奶奶还了一礼。

方三奶奶连说不敢,两人分宾主落座。

方三奶奶是个健谈外向的人,先是荀卿染的衣饰、气派,又是屋中的摆设,然后是身边的丫头,全都赞了个遍。

荀卿染含笑听着,方三奶奶的一张嘴如同抹了蜜一般,就是她这样冷静不爱奉承的听了,都觉欢喜,若换做是喜欢听奉承话的,只怕就将方三奶奶当做了知己。

两人寒暄了一番,方三奶奶见荀卿染面色柔和,态度客气,说话就更加亲密起来。

想当初在京城,和夫人只有几面之缘,我就和人说,夫人的面相注定大富大贵,今天可不就应验了。

早就想和夫人深交,可惜当初事忙,却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四爷和我们爷都外放到了这里,也是我和夫人的缘分了。

荀卿染含笑颔首,我是初来,以后有事还要请教方夫人。

请教不敢说,不过说起这平西镇风土人情,大小文武官员的女眷,十有八九我都还识得。

福热但凡有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三奶奶笑道,果真说起了地方轶事,如数家珍。

荀卿染暗赞方三奶奶交游广阔,消息灵通。

夫人,说起来,如今咱们更是亲上加亲了。

贵府的六姑娘和侯爷定了亲,这婚期将近,夫人要送贺礼,可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准备了一份,正好一起捎回去。

荀卿染点头,自然。

不知曾家那位姑娘,可还在侯府里?方三奶奶左右看了看,故作不经意地又问。

曾姑娘?四爷赶着上任,出来的匆忙,这个,还真的没听人说起。

荀卿染神色淡淡地答道。

方三奶奶见荀卿染明显是不肯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不由的有些失望。

她今天来,除了想巴结上荀卿染,还想多了解些侯府的事。

当然,她还有另外的打算。

荀卿染不来招揽,她也不好太过刻意探询。

这些也都不急在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总能慢慢地打探出来。

送走了方三奶奶,又有平西按察使董大人的夫人来访。

按察使董大人是齐攸没到之前,平西镇官职最高的文官,总揽着平西镇的政务。

董夫人年纪在三十来岁,身材娇小,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她却比方三奶奶气派了许多,带在身边的丫头都穿戴不俗,其中两个样貌艳丽的,已经梳了妇人的发式,想是侍妾、姨娘之流。

这董夫人一坐下,先看了屋内多宝格上,除了古玩玉器,还整整齐齐码了好些的书卷,旁边桌上,更是摆了笔墨纸砚,一看都是经常用的,并不是摆出来做样子的,再看出来奉茶的桔梗、麦芽并紫苑,各个姿容出众,打扮也体面,便暗暗点头。

家父致仕前做过翰林院的编修。

董夫人先介绍了一番自家的家谱,又说董大人的履历,……曾在广西道上做过一任,那时候学政大人,也出自川荀家,不知和夫人是否是同宗。

荀卿染问过年月,笑道,说来巧了,那正是我三叔一家。

说起共同认识的人,两人又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董夫人便觉得和荀卿染亲近了许多。

这边城要塞,和其他地方不同,多是武官,文官却是极少的。

像咱们这样人家出身的女眷,就是更少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荀卿染暗暗忖度这位董夫人的做派,却是自祤书香,不愿和那些武将家眷为伍的。

今天来访前,也该是早就访求了她的背景特意来结交的。

两人说起平西镇的景致。

董夫人是江南水乡长大,对于平西镇的风景便有些看不上眼,……我平常也不大出来走动,不过菩萨是要拜的。

这城里地藏庵、宣化寺这两处还能一看。

又告诉荀卿染,这里不比京城,说着指指西面和北面两个牢城营的所在,唉哟,那些流放的犯人,凶悍异常,说是跟野人似地。

那么多士兵看守,还常出岔子的。

哦,荀卿染一惊,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董夫人看荀卿染似乎有些不相信,更加要举出实证来说服荀卿染。

可说不得那,三年前,就看管犯人的一个千户,被人杀死在荒地里,被挖出来的时候都看不出人形了。

因为那件事,很多人吃了挂落,那时候的指挥同知,就因此被撤了,才换上来如今的刑大人……就在前些天,又有一个小头目落在猎人的陷阱里死了。

那可是意外了?荀卿染问。

董夫人摇头,那些陷阱,旁边都做了标记,就怕人误踩了。

这些士兵都熟悉的很,哪会是意外。

董夫人说来说去,也多是道听途说,不过是叮嘱荀卿染平西镇并不安全,要千万小心。

荀卿染虽觉得董夫人是过于小心,还是谢了她的好意。

送走了董夫人,又有两位夫人一起登门,荀卿染少不得招待一番。

如此忙碌了一天,荀卿染早早地洗漱上床,窗外一轮明月,荀卿染心道,不知道齐攸在城外军中一切可好。

……平西城外西大营,此时却是热闹非凡,一束束火把并一丛丛篝火,将营寨内照的犹如白昼。

齐攸视察军情,到了晚上,便犒赏将士,又拿出百两银子做彩头,在营寨中摆开擂台,凡军中将士都可上场,比拼的是拳脚功夫,不论官衔高低,都一视同仁。

白花花的引子照亮了众人的眼,更何况这又是个在长官面前表现的好机会,瞬间一营将士士气高涨,争先恐后入场比试。

齐攸坐在上首,握着酒杯,看场中的拼斗。

唐佑年、郭开远和刑李园都在两侧相陪。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里的兵士,与京城中的侍卫不同,因在军旅中久了,格外豪放不拘小节。

所有上场的,都打着赤膊,露出精壮的上身,少不得互相比一比谁的胳膊更粗些,谁身上肌肉更多一些。

几轮比试下来,一个方脸的年轻士兵吸引了齐攸的注意力。

齐攸转头问刑李园。

回大人,此人叫做钟大用,今年刚入伍,拳脚功夫是一等的。

齐攸点点头,这会工夫,钟大用已经将另一个来挑战的士兵摔在脚下。

齐攸暗暗点头,方才这些打斗的士兵,有的是只凭蛮力,有的颇有些拳脚功夫,这钟大用却是正宗的少林拳,力气也惊人,连战了二十几人,依然气息平稳,不见疲态。

钟大用又摔倒了上去挑战的两个兵士,一时没人再上场,有的人心服口服,有的依旧不忿,纷纷鼓动身边的人上场,只是众人大多知道钟大用的本事,并美人真的上场。

喂马的蛮子听说也有功夫,叫他来比一比。

就有人喊。

蛮子就在这。

一个大汉被人推了出来。

这人身材高大,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披散着。

齐攸的眼睛落在那大汉的身上,那大汉也抬起头来。

却是满脸的胡须,看不清长相。

许是被突然跳起的篝火闪了眼睛,齐攸微微眯了眼。

别起哄!刑李园站起来,压服众人,又转身对齐攸道:大人,那人是流放到此的军奴,没资格上场比试。

军旅中崇尚的是力量,这军奴身份卑微,显是也有些功夫,才被人另眼相看。

场中的钟大用并没有因为那大汉的身份而有不满,反而跃跃欲试。

齐攸冲下面点了点头。

那大汉就被推入场中,与钟大用站在一处。

钟大用自不必说,那蛮子似乎也有些门道,又有把子蛮力,两人倒也打的难分难解。

终于蛮子被钟大用用一拳,打得站立不稳。

钟大用趁势欺身上前,一套利落的小擒拿手,将蛮子扣翻在地。

钟大用获胜,那蛮子在地上一时翻不起身。

钟大用赢,赏银百两,升千户。

齐攸高声道。

众宾士一阵欢呼,钟大用跪下谢恩。

齐攸又扫了一眼地上的蛮子,吩咐:赐酒肉。

夜晚,兵营内渐渐平静下来。

好兄弟,我只有一件事要求你。

…………我不会真的要赢了那小子,何必暗算我?……第二百零三章 地藏庵齐攸不在家中,荀卿染无事,就约了董夫人、方三奶奶、平西城守备蒋夫人、府丞孙夫人几个,一起到地藏庵打醮。

地藏庵在平西城城西八角井胡同内,是平西城内香火最盛的庵堂。

传说这里的住持师太,原来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儿,因家中父兄获罪,受了株连,流放到此,历尽苦楚,与地藏庵原来的住持师太结缘,便虔心向佛,从此精研佛经,称净宜居士。

后来遇到大赦,净宜居士本可以还乡,然而她却早看透世事,不愿再入红尘,索性剃度在地藏庵。

老住持去世后,这位净宜师太就接掌了地藏庵。

荀卿染和几位夫人在佛前上香,请庵内僧尼做了法事,自然也对净宜师太有些好奇,便又到净室,请净宜师太讲经说法。

净宜师太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青灰色的僧衣僧帽,面容安详,一双眼更是古井无波。

与荀卿染所见,京城中观音庵那位住持师太的长袖善舞不同,净宜师太除却必要的礼节,却是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更没有暗示讨布施的举动。

譬如工画师。

不能知自心。

而由心故画。

诸法性如是,净宜师太讲的是《华严经》中的觉林菩萨偈。

荀卿染仔细聆听,她其实并不能说是信奉佛教,但是对于佛教经典,她还是持尊重的态度。

佛学,在她来说与其说是一种信仰,不如说是一门哲学,里面很多智慧值得研究借鉴。

荀卿染坐在椅子上,抿了口庵内的清茶。

董夫人看来是个向佛的,一边听着,一边手中拈动佛珠,频频点头。

方三奶奶却和孙夫人小声嘀咕着什么,蒋夫人则是端了茶杯,只喝了一口,却又吐了出来。

从净室出来,董夫人就和净宜师太说,过两天还要来听讲经,净宜师太也只送到门口,依旧转身回了净室。

说是原先屋子里的地都是玉石铺的,如今,却只能喝那样的树叶子,啧啧。

蒋夫人似乎并不常来,对那茶叶颇有意见。

出家人,讲究清修便是如此。

净宜师太的经讲的极好。

荀卿染道。

夫人喜欢听她讲经,却也不用上门来,招她去府上讲就是了。

蒋夫人对荀卿染陪笑道。

董夫人在旁听了,神色有些不悦。

师太是大德,又是那样的出身,总该尊奉些。

这可也说不得的,平西镇是什么地方,那些流放来的,十个个里面倒有八九个原来是威风过的。

只是到了这里,那些原来的话就说不得了。

管她王孙公子、豪门千金,还不如个体面的仆妇,为了一口气,什么事做不出那。

蒋夫人笑道。

董夫人故意落后两步,蒋夫人毫无所觉。

荀卿染只淡淡听着,并未说什么。

众人出了地藏庵,各自坐了马车回府。

荀卿染坐在马车中,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得外面传来音乐声。

那乐音如泣如诉、绵绵不绝,让人顿生苍凉高阔之感。

是马头琴曲,荀卿染睁开眼。

这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好奇怪。

对了,好象进城那天听到过。

奶奶,您听是不是?桔梗侧耳倾听,对荀卿染说道。

桔梗觉得这乐声奇怪,是因为她从未听过马头琴演奏的音乐。

乐音越来越近,荀卿染吩咐马车放慢速度。

她和齐攸进城那天,平西镇大小官员都到城外的十里长亭去迎接。

从南城门进城的时候,也曾听到马头琴声。

这乐音似乎有感动人心的力量,荀卿染闭上眼,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乐声。

乐音时而婉转悠扬,时而高亢入云,渗透着苍凉的意味,似乎是一个沧桑的、满腹心事的男人在倾诉,又像是秋季北方高远的天空,沉实、阔朗。

马车走了一会,听重乐音就在耳畔,荀卿染命令停下马车。

桔梗略掀起车帘,荀卿染顺着乐音向外望去,就看到了那个低头拉着马头琴的男人。

以后的很多年,荀卿染只要听到马头琴曲,就会记起这一刻所见到的,略微阴沉的背景下,那高大寂寥的身影。

那男人坐在街道旁的大石上,一头略微卷曲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身上穿着的灰黑色的袍子,仔细看去,却是几种不同的兽皮连缀而成的。

那男人虽然坐着,却也看得出身材异常高大。

在空旷的街道上,如他手里马头琴流淌出来的乐音,散发着孤寂苍凉的味道。

那男人面前放着一只豁了角的大碗,里面有好心人给的两三枚铜钱。

他低着头,似乎沉浸在他自己的乐曲中,并不乞讨,有人扔钱进去,也不道谢。

是北边的蛮子?麦芽脱口而出。

那男人突然抬起头。

卷曲的头号发,满脸的胡须,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一双眼睛却仿若鹰隼。

桔梗飞快地落下帘子。

荀卿染点点头,看那男人的样子,似乎是有异族血统。

荀卿染正要吩咐马车启动,又想起那空空的碗,便又吩咐:打赏。

马车缓缓启动,那男人依旧**他的马头琴,似乎并没有听到一块银子落入碗中。

马车去的远了,那男子才停了演奏,对着马车的方向出了一会神,才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捞起碗,里面那块银子,足有四五两。

好大方!男人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男人站起身,果然身形极为高大。

他将银子收入袖中,随手将碗内的铜钱扔给不远处的乞丐,随即迈着大步沿街走去,一会就消失在不知那条小巷内了。

回到总督府,坐在屋内喝茶时,荀卿染依旧回味着那马头琴曲,即使是她前世,也没听过拉的这样好的。

宋嬷嬷上前来说话,荀卿染才回过神来。

奶奶,方才四爷捎信回来,说是再过一天就回来了。

荀卿染忙问,派哪个回来捎的信,还说了什么,四爷一切都还好?并未特意派人,是衙门来往的信差顺便捎来句话。

四爷一切都好,并没说别的。

荀卿染点头表示知道了,嬷嬷辛苦了。

这是奴才的本份。

宋嬷嬷陪笑道,又在荀卿染面上仔细瞧了瞧,奶奶,您那,可要找郎中来看看。

嬷嬷也瞧见了?荀卿染笑,让人取过靶镜来,对着照了照。

她这两天额头长了两颗痘出来,虽然敷了珍珠粉,可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来。

荀卿染叹了口气,她正为这件事情烦恼。

她的饮食一向清淡,皮肤也没出现过问题,果真还是不太适应平西镇气候吧,过些日子应该会好吧?或许该找郎中来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荀卿染自言自语道。

奶奶,这并不是病。

年轻的姑娘、奶奶们,好多都有过。

大概是因为此地气候不好,奶奶初来乍到,水土不服。

奴才老家在广西梧州,倒有个偏方,对这个很有些效验的。

宋嬷嬷道。

哦,是什么偏方?荀卿染放下靶镜,问道。

是一味膏方,用鹰嘴龟的龟板合着土茯苓,金银花,几位药材熬成的膏,叫做龟苓膏。

奴才老家那里,年轻的姑娘家都爱吃,经常吃这个,不仅能清热解毒,还能美容养颜那。

宋嬷嬷陪笑道。

原来是龟苓膏,这可是好东西。

嬷嬷说的我都想马上就吃了。

嬷嬷可记得方子,写了出来,我让人去买来熬制。

奴才家原来也做这个,方才奴才是记得的。

宋嬷嬷口述,桔梗在一边将方才记录下来给荀卿染看。

这方子是极好的,不过奶奶身子金贵,入口的东西,还是要仔细些。

这平西城里,多的是郎中,再请那老道的仔细斟酌斟酌,才敢让奶奶吃。

宋嬷嬷又道。

嬷嬷想的极周到。

荀卿染道,就让人拿了方了到城里药铺去采买。

……走了几个铺子,正巧济生药铺的坐堂郎中也是广西地方的人,知道这个龟苓膏的方子。

说是极妥当的,鹰嘴龟板极少,铺子里现有的都拿来了。

掌柜的说,奶奶要用,立刻想法子给奶奶采买。

荀卿染点头,这龟苓膏是可以预备一些,夏天里,吃了清热解暑,也像宋嬷嬷所说,能润肤养颜。

那坐堂郎中还写了如何熬制的法子在纸上。

奴才以前熬过,就让奴才带着人熬吧。

宋嬷嬷道。

那就有劳嬷嬷了。

荀卿染道,吩咐麦芽和宝珠两个,去和宋嬷嬷一起熬制。

几个时辰后,宋嬷嬷带着麦芽和宝珠进屋来。

麦芽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用玉碗装的龟苓膏,晶莹剔透的黑色膏体,如同果冻一般。

另一个小碗,却是从京城带来的荔枝蜜。

奶奶,这膏体味道有些苦,需加蜂蜜吃。

宋嬷嬷陪笑道。

就依嬷嬷。

荀卿染依言舀了一小勺,放入嘴里。

味道,口感,都是曾经熟悉的龟苓膏的味道。

宋嬷嬷见荀卿染喜欢,上前道,奶奶吃着可还好?这龟苓膏滋阴养颜,奴才老家那些大户人家的奶奶们都极爱吃的,一时都离不得,果然那脸蛋都和鸡蛋一样滑嫩的。

麦芽、宝珠两个都是聪明的,已经成为学会了如何熬制。

哪个女人不爱美,荀卿染已经吃完了一碗。

再拿一碗来。

荀卿染吩咐,就又对着靶镜,特意看了看额头的那两颗痘痘。

要在齐攸回来之前,将这两颗痘吃下去。

奶奶这样吃,不过两天工夫,一定完好如初。

宋嬷嬷道。

嬷嬷又取笑我。

荀卿染被说中心事,笑着嗔道。

麦芽又端了一碗龟苓膏进来。

多亏嬷嬷献了这个方子。

荀卿染道,吩咐桔梗去取了两个尺头出来,给嬷嬷做两件衣裳吧。

宋嬷嬷谢恩,退了出去。

许嬷嬷从多宝格内转了出来。

第二百零四章 龟苓膏的秘密麦芽送了宋嬷嬷出去,又回来,向荀卿染示意宋嬷嬷已经走远了。

如今是奶奶当家了,宋嬷嬷可比从前变了许多。

麦芽笑道。

荀卿染淡淡一笑,自打出了京城,宋嬷嬷对她的态度就开始变化。

当然,宋嬷嬷在荀卿染面前的姿态,在齐府中也一直是十分恭谨的,对于荀卿染吩咐的事情,也都仔细听从,但是像现在这样,主动讨好,体贴地替荀卿染着想,却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情。

以前荀卿染虽然是宁远居的女主人,但是大宅子里还有容氏和齐二夫人,还有一众妯娌。

现在荀卿染是这总督府的女主人,别说是总督府中,放眼平西镇,也再没人能制约荀卿染。

宋嬷嬷善于感知风向,而且言行举止无处不显示她是个称职的好管家,但是这一切,都不能阻止荀卿染要架空她的打算。

荀卿染有这个打算,而且也付诸了行动。

不得不说齐攸外放给荀卿染提供了最好的机会,如果还在齐府内,荀卿染虽有这个打算,却不可能行动的这样顺利。

现在她只安排宋嬷嬷管一些杂事,而她身边,衣食住行,宋嬷嬷根本插不进手来。

奶奶,这龟苓膏虽好,却不宜多吃。

许嬷嬷走到荀卿染身边,指着那一碗龟苓膏道。

嬷嬷可觉得这龟苓膏有问题?荀卿染放下银勺,向许嬷嬷问道。

龟苓膏,本身是没有问题。

奴才也曾听人说过,是难得的滋养膏方,有润肤养颜的功效。

只是,这个东西,性凉,偶尔吃一点无妨,若是常吃,吃的多,却不利子嗣。

许嬷嬷说道。

竟然有这么回事,多谢嬷嬷提醒。

荀卿染恍然大悟道,略一思忖,又皱起了眉头,宋嬷嬷……恕老奴直言,宋嬷嬷只怕心怀不轨。

许嬷嬷道。

这却说到了荀卿染的心坎上,龟苓膏,现在并不普遍,可在她前世,却是十分熟悉的。

那些个忌讳,她自然知道。

宋嬷嬷是何许人,做事滴水不漏,从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就如同第一次,关于齐攸忌讳的乳名的问题。

宋嬷嬷采取的态度只是隔岸观火,被荀卿染问起后,则能非常巧妙地摆脱责任,让荀卿染抓不住她的把柄。

这龟苓膏这件事,亦是如此。

献方子讨好荀卿染,选的时机最为恰当,正是荀卿染为脸上的痘痘烦恼,齐攸就要回来的时候。

然后又主动体贴地提出,该找郎中来斟酌方子,才能食用,让荀卿染更加信任她。

后来熬制龟苓膏的时候,自告奋勇,却又提出带上两个伶俐的丫头一起熬制。

宋嬷嬷和你们一起熬制龟苓膏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荀卿染转头询问麦芽。

麦芽摇头,告诉荀卿染,宋嬷嬷不仅没有任何小动作,而且做什么都会让麦芽和宝珠看的清清楚楚,还会耐心解释。

好像是特意要教会婢子和宝珠如何熬制。

麦芽道,婢子自然加了小心,一直盯着宋嬷嬷,她要使坏,也没机会。

荀卿染点点头,她就知道会是如此。

龟苓膏没有问题,那从京城带来的荔枝密更是宋嬷嬷没挨过边的,也没有问题。

宋嬷嬷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把柄。

问题在后边,宋嬷嬷洞悉了荀卿染爱美的心思,要在齐攸回来前消灭额头的痘痘,不留痕迹地暗示荀卿染可以多吃常吃,在荀卿染又要了一碗的时候,更没有制止,没有向荀卿染说明,这个东西不能多吃的。

不是毒药,不会伤身,但是会消除或者降低怀孕的机会。

就算以后事情揭露出来,(且不论揭露出来的几率有多大,龟苓膏这个东西,现在还不普遍,知道的也只认为是养颜的好东西),宋嬷嬷也完全没有责任。

毕竟要多吃的是荀卿染自己,她宋嬷嬷又不可能看着荀卿染的一切饮食。

荀卿染之所以会放心地吃下龟苓膏,就是知道,宋嬷嬷不会愚蠢的直接下料,也是为了试探,才又多要了一碗。

不仅是试探宋嬷嬷,还有试探许嬷嬷。

试探许嬷嬷的本事和忠心。

她有前世的经历,才会知道龟苓膏的利弊,许嬷嬷竟然也能知道,而且及时出言提醒,揭破宋嬷嬷的阴谋,这让荀卿染很满意。

荀卿染请许嬷嬷坐下来,将宋嬷嬷在燕窝粥中的下避孕药的事情详细地和许嬷嬷说了。

许嬷嬷听了,面色肃穆起来。

内宅女子,子嗣是头等的大事。

奶奶一直隐忍,是觉得宋嬷嬷背后有人指使,又不清楚是哪一个?荀卿染点点头。

不错,她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就是对宋嬷嬷背后那个人十分顾忌。

因为宋嬷嬷本人实在没有动机要这么做,况且没人指使,她毕竟是个奴才,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本事,一次两次地来做这样的事。

因为出了京城,荀卿染就再没吃过什么燕窝,宋嬷嬷也完全对荀卿染的饮食失去了控制,所以才会又来了龟苓膏这一出。

这龟苓膏和奶奶说的那避孕方子,确实不是一般仆妇能办得到的。

许嬷嬷沉思片刻道。

对。

奶奶已经有了怀疑对象?能让奶奶如此束手束脚……许嬷嬷压低了声音。

依嬷嬷看,最有可能是谁?荀卿染问。

恕奴才大胆,能指使得动宋嬷嬷,最有可疑的,是老太太和,四爷。

许嬷嬷低声道。

荀卿染半晌无语,她心中怀疑的也是这两个人。

因此,才在宋嬷嬷面前不动声色。

因为如果是这两个人指使的,就不是能揭露出来打倒那么简单。

甚至,她自己也要犹豫,该不该怀上身孕。

许嬷嬷陪着荀卿染默坐了一会,荀卿染那有些黯然的神色她自然看在眼里。

她对荀卿染又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在这样的事情上,能一直不动声色,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够做到的。

当然这多亏了荀卿染还有一条这个年代的女子想都不会去想的出路,许嬷嬷是无法知道的,因而对这个主子却是从心里敬佩了。

奶奶,或许只咱们想多了。

宋嬷嬷心机深沉,手腕老道,善能借势,狐假虎威,故意让奶奶误解,达到她自己的目的,也是有的。

许嬷嬷道。

荀卿染脸上露出笑容,许嬷嬷还真会宽解人。

她也希望是这样,那问题就简单多了。

可是没有说得过去的动机,她不能自欺欺人。

这件事就有劳嬷嬷了。

荀卿染道。

奶奶放心,奴才没有大的本事,却能保证不会让宋嬷嬷翻出什么风浪来。

许嬷嬷郑重道,奶奶,女人后半辈子靠的是子嗣。

奶奶要趁早打算。

荀卿染没有说话,不过心里却计议已定。

那这龟苓膏就不能吃了?麦芽在旁问道。

那鹰嘴龟的龟板和金子一样值钱,熬出来的龟苓膏,晶莹剔透,她们几个丫头心里都很想尝尝的。

怎么不能吃。

荀卿染笑,只是不可多吃。

换洗的时候不能吃,有了身孕就更不能吃。

许嬷嬷道,姑娘家,身子金贵,不能贪凉。

最后,麦芽几个分吃了一碗龟苓膏。

……这里发生的事,宋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实际上宋嬷嬷从荀卿染屋中出来,就回到她自己住的屋子,还将门窗都关了。

屋内,宋嬷嬷先是将荀卿染赏赐的尺头收到了柜子里,可随即又拿了出来,又将柜子里所有的尺头都拿出来,挑拣了一番,拣出两端最好的,放在手里摩挲了一阵,却又笑着摇摇头,又将所有尺头都收拾了起来。

然后宋嬷嬷在床上坐了一会,就又起身,却是开始打扫屋子,收拾床铺。

足忙的头上冒出了汗珠,将屋子收拾的焕然一新,宋嬷嬷才停下手,却又笑着摇摇头。

夜幕降临,宋嬷嬷躺到床上,两眼却睁的大大的,眼里闪着泪花。

……齐攸比预定的提前了一天回来,不过进城的时候,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到了总督府,总督府里早就掌了灯。

荀卿染将齐攸接进屋里,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有瘦,脸却有些晒黑了。

荀卿染一边帮着齐攸脱掉外面的大衣裳,一边问他在军营里一切可好。

齐攸坐在椅子上,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荀卿染的话。

已经烧好的洗澡水,四爷先去洗澡,然后再用饭如何?荀卿染询问道。

先不急。

齐攸道,你那天和我说,身边人手不够,要买几个。

荀卿染就不再张罗,坐了下来,她确实和齐攸说过这样的话。

下面人送了几个,说是针线出众的,我带了来,你看着安排吧。

齐攸道,对外面挥了挥手。

四个女子鱼贯而入,荀卿染挑挑眉,这是什么情况。

妇好,我的好孩子,真的是你?姨妈,姨妈。

第二百零五章 不可说四个女子鱼贯而入,荀卿染正要仔细打量,就见宋嬷嬷原本站在门口伺候,却和走在最后的一个女子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众人都不由得往宋嬷嬷那边望去。

荀卿染心下惊异,下意识地转头去打量齐攸。

齐攸正低头喝茶,好像没注意到外面的情形。

一阵微风吹来,灯影摇曳,看不清齐攸的神色。

齐攸和荀卿染都没有说话,这屋内外就听得宋嬷嬷和那个女子的哭声。

荀卿染皱了皱眉,目光在前面三个女子身上扫过。

这三个女子,穿着各异,却都是绮年玉貌,环肥燕瘦,颇有几分姿色。

荀卿染叫过许嬷嬷来,今个天晚了,嬷嬷先带这几个下去安置了。

许嬷嬷答应了一声,奶奶,北面的松涛院空着,先安置在那里如何?松涛院,在宅子的最北面,离这主院距离颇远,旁边就是府内下人的住处。

荀卿染看了许嬷嬷一眼,赞许地点点头,许嬷嬷果然明了她的心意,很清楚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就依嬷嬷。

那里就要嬷嬷多照看些。

奶奶放心。

许嬷嬷答道,就先将这三个女子领了出去。

许嬷嬷带着人走了,宋嬷嬷才收住了哭声,拉着那女子上前来行礼。

荀卿染不由仔细打量,这个女孩中等身材,一身的粗麻布衣裙,全身上下都无装饰,头发只用一只发簪挽着。

面貌却颇为俏丽,鸭蛋脸,鼻染高挺,一双大眼犹带泪光,显得楚楚可怜,微微上挑的眉梢却又让她显得有几分倔强。

……是奴才的外甥女,闺名叫妇好,是我那姐姐唯一的骨血。

失散了这些年,总算苍天有眼,今天见了面。

宋嬷嬷眼睛含泪,情绪有些激动,握着那女孩的手,犹有握着宝贝般。

原来是宋嬷嬷的外甥女。

奶奶不知道,奴才在府里,奴才那姐姐曾带她来看过奴才,四爷小时候也曾见过的,只怕不记得了。

宋嬷嬷又道。

不仅是宋嬷嬷的外甥女,还和齐攸有几分香火情。

嬷嬷找到了失散的亲人,这是喜事,快别哭了。

荀卿染道,又招呼那女孩上前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妇好犹豫了一下,裙角摆动,上前走了两步,到了荀卿染跟前,屈膝福了一福。

举止端庄大方,那个福礼更是规矩,就是许嬷嬷在场,恐怕也挑不出半点不好来。

只是脸上皮肤微黑,略有些粗糙,但露出的一段脖颈却是白皙细腻。

荀卿染笑着站起身,拉着妇好的手。

手心粗糙,却没有做针线活计留下的老茧。

就叫做妇好?姓什么?姓、姓辛。

好名字。

荀卿染笑道。

辛妇好落落大方,回望着荀卿染,然后似乎是意识到这样不和身份,微微低了头,却依旧用眼角余光扫视着荀卿染。

还得求四爷、和奶奶恩典。

宋嬷嬷躬身道。

荀卿染回到座上,询问齐攸的意见,四爷?齐攸放下茶杯,只说好生安置。

就起身去了浴间。

荀卿染略一思忖,就道:妇好姑娘想必也累了。

嬷嬷先带妇好姑娘下去歇息。

你们分离久了,定有好多话要说,就先在嬷嬷那安歇,明天再做安排。

宋嬷嬷忙不迭地答应了,便和辛妇好告退离开。

许嬷嬷从外面进来,正和两人走了个对面,许嬷嬷让到一边,等两人离开,才走进屋来。

奶奶,那三个已经安置妥了。

若没有奶奶召见,不会让她们出了松涛院。

许嬷嬷道。

嬷嬷做的很好,就先这样。

荀卿染听得隔间的脚步声,知道是齐攸洗了澡出来,这才吩咐人去里面收拾。

摆饭吧。

齐攸换了身月白的府绸长袍,从隔间走出来。

好。

荀卿染道。

许嬷嬷就退了出去,吩咐人摆饭。

齐攸脱了鞋子,先到榻上坐了,荀卿染见齐攸的头发还湿漉漉地,忙从旁边取过巾帕来替齐攸擦拭。

唐大人那里,已经让人送去了酒菜,和咱们这一样的。

看着人摆上饭来,荀卿染说道。

齐攸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宋嬷嬷那里,也派人送桌席面过去?荀卿染试探问道。

哦,好。

齐攸点头。

那松涛院那边……荀卿染又问。

你随意安排,不用问我。

齐攸道。

齐家讲究食不言,饭菜上齐,齐攸端起碗筷,荀卿染便不再说话。

饭后,酒菜都撤了下去,荀卿染和齐攸就挪到内室说话。

打发人去看看,宋嬷嬷那里可缺什么。

荀卿染正要开口向齐攸询问那四个女子的来历,齐攸却先开口道。

荀卿染心中一动,这不是去看宋嬷嬷缺什么,而是那位妇好姑娘缺什么。

四爷,那位妇好姑娘,也是犯官之女?荀卿染问道。

齐攸一怔,望向荀卿染,随即点了点头,以荀卿染的聪慧,自然是猜出了这四个女子的来历。

荀卿染得到齐攸确认,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平西镇是本朝流放地之一,那些流放的犯人在这里的地位极其低下,有的被役使淘金挖矿,有的就在军中充作军奴,都是任人奴役,没有任何尊严和人身保障的人。

平西镇也有官员将这些人充作奴仆,那位蒋夫人家的粗使,据说都是被流放的家眷。

用蒋夫人的话说,是省了一大笔银子,而且比买来的还好使唤,打死不论。

妇好那边,你多用些心,不要当下人看待。

齐攸又道。

既然是宋嬷嬷的亲戚,我自会另眼相看。

四爷就放心吧。

齐攸道,妇好,是客人。

客人,即使是宋嬷嬷的亲戚,由齐攸郑重其事说出来要当客人待,这规格也高了一些。

荀卿染心中一动,依旧答应道:好。

四爷,怎地从未听宋嬷嬷说过这一门亲戚,那位妇好姑娘,四爷小时候也见过的?齐攸点了点头,她受了不少苦,你待她好些。

流放到此的,老弱病残自然凄苦不堪,但是那些年轻貌美的,才是处境最凄惨的。

荀卿染虽然到平西镇的日子尚浅,这些却是已经了解到了。

四爷放心,我会好好待她。

荀卿染道,又问:妇好姑娘,家里还有什么人,是因为什么事流放到这的,还……连着家眷被流放的,可没有简单的案件,多是和政治沾边,荀卿染不能不担心。

齐攸阻止荀卿染继续问,这些事不是你能操心的。

你只好好待她就是了。

好好的,谁愿意操心那。

四爷既然带她到家里来了,我不想操心也不成。

四爷,我们是夫妻,你总该告诉我实情,这不仅关系你我,还有整个齐家。

我受人所托,你只知道她是宋嬷嬷的外甥女就是了。

齐攸神色凝重,又揽了荀卿染在怀里,道:别胡思乱想,我做事有分寸,不会有事。

齐攸将头埋在荀卿染脖颈处,抱了荀卿染,放到床上。

那另外那三个女子,该如何安排?荀卿染又问。

你不是已经安排了吗,那样就很好。

齐攸道。

四爷就没什么特别的要嘱咐?荀卿染笑道,都带到家里来了,四爷这些天在外面,少不得也有服侍的?四爷该提点提点我,哪个是有功之臣。

不然我都当作一般仆妇对待了,四爷岂不是要心疼。

齐攸也不答话,狠狠地吻住了荀卿染的嘴。

荀卿染挣扎不开,被吻的气喘吁吁。

齐攸已经褪了自己的长袍,伸手来解荀卿染的衣带。

荀卿染却突然起身。

做什么?齐攸问。

荀卿染伸手取过床头的烛台,借着烛光,仔细在齐攸身上从头到脚仔细照了一遍。

你这是找什么?齐攸失笑道。

找什么,找牙齿印,抓痕,吻痕等等一切可疑的痕迹,荀卿染自然不会说出口。

齐攸却被她看得浑身越发热了起来,也抬起身子,从荀卿染手中拿过烛台,吹熄了蜡烛,放回到床头。

一会再看,现在,我想你的紧……齐攸语音渐低,翻身压了过来。

第二天早上,荀卿染睁开眼,齐攸早已不在身边。

荀卿染唤进人来服侍,才知道齐攸早就去了总督衙门。

荀卿染一边洗漱,一边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很多话她都没来得及问齐攸。

美男计啊,一定是美男计,荀卿染忍不住腹诽。

吃过了早饭,荀卿染将写好的信拿出来,将其中一封拆开,又在信的末尾加了几句话,重新放入信封封好了,这才交给宝珠送了出去。

唐大人可在家?荀卿染又问。

今早唐大人出城跑马,刚刚回来。

许嬷嬷道。

荀卿染点点头,心中有了主意。

前院,唐佑年刚刚吃过早饭,正在院子里消食,就见许嬷嬷领着三个年轻女子进了院子。

唐大人,许嬷嬷屈膝向唐佑年福了一福。

许嬷嬷不必多礼。

唐佑年忙道。

唐大人辅助四爷,劳苦功高。

夫人担心这里的小厮粗手粗脚,伺候的不周到,就让这三位姑娘来伺候唐大夫。

许嬷嬷说完,又福了一福,留下三个姑娘,转身回了内宅。

唐佑年望着面前的三个女人,不由得苦了脸。

第二百零六章 不得不说荀卿染正将从京城带来的各色上等尺头,拿出来比较。

外面小丫头来报说:唐大人求见奶奶。

来的倒快,荀卿染暗笑。

请唐大人到书房暂侯。

荀卿染吩咐道。

唐佑年是齐攸的挚友,又一直在齐家居住,现在也是和他们一起住在总督府,算得上是通家之好,见一见并不违了规矩。

荀卿染换了见客的大衣裳,这才带着许嬷嬷、麦芽等人到书房来。

见过夫人。

唐佑年已经在书房内等候,见荀卿染来了,忙站起来,躬身行礼。

荀卿染微微屈膝,福了一福。

唐大人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

荀卿染道。

两人分宾主落座,寒暄了两句。

唐大人辛苦了。

荀卿染笑道。

不敢当。

属下牢记夫人的嘱咐,大事不敢说,小事也做成了一两件。

夫人要大人少喝酒,属下一直记着。

这次在城外大营,凡要喝酒,十有六七都是属下替大人挡了。

唐佑年陪笑,向荀卿染表功。

知道唐大人是个可以托付之人,唐大人辛苦了。

荀卿染笑道。

那个,军营之中,官场上面,有些应酬在所难免。

唐佑年又道,比如说,那几个姑娘……,大人是不愿意收的,我也帮着大人推脱。

不过,这却是平西镇官场上的规矩,大人若是不收,那些人难免心中不安,生出别的想头来,反而不好。

大人初到此地,人心还要收扰,只得与光同尘。

夫人蕙质兰心,定比属下看得还要透彻。

荀卿染失笑,望着唐佑年,问道:唐大人过奖了。

我能知道什么,比如说这样的事,我可是第一次遇到,该如何处置,还望唐大人指点。

她将那三个人送到唐佑年的院子里,倒也不是真的要祸水东引。

唐佑年住在总督府,又是齐攸的左膀右臂,荀卿染心里已经将他划在自己势力范围内了,自然不会真的将麻烦给唐佑年。

之所以要这样做,好罢,是有那么一点迁怒的意思。

因为她早就向唐佑年嘱咐、暗示过,不仅是不想让齐攸喝太多的酒,当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她都希望唐佑年在其中周旋、帮齐攸挡掉。

当然,她这么做的主要目的,还是要在唐佑年这打探打探消息。

唐佑年是个聪明剔透的人,这不,宋嬷嬷刚送了那几个人过去,他就来求见荀卿染了。

不敢,不敢。

大人交给夫人处理,自是相信夫人能妥当处置,哪些用属下多嘴。

唐佑年道,他也知道荀卿染这样问他,这样的话就搪塞不过去,就又说道,那几个的身份,属下也查问过,没有妨碍,夫人随便安置在府里哪处,不碍事就是了。

荀卿染轻轻叹了口气,那三个人不管碍事不碍事都要留在府里了,不管怎样,让不能碍事也就是了,她有些在意的是另一个。

那位辛姑娘,和另外三个不同吧,唐大人可认识她?唐佑年脸上陪着笑,心却咯噔一下子。

他就知道荀卿染会问起,他想装糊涂,却明白那样在荀卿染面前是糊弄不过去的。

唐佑年暗自叹气,那件事,以齐攸的脾气,肯定是不会告诉荀卿染,他也不能说。

但是荀卿染问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属下也是今个一早才知道,辛姑娘原来是大人奶嬷嬷的亲人。

唐佑年道,属下只听说辛姑娘从前锦衣玉食,流放至此,很受了些苦。

夫人待人宽厚,是辛姑娘的福气。

其它的,属下也……一无所知。

只怕不是一无所知,是不好再多说吧。

荀卿染一时没有说话,咀嚼着唐佑年话中的含义。

夫人,有些事,不是越知道的多就越好的。

唐佑年又似无意地低声道。

这却和齐攸的口气一样。

这几位姑娘,原来都是在军营中?是哪个大营的?荀卿染笑道问道。

死道友不死贫道,唐佑年不需太做挣扎,就道:夫人,都是老邢送的。

呵呵呵。

荀卿染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

唐佑年将自己的面容保持在最忠厚的状态,心道:老邢,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知道在唐佑年这再也探查不出什么,荀卿染便作势起身。

夫人……唐佑年也忙着站起来。

他能说的都说了,荀卿染作弄他一下也就就算了,不会真的把那几个人塞给他吧。

哦,对了。

荀卿染停住,似乎刚刚想起来似地,对唐佑年道:府里这才刚安顿下来,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

唐大人那里有什么不方便,尽管和我说,可不要见外。

大人安排的很周到了,只是,属下那里,针线上还是仰仗夫人安排,不用特意……那么多人。

唐大人嫌三人太多,也好,那唐大人看着哪个好,留下一个、还是?夫人,唐佑年苦笑,荀卿染果真是故意地。

荀卿染回了内宅,就打发许嬷嬷去将那三个女子从唐佑年的院子里带了回来。

唐大人很是松了口气。

许嬷嬷笑着在荀卿染跟前道,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必定更是尽心了。

荀卿染笑着点点头。

这三个女子,既然要留在府里,荀卿染总要看一看。

挨个叫进来,咱们瞧瞧。

荀卿染吩咐道。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身材纤细,年纪在十七八岁,虽极力低眉顺眼,还是掩不住眉眼间的媚态。

第二个身材娇小,鸭蛋脸,端庄秀丽。

第三个年纪略长,神色冷淡,却堪称绝色。

昨天晚上没有细看,今天这一看之下,荀卿染不由得心中暗道,老邢啊,果然是用了心的。

自不必说,又在老邢的功劳簿上记下了一笔。

这几个的来历,许嬷嬷早已经盘问过,都是家中父兄遭难,受了连累,一起发配来的。

荀卿染又都问过,没有差错,就让人将这三个依旧安置到松涛院去。

还是放在松涛院,拿些针线给她们做。

让人看着些,老老实实就罢了,不会缺了她们的吃穿,她们也不会再受人欺辱,若是不安份……荀卿染跟许嬷嬷商量。

奶奶放心,奴才会盯着那边。

倒是那位辛姑娘,奶奶……许嬷嬷问道。

四爷嘱咐我,要当客人对待。

荀卿染道。

许嬷嬷看着荀卿染的脸色,并没多问。

我打算,另外拨个院子给她,再给她两个小丫头伺候……荀卿染和许嬷嬷商量了一番,就吩咐人去请辛妇好和宋嬷嬷。

宋嬷嬷和辛妇好从外面进来,给荀卿染请安。

荀卿染忙让人扶起辛妇好。

不必多礼,快请坐。

辛妇好略做推让,落落大方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举止雅致,并没有半分局促之态。

宋嬷嬷则是给荀卿染请了安,就垂手站到辛妇好身边。

荀卿染趁着让茶的空隙,又打量辛妇好。

辛妇好依旧是昨天的打扮,没有半分变化。

她昨天给辛妇好送去了新的被褥,甚至还送去了两套衣服,都是上好料子和做工的新衣,她未曾穿过的。

荀卿染就吩咐桔梗,将早上选出的四端上好的彩缎拿了出来。

这些是从京城带的,是今年进上的新料子,还看得过去,一会就让人给辛姑娘量了尺寸,赶紧制两套新衣服出来。

辛妇好的眼睛在那彩缎上轻轻扫了一眼,怎好受夫人如此贵重的馈赠。

语气淡淡的,并未将那彩缎放在眼里。

姑娘不嫌弃就好。

辛妇好这才微微点头,宋嬷嬷就将彩缎接了过去。

荀卿染一笑,并不在意辛妇好的态度,又说道:宋嬷嬷那里窄小了些,我将馨兰院收拾了出来,辛姑娘过去看看,合不合心意?荀卿染就带着辛妇好去了馨兰院,看着人将辛妇好安置了进去,又将两个小丫头叫金铃和银铃的给了辛妇好使唤。

时间仓促,或有不周到的地方,辛姑娘这里缺什么,要用什么,尽管来和我说。

荀卿染笑着对辛妇好道。

……辛妇好搬进了馨兰院,帮着收拾的人都走了,宋嬷嬷却留了下来,又找借口支开了金铃和银铃两个丫头。

辛妇好在屋中慢慢踱步,屋内摆设整齐,桌椅床帐一应用具都是从京城带来的,自然都是上品。

她这样对我,小齐哥会不会已经告诉了她我的身份?辛妇好似乎在自言自语。

不会,四爷说话历来是算数的。

宋嬷嬷在旁说道,她极聪明的,最会揣摩四爷心意,又擅做面子工夫。

待姑娘这样,该是为了讨四爷欢心,还能得个贤名。

只是,这样,也还是委屈姑娘了。

姨妈还是叫我的名字吧,也不要和方才在她那里那样,让人看了生疑。

辛妇好道。

姑娘莫要如此,奴才……宋嬷嬷诚惶诚恐道。

姨妈,在我跟前不要再称奴才。

母亲在世时,从未将姨妈当做下人,我,也早想着叫您姨妈了。

辛妇好道。

宋嬷嬷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姨妈,你是我的姨妈,我是你的外甥女,别让人看出破绽来,给小齐哥惹麻烦。

是,是,奴才,哦,不,姨妈,姨妈记下了。

宋嬷嬷连连点头。

第二百零七章 内院的主人看着宋嬷嬷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辛妇好满意地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在彩缎上抚过。

那彩缎是用上等蚕丝经过百多道工序,上面本就织有花纹,光滑耀眼。

辛妇好的手忽的顿住,眉宇间闪过一丝酸涩。

宋嬷嬷低头一看,原来辛妇好的手抚过的地方,勾起了一根细丝。

可惜了这样好的尺头。

辛妇好叹道,收回了手,到一旁坐下,对着窗外,默默地出神。

金枝玉叶的女孩,手却粗糙成了这个样子,连普通的绣娘都不如了,宋嬷嬷的心仿佛刀割了一般。

姑娘别伤心,这尺头不好,咱们不要她的。

宋嬷嬷的眼里又涌满了泪水。

辛妇好转过头来,反而安慰宋嬷嬷。

姨妈不要这样,我这已经很好了。

现在小齐哥来了,以后有小齐哥,还有姨妈,我还怕没好日子过吗?对,对,宋嬷嬷连连点头,姑娘说的对,姑娘的福气在后头。

外面传来金铃和银铃的说话声,原来是荀卿染打发人来给辛妇好量尺寸,做衣裳。

来的人是针线房上的管事,人称作顾大娘的。

宋嬷嬷让了顾大娘进来。

顾大娘给辛妇好量好了尺寸,就问辛妇好做什么式样衣裙。

大娘拣便宜的样式做就是了。

辛妇好道。

顾大娘得了荀卿染的吩咐,要她在这里要仔细些,便笑着向辛妇好说了几个式样,都是京中流行的。

就依大娘。

辛妇好听了微笑颔首。

顾大娘行了礼,抱了尺头下去。

宋嬷嬷在旁边看着,辛妇好举止高贵大方,心中不由得升起骄傲的感觉。

虽然受了几年的苦楚,但是那份出身教养却是骨子时的,怎么也磨灭不了。

这么想着,宋嬷嬷再看这屋子内的摆设,就觉得和辛妇好有些不配,心下开始思量起来。

这馨兰院离主院位置太偏,离主院太远,那两个丫头年纪尚小,是才买来的,使唤着只怕不顺手。

还有这顾大娘虽好,可前两天,荀卿染给身边丫头们做衣服,可是另外还请了城里最好的裁缝来,那份热闹体面,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比不了。

而且,妇好才来,荀卿染那边却又故意分派了好多差事给她,却偏不把这馨兰院的事交托给她。

不能让妇好一住进来就吃了亏,就让这府里的下人小瞧了,妇好应该有更好的待遇,有些话妇好不方便说,她却不能看着不管。

宋嬷嬷打好了主意,就吩咐金铃和银铃好生照顾辛妇好,从馨兰院出来。

齐攸从外面回来,刚进二门,就被宋嬷嬷拦住了。

……荀卿染正在屋内和许嬷嬷等人说话,就见齐攸从外面走了进来。

许嬷嬷带着人忙给齐攸见礼请安。

四爷今个怎么回来的这样早?荀卿染站起身迎了齐攸到榻上坐了。

衙门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

齐攸说着,将外面的大氅脱下来。

荀卿染接了大氅在手里,递给麦芽收了起来。

妇好那边,可都安置好了?齐攸问道。

这么早回来,不会是因为担心辛妇好吧,这个念头在荀卿染脑中一闪而过。

荀卿染打量了一眼齐攸的脸色,挥手让屋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又倒了杯热茶递到齐攸手上。

四爷早上走的早,正要和四爷商量这件事。

荀卿染在齐攸身边坐下,说道,宋嬷嬷那里窄小,如何待客?咱们府里这些个院子,我看了一遍,只有馨兰院又洁净又雅致,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格局,是我极喜欢的,因此就将妇好姑娘安排到那去住了。

那边的摆设,也是按着咱们府里几位姑娘的规格……荀卿染就将如何安置辛妇好的事和齐攸说了一遍。

齐攸手捧着茶杯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说话。

荀卿染扭过头去,自己倒了茶喝了一口。

方才已经有丫头递进来消息,齐攸一进门,就被宋嬷嬷拦住说了半晌的话。

看着齐攸进来时的脸色,只怕宋嬷嬷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荀卿染自认对辛妇好的安排滴水不漏,不过也不能忘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很多人就是擅长鸡蛋里挑骨头。

荀卿染轻轻敲了敲桌子,让齐攸回神,四爷只嘱咐我好好安置妇好姑娘,却不肯和我说个明白,我只有自己揣摩着四爷的意思。

四爷,咱们这府里少不得有各属官家眷来往,人多嘴杂,妇好姑娘的事,四爷和我都不肯多说,自是不打算张扬,我才想着将妇好姑娘安置的稍远一些,免得来访的那些人不明就里,打扰了妇好姑娘。

馨兰院是府里一等的处所,本就是留给咱们齐府的姑奶奶来小住的。

荀卿染打量着齐攸的脸色,继续说道,还有伺候妇好姑娘的人选,我着实头疼了一场。

从府里带来的自然好,可又怕她们口风不紧,京城里捕风捉影,平添烦恼,最后还是选了两个从外面买来的,身家清白的丫头。

她这些安排,可都是费了番心思的。

妇好姑娘的事,四爷不肯说,我也就不问。

四爷要不负他人所托,我自然会好生招待妇好姑娘,除此之外,也不能不为咱们这一家子多想想。

荀卿染垂下眼帘,叹气道。

齐攸放下茶杯,看着荀卿染脸色有些落寂,不觉心中一软。

有些事情他不好和荀卿染说,只让荀卿染好生待辛妇好。

荀卿染的为人如何,他心中有数,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刻薄女子。

方才宋嬷嬷拦住他,暗示馨兰院位置偏僻、安排给辛妇好的丫头礼数荒疏,他也只认为是荀卿染疏忽了。

荀卿染却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嗅出辛妇好的身份特殊,想的那样深远,如此殚精竭虑,令他动容。

四爷若觉得我安排的不妥,只管再吩咐就是了。

荀卿染又道。

不必,这样就很好,家里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

齐攸道,你也不必如此多心,相信我,这些事,我心中有数,不会有麻烦的。

荀卿染瞟了齐攸一眼,齐攸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她也懒得去操心,只要齐攸认可了她安置辛妇好的方针,目前也只得这样罢了。

……我不知道妇好姑娘的喜好,或许有不周到的地方,已经嘱咐了宋嬷嬷,务必不可委屈了妇好姑娘。

你这样安排很好。

齐攸点头,心中想到,宋嬷嬷那些话,眼界狭小,在荀卿染的为大局着想的布置面前不堪一击。

宋嬷嬷对辛妇好的安置有意见,就该来找荀卿染,而不是拦住他。

宋嬷嬷心里,辛妇好却是比荀卿染更重一些。

荀卿染却是为了这个家在着想。

齐攸心中一动,道:这内宅由你做主。

荀卿染抬起头,看着齐攸。

齐攸又重复了一遍,卿染,你是这内宅的主子。

这还是齐攸第一次这样明确地承认她的地位,本来这是无可厚非的,齐攸这样郑重其事地说出来,意义自然就不同了。

荀卿染心中暗喜,就笑着问道:那是不是四爷在这内宅时,也归我管?齐攸点头,又道:……妇好那边,你多照看她些。

四爷带回来的客人,我自然当上宾招待。

荀卿染点头道,照看自然会照看,可她总觉得辛妇好好像不是那么好结交的,……昨个我见妇好姑娘只有一套衣服,就送了我新制的衣裳过去给妇好姑娘应急,妇好姑娘动都没动,怕是不喜欢。

……已经派人去给她另做新衣裳了。

齐攸点头,并没说什么。

我不知妇好姑娘的喜好,总怕有怠慢的地方,四爷若得闲,好歹替我在妇好姑娘跟前美言几句吧!荀卿染语气郑重中带着一丝揶揄,齐攸自然是听出来了。

伸出手指去弹荀卿染的额头,荀卿染早有防备,挪开了身子。

齐攸收回手,他也知道带回来这几个人,是给荀卿染管理内宅添了不少麻烦,忍了吧。

馨兰院那边的事,就交给宋嬷嬷吧。

齐攸又道。

我本也这么想,又怕宋嬷嬷多心。

荀卿染笑道,四爷这么说,我这就是安排。

齐攸说了声好,就转身进了内室。

荀卿染立刻找人叫来了宋嬷嬷,将齐攸的安排跟她说了。

还想着要安排哪个管事嬷嬷过去,四爷既然这样安排,馨兰院那边就都交给嬷嬷了,嬷嬷替我和四爷分忧,切莫怠慢了妇好姑娘。

荀卿染吩咐道。

辛妇好是贵客,单独拨了宋嬷嬷过去,至于别的事情,那就再也不用宋嬷嬷操心了。

宋嬷嬷默默地从腰间取出两串钥匙,递给等在旁边的许嬷嬷手里。

她一时情急,找了齐攸抱怨,回到馨兰院就被辛妇好埋怨了。

荀卿染一直在削她的权力,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能做的太明显,这下子却被荀卿染找到了机会。

也罢了,总算能够去馨兰院贴身服侍,却比别的都强。

齐攸从内室出来,已经另换了一身淡青色的简洁衣袍。

四爷这是要去哪?荀卿染问。

第二百零八章 新宠我去骊院。

齐攸道。

荀卿染低头,看到齐攸脚上果然是换了双靴子。

齐攸最大的爱好,就是马。

原本在京城的时候,齐府内就单独辟出个院子,养他那些名驹。

这次出京,自然是一匹都不落地都带来了。

到了平西镇后,又有人送了几匹好马给他。

这总督府地方本就大,有专门的马厩,不过养的都是府里拉车用的马和下人们用的马。

齐攸另外将前面两个挨在一起的院子和园子打通,做了马场,还亲笔题了字,叫做骊院,单独养着他那些宝贝。

从京城到平西镇这一路上,荀卿染有时乘坐马车觉得厌了,就想骑马试一试。

她在齐攸面前稍微露出点口风,就被齐攸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如今在平西镇安置了下来,知道前院养着那么多匹好马,荀卿染早就有些心动。

四爷等等,荀卿染放下茶杯,我陪四爷一起去。

齐攸上下打量荀卿染,你去前院做什么?……我可以给马洗澡,刷毛,还可以喂马。

四爷新得的好马,听说神骏异常,我早就想看看那。

以前在京城,家中那么多长辈,她只得循规蹈矩,如今在这平西镇,却不用再那么束手束脚了。

好吧。

齐攸终于点头道。

那四爷等我,我去换衣服。

荀卿染心中一喜,忙回内室去,换了简单的发髻,也不多做装饰,另外又换了窄袖衣裙,还换上了小羊皮的靴子。

荀卿染准备妥当出来。

什么时候准备了这套衣裳?齐攸问。

去年在梅园的时候,听康郡王妃说起,就照着样子也做了两套。

荀卿染道,转了个身,给齐攸看她的新衣服。

荀卿染穿了这套衣服,比往日不同,多了几分英姿飒爽,齐攸眼睛中闪过赞许。

两人就到骊院中来,骊院服侍的人早得了荀卿染要来的消息,一般的小厮俱都是回避了。

只有唐佑年、黄苓、甘草几个,还在院内洗刷马匹。

见了齐攸和荀卿染来,忙上前来见礼。

唐佑年身边多了个军官打扮的男人,面生的很。

这是钟大用。

齐攸伸手招过来那个军官,对荀卿染说道。

钟大用又向荀卿染躬身施礼,属下钟大用,见过夫人。

……大人从城外大营带回来,升做千户,如今跟着属下在城内左营当班。

唐佑年跟过来说道。

荀卿染点点头,她听齐攸身边的小厮提起过,这次齐攸去城外大营,发现个功夫极好的士兵,还赏了官职带回城来。

你们都散了吧。

齐攸吩咐道。

是。

唐佑年带着几个人都退了出去。

骊院内两溜马厩,养了二十几匹骏马。

荀卿染一眼望去,各个皮毛光亮,耀武扬威。

荀卿染奔着疾风的马厩走过去,却被齐攸一把拉住。

齐攸上前打开马厩的门,牵了疾风出来。

疾风早在齐攸进院的时候,就开始在马厩中咴咴直叫,如今被放出来,立刻撒着欢在院子里跑了一圈,才又回到齐攸身边,低着头,蹭了蹭齐攸的手心。

齐攸就将马缰绳交给荀卿染,疾风似乎还认得荀卿染,冲着她喷了喷鼻子。

荀卿染顺了顺疾风的鬃毛,就从麦芽带的篮子里,拿出一只苹果来。

疾风探过头来嗅了嗅,张嘴咬了苹果,大嚼起来。

齐攸又打开另外一个马厩,牵出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

这就是那匹照夜白?荀卿染拉着疾风跟过去。

她叫踏雪。

齐攸说道。

这是到了平西镇后,一个西域贩马的商人进献给齐攸的。

为了驯这匹马,齐攸可以说是很花了一番功夫,甚至有一天一夜都是待在马厩里。

踏雪啊,果然漂亮。

荀卿染正打算上前摸一摸踏雪,齐攸递了一只水桶和刷子到她手里。

疾风就交给你了。

齐攸说着,自家已经套了件皮围裙在身上,想想又将皮裙脱下来,给荀卿染穿上,另外从旁边又拿了一件自己穿上。

哈,还真让她做苦力啊。

荀卿染有些发呆,低头看看手里的水桶和刷子。

齐攸另外提了水桶,拿着刷子就径自给那匹踏雪洗刷起来。

疾风往齐攸跟前凑了凑,踏雪抬起后腿,就蹬疾风。

疾风一跃闪开了,还想继续往前凑。

荀卿染忙拉了拉疾风的缰绳,拍拍它的脖颈,别急,别急,你还有我。

荀卿染说着就学着齐攸的样子,将毛刷沾水,卖力地替疾风洗刷起来。

你主子有了新宠,你失宠了,不如投靠我吧。

吃的,住的,绝不比现在的差……荀卿染还不忘继续收买疾风。

荀卿染背后,齐攸的手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

疾风不知道听懂没有,甩甩尾巴,享受荀卿染的梳毛服务。

荀卿染这边才刷到疾风的肚子,那边齐攸已经将踏雪洗刷了一遍,又去牵了匹通体如墨的伊犁马出来洗刷。

疾风冲着那伊犁马咴咴叫了两声,一甩头,将马屁股转向那伊犁马。

荀卿染瞧见这伊犁马也颇为神骏,就问,四爷,这匹也是新买的!叫什么名字啊?还没起名……不如叫小黑吧。

疾风喷了喷鼻子。

叫闪电。

齐攸道。

不是说还没起名吗?荀卿染道,四爷你买了这么多,分一两匹给用我给的名字,也没什么啊。

齐攸的脸黑了一黑,荀卿染听说他买了匹照夜白,就说该叫雪球。

现在又给这匹取名叫小黑。

他这些可是战马,被人知道叫了这样的名字,会被笑死,他自然不会答应。

荀卿染将疾风洗刷了一遍,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给马洗澡是个力气活。

你歇着吧。

齐攸已经将闪电打理好,走过来检查了一遍,见荀卿染虽然力气不济,干活还算认真,点头表示赞许,就要将疾风牵回马厩。

荀卿染忙拉住疾风的缰绳,四爷,我想学骑马。

齐攸眯了眯眼,这些马都是他的宝贝,有几匹是从不让别人沾手的,包括唐佑年那批人。

这些都是战马,不适合你。

你要想学,明天我挑匹温顺的老马来给你。

荀卿染拉着疾风的缰绳不松手,心道,齐攸也太会打击人了。

齐攸只好让步,他就知道荀卿染不是来干活的。

齐攸从旁边的屋子里搬出马鞍来,给疾风绑紧了肚带,又打量着荀卿染的腿,蹲下身将马镫的高度高整了一下,一切妥当了才站起身。

好了。

荀卿染走上前,扳住鞍桥,齐攸在下面托了一把,荀卿染稳稳地坐了上去。

齐攸一手拉着缰绳,牵着疾风在马场当中慢慢地走,一边纠正荀卿染的姿势。

疾风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颇为温顺。

四爷,我学会了,让疾风跑一会吧。

荀卿染就去接缰绳。

不过刚能在马背上坐稳,有他在疾风自然老实,荀卿染当真以为疾风的性子总是那般温顺?齐攸翻身上了马背,一手搅着荀卿染的腰。

坐稳了。

一手抖了抖缰绳。

疾风耐着性子走了半晌,这下连个过渡都省了,直接撒开四蹄,绕着马场飞奔起来。

荀卿染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一刻钟后,齐攸勒住了缰绳。

终于知道枣花为什么叫疾风了。

荀卿染努力从容地抿了抿鬓发。

……两人回到主院,齐攸见桌案上多出些古董玩器来,就问是怎么回事。

这些是我早上挑出来,打算送过去给妇好姑娘把玩的。

荀卿染看着齐攸瞧着那些摆件,说道,四爷如果看着还妥当,我这就派人给妇好姑娘送过去。

难为你想来周到。

齐攸道。

妇好姑娘安置了下来,四爷还没去看过,或者咱们现在去看看妇好姑娘?人接了进来,答应要好好照看,是该去看一看的,齐攸也就点了头。

两人又到内室,荀卿染特意换了出门见客的大衣裳,齐攸则是换了套常服。

荀卿染就让丫头们拿了这些古董玩意儿,和齐攸两人一起到馨兰院来。

馨兰院上房,宋嬷嬷正将从厨房要的牛乳倒入铜盆中,试着温度正好,就服侍着辛妇好将手浸在牛乳内。

姑娘每天这样泡上半个时辰,奴才,哦不,姨妈再用古方配一剂药膏,姑娘睡觉的时候敷在脸上和手上,不出半个月,姑娘这肉皮儿就能变回原来的样了。

姨妈费心了。

辛妇好轻声道。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

辛妇好抬头从窗子向外看去,就看见齐攸大步从外走了进来。

辛妇好的眼睛一亮。

是四爷来了。

宋嬷嬷喜道。

宋嬷嬷忙将铜盆挪到一边,又将辛妇好的手擦拭干净,就忙到门口迎接。

辛妇好则趁着宋嬷嬷转身的功夫,就对着镜子,飞快地理了理头发和衣襟。

大人和夫人来了。

随着小丫头清脆的传禀声,齐攸和荀卿染已经走进屋来。

辛妇好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随即从座上起身,向齐攸和荀卿染盈盈下拜。

荀卿染忙上前扶住辛妇好,三个人就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小丫头送上香茶,荀卿染接过,笑吟吟地喝了一口,却不急着说话。

住着可还习惯?齐攸开口问道。

辛妇好的眼睛闪过一丝喜色,多谢小……,说话间眼神迅速在荀卿染面上扫了一下,……大人关照,这里很好,妇好感激大人和夫人的安排。

那就好。

齐攸道,转头打量起屋内的摆设。

临窗的贵妃榻,整套的雕花桌椅,靠墙一人高的西洋进贡的玻璃镜,多宝格上摆设的各色玩意,陈设的错落有致,贵而不俗,都是从京城中带来的上品。

齐攸暗自点头,在齐府,他几个姐妹的屋子也比不了这个,那镜子就不是谁都有的。

齐攸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开口,辛妇好也端坐不语。

荀卿染见辛妇好依旧是进府时的打扮,便笑着问道:针线上的可来量过尺寸了?那就好,让她们把手里的活计都撂下,只做妇好姑娘这里的,明天就可做得。

说着,荀卿染又让人将那些古董玩器捧了进来。

这里比不得京城家里,多有不方便的地方,怠慢了妇好姑娘,四爷和我方才又挑了这几样东西出来,给妇好姑娘拿着把玩。

荀卿染笑吟吟地说道。

辛妇好的眼睛在桔梗几个丫头手上扫过,在一只小巧的青铜瑞兽香炉上停了片刻。

妇好在这,已经给大人、和夫人添了许多麻烦,怎好再如此叨扰。

任荀卿染再如何说,辛妇好只低了头,默默不语。

荀卿染嘴角含笑,目视齐攸。

齐攸本来就木着的一张脸,越发冷了起来。

他历来不会哄女孩子,或者说,他不知道女孩子是要哄的。

他受了人家托付,答应好好照料辛妇好。

带到家里来,给予庇护,给她优厚的待遇,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就如同,如同他那些姐妹一样。

齐攸回想了一下,他那些姐妹自有自己的院落,有丫鬟婆子伺候,一切使用也自有人照料,见到他都恭顺有礼。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辛妇好微垂着头坐在那里,虽有时偷偷瞟上一眼,还是大家闺秀的矜持模样,齐攸则是冷着脸,感觉空气都要冻起来了。

荀卿染顿时有回到第一次和齐攸见面时的感觉。

那时候的齐攸,到亲戚家中做客,对于几个表妹们,也是不假辞色,冷脸相待。

荀卿染只得笑道,这是我和四爷的一片心意,妇好姑娘且收下,若不喜欢,再换就是。

辛妇好略欠了欠身,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荀卿染就起身和齐攸告辞出来,辛妇好带着宋嬷嬷将两人送到门口,见两人远去,才转身回到屋中。

小齐哥,一点都没变。

辛妇好望着窗外,叹气道。

第二百零九章 观戏董夫人的生辰,给荀卿染送了帖子来。

这天,荀卿染便带着桔梗、麦芽几个,乘了马车到董府赴宴。

马车进了董府的大门,直到二门停下,董夫人早已等候在垂花门外,上前接了荀卿染下车。

夫人能来,寒舍蓬荜生辉。

董夫人道。

董夫人客气了。

荀卿染笑道。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宅子里走。

董府的宅子共有四进,董夫人先请荀卿染到正厅中稍坐。

董夫人颇有人缘,她做生日,城中的官员家眷来了大半,都在厅中坐着说笑,见董夫人陪着荀卿染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荀卿染少不得又和众人寒暄了一番,这才被董夫人让到座上,董夫人在下首相陪,因知道方三奶奶与荀卿染是姻亲,又请了方三奶奶到客座上陪着荀卿染说话。

丫头们流水似地送上茶水点心来。

董夫人亲自端了一叠点心,让荀卿染尝。

……是我自家的厨子做的,夫人尝尝,能不能入口。

董夫人道。

原来是用上等的金华火腿做馅,烤制的一道火腿酥。

荀卿染拈起一个,咬了一口。

这火腿酥外皮酥脆,火腿馅鲜咸可口,吃着也不觉得腻,荀卿染点头赞好。

董夫人家的点心师傅是从江南带过来的,最擅烹制各式精致的点心。

我们都跟着沾了光。

方三奶奶笑道。

董夫人道:这些东西自然比不得夫人在京城中吃的,夫人能吃的下就好。

荀卿染笑着点头,夫人过谦了,这样精致,就是御赐的糕点也都比得过了。

董夫人喜上眉梢,却还谦虚地说,夫人过奖了。

夫人喜欢,我这就抄了方子给夫人,这个要用上等的金华火腿,又要用……董夫人这边向荀卿染说起火腿酥的制法,那边几位夫人也正说的热闹。

何夫人家里又添了人口,该向何夫人道喜。

蒋夫人的笑声十分响亮。

荀卿染抿了口茶,目光往热闹处扫了一眼。

何夫人年约二十几岁,白净面皮,高高的孤拐,样子颇为爽利。

蒋夫人消息倒是灵通。

有人送了个小丫头给我,我看着那丫头颇和我的眼缘,就留了下来,本打算给我家老爷收了,可又一想我家老爷胡子一大把了,那丫头才几岁,花骨朵儿似地,没得糟蹋了人家。

何夫人笑道。

何大人今年刚过四十。

方三奶奶见荀卿染在听那边说话,拿着扇子掩着半边脸,悄悄对荀卿染说道。

何夫人是好心肠,听说还给那女子找了户好人家。

另一位夫人说道。

何夫人展开扇子,摇了摇,既然来了,也不能让她没个着落,怪可怜的,就寻了户日子过的好,年貌相当的人家,给她找了个归宿。

何夫人果然是善心人。

就有人笑。

何夫人笑的有几分得意,这却不敢当,说到善心,我却是比不过蒋夫人的。

那边几位夫人就都笑了起来,那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荀卿染正在奇怪其中莫非有什么内情,方三奶奶就又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何夫人给那女子许配给她的一个管事。

管事?虽不是自由身,却也还算是有头脸的。

……那管事是鳏夫,明年就六十了,那女子才十三岁。

方三奶奶又小声道。

荀卿染口里含着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稍顷,就有管事的媳妇进来,向董夫人禀报说是酒宴都已经准备好了。

董夫人站起身,请荀卿染和众夫人入席。

宴席就摆在偏厅,董夫人自是请荀卿染坐在主桌,更是不停地为荀卿染布菜,边介绍菜色。

原来这酒席全是董夫人自家的厨子操办的,多的是淮扬菜。

荀卿染在京城时,陪着容氏吃饭,容氏有专做淮扬菜的厨子,因此荀卿染对淮扬菜并不陌生。

董夫人听了,生起知己之感。

夫人什么时候想吃,就叫我那厨子过去。

酒宴完毕,董夫人又将荀卿染请到后面的花厅听戏。

花厅内早摆设了桌椅,又有丫头送上来香茶瓜果。

众夫人纷纷落座,董夫人递了戏折子来请荀卿染点戏。

因董夫人是寿星,荀卿染推让了一番,最后点了出白蛇传,董夫人点了出坐宫,又让众夫人点,有的点了天女散花、昭君出塞不一而足。

一会功夫,戏台上响起锣鼓点子,小戏们纷纷粉墨登台,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夫人们点的多是文戏,又多是旦角的戏,也有武将的家眷点了诸如珠帘寨、打渔杀家这样的武戏,一出接一出,颇为热闹。

想是平日里没有什么别的消遣,这看戏就是最大的消遣了。

戏一开锣,有的边慢慢的喝茶,有的静静听着,有的心不在焉,有的则小声议论。

戏台上一出戏唱罢,锣鼓停顿片刻,又响了起来。

一人身穿青衣,头戴雪笠,肩扛长枪上场,一亮相,席上顿时安静下来。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

彤云底镇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往事索怀难派遣,荒村沽酒慰愁烦。

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似悬。

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锄奸。

……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满怀激奋问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尽剑?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

却为何天颜遍堆愁和怨……天啊,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林冲头上逞威严。

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

原来是野猪林林冲雪宿山神庙的一段戏。

董夫人手指在桌子上敲着节拍,听得竟有些如醉如痴。

这优伶唱的声情并茂,将林冲被奸贼所害,被充军发配,满怀悲愤,又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平反,舒展壮志的情绪抒发的淋漓尽致。

荀卿染想起听人说过的用心在唱和用嗓子在唱的,不由得举目仔细打量台上的优伶。

好高大的身材,荀卿染目测了一下,那优伶身高足有一米九,更是生就了一副好相貌,鼻梁高挺,剑眉星目,即使有化妆的功劳,也可见其本人颇为英挺。

这优伶唱完,董夫人就叫打赏,众夫人也纷纷吩咐打赏。

这确实是今天唱的最好的,荀卿染也吩咐桔梗拿铜钱打赏。

董夫人好大的面子,竟请到了六郎,怎地不说,该多点几出六郎的戏。

一位夫人笑着问董夫人。

六郎这一阵子不在城里,未曾想能请得到的,是凑巧了。

看来这位叫六郎的优伶还是极为有名的,荀卿染就向一边的方三奶奶探问。

不是戏班子的,是个游侠,唱戏不过是他的喜好。

除了在戏台上,很少见地,寻常请不到的。

方三奶奶道。

台上静了一会,又听得锣鼓点响,乐章婉转悠扬,一位宫装美人登上台来,原来不知是哪位夫人点了贵妃醉酒。

荀卿染起身更衣,董夫人起身要相陪,荀卿染见董夫人是个听戏入迷的,就推辞了。

这里我熟,我也正要出去散散,不如我陪夫人吧。

方三奶奶陪笑道。

董夫人又另外派两个丫头陪着荀卿染。

更衣后,又在后面的隔间稍做梳洗,荀卿染听得那边锣鼓响起一片,却也不急着就回去,就和方三奶奶从花厅出来,原来这董家宅子虽为四进,这花园却极大,也有假山堆叠、树木苍郁。

荀卿染信步走来,突然见几个丫头和小童都站在一棵大树下,仰着头往树上看。

荀卿染也在游廊上停住脚,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原来那高处树枝上,趴着只雪白的毛团。

就有小童从地上拣了石子往树上扔去。

那毛团抖了抖,依然趴在树枝上,没有挪动。

莫要伤了它。

荀卿染忙说道。

给荀卿染引路的是董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知道荀卿染的身份,忙出声喝止。

树下那几人忙退到一旁。

好像不是猫。

麦芽小声道。

荀卿染嗯了一声,她看的也不真切,好像是只鸽子,不知是因为太过幼小还不会飞,还是伤了翅膀,不过远看那一身雪白,毛茸茸的着实可爱。

跟着的人看荀卿染似乎喜欢,忙张罗着要去拿梯子,取了那毛团下来。

正忙乱成一团,从花厅那边转出一个人来。

我为夫人取下来。

那人躬身施礼,却不待荀卿染答复,已然将袍角掖起,一脚蹬在假山石上,借力跃上墙头,还没等众人瞧清他的动作,已经飞身将那毛团抓在手里,落了地。

好俊的功夫,荀卿染心中赞道,阶下的一干丫头婆子有的已经喝彩出声。

原来是伤了翅膀。

那人看着手中的毛团,自言自语道。

这人身材魁梧,高鼻深目,一席青色布衣长袍,头发也包在青巾内。

荀卿染目光在那人面上打了个转,落到那白色毛团身上,瞬间打定了主意。

第二百一十章 来客多谢这位公子。

麦芽走下台阶,向那人屈膝福了一福。

宝珠跟着拿了布袋,跑下台阶,到那人身边,举着布袋,示意那人将那毛团放进布袋里。

这个时候那个人走近了,下面围着的丫头瞧清楚了那人的相貌,就有人窃窃私语。

是六郎吧?惊喜。

应该是吧。

希望是。

从没在戏台下见过哎。

希望是,又不肯定。

一定是,他是从花厅那边来的,这个模样,除了六郎还有谁?在戏台上都化了妆的,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我当然肯定了,我偷着去过后台,看过的。

最后一个小丫头说完才意识到说走了嘴,低着头,往人堆里挤。

是什么时候,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

她的小姐妹却听得清楚,立刻就不满了。

小丫头们虽不敢太过嬉闹,可也小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荀卿染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人虽与戏台上不同,但确实很像那个六郎,想不到一个优伶还有如此好的身手。

这只鸟只怕不是夫人的,夫人要她做什么?六郎并没有把那毛团交给宝珠,而是开口说道。

声音也好听,一定是六郎了。

那些小丫头有些骚动起来。

声音是很好听,不过也许是戏唱的多了的缘故,荀卿染听着总有种吊着嗓子说话的感觉。

荀卿染又仔细打量了这六郎一眼,面貌算得上英挺,更引人注目的是那通身的气派,让荀卿染想起青衫落拓四个字,只是这落拓中又透出股子不羁和洒脱,更隐隐有股贵气。

尤其是说话间,嘴角含笑,微眯双眼不经意那样一扫,好几个小丫头都低了头,脸上红扑扑的。

荀卿染转头看自家的几个丫头,都还面色如常,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你怎知就不是我们夫人的?我却知道一定不是你的。

既然这样,我们夫人先看到了,自然是我们夫人的……况且你方才也说是替我们夫人取下来,难不成现在要反悔,想据为已有?麦芽伶牙俐齿道。

荀卿染暗笑,麦芽那最后一句说的好。

六郎似乎没想到麦芽词锋如此犀利,深深地看了麦芽一眼。

就听见有小丫头花痴的吸气声。

麦芽不为所动,她跟在荀卿染身边,美男天天见,当然不会被眼前的人迷了眼。

这只鸟是受了伤吧,我会好好照顾它,治好它的伤。

荀卿染开口道。

六郎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毛团,就转身向荀卿染躬身,双手捧着毛团献上。

荀卿染点点头。

宝珠用布袋轻轻将那毛团裹了,就和麦芽两个一起回到荀卿染身边,将那毛团给荀卿染看。

不过比一个巴掌大了一点,羽毛洁白蓬松,眼睛是红褐色,喙和脚爪都泛着嫩黄色,还是只幼鸟。

荀卿染伸手轻轻摸了摸这毛团,不是鸽子,也不是她所熟悉的任何鸟类,被包在布袋内,不过略微挣扎,一只翅膀的根部泛着血丝,不知怎么受的伤,落到了董府的树上。

荀卿染让桔梗取了两锭银子,交给宝珠。

宝珠拿了两锭银子,下了台阶,递给六郎。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敢收夫人这么重的赏赐。

六郎并不接那银子,推辞道。

我们夫人说,是赏给戏班子的。

宝珠脆声道。

一个两个的丫头都这样伶俐,六郎又抬眼看了看荀卿染,荀卿染正低头逗弄那毛团。

那……六郎谢过夫人。

六郎道。

咱们回去吧。

荀卿染见六郎接了银子,便转身道。

一众人簇拥着荀卿染往回走,荀卿染低头看着怀中的毛团。

她不认识这是什么鸟种,但是那雪白的羽毛先是获得了她的好感,等六郎将这毛团从树上救下来,她才看清这毛团的鸟喙和脚爪,使她眼前一亮,本能地觉得这只幼鸟长大后一定不同凡响,动了收下这鸟的念头。

当然,促使她打定主意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六郎出现在花厅外面,看到这毛团时的眼神。

荀卿染觉得六郎是认识这毛团的,本以为将这毛团给了她之后,六郎会向她说明,这是什么鸟,然而六郎却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她想错了,也许六郎也不认识这是只什么鸟。

刚走到花厅门口,就见有董府的婆子引着紫菀从外面匆匆走来。

紫菀见了荀卿染,忙上前来请安。

夫人,五姑奶奶来了,请您回去。

紧菀道。

齐婉容来了,不是说过两天才会来,怎么提前来了?荀卿染心中纳闷道。

董夫人见荀卿染去了半晌,也从花厅里寻出来。

家里来了客人,只好先告辞。

我就不进去辞了,夫人替我周全吧。

荀卿染就向董夫人道。

荀卿染家里来了客人,董夫人也不好强留,就带着人送荀卿染出门。

荀卿染坐上马车,出了董府,才问紫菀,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方才见紫菀面色有些不对,只是当着董府那么些人,这家事自然不好公开。

紫菀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并没有多说。

果然,紫菀早就一肚子的话,见荀卿染问,忙回道:夫人,是这么回事…………齐婉容的马车在总督府的大门停下,跟车的婆子从车上下来,到大门口,将帖子递给看门的兵士。

……是总督大人的妹妹,平西镇抚远县守备蒋夫人,来拜见大人和夫人。

那兵士就往里传禀,一会功夫,就有管事的婆子出来,引着齐婉容的马车从西侧门进了总督府,直到二门停下。

荀卿染出门应酬,留了许嬷嬷在家。

许嬷嬷听了外边的传禀,忙带人到二门来,接了齐婉容。

齐婉容在知道许嬷嬷是荀卿染请的供奉嬷嬷,如今又替荀卿染掌理家务后,态度便十分客气。

今天是按察使董夫人的生辰,请了夫人去听戏。

不知道五姑奶奶今天来,已经打发人去通知夫人了。

许嬷嬷一边将齐婉容往内宅领,一边解释道。

我最是知道,这平西镇比不得京城,难得有个消遣,我不是外人,并不急,别急着去扫了四嫂的兴头。

齐婉容笑道。

许嬷嬷将齐婉容让到客厅,吩咐人摆上香茶果品,陪着齐婉容说话。

这总督府好生气派,还是跟着我家爷刚上任时来过一次。

说了一会话,齐婉容就说想到处看一看。

许嬷嬷自然不会拦着,就陪着齐婉容从屋中出来,信步浏览。

刚看了一会,就有管事媳妇来找许嬷嬷,是前院支取东西,许嬷嬷只得让人陪着齐婉容,先去处置。

被留下陪着齐婉容的,是从齐府带来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本来就有些体面,齐婉容和她也是相熟的,有这婆子陪着,齐婉容还比许嬷嬷在时更自在了几分。

这么走着,就到了馨兰院外面。

这里倒是风景极好。

齐婉容道。

馨兰院内,不知是前面哪任总督,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建的颇有些江南园林的风貌。

虽没有总督府主院的气派,说到精致,馨兰院却是首屈一指。

姑奶奶好眼力。

夫人到了这,得了姑奶奶的信,特意收拾了这个院子出来,原本就是留着给姑奶奶来的时候住的。

那婆子陪笑道。

哦?齐婉容听得这婆子这样说,知道荀卿染如此重视她,自然高兴,可又听得原本二字,就问:现在这里是谁在住?在这平西镇,难道还有谁比她与总督和总督夫人更亲近。

是宋嬷嬷。

那婆子就道。

齐婉容听得轻轻撇了撇嘴。

奶嬷嬷们在齐府,自然是比一般奴才的待遇好。

不过,奴才依旧是奴才。

单独住一个院子已经不安,何况还是这样精致的住所。

四哥和四嫂太过仁厚了。

宋嬷嬷好有福气,四哥做了封疆大吏,老太太还没怎样,她先尊贵起来了。

语气中,就很有些不满。

不是宋嬷嬷一个人住,宋嬷嬷的外甥女住在这里。

那婆子又道。

哦,外甥女?齐婉容望着院内,眼神意味深长。

是怎么回事?宋嬷嬷这外甥女,莫非有什么来历?齐婉容就问那婆子。

也不知宋嬷嬷怎地就遇到了她这外甥女,见她无依无靠,就接进府里来了。

那婆子道。

是这么回事,可要去看一看。

齐婉容就带着人进了馨兰院。

…………许嬷嬷那边处置完了事,就去找五姑奶奶,五姑奶奶正在馨兰院,就见辛姑娘和五姑奶奶那边闹僵了。

紫菀向荀卿染道。

可知道是为了什么?荀卿染问。

不知奶奶还记得不,早上城外牧场送了奶子来,宋嬷嬷就都要了去,奶奶也只得一小壶。

五姑奶奶来了,宋嬷嬷陪着说话,就说平西镇这里奶茶极好。

宋嬷嬷就煮了奶茶来招待五姑奶奶。

五姑奶奶喝了一杯,觉得好,要再喝时,却没了奶子,宋嬷嬷找了个遍,只好找了酥酪来,总算五姑奶奶没说什么。

结果五姑奶奶到了馨兰菀,就看见那辛姑娘是拿整盆奶子洗手。

紫菀回道。

就因为这个就闹僵了?第二百一十章 劝解许嬷嬷急着打发婢子来寻奶奶,具体如何婢子也不清楚,听那个意思,是五姑奶奶说了什么话,那辛姑娘就恼了,宋嬷嬷护着辛姑娘,结果五姑奶奶也恼了。

紫菀道。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总督府大门口。

麦芽掀车帘看了看,惊讶道:四爷这么早就回来了?大门口,是齐攸那一队亲随,正牵了马往马厩走。

这些人是时刻跟在齐攸身边的,他们在这,那,齐攸只怕已经进了府。

荀卿染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头。

马车在二门停下。

许嬷嬷早就等在门口,上前扶了荀卿染下车。

夫人可回来了!大人已经回来了,都在馨兰院。

许嬷嬷道。

大人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荀卿染问。

是宋嬷嬷,打发人请了大人回来。

许嬷嬷小声道。

荀卿染脸色微沉,这内宅里,有什么要不得的大事,不能等她回来处置,却一定要去叫齐攸回来。

荀卿染也不回主院,就带着人到馨兰院来。

馨兰院内静悄悄的,几个丫头在台阶下侍立,各个屏着呼吸,脸色紧张,见荀卿染从外面进来,如蒙大赦,两个忙迎了上来,另有小丫头上了台阶,往屋里禀报。

夫人回来了。

荀卿染上了台阶,小丫头打起帘子,荀卿染已经隐隐听到哭声,略一思忖,迈步进屋。

这都是我的不是。

我住在这,吃穿用度,都仰仗于人,是我没有自知之明,学不会奴颜婢膝,惹人讨厌,今天才遭此侮辱,也是我自找的。

这里我住不得了。

却见辛妇好捂着脸挣脱了宋嬷嬷就往门口跑来。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这屋内还没人说话,莫不是特意挑了她进来的当口说这些话吧,荀卿染眉头微皱。

快拉住辛姑娘。

荀卿染吩咐道,自己就不上前。

丫头们扶住了辛妇好。

荀卿染目光在屋内一扫,就见齐攸坐在座上,那脸色冷的可怕,许是来的匆忙,手里依旧拎着马鞭,齐婉容站在另一侧,也是两个丫头扶着,正拿帕子拭泪。

夫人,是我不知道好歹,拿了本该夫人的奶子,夫人不愿,只不要给我,我没有话说。

我只求片瓦草席能够栖身,也就足够了。

士可杀不可辱,夫人不该让人这样辱我,我成了什么人了!辛妇好却又是哭道。

我的姑娘,你何曾受过这样侮辱!宋嬷嬷眼圈通红,走上来扶了辛妇好。

齐攸的手紧紧抓着马鞭,手上的青筋尽显。

齐婉容的眼神瞟见了齐攸的脸色,身子一抖,和两个丫头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荀卿染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要巴巴地请了齐攸回来,又在她进门的时候讲这些。

荀卿染垂下眼帘,掩饰内心的波动。

一个被她当作贵客,唯恐招待的不够周到,一个是因为奶过齐攸,也被她敬着让着,这样的两个人,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不能让她们得逞,荀卿染心中冷笑,就要上前出言化解,不过转念之间,又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转头望着齐攸。

一直以来,她辛苦经营这段婚姻。

以前也有面对这种局面的时候,齐攸最后都选择站在她这一边。

然而,那并不能说是齐攸主动的选择,而是她争取来的。

今天,她也可以像以往那样化解危机,让齐攸不需选择地站在她这一边,但是,她突然就不想那样做了。

一切交给齐攸来选择:是听信别人,还是信任她。

……是奴才没有眼色,不知道那奶子这样金贵,夫人又不肯明白教导我。

是奴才给姑娘招祸,又护不住姑娘,让姑娘受辱,以后如何见人,奴才该死,辜负了爷的托付,求四爷打死了奴才,洗刷姑娘的耻辱。

宋嬷嬷一边说话,那眼睛却望向齐攸手中的马鞭。

要有人为辛妇好受的委屈付出代价。

纵观这屋子里,辛妇好是客人,是齐攸受人所托要照顾的人,齐婉容是齐攸已经出嫁的妹妹,而她宋嬷嬷却是齐攸的奶娘,忠心护主的没有过错的人,齐攸的马鞭,怎会落到这些人身上,那只有一个人来承担齐攸的怒火,就是这总督府的女主人,辛妇好受辱的元凶,荀卿染。

荀卿染不言不笑,只站在那里。

齐攸站起身,手捉着马鞭走了过来,忽地抬起那只握着马鞭的手,齐婉容和两个丫头已经退到墙角。

辛妇好哭声略小了些,用帕子掩住半张脸,只用眼角偷偷住外观看。

宋嬷嬷的眼神却有些激动,顺着马鞭就看到荀卿染身上。

传我的话,以后每天给馨兰院另外送奶子。

鞭子并没有落到任何人身上,齐攸语音清冷,却听不出怒气。

宋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屋内静悄悄的,辛妇好也停止了啜泣。

呵呵呵。

荀卿染大笑起来,丫头们急着把我给叫回来,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却原来是小孩子家闹别扭。

唉哟,你们两个啊,真是小孩子脾气,一丁丁点的事情,就值得这样。

罢了罢了,谁让我们是做哥哥嫂嫂的,也只能凭着你们闹……现在折腾了我们这老胳膊老腿一场,小孩子们也该开心了,就都别苦着脸了……咱们自家里,凭你们怎么样,让外人听了,可要当笑话说那。

奴才们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奶奶这一说奴才们才明白了。

不过,奴才说句实话,这还是四爷和奶奶的错。

许嬷嬷笑道。

哦,怎么又说是我们的错了?荀卿染笑着问。

奴才听得说,只有被人宠爱娇养的小孩子才会撒娇,耍小脾气。

若不是四爷和奶奶平时疼爱辛姑娘和五姑奶奶,自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许嬷嬷笑道。

辛妇好顿时红了脸。

屋内方才僵持紧张的气氛这时已经一扫而空。

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寻常的事,只是没想到宋嬷嬷一把年纪了,也还是小孩子心性,如此爱闹,比两位姑娘还淘气些。

许嬷嬷笑道。

又一个婆子也凑趣,可不是,平时看着老成,没想到却是个极坏的。

众丫头也跟着凑她笑了起来。

宋嬷嬷的脸顿时不成了颜色。

齐婉容这时缓过神来,上前给荀聊染见礼。

四嫂!荀卿染忙将齐婉容扶起来,笑道:正要派人去接你。

齐攸这时咳嗽了一声。

荀卿染抬头望去,正对上齐攸望过来的目光。

荀卿染心中一动,就说道:四爷,方才在门口遇见唐大人,说是平原县县丞有要事,要见四爷。

正等着他商量事情。

齐攸说道,就迈步出了门。

齐攸走了,辛妇好和宋嬷嬷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安静了。

齐婉容则是拉着荀卿染,一脸的欢喜热切。

荀卿染拍拍齐婉容的手。

五妹妹,你这一路想来也累了,我不在家,下人们招待的不周,你别计较。

我已经让人收拾了院子,五妹妹先去梳洗歇息,我这就过来。

齐婉容虽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却很是配合,跟着许嬷嬷先行离去。

荀卿染这才含笑,走过去,拉了辛妇好在榻上坐下。

妇好姑娘端庄大方,我见了那么多世家千金都比不得姑娘的气派,不知道五姑奶奶如何惹恼了姑娘,我不信姑娘会学那些小家子气计较,让人笑话。

辛妇好慢慢拭干了眼泪,瞟了荀卿染一眼,默不作声。

我就说妇好姑娘是一等知书达理的。

荀卿染笑,就吩咐人打了水来,给辛妇好重新梳洗。

辛妇好梳洗好了,荀卿染又拉着辛妇好走到大穿衣镜跟前,对着镜子,帮辛妇好整理衣襟。

妇好姑娘天生丽质。

荀卿染赞道,这世上容貌美丽女子多不胜数,唯独妇好姑娘身上这股清贵之气最为难得。

却不是位高权重的清贵,是心底的高贵清洁,就如同这一院的兰花,让人又敬又爱。

荀卿染微笑看着镜中的辛妇好。

辛妇好怔了片刻,移开了目光。

我没事了,不敢劳夫人在这服侍我,夫人自去忙吧。

辛妇好低头道。

荀卿染嘱咐宋嬷嬷好生照料辛妇好,就从馨兰院出来,许嬷嬷走上来,说是已经将齐婉容安置在木兰院了。

四爷在小书房。

许嬷嬷又低声向荀卿染道。

荀卿染想了想,还是先到木兰院来。

齐婉容听到禀报,接了荀卿染进屋,两人在榻上相对坐下。

……我当五妹妹是自家人。

荀卿染对齐婉容道,方才那种情况是要先安抚作为客人的辛妇好。

四嫂当我是自己人,我明白的。

齐婉容道,又凑近荀卿染,方才在那边,四哥那样生气,真是吓死人,多亏了四嫂回来。

四嫂,那辛妇好,是怎么回事?荀卿染却不打算这个时候和齐婉容长谈,只让齐婉容好生歇息,有话慢慢说。

从木兰院出来,采荠迎面走来,给荀卿染请安。

奶奶,四爷正等着奶奶,让奶奶忙完了这边的事就过去。

第二百十二章 那一刻荀卿染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就朝小书房走去。

走了几步,荀卿染一眼瞥见宝珠怀里的白色毛团。

她一进门就去救火,反而将这个受伤的小家伙给忘了。

荀卿染转身从宝珠怀里抱过那白色毛团来,就往主院走去。

哎呀,几乎都忘了你。

还是先给你治伤要紧。

荀卿染一边轻轻抚摸着毛团白色的羽毛,一边柔声道。

进了上房,荀卿染就忙吩咐人去拿上好的伤药来,去将四爷那个可以医治筋骨的伤药拿来,这小家伙的翅膀受伤了。

白色毛团张开嘴巴啁啁地叫了两声,声音颇为虚弱,又在荀卿染手臂上啄了一口。

有那么一点疼,荀卿染捏住这毛团的脚爪和嘴巴仔细打量,再次肯定,这只长大了,绝不是只吃小米和虫子就能满足的。

荀卿染将自已有限的关于鸟类的知识搜索了一遍,肯定不是猫头鹰。

白色毛团又啁啁叫了两声,在荀卿染手里挣扎着。

莫不是雕吧?不过长大了,肯定比四爷那两只金雕漂亮。

桔梗道。

麦芽取了药酒和伤药来,荀卿染先用药酒给白色毛团擦拭了伤处,又抹上药膏,最后才用布条包扎起来。

去准备些吃的给它。

荀卿染又吩咐道。

叫什么名字好那?荀卿染将毛团捧在手里,自言自语道:这么雪白的羽毛,不过已经有了雪球了,你就叫做雪团吧。

那白色毛团也不知是彻底没了力气,还是感觉到荀卿染不会伤害它,已经不再挣扎,只窝在荀卿染怀里,偶尔叫上两声。

大人来了。

就听得外面小丫头脆生生的禀报。

齐攸在小书房等了半晌,不见荀卿染,一问,才知道荀卿染已经回了主院。

他闷坐了一会,也赶过来。

迈步一进门,荀卿染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迎过来,而是坐在那里,低着头,抚摸着怀里雪白的幼鸟。

齐攸轻轻嗽了一声。

荀卿染依旧没有抬头,不是说让你们给雪团准备吃食吗,怎么还没拿来?我的雪团真懂事……这是哪里得来的?齐攸上前道。

荀卿染微微侧转过身,挡住齐攸望向她怀里的视线。

齐攸何曾受过如此冷遇,不觉面色发冷,就扫到屋内侍立的几个人身上。

四爷快请坐。

许嬷嬷陪笑上前道。

奶奶将雪团交给奴才,奴才自去好好喂它。

许嬷嬷又到荀卿染跟前,接过雪团,然后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里的其他几个丫头也都知机,全都退了出去。

齐攸在荀卿染对过坐了下来,荀卿染从未如此冷淡过,他再迟钝也知道荀卿染是生气了。

齐攸心情很复杂,他本来在衙门里处理正事,突然府里去了人,说是馨兰院出了事。

他以为是怎样的大事,竟惊动了他,急忙快马赶了回来。

结果,却是齐婉容和辛妇好口角,原因不过是一点奶子。

一个是他的堂妹,一个是他答应了要好好照顾的小妹妹。

妹妹不像弟弟,是打不得的。

何况一个已经出嫁,另一个又是他受人所托。

荀卿染回来了,他松了口气,这种事情,荀卿染都能解决的很好。

但是,荀卿染却什么都没做,站在那里看他的笑话。

好在,荀卿染并没有一直看下去。

齐攸尽量木着一张脸,不让自己的烦恼外露。

女人果然是麻烦的,就是最善解人意,从来不要小性子的荀卿染,也会这样突然不搭理人,让人摸不着头脑。

卿染,齐攸开口道。

四爷回来了?!荀卿染这才转过头,似乎刚瞧见齐攸在屋里。

荀卿染的语气中没有热情,平平淡淡。

荀卿染从来遇事豁达大度,总能想法子妥善解决,不让他烦恼。

这次,却是真的生气了。

卿染,你、你没事吧?齐攸探过身子,不自觉地陪了小心。

荀卿染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不能指望齐攸。

看看他进门来,那笨拙的搭讪方式,还有现在问的话。

荀卿染突然想到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两句歪诗:远看风吹杨柳,近看一段木头。

简直是为齐攸量身定做的。

没有问馨兰院那边的事,而是先问她怎么了,这在齐攸,只怕就是最高程度的甜言蜜语了吧,荀卿染叹了口气。

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有些累,心累,一个姑奶奶,一个贵客,我却要两处赔礼,把不是往自己身上揽。

荀卿染白了齐攸一眼。

荀卿染一开口,齐攸就觉得似乎是一潭死水突然被激活,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就如同方才在馨兰院,荀卿染不过是几句笑话就改变屋中的气氛,解决了所有的麻烦。

这样就好。

齐攸嘴角上扬。

荀卿染却不觉得好。

我知道四爷方才在馨兰院是给我面子,如今这屋里没人,四爷要教训我,要打我,正是时候。

荀卿染站起身道。

我何时要教训你,又什么时候要……齐攸觉得自己很冤枉,而且不知为何,打字却就是不出口。

妇好姑娘和宋嬷嬷的话,四爷不是也听到了。

荀卿染扭过脸,不看齐攸。

齐攸张了张嘴,他自然听见了辛妇好和宋嬷嬷的话,那话中的意思,齐攸又皱起了眉头。

齐攸站起身,走到荀卿染身边,伸手安抚,荀卿染就扭着身子往旁边躲,齐攸只得将荀卿染抱住。

那些话,我怎么会相信。

齐攸低声道。

荀卿染似有不信地回过头,看着齐攸,四爷敢说,现在就完全没有怀疑我?四爷看我平时的行事,现在也许还不会全信了那些话。

只是以后的日子却长,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就算我再小心翼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总有一天四爷也会不确定,会有疑心。

那可是四爷的奶嬷嬷,伺候了四爷这么久。

妇好姑娘,也和四爷是从小就认识的,不是吗?荀卿染挣脱开齐攸,到床前榻上坐了。

说到后来,荀卿染语气中已经有了一丝凄凉。

齐攸不觉心中一痛。

在他眼里,荀卿染一向是生机勃勃,乐观开朗,这时对窗凝望的侧影,却显得是那么脆弱。

辛妇好,因为一些机缘,从小就和他相识,总是跟在他身后。

如今,他又受了人的托付,于情于理都要好生照顾。

宋嬷嬷奶过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对他一直忠心耿耿。

在齐府,宁远居的事务,几乎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

只是,他想忽略,可这件事,却终究是发生过的,让荀卿染大度不要计较此事的话也说不出口。

卿染,妇好是客人,总有一天会走。

宋嬷嬷是奶嬷嬷,也有告老的一天。

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妻子,虽是后来,却是会和我一生相伴的人。

齐攸很想上前搂住荀聊染,可却又莫名地生出些怯意,仿佛面对精美的瓷器,悬崖上盛开的雪莲,很想靠近,很想拥有,可是因为太想拥有,太过看重,接近后,又有些不敢轻易去触碰。

他何曾胆怯过,即便是在生死关头,面对死亡的时候。

然而这种感觉……齐攸呆立在那里。

(面瘫脸的杯具『如何杯具,请看下面』心里波动再大,依旧面瘫,错过好机会袅ing)荀卿染的目光从窗外挪回到齐攸身上。

在感情上不会作假,或者说他不属于作假,那么她可以相信他的话吗?一生相伴,说起来简单,要相伴的愉快幸福,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四爷打算就这样把今天的事情糊弄过去吗?荀卿染的目光在齐攸脸上打了个转,依旧移向窗外。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她不能在此时妥协,如果妥协,很多事情就会又回到原点。

齐攸回过神来,不用人提醒,他自然明白荀卿染指的是什么。

荀卿染不肯放过此事,那么,齐攸略一思索,也就有了决定,他从来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

妇好是客人,又经历大变,卿染,你担待她些。

齐攸道。

不出所料,荀卿染心中叹气。

宋嬷嬷,最近做事却是糊涂了,应该教训。

齐攸又道,你是主母,就交给你来处置。

糊涂?荀卿染暗自腹诽,依旧不语。

来人啊,传我的话,叫宋嬷嬷来。

齐攸对外吩咐道。

……馨兰院,辛妇好站在镜子前面,正在出神。

姑娘怎么了,这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宋嬷嬷走到辛妇好身边,轻声问道。

自打荀卿染一走,辛妇好就一直在镜子跟前站着,也不说话。

姨妈,我……宋嬷嬷心中满是怜惜,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女孩,和齐攸是天生一对,如今却只能寄人篱下。

姑娘……宋嬷嬷正要说些话开解辛妇好,就见外面小丫头来禀报,大人叫嬷嬷过去那。

四爷找我?宋嬷嬷问道。

齐攸这个时候叫她,到底是福是祸?第二百十三章 质问四爷可说找我什么事?宋嬷嬷问来传讯的小丫头。

小丫头陪笑,四爷吩咐下来,只说找嬷嬷,想来是重要的事,又怎么会告诉婢子知道。

姨妈。

辛妇好转头看着宋嬷嬷。

是齐攸,而不是荀卿染找她。

她也正有些话要和齐攸说。

宋嬷嬷给了辛妇好一个安抚的眼神,姑娘放心,我去去就回。

宋嬷嬷从馨兰院出来,一边走,一边心下飞快地盘算。

今天一早,齐婉容到了家里,就走到馨兰院,正巧看到她用牛奶替辛妇好泡手,说了些很是难听的话,讽刺她和辛妇好两个是奴才的身份,不配用这么好的的东西。

她倒没什么,但是辛妇好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曾几何时,齐婉容根本就没资格到辛妇好跟前,只能远远地望上一眼。

她自然出口护着辛妇好,齐婉容却仗着是姑奶奶,更加出言不逊.还打算教训辛妇好。

齐婉容的为人,她是清楚的,她一下子就想到,这事没那么简单。

一定是荀卿染鼓动怂恿的。

荀卿染虽表面上对辛妇好待为上宾,但是心里并不待见,不好亲自出面整治,就借了齐婉容的手来整治。

那个时侯荀卿染正在董府听戏,不管内宅出了什么事,都算不到荀卿染头上。

齐婉容是姑奶奶,辛妇好名义上只是她的外甥女,辛妇好在齐婉容手里吃了亏,也只能是哑巴亏,就只能忍下。

她不能让荀卿染得逞,不能让辛妇好白白受这样的侮辱。

因此,她立刻找人去衙门请回了齐攸。

果然,齐攸一听到馨兰院出事,立刻就从衙门里赶了回来。

她也清楚,齐攸就算对齐婉容不满,却一时不会对这个已经出嫁的堂妹怎么样。

她等的是荀卿染,齐婉容来了,必定会让人请了荀卿染回来。

荀卿染一到,她就和辛妇好联手演了出好戏,让齐攸明白,这件事,不是齐婉容不知就里给了辛妇好难堪,而是荀卿染故意做的套子,就是要侮辱辛妇好。

辛妇好是贵客,让贵客在家里受了委屈,本来就是主母的不对,何况这个委屈还是主母刻意指使的。

那个将辛妇好托付给齐攸的人在齐攸心中的份量,她很清楚。

看到齐攸连马鞭都来不及放下,就赶到馨兰院.她心中更加笃定。

于情于理,齐攸都不应该放过荀卿染。

就算不会动手抽打荀卿染,一番斥责,或是难堪都是免不了的。

那么这府里的人,也会跟着看清,谁在这府里最为尊贵。

可是一切并没有按她设想的发展。

齐攸只是下令,单独为馨兰院供应奶子,但是却没有对荀卿染做出处罚。

她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也就释然。

荀卿染是主母,是这总督府的夫人。

齐攸就算是愤怒,也会忍着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发作荀卿茶。

这并不是齐攸看重荀卿染,而是看重他自己的体面。

齐攸历来是冷静、事理清明的男人。

就像一开始对与荀卿染的这门婚事。

齐攸并不热衷,对荀卿染也没有好感,但是娶了荀卿染进门后,还是在人前给了荀卿染足够的体面。

齐攸是容氏身边养大的,当然明白世家中夫妻的相处之道,妻子是枕边人,即便是不喜欢,也会给予支持,起码在人前会是这样。

他可以不喜欢她,但是却不会让她知道,还要想法子让她喜欢他,为他着想。

尤其是在大家族里面,这样才不会给别人可趁之机,才能最好的维护自己的利益。

至于关起门来,两人如何……宋嬷嬷撇了撇嘴,她是看着两人如胶似漆,不过她是过来人,最是明白其中的道理。

齐攸血气方刚,又是第一次和女人如此亲密,那荀卿染姿色上乘,又肯下狐媚功夫,暂时笼络住了齐攸也是有的,这样的事她见的还少吗。

至于那些丫头,见男主人终于动了情,以为自己也有了机会,哼。

她坐山观虎斗,心想两败俱伤最好。

结果那些不安份的丫头一个个被铲除,荀卿染毫发无伤,她虽有些不甘,却也暗暗叫好,荀卿染做的很好,省了她的力气。

宋嬷嬷心下盘算着,己经到了主院。

她整了整衣襟,步上台阶,心中打着腹稿,要如何与齐攸说话。

要齐攸在众人面前发作荀卿染,从而让这府里的下人明白辛妇好的地位,这个目标并没有达成。

但是借此事让齐攸明了辛妇好的处境,达成她的另一个目标,应该没有问题。

她要重新夺回管家的权力。

齐攸让她去兰馨苑照顾辛妇好,荀卿染趁机夺了她其它所有的差事。

她现在手中没有权柄,全凭着往日树立的威信,然而这个却是支持不了多久。

荀卿染对带到平西镇的人本就进行了一番筛选,再经过一段日子,这些下人都是墙头的草。

完全都倒到荀卿染那一边,在荀卿染暗示引寻之下,辛妇好的一切就都要仰人鼻息。

她不能让辛妇好过这样的日子。

她要拿到管家的权力,哪怕只有一部分,也方便照顾辛妇好。

因为手中没有权力,就会耳目闭寒,指使不动下人。

她半辈子都在后宅里而打滚,其中的历害,不可说之处。

她比谁都明白。

通过这件事,她要让齐攸明白。

她一个没有任何权力的婆子,是不能照顾好辛妇好的。

齐攸外面那么多事情要做,这内宅里面,辛妇好的生活好坏,不能只寄托在荀卿然的善良大度、识大体上。

即便荀卿染真的有这些美德,也不行。

小丫头打起帘子,宋嬷嬷迈步进到屋子里。

见过四爷。

宋嬷嬷向齐攸请安。

给奶奶请安。

宋嬷嬷抬头见荀卿染也在座,心中一惊,不过立刻就平静了下来。

这件事情,府里的下人都在看着,就算是当着荀卿染的面,她要说的话也还是要说。

毕竟,在馨兰院,她和辛妇好的话,荀卿染也不会当没听见。

这口气今天争定了。

赌上她这这半生的辛苦,这一张老脸,还有那个人在齐攸心中的份量。

宋嬷嬷心里打定主意。

座上的两人,一个闲闲地唱茶,一个半晌,都没有做声。

宋嬷嬷也没急着开口,她这半辈子不是白活的,论到耐心,她不输给人的。

半晌宋嬷嬷抬起眼,看了看齐攸。

她若久不回去,辛妇好也许会担心。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齐攸终于开口道。

是齐攸来问她,荀卿染却是闲闲地坐在旁边。

这在宋嬷嬷眼里,却看到了希望。

宋嬷嬷不需做任何考虑,就答道:……是五姑奶奶见了妇好姑娘出言讥讽,说……事情经过如何,荀卿染根本就不在意。

她也不是留下来听宋嬷嬷辩解的。

嬷嬷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顾左右而言他,嬷嬷是在遮掩什么?荀卿染冷冷问道。

宋嬷嬷一愣,荀卿染对人说话历来都是带着三分笑,如今还在齐攸面前如何这样冷厉起来。

奴才不明白奶奶的话。

嬷嬷是国公府里的老人儿,比我还清楚规矩。

我问嬷嬷,这内宅是谁做主,出了多大的事情,嬷嬷不打发人找我,反而派人去衙门里找了四爷回来。

嬷嬷将我当作什么?可是觉得我不配做这府里的女主人?嬷嬷又将四爷看做什么,四爷是朝廷命官,正在解决地方大事却被嬷嬷夸大其词哄了回来,解决两个小孩子争奶子这样的事?嬷嬷可觉得四爷这官做的不合嬷嬷意,要人弹劾了四爷才高兴?宋嬷嬷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就算不把荀卿染当主人看,却无论如何不敢说出来。

至于荀卿染的另一项指责,在她眼里,辛妇好的事就是极大的事,况且,齐攸身为平西镇的总督,自然是这一方的土皇帝,齐低要做什么,谁敢有异议。

只是这些却都说不出口。

这是一件。

另外一件,嬷嬷让我十分失望。

荀卿染又道,辛姑娘和五姑奶奶,都年纪还小,嬷嬷却是经历老道的。

两个小孩子,发个孩子脾气,以嬷嬷的本事,不过三言两语,也就劝和了。

嬷嬷却不仅不劝解,偏要煽风点火,只怕事情闹的不够大。

嬷嬷这是什么居心?奴才,奴才,是什么身份,哪里管得了。

宋嬷嬷辩解道。

嬷嬷是什么身份,却能使唤得动人去请四爷回来?就是我有什么事,也是要等四爷办完了公事,从衙门四来,才敢找四爷商量。

嬷嬷,你认为自己是什么身份?荀卿染反问,随即又道:说到身份,嬷嬷却又在岔开拓道,掩人耳目了。

我还要问嬷嬷,妇好姑娘是客,我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宋嬷嬷瞧了瞧齐攸,若说荀卿染招待不周,她却是举不出具体的事例。

我待辛姑娘如何,这府里谁不看在眼里?四爷特意安排嬷嬷去伺候妇好姑娘,嬷嬷以为是什么意思?不只是要嬷嬷好生照顾妇好姑娘,更是信任嬷嬷。

嬷嬷是代表了我和四爷。

宾主之间,妇好姑娘有什么误解,嬷嬷就该从中周旋化解,才不辜负四爷对嬷嬷的信赖。

有什么事,嬷嬷先调停了,过后来悄悄的告诉了我,有什么事解决不了,这才是嬷嬷的一片忠心。

可嬷嬷又是如何做的?两面三刀、调三唆四、谗言惹事!嬷嬷你问问自己。

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又是什么居心?宋嬷嬷抬头望去,齐攸目光深沉,面若寒冰。

第二百十四章 惩罚奴才,奴才。

宋嬷嬷任由鬓边的冷汗流下来,并不敢去擦。

荀卿染从来都是委婉含蓄,说话也会留三份情面,这一次却是毫不留情,直接指着事情的关键,她如何招架得住。

奴才,奴才冤枉。

嬷嬷是该好好解释解释,我也想知道,嬷嬷是什么居心。

齐攸淡淡地说道。

宋嬷嬷望向齐攸,齐攸的眼神,让她冷到了骨子里。

四爷、奶奶,奴才忠心耿耿,并没有不良的居心,请四爷四奶奶明鉴啊。

宋嬷嬷自然知道这样的空话苍白无力,随即跪到地上,声泪俱下。

是奴才,是奴才老糊涂了。

就想着妇好姑娘受的那些苦,这心里,着实心疼。

遇事就没了平时的章程。

奴才,奴才素来知道奶奶处事宽大,看待的下人仁厚,宋嬷嬷说着,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奴才,就忘了奴才的本份。

今天这件事,是奴才处置的不妥,奴才认罪。

感觉风色不对,立刻就转了口气,还自己掌嘴,宋嬷嬷不愧是年老成精。

不过,荀卿染这次却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宋嬷嬷。

宋嬷嬷要争一口气,荀卿染又如何不知道这内宅之中势的重要。

今天,不管有没有齐攸出面,她都不会放过宋嬷嬷。

她就是要借此看清齐攸的立场,也要让府里的下人知道,谁才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

现在齐攸出面,她自然更是轻松。

嬷嬷还真会避重就轻?只是处置的不妥?这调唆主子、背弃主子、污蔑主子的罪过嬷嬷怎么说?奴才,奴才。

宋嬷嬷支吾着,她既不敢否认,也不敢承认。

只是,不否认,就代表了承认。

荀卿染这边审问清楚了宋嬷嬷,就站起身,也不和齐攸说话,转身出了屋子。

依嬷嬷所见嬷嬷这几重罪过,应该如何处罚?齐攸问道。

按着国公府的规矩,或是杖毙、或是发卖。

宋嬷嬷低头道。

不一会功夫,就有两个粗使婆子进了屋子拖了宋嬷嬷出来。

求两位老姐姐给些体面。

宋嬷嬷低声央求道。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夹着宋嬷嬷按在青石扳上,就有专管行刑的婆子提了扳子过来,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

一板子下去宋嬷嬷只觉得嗓子眼涌上一股甜腥,她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这府里行刑的各种机巧,她是最知道的,心中早已没有了侥幸的想法。

她知道,行刑的婆子绝不会手下留情,她能挨过板子留下一条命就是万幸。

而且她这张老脸今个算是丢尽了,不能再给人添笑谈,疼也要忍住。

荀卿染此时正在西面隔间,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消息,宋嬷嬷只怕已经几十年都没挨过一个手指头了吧。

吩咐人,别把人给打死了。

荀卿染悄悄嘱咐许嬷嬷。

宋嬷嬷还有用。

许嬷嬷领了荀卿染的命令,自出去安排。

把门窗关了。

荀卿染又吩咐。

桔梗和宝珠过去将门窗都关上。

桌子上摆满了各色果子、糕饼、干果还有小米、稀饭等,那白色毛团却只趴在那里,看也不看。

怎么不肯吃东西,光喝水怎么能行,你到底想吃什么啊?荀卿染烦恼道。

四爷那两只金雕,都是吃肉的,别的什么都不吃。

难不成你这样小,就想吃肉?能不能消化啊,对于养鸟完全只局限在鸽子、小米上的荀卿染疑惑道。

过了半晌,虽是关着门窗,还是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声,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辛姑娘来了,拦着不让人打宋嬷嬷,惊动了四爷。

紫菀从外面进来禀报道,奶奶,您……紫菀想问荀卿染要不要出去看看。

荀卿染揉了揉眉心,真是麻烦。

辛妇好不懂事的程度超出了她的想像。

第一天看到辛妇好的时候,她就知道麻烦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她的感觉没错。

为辛妇好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这并不难。

但是难的是,如何应对辛妇好经历巨变后,那异于常人的心理。

辛妇好的一些举止,是普通人模仿不来的,那象征着辛妇好出身原本富贵。

辛妇好的年纪,经历了这里的流放生活,身上留下的痕迹却极其矛盾。

应该是受了苦,但辛妇好流露出来的某些特质,表明她还是被很好地保护着的。

在这平西镇,是谁保护了辛妇好?既然能够保护辛妇好,为什么不把辛妇好留在身边,反而要交给齐攸照顾?是不得已,还是另有所图?外面的哭声更大了些。

把门关严。

荀卿染吩咐,抱起雪团抚摸。

齐攸带来的麻烦,让齐攸头疼去,她只当什么事都不知道。

……上房内,辛妇好对着齐攸泪如雨下。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这是家法,与你无关。

小齐哥,求求你,饶了宋嬷嬷吧。

等一切归于平静,许嬷嬷从外面进来。

奶奶,宋嬷嬷挨了三十板子,已经送到下人房里养伤。

妇好姑娘,也被送回去了。

许嬷嬷低声向荀卿染禀报,四爷和妇好姑娘在屋内说话,没别人在场,不知说了什么。

妇好姑娘出来时,倒也平静,没再闹腾。

宋嬷嬷房内,宋嬷嬷趴在床上,脸色煞白,她的伤处虽已经抹了伤药,但还是不能缓解那钻心的疼痛。

辛妇好坐在床边拭泪。

这地方腌攒,不是姑娘能来的,姑娘就回去吧。

宋嬷嬷劝辛妇好道。

辛妇好好不容易求了齐攸同意,才能来看上一眼,当然不能就走。

姨妈,小齐哥怎么会那么狠心?一定是夫人要打姨妈对不对?小齐哥没办法,才……姑娘别多问了,是四爷吩咐人打的我。

这顿打……是我做错了,挨打也怪不得谁。

宋嬷嬷忍着疼,说道。

齐攸和她说的话,她不会这么一会就忘了。

这一顿板子,是看在她曾经奶过齐攸,忠心耿耿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才从轻发落。

她所有的体面,所有的辛劳,都已经被折算进去了。

以后她若要再犯,就和其它没有体面的奴才一样。

宋嬷嬷懂得齐攸的意思,她只是没有想到这次会输的这样快、这样惨。

有些话,宋嬷嬷没有法子告诉辛妇好。

荀卿染实在太狡猾,而齐攸比她预想的更多地倾向了荀卿染。

她轻估了荀卿染在齐攸心中的份量,原本的打算是行不通了。

宋嬷嬷抬头看着辛妇好。

这个女孩,继承了那个人相貌。

那个人,是她眼中最高贵的人。

那个最高贵的人并没有看不起她微贱的身份,将辛妇好托付给她。

她不能辜负了那个人。

事情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发展,只怕还要再忍耐些日子。

不过好在一切早在掌握之中,只要再等一段时间,最短一年,最长不过三年,到那个时候,翻天覆地,一切都是唾手可得。

而在这段时间内,她们却不得不忍耐、屈服于荀卿染。

不过她不担心,有齐攸在,荀卿染又是,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还是得说,荀卿染是个爱脸面,讲究规矩礼数,而且从不刻薄人的主母,绝不会真的刻薄了辛妇好。

姑娘,咱们只好等那一天了。

宋嬷嬷握了辛妇好的手。

……木兰院宋嬷嬷姜点被打死?齐婉容惊讶地出声问道。

是的,奶奶。

方才婢子到主院外面,亲眼看到了。

齐婉容的陪嫁大丫头之一彩云说道。

是夫人打的宋嬷嬷?齐婉容问。

是总督大人亲自吩咐人打的。

那位辛姑娘哭着去求情,总督大人也没容情,打发人将她送回去了。

彩云说道。

这样也好,咱们做事就简单多了,害我白白担心了一场。

齐婉容松了一口气道。

奶奶,这是夫人吩咐人给奶奶送来的,说是按察使董夫人家的火腿酥,请奶奶尝尝。

另一个陪嫁大丫头彩霞端着碟点心进来,对齐婉容说道。

放下吧。

齐婉容道,就拈起一块火腿酥尝了一口,还真是名不虚传。

她自是知道董府这道点心出名,她跟着冯登科上任也有了些日子,只是听说过,不过今天才是第一次尝到。

以后的日子自然会不同,齐婉容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慢慢咀嚼着嘴里的火腿酥,慢慢盘算着。

荀卿染将无精打采的雪团捧在手里,正在发愁该如何喂养,要不要去找唐佑年来问问。

你到底要吃什么那?海东青,可不是这么养的。

齐攸从外面进来将雪团抱了过去,扫了一眼满桌子的吃食道。

海东青?原来这只是海东青?有万鹰之神之称的海东青?去厨房切些猪肝和精肉来,要生的,上好的。

齐攸对麦芽吩咐道。

再去外院找黄苓准备笼子,告诉唐大人,我得了只玉爪海东青。

齐攸又吩咐宝珠。

齐攸持雪团放在手掌里,翻来覆去地查看了一番,脸上满是惊喜的表情。

荀卿染顿时涌上了一股危机感,上前将雪团夺了过来。

雪团是我的。

第二百十五章 雪团荀卿染抢了雪团在手里,就坐回榻上,扭着身子,不让齐攸看见雪团。

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齐攸道,随即撩袍子坐到荀卿染身边。

屋内的许嬷嬷见此情景,带着人悄没声地退了出去,还顺便将门也关上了。

这海东青可不是小猫小狗,麻雀鸽子,你知道怎么养吗?看看你为它准备的吃食。

齐攸指了指桌子上那些东西,闲闲地道:它是万鹰之神,这世上飞的最高最快的鹰。

翅膀受了伤,如果医治不不妥当,以后只怕根本就飞不起来。

齐攸说别的荀卿染可能不搭理他,但是他说的正是荀卿染所担心的。

海东青,她虽没见过,但是也听说过,这样神骏的一只鸟,若在她手里养废了,以后飞不起来,她想想就已经很心疼了。

不能因为跟齐攸一时赌气,就害了雪团的将来。

荀卿染这么想着,也就转过身子来,将雪团递到齐攸眼前。

齐攸就将雪团接在手里,将雪团翅膀上的绷带解开,查看雪团的伤口。

你虽不识还海东青,却知道我那哪种伤药最好,知道拿能愈合筋骨的,还很舍得大把地使用。

齐攸道。

荀卿染腹诽,不就拿了一点你的伤药吗,还要特意说出来。

这样就好了。

齐攸小心地将雪团的翅膀合拢起来,又包扎了一番。

这样好生养着,应该没有妨碍了。

荀卿染有些不信任地看了看齐攸,又将雪团小心地抱回到怀里。

她觉得齐攸方才所做的也不比她高明多少,却偏偏像是很专业似的。

方才齐攸那些话,极有可能有夸大吓唬她的成份,好让她把雪团交出去。

雪团是我的。

荀卿染重申。

你告诉我怎么养,我自己会养。

雪……团!齐攸重复了一遍海东青的名字,觉得很有必要告诉荀卿染海东青的不凡,卿染,海东青是万鹰之神,这只更是最名贵的玉爪,是有市无价。

它是飞的最高最快的鹰,这一点我那两只金雕也比不上它。

卿染,你不觉得它应该有个,嗯,英武些的名字才配得上它吗?齐攸循循善诱,见荀卿染似乎并不当一回事,而且还微微皱了眉头,忙又说道:我不是说你起的名字不好。

雪团这名字,咳咳,很好听。

这样吧,这海东青,就由我来养。

我另外寻一只波斯猫给你,纯白的,保证一丝杂毛也没有,依旧叫雪团,给你养好不好。

那才适合你养。

荀卿染几乎要做个囧脸,当她是傻的吗,波斯猫很可爱,但和海东青怎么比,而且还说她只适合养波斯猫什么的,瞧不起人也不要这么明显好吧。

齐攸见荀卿染并不动心,又补充道:那就两只,另一只叫雪球……枣红色的波斯猫只怕没有,再找只纯黑的,叫做小黑,好不好?原来齐攸也知道她的怨念啊。

荀卿染轻轻抚摸雪团的羽毛,故意学了齐攸木着一张脸。

怎么我就只适合养波斯猫那?雪团是我的,我是不会让你给的。

枣花是汗血马,雪球是照夜白,不是波斯猫。

齐攸十分挫败。

你,你又不会养。

齐攸道。

怎么不会,四爷不是教给载,雪团是要吃肉的。

我已经学会了。

荀卿染道。

就算你能养,可是这海东青还要驯。

我肯教你,你一时也学不会。

海东青野性难驯,现在这只是幼鸟,又受了伤,饿的没了体力,才肯让你这样抱着。

若是不驯,它能飞的时候,就会飞走了。

齐攸尽量以荀卿染能听得懂的话,讲解着驯鹰之道。

这道理荀卿染是明白的,不过……雪团是我的。

荀卿染坚持。

齐攸无奈,点头道,自然是你的,我不和你抢。

我帮着你驯总可以了吧。

荀卿染这才点头,将雪团举拾齐攸:它叫雪团。

啊?齐攸一愣。

叫它的名字啊?荀卿染提示,别以为她没注意,齐攸这半天只说海东青,却不肯叫雪团儿。

谁知道以后在训练雪团的过程中,他会不会耍花招改了名字那。

好吧,雪,嗯、团。

齐攸只好道。

荀卿染这才满意,尤其看到齐攸说雪团时那纠结的表情,让她尤为开心。

齐攸看荀卿染得意地翘起嘴角,感觉颇为复杂。

如此神品的一只海东青,偏叫这样的名字,只怕康郡王那些人听到是要笑破肚皮的。

雪团你要争气些,给那些敢笑你名字的人看看。

荀卿染边抚摸着雪团边道。

齐攸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有朝一日,这叫雪团的海东青,将那些什么黑凤、鹰王、大将军的,都比了下去,那些人脸上白表情应该更加好看。

嘿,就叫雪团吧。

齐攸道,总算是认可了这个名字,虽然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两人只围绕着这海东青说话,谁都不去提宋嬷嬷和辛妇好的事。

这平西镇,从未曾有过海东青。

你这只是怎么得来的?齐攸又问道。

平西镇并不出产海东青?而雪团还是幼鸟,又受了伤。

荀卿染思忖了一下,就将如何在董家听戏,又如何到后园,发现这只海东青的事都说了一遍。

……那个六郎的功夫真是不错,那么高的树,他都能跳上去,不费吹灰之力就取了雪团下来。

荀卿染道,说跳似乎不对,应该说是飞,雪团是海东青,那六郎捕捉海东青的样子……也颇有些像展翅的雄鹰。

六郎?是唱戏的?哪个戏班子的?齐攸低头看着雪团,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啊,戏唱的实在好听,比京城的那些名角还好。

那几位夫人都说,他并不是戏子,是个游侠儿,要听他的戏,极不容易的。

是个顶顶有名的人物。

他取了这海东青下来,就送给了你?可说了什么?齐攸翻看着雪团的爪子。

荀卿染回想了一下,那六郎当时从花厅出来,看到雪团,说了我替夫人取下来,却是出于礼貌的成份居多,后来取了雪团下来,当时她就觉得那六郎似乎是想留下雪团的。

说实话,她之所以得了雪团,还是靠麦芽的伶牙俐齿,当然也有她身份的关系。

谁让她是总督夫人那,别说是没主的,就是有主的,她想要,那里也没人敢和她争吧。

她也是看到六郎对雪团的留意,才额外给了六郎那两锭银子。

……那六郎似乎也想留下雪团。

我打赏了他两锭银子。

荀卿染对齐攸道。

这样就好。

齐攸的语气满是赞许。

麦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四爷、奶奶。

荀卿染知道麦芽必是从厨房拿了吃食来,忙叫麦芽进来。

麦芽手中端着在盘,托盘上两个碟子,各是切成整齐的小块的猪肝和精肉。

宝珠跟着麦芽身后进来。

婢子去传了四爷的话,这是黄苓准备的笼子,唐大人还将这个让婢子带进来。

宝珠将笼子放下,又呈上一双鹿皮手套。

麦芽一进来,雪团似乎闻到了肉的味道,立刻就精神了,一边啁啁叫着,一边在齐攸怀里不安地挣动。

他想的周到。

别看是幼鸟,这嘴爪也历害着。

齐攸道,就去戴那手套。

我来。

荀卿染说着,巳抢先将手套戴在手上。

齐攸只好抱着雪团,由荀卿染取了肉块,喂给雪团。

荀卿染本来还担心肉块大,雪团吃不下,待看到雪团一张嘴,一块肉就那么被它不费劲地吞下,才发觉,只怕比这大两倍的肉块雪团都能吞下去。

应该能消化的动吧。

荀卿染道。

那是自然。

虽是幼鸟,再过些日子,也可以自己捕食了。

齐攸道。

荀卿染喂了半碟的猪肝和精肉给雪团,看雪团吃的差不多了,就不再喂。

齐攸就要将雪团放在笼子内带走。

荀卿染却将抢先一步又将雪团抱在怀里。

她刚刚想到,虽说齐攸答应了她,雪团是她的,他只是帮着驯养。

但是,她身在内宅,雪团将来长大了,自然还是齐攸用到的多一些,她很可能只落得个空名。

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齐攸问。

怎么会?荀卿染反驳,她是很讲信用的,咱们一起养着雪团,那训练雪团,我也要参加。

那可不是好玩的。

齐攸道。

我知道。

四爷,你看,刷马的活我不是也干的不错吗?好吧。

齐攸道。

他也得承认,荀卿染干起活来并不娇气,所以他上次才肯教她骑马,而且肯让她骑疾风。

四爷,雪团比四爷那两只金雕还珍贵,以后四爷打猎什么的,肯定是四爷极大的助力,对不对?齐攸本来已经起身,这时就又坐下来。

海东青的用途,可不只是在打猎上,驯的好了,追踪、猎杀,传信,用途可多的很。

嗯,齐攸道,它,还有点用处吧。

恐怕不是一点,荀卿染腹诽。

四爷很喜欢雪团,我也……很喜欢枣花、踏雪、小黑……荀卿染抱着雪团,对齐攸笑道。

第二百十六章 五姑奶奶的疑惑齐攸看了眼荀卿染怀里的雪团,他没听错吧,荀卿染要拿这雪团换他三匹骏马,还是他最喜欢的那三匹。

荀卿染看出齐攸面瘫脸下,明明露出肉疼的表情,忙安抚道:四爷放心,我也不是都要走。

况且,就算四爷的马全归了我,我还能将他们卖了不成。

还不是要养在四爷的骊院(骊院当然也是我的,不过这话荀卿染没说),还是四爷的。

就和雪团一样,是我和四爷共有的,四爷你看成不成?共有啊?齐攸摸了摸下巴,再次打量荀卿染和雪团。

共有就共有吧,齐攸心道。

就像荀卿染自己说的,她还能牵了他的马带着雪团跑掉。

就当哄荀卿染高兴吧,不过是挂个名而已,她在后宅,还能天天霸占住这些不成。

马和海东青还是他的。

齐攸点头,不过马上补充道:共有可以,但是我的马名字已经定了,是不能改的。

这一点齐攸很坚持。

荀卿染噘嘴,不过她知道要想让齐攸和她对名字的审美达到同一高度,一时半会就就做不到的,也就点了点头。

四爷,我说共有,可不只是挂了名。

那个骊院,我想去的时候就可以去,枣花几个,我想骑哪一匹就骑哪一匹。

荀卿染并没有一定要把那些名字强加在他的骏马上,齐攸总算松了一口气。

还有,四爷要继续教我骑马。

不能藏私。

荀卿染赶忙又补充。

你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出来吧。

齐攸大度地说道。

谁让他看重雪团那,又能真的从荀卿染那里抢。

没有了,就这些。

荀卿染笑道,我可不是因为雪团才要求这些。

就算没有雪团,四爷也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是不是?同时,荀卿染暗自叹气,谁让齐攸手里有垄断性质的技术那。

也不是说只有齐攸会骑马,会驯鹰,关键是她想学,就只能从齐攸这学。

因此,她的要求都不过份,而且最后还要拍拍齐攸的马屁。

好。

齐攸一口应承下来。

荀卿染悟性不错,而且明显对于雪团还有那些马匹是真的喜爱,珍惜,他并不介意教会荀卿染骑马。

不过有个前提……不过,咱们要约法三章。

没有我陪着,你不准去骊院,更不能自己去骑马。

跟我学骑马和驯鹰的时候,要听话。

君子一言,荀卿染伸出右手。

驷马难追。

齐攸道。

两人击掌。

荀卿染笑眯眯地将雪团递给齐攸。

看见荀卿染笑的那样开心,齐攸呆了一呆,一时都忘了去接雪团。

雪团此时是吃饱了,也许还有受伤虚弱的缘故,正窝成一团,看来是在打盹。

荀卿染见齐攸不来接,就自己将雪团放进笼子里。

齐攸才回过神来。

不过,这时他反而不急着带雪团出去了。

玉爪海东青,极为少见。

只有我小的时候,见有人驯养过。

齐攸看着笼子里的雪团道。

哦?这还是齐攸第一次跟她提小时候的事,荀卿染自然侧耳细听。

齐攸这话说完,却久久不再开口,似乎在回想往事,眉宇间郑重非常。

是谁,可是康郡王家?荀卿染试探问道。

齐攸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转了话题。

你学骑马,切不可急进。

我刚开始学的时候,就因为急进,差点丢了性命。

齐攸道。

还有这样的事,荀卿染睁大了眼睛,心也提了起来:差点丢了性命,那该有多危险。

那一年,我刚刚十岁,就开始学着骑马。

学了没两天,师傅都夸我悟性极好,我也认为自己学会了,简直对那种仿佛飞起来的感觉着了迷。

就不满足只让师傅带着,偷偷牵了马跑到外面。

开始还好,可终究还是学的不到家,那马惊了,发起狂来。

后来怎么样了?荀卿染紧张地抓了齐攸的手。

齐攸握了握荀卿染的手,有人暗中跟着我,将我从马上救下来。

顿了顿,又道,结果我毫发无伤,他却被那马拖行了有半里地。

怪不得齐攸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

那个人,他没事吧。

荀卿染问道,被惊马拖行,想想也是件极可怕的事情。

他受了很重的伤,不过没死。

…….我却欠了他一条命。

怎么从没听府里的人说过,老太太也没说过。

这样的大事,怎么没人和她提过。

那是发生在外面,老太太当时并不知道,也不敢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是几天后才知道的,……怕声张出来,惹得府里大惊小怪白白担心,因此就瞒下了。

是这样。

荀卿染低头思忖片刻,又问道:那个人,他是谁?齐攸深深地看了眼荀卿染,沉默半晌,你学会了骑马,我再告诉你。

四爷、奶奶,五姑奶奶打发人过来了。

外面小丫头禀报道。

齐攸就站起身。

这必是齐婉容想来找他们说话,先打发丫头过来看看。

荀卿染也跟着起身,就打发人去请了齐婉容来。

上房内,齐婉容指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陪笑道:这是抚远县的土产,四哥四嫂可别嫌弃,是我和我们爷的一份心意。

齐攸扫了一眼,点头道,你来看看也就罢了,不需这些虚礼。

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荀卿染也笑道,吩咐人将东西收拾了下去,快坐下来说话。

齐婉容这才在荀卿染旁边坐了。

齐攸问了几句齐婉容在这边生活如何的话,就又问起冯登科。

……有志向报效朝廷,只是窝在那样小的地方,实在施展不开。

要来见四哥,因有军务在身,没有上峰的命令,不能轻功。

他对四哥一直仰慕,跟我说,如果能跟在四哥身边,常听四哥教诲,肯定受益匪浅。

齐婉容陪笑道。

齐攸不置可否,又闲话了两句,就带着雪团到前院去了,让荀卿染和齐婉容说话。

世家内,讲究男女大防,就算兄妹之间,接触的也不多。

齐婉容在齐攸面前多少有些拘束,等齐攸走了,这才放松下来。

…….听说四哥四嫂要来平西镇,高兴的我好些天都睡不安稳,就盼着这一天能和四哥四嫂重聚。

当初我出门,没几天就跟了我们爷到这地方来。

无亲无故,我们爷只是五品的小武官,那些个艰难,四嫂只怕是想都想不出。

齐婉容说着,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这个地方,自然比不得京城里安闲舒适,又有娘家倚靠。

难为你了。

荀卿染安慰道,一开始,总是难的,慢慢就好了。

如今有四哥和四嫂在,这自然难的也会变成容易的。

齐婉容破涕为笑。

荀卿染也笑了,就劝齐婉容用点心,闲闲地说起京城齐府内的事情,又说起这平西镇地方的风土人情。

齐婉容自然陪着,不过她来这里,可不只是和齐攸、荀卿染叙旧的,说了一会,齐婉容就转了话题,说起馨兰院的事情。

……不过是我们奶奶见那位辛姑娘用牛奶泡手,说笑了两句,辛姑娘就恼了。

宋嬷嬷更厉害,就对我们奶奶说话不恭敬起来,把我们奶奶气的不行,便要替夫人教训这两个忘了本份的,谁知道,宋嬷嬷胆子那样大,硬是谎说出了大事,将大人请了回来。

婢子瞧着,四爷气成那个样子,若不是夫人回来开解,早就一个窝心脚踢了她们出去。

齐婉容的陪嫁丫头彩霞陪笑说道。

可不是,不过是奶嬷嬷的外甥女,也是奴才秧子,就摆起千金小姐的款来。

真真好笑,亏的四嫂大度……齐婉容撇了撇嘴道。

宋嬷嬷对姑奶奶不敬,荀卿染笑道,四爷已经罚了她了。

齐婉容自然已经知道宋嬷嬷被罚了。

她今个到了总督府,看着宋嬷嬷和辛妇好住在馨兰院,她心中觉得辛妇好的身份只怕不是宋嬷嬷的外甥女那么简单。

再打量辛妇好,她觉得这很可能是齐攸的新宠,因此才安排宋嬷嬷在亲自照顾。

她心中有火,最是见不得这些,就很是摆出姑奶奶的款来训斥了一番。

结果齐攸赶了回来,她有些吃惊,也顿时就后了悔。

不该在没开清楚情况的时候,就那样发难,低估了辛妇好在齐攸心中的地位。

即便是冷情如齐攸,也还是个男人,在新宠美人和她这个堂妹之间,齐攸的立场……她来这里,是有事相求,得罪了齐攸的新宠,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因而她虽一时因着身份不好低头,也马上改换了态度。

后来荀卿染赶到,宋嬷嬷和辛妇好那些举动说话,就是冲着荀卿染去的,她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她不知道荀卿染这个正室和辛妇好这个新宠,哪个能胜出,她不能被裹进去,不想在结局不明的选择立场,就装出害怕的样子,躲到一边。

然后,齐攸的举动,在她看来,却是偏向了辛妇好那一边,她更加后悔,不该得罪了辛妇好,还想着要如何才能缓解。

荀卿染让人带她安置,她自然乐得离开是非之地。

好在,她没有纠结多久,就听到宋嬷嬷差点被打死的消息。

总督府后院的情况明朗了,是荀卿染做主,她很高兴。

同时也暗自感叹,荀卿染比她想像的还有手段,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不仅在内宅站住了脚,竟然已经得了她那个冷情的哥哥的心。

她们齐家,最讲究孝道,因而对奶嬷嬷也高看几分。

宋嬷嬷更身兼管家之职,在齐攸身边伺候了十几年。

这累积起来的体面、信任和感情,在齐府内也是首屈一指了。

何况这内宅的事情,从来就仅仅是是非对错的问题。

齐攸那样狠狠地惩治了宋嬷嬷,只能因为他宠爱荀卿染。

所以她只要讨好了荀卿染一个人,就可以。

四嫂,咱们姊妹间说话,那辛妇好,我看着很不顺眼,怎地四嫂那样厚待她?齐婉容低声问道。

第二百十七章 宴客齐婉容往荀卿染身边挪了挪,推心置腹的语气中带着对事情的几分好奇,还有对辛妇好的几分不满。

荀卿染迟疑了一下,说到辛妇好的待遇,如果辛妇好真的只是宋嬷嬷的外甥女,那么这种待遇确实是太高了,不妥当。

可是,实际情况远比这个更加复杂,而且不足以为外人道。

不过是怜惜她受了很多苦,宋嬷嬷也算得是劳苦功高的,因此上高看了一些。

荀卿染只好模糊地说道。

齐婉容听出荀卿染的话中并没有任何酸涩或者别的意味,却是明显的不想多谈。

她偷觑着荀卿染的表情,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是她会错意了,还是这个四嫂真的那么贤惠大方,没有妒意。

她可不相信有哪个女人是不妒忌的,不过荀卿染这毫不在意的态度,齐婉容眼珠一转,自认为是明白了,齐攸已经重罚了宋嬷嬷,那个什么外甥女,自然也不过是一时新鲜。

荀卿染只怕已经有了法子整治。

想到这,齐婉容自己倒有些不是滋味了,不过眼下不是想那些的时候,只要讨好了荀卿染,一切顺利,那她的那些烦恼,自然也会随之消失。

四嫂,你我虽是姑嫂,可却情同姐妹。

在家时,我就与四嫂最为投缘,只是四嫂进,我就出嫁,没机会和四嫂亲近,我却将四嫂当亲姐姐一般。

馨兰院那个,呵呵,……我最讨厌那种没有尊卑,忘了本份的奴才。

四嫂若是不方便,我可以……齐婉容陪笑向荀卿染示意道。

她已经瞧清楚,这总督府里,是荀卿染这东风压倒了馨兰院那西风。

她是姑奶奶,这个身份,出手给辛妇好点难堪,甚至故意挑辛妇好的错,让荀卿染有借口发落,那都是很容易的事情。

荀卿染自是听出了齐婉容话中的意思,不禁暗自摇头。

在最该援和的,观望风向,尘埃落定再来讨好,齐婉容和齐婉丽相比,胆识、魄力,以到于人品的差距都是那么明显。

就如同在齐府中,齐婉容对定远侯有意,却根本没有半分成功的机会,后来嫁妆被吞,也是依仗着齐婉丽、容云暖姐妹们的帮助,才能讨回了公道。

婉容妹妹别误会,馨兰院那边,我和她还颇投缘,是咱们的客人。

荀卿染笑道。

齐婉容见荀卿染如此,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有些尴尬地陪笑。

妹妹自打到平西镇,就少有联络,一向可还都好。

荀卿染随即转开话题,问起齐婉容在这边的生活如何。

不能用馨兰院的事讨好荀卿染,齐婉容有些遗憾,不过也只得作罢,她现在的生活,这也是她想说的。

哎,还能怎么样那。

当初嫁过去才知道,他家里,全是倚靠着本家过日子,他一个人的俸禄,上要养活父母,下要扶养弟弟。

齐婉容叹了口气,那些也就不多说了,没几天功夫,我就跟着我们爷来这里上任了。

齐婉容的婚事是齐婉容的嫡母,大太太做的媒,大老爷也愿意,别人却是没立场说话的。

冯家的情形,荀卿染只是略微知道一些,听齐婉容说起,却是很艰难的样子。

我陪嫁那些,那些粗笨东西搬不动,就留在京城里。

就我和我们爷两个人,两辆马车就上任来了。

齐婉容道,我们爷那么点俸禄,还要接济京城那边,这日子,多亏我还有老太太和太太给的私房。

齐婉容说着,笑了笑,笑容中有些凄凉。

荀卿染不经意在齐婉容身上打量了一下,衣裙都是这平西镇最为流行的样式,料子也是京城中运来的上好的,跟随的丫头穿戴亦是不俗。

出来应酬,自是要撑起场面,这些花销免不了。

爱面子的,更会在这上投入大笔银两。

那日常起居方面,关起院门,别人就不知道了。

辛苦你了,小夫妻,一开始就是这样,你们都还年轻,慢慢就好起来了。

四嫂说的是。

我家老爷是个好的,对我也极好。

一进门就让我当了家,闲时常说,他空有本领,可惜无人提携,官运不畅,委屈了我这国公府的千金。

齐婉容又陪笑道。

荀卿染低头啜了一口茶水。

方才齐婉容和齐攸说话,她也在旁边,齐婉容话中的意思,她是听得出来的。

荀卿染对此倒也没什么想法,世情如此,如果齐婉容不这样,那才是罕事。

只是这件事答应与否,全在齐攸,她并不想掺合。

坐着怪闷的,我带妹妹去后面花园逛逛,妹妹刚才还没去看过吧。

荀卿染笑着起身,领着齐婉容出了主院,到后面花园游览。

两人一路说说景致,聊聊家常,齐婉容数次说到正题,荀卿染只是安抚,并不太招揽。

齐婉容也知道事情急不得,不好太过催促。

傍晚,荀卿染留齐婉容在主院一起吃了饭,才派人送齐婉容回木兰院安歇。

入夜,总督府各院都掌了灯。

木兰院上房,齐婉容早已脱了大衣裳,洗漱完毕,正坐在床上跟两个丫头商量。

四哥是个冷清的性子,四嫂也不肯招揽,这事,难道办不成?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问人。

彩云和彩霞两个正在给齐婉容整理着首饰衣物。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四嫂莫不是在责怪我?齐婉容皱了皱眉,都怪那该死的宋嬷嬷,作威作福,将四哥请回来,将我唬住了。

不然,四嫂此时对我只怕是另一个态度。

齐婉容有些后悔,当时在馨兰院,若是在荀卿染来时,她能站在荀卿染身边,指斥宋嬷嬷和辛妇好,只怕荀卿染对她就是另外一个态度了。

奶奶别心焦,四爷在那里,奶奶做妹妹的,自然的话说,四奶奶也怪不得奶奶。

奶奶那样奉承,婢子瞧四奶奶是极为开心,话中的意思,也不是不管,只是不好越过四爷答应奶奶什么。

奶奶且等等,这样说不成,就明着求求四爷和四奶奶。

在这平西镇,还有比奶奶和四爷四奶奶更亲近的人吗,不帮奶奶帮谁那。

四爷是总督,又总管着军务,要给爷升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彩霞在旁开解道。

你这样说,也是这么个道理。

齐婉容道,咦,你这口气,怎地和大爷一样?彩云扭过脸去。

彩霞的脸红了红,大爷和奶奶商量,婢子就在旁边伺候,婢子懂什么,不过是学了大爷说话。

嗯,实在不成,明个就直说了吧。

齐婉容叹了口气,总要办成这事,才好回去。

……总督府主院,齐攸还在桌案前看卷宗,荀卿染端了杯参茶送上去,又挑了挑烛芯,让烛光更亮些。

四爷也该早点歇着吧。

荀卿染劝道。

再看一会,你先歇着吧。

齐攸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荀卿染转身,到旁边查看雪团。

雪团的翅膀被捆着,傍晚又吃了些浸了药汁的精肉,正在打盹。

荀卿染将雪团从宠子里抱出来,雪团用嘴巴蹭了蹭荀卿染的手背。

荀卿染抚摸了雪团一阵,才将它放回去。

齐攸这时也放下了卷宗。

五妹妹很是诉了番苦,那意思是给五姑父求官的。

今个一直和我念叨,这是四爷外面的正事,我不好平许诺顿,差点就招架不住。

荀卿染笑道。

嗯,我知道了。

齐攸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四爷是怎么个打算?荀卿染问。

依你年地,该如何处置?齐攸问荀卿染。

官场中的事情,我如何知晓,自不好给四爷胡乱出主意。

若实在要我说,做事忌讳任人唯亲,不过也有举贤不避亲的成例。

你倒会说话。

齐攸扫了荀卿染一眼,冯登科这个人,我已经派人去查过,才干不过平庸。

四爷早查过五姑爷了?原来是早就有了准备?才干平庸,那就不是贤,可自家堂妹求到门上,那四爷打算……若是肯用心办事……齐攸没有说下去。

荀卿染明白,这是要给冯登科机会了。

先不用告诉五妹妹。

齐攸又道,她若再和你提,你只管和她说,让冯登科写个履历上来,别的不用说。

荀卿染点头答应,齐攸这样,她就好做多了。

第二天早上,荀卿染和齐攸吃过早饭,正要打点齐攸出门,齐婉容就过来了。

你不是和我说,要请些人来家里做客?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吧,你们也疏散疏散。

柘院那边宽敞,有戏楼,极为便宜。

齐攸出门前嘱咐。

荀卿染自然说好,齐婉容也很是高兴,难得有这样的消遣,还可以趁此机会多认识些这平西镇的官家太太,以后有事也方便些。

荀卿染便让桔梗和麦芽写帖子。

……听说指挥佥事蒋大人的夫人极为和气好客的。

齐婉容笑着道。

那位蒋大人,似乎正是冯登科的直属上司。

我也正要请她那。

荀卿染笑道,示意桔梗别忘了蒋夫人的帖子。

四嫂打算请哪个戏班子?齐婉容也是极爱热闹的。

平西镇里,也就那两个戏班子还有些名气,全请了来吧。

齐婉容一拍手掌,那可太好了。

听说有个叫六郎的唱的极好,一般人难得请到。

四嫂可要请他?第二百十八章 宴客(二)荀卿染笑着看了齐婉容一眼,原来那位六郎竟是如此的有名。

五妹妹也听过他的戏?荀卿染问。

齐婉容摇摇头,那个人虽是唱的极好,可惜行踪飘忽不定,又不是戏子,哪里是那样好请的。

我只是闻名。

四嫂请人听戏,要他来,定是能叫的来是不是?你啊,想听六郎的戏就直说。

荀卿染嗔道,总督府又如何,总不能以势压人,试试吧。

这六郎在哪里落脚,如何能请的来,荀卿染还真没头绪,就要叫前院的管事过来吩咐,转念一想,却另有了主意。

给董夫人另外写份帖子。

荀卿染吩咐桔粳,将请六郎来唱戏的事情托付给董夫人。

帖子写好,立即打发了管事的送了出去。

那管事去了些时候,回来禀报:……董夫人接了夫人的帖子,说定会尽力,不负夫人所托。

齐婉容听了十分高兴,荀卿染也放下心来,继续安排其他的事情。

这是她在平西镇第一次宴客,颇为重视,齐攸从衙门回来时,荀卿染还在和许嬷嬷、桔梗几个商量明天的菜单。

见齐攸回来,荀卿染就问齐攸的意见。

齐攸只粗略扫了一眼宴客的名单和菜单,就放平了。

你们女眷聚会,依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齐攸道,顿了一会,又说道,馨兰院那边别忘了招呼。

放心吧。

荀卿染道。

难得热闹,也让妇好去听听戏。

齐攸道。

这……方便吗?荀卿染抬头看着齐攸问道。

辛妇好的身份,真的方便在平西镇这些官家夫人面前露面?你另外安排个单间,安排人照顾她就是。

齐攸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齐攸的意思,是不能大张旗鼓地安排辛妇好露面,但是偶然被人瞧见也没有什么关系。

既然齐攸这样说,荀卿染也没有异议,就换了见客的大衣裳到馨兰院来。

……明天家里请客,也请辛姑娘一起来热闹热闹。

荀卿染和辛妇好客套了一番,才说道。

多谢夫人,妇好如今这个样子,能有一个存身之地就已满足,不能再给夫人添麻烦了。

辛妇好辞谢道。

经过了宋嬷嬷的事,辛妇好的态度虽还是淡淡的,并不亲近,但是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倨傲别扭。

说什么麻烦,那就是见外了。

荀卿染笑道。

妇好实在不喜应酬。

辛妇好道。

明天请了戏班子来唱戏,我另外安排房间,妇好姑娘也来散散。

荀卿染道。

听说要去听戏,辛妇好倒没有坚决推辞。

那就这么说定了。

荀卿染道。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送了齐攸出门,就忙碌起来。

齐婉容更是早早地打扮的光鲜亮丽,到主院这边来。

第一个到的是方三奶奶。

知道五妹妹来,特意早些过来。

方三奶奶笑道,夫人可别嫌我。

正要请你来陪着五妹妹说话,你若晚来,我才会怪你。

荀卿染笑道。

大家寒暄着坐下,方三奶奶就执了齐婉容的手,将齐婉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赞道:五妹妹越发出落的不俗了。

方才进来,夫人和五妹妹站在一起,竟不像姑嫂,倒像嫡亲的姐妹。

又说道:我家中两个小的,出不了门,不能去看五妹妹,五妹妹也是,竟也不来看我,我可是恼了五妹妹。

你们那个县虽也好,却也比不得这里,总是热闹方便许多。

我家三爷时常和我说,冯大人是个极能干的,可惜没遇到机会,是屈就了,一直琢磨着要调了冯大人到身边来,咱们姐妹也好常在一处……荀卿染微笑听着,陆续有客人来,就让齐婉容和方三奶奶两个说话。

不过一会功夫,齐婉容已经将方三奶奶看做了知己,挨着说起话来,真比亲姐妹还亲密些。

董夫人、蒋夫人、孙夫人等都到了,大家就在偏厅叙话。

丫头们流水似地端上来各色瓜果点心。

平常这些夫人聚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展示各家厨子的手艺,相互攀比。

荀卿染并没有攀比的心思,但也只能入乡随俗。

好在她和齐攸从京城来的时候,是带着厨子的。

其中一个是从御膳房退下来的老师傅,是容氏特别给齐攸的,另外还有专门擅长做面点,以及各类菜系的师傅,到了平西镇后,还专门请了一个专做这地方上的菜肴的师傅。

这端上来的糕点,就有两道是宫里的花样,众人少不得赞了一番。

有管事的进来禀报,宴席已经准备妥当,荀卿染领着众人入席。

山珍海味自不必说,吃过宴席,众人这才又到拓院来。

拓院,是因为院内一棵古年拓树而得名。

不知前面哪任总督时是个戏楼,将这个院子改建成现在这个样子,中央是戏台,四周则是观戏楼。

此时,楼上隔扇俱巳大开,众位夫人纷纷就座,管事媳妇呈上戏折子,大家依次点了戏。

说到这戏楼,放眼平西镇,就是夫人这里最为气派舒适。

可不是,不知下次夫人什么时候听戏,可一定要叫上我。

这还没开始,已经惦记上下一次了,你啊,羞也不羞。

众人笑了起来。

荀卿染自是听出来了,这几位是爱听戏,也爱这戏楼,这是要她多请几次戏酒。

董夫人坐在荀卿染身边,低声道:总算不负夫人所托……接到夫人的帖子,我立刻就找人去办。

说起来也巧了,是夫人有福气,那六郎刚刚要到别处去,正被我家的管事拦住。

六郎起初还怕耽误了行程,我让人告诉他,是总督府下帖子请,这才请了他来。

经过数次接触,荀卿染知道董夫人是极爱面子的。

受她的请托,董夫人不仅不会嫌劳苦,反而觉得面上有光。

我就知道只有夫人能办成这事。

荀卿染笑道,多谢夫人。

董夫人谦逊了一番,不过那面上隐隐透出几分骄傲,不禁又和荀卿染亲近了几分。

戏台上锣鼓响起,荀卿染借故从席上出来。

兰馨苑那边可照应好了?夫人这边一开席,奴才就送了同样的席面过去。

许嬷嬷回复道.辛姑娘让我向奶奶道谢。

荀卿染点点头,嬷嬷就去请了她来听戏吧。

荀卿染早将靠近楼梯口一个隔间收拾出来给辛妇好,她自不好去作陪,就吩咐桔梗等辛妇好来了,好好服侍。

荀卿染安排妥当,才又回到席间。

董夫人是戏迷,一听起戏来,就几乎忘了周围的一切。

齐婉容和蒋夫人、方三奶奶坐在一处,似乎已经成了莫逆之交,正说笑的十分开怀。

荀卿染便也坐下,一边品茶,一边欣赏台上的表演。

六郎出场,他这次唱的是清官册中一段二黄原板,接过来的夫人酒一樽,背转身来谢过神灵。

嗓音淳厚,韵味十足。

众人正听得入神,突然一连串的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砸在地下,在这管弦声中,显得十分突兀。

众人不少向声音来源处转过头去,就是戏台上正在唱的人,也似乎停顿了一个节拍,不过依旧唱的行云流水。

荀卿染扫了一眼声音来源处,暗自皱眉,思忖片刻,还是站起身,从屋内出来。

荀卿染才从屋内出来,就看到辛妇好从隔间里奔出来,挣脱桔粳,蹬蹬蹬下楼去了,正碰上孙夫人更衣回来,将孙夫人撞了个趔趄,头也不回地跑的不见了踪影。

唉哟。

孙夫人唉哟了一声,就看见荀卿染,也不好发作。

荀卿染赶忙给许嬷嬷使了个眼色,许嬷嬷忙带人下楼去追辛妇好。

桔梗和麦芽上前去扶了孙夫人上来。

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别见怪。

那是,一个远房亲戚,刚投奔了来。

乡下丫头,不懂得礼数。

荀卿染对孙夫人笑道。

无妨的,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孙夫人见荀卿染如此,即便有气也早就消了。

荀卿染心中暗自庆幸,孙夫人性子颇为厚道,是不爱说是非的,就让人带了孙夫人进屋去听戏。

然后才将桔梗叫到一旁,问是怎么回事。

桔粳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开始的时候好好的,很有些兴致的样子,还跟婢子评说哪个唱的好,突然就发了火,将茶壶茶碗都砸了,还、还哭了,也不听婢子劝解,就跑了出来。

你们说了什么话,她看到了什么?奶奶吩咐,待辛姑娘要格外用心,婢子怎么会越礼。

婢子只在旁边伺候,话都不曾说一句的。

辛姑娘也不过是看戏,并没看到什么。

荀卿染叹了口气,只得先将这件事放在一边,有许嬷嬷跟着辛妇好,定不会出事,她却不好离席太久,只得依旧回屋。

过了晌午客人才渐渐地散了。

荀卿染又叫过戏班子的另外打赏,又赏赐了席面,两个班主皆感恩戴德,不过六郎却是提前离开了。

荀卿染派人送齐婉容回木兰院,就往主院中来。

奶奶,辛姑娘哭个不停,闭过气去了。

紫菀急匆匆赶来禀报道。

哦?荀卿染正要细问。

四爷回来了,去了馨兰院。

第二百十九章 家书荀卿染本来要往馨兰院去的脚步就顿了顿。

许嬷嬷还在那边?辛姑娘,可有危险?荀卿染问。

回奶奶,许嬷嬷还在,……辛姑娘还在哭。

紫菀道。

闭过气去,还在哭,也就是没什么事了。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够医得好哭的。

这样,打发人去请了郎中来。

荀卿染吩咐道,就转身往主院中来。

奶奶,紫菀忙追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荀卿染,许嬷嬷还在等着奶奶。

这必是许嬷嬷打发了紫菀来,是要请她去馨兰院的。

荀卿染略作思忖,还是决定不去为好。

你照我说的话去办吧,伺候好馨兰院那边。

荀卿染对紫菀道,又见左右并无外人,告诉许嬷嬷,嗯,总要……荀卿染让紫菀附耳过来,吩咐了两句。

去吧。

荀卿染打发走了紫菀,依旧回了主院。

紫菀急忙转身往温馨兰院走。

许嬷嬷是让她请荀卿染赶紧去馨兰院,她也觉得荀卿染应该赶快过去。

但是荀卿染不去,还那样吩咐了她一番。

荀卿染的用意她实在不懂,她能做的是赶紧一字不差地转告给许嬷嬷。

馨兰院上房辛妇好拿着帕子拭泪,哭声却在齐攸来了之后,小了一些,但是眼泪却比方才多了。

齐攸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

劝劝你们姑娘。

齐攸吩咐道。

金铃银铃是荀卿染安排给辛妇好的,她两个面面相觑,如果她们能劝好,何至于惊动这么些人。

不过齐攸发话,两人只好走到辛妇好身边,却呐呐地只会说姑娘快别哭了。

许嬷嬷陪笑站在一旁,心中却有些着急,怎么荀卿染还没有来。

她抬头向外望去,见紫菀已经到了门外,却依旧不见荀卿染的影子。

紫菀微微地对许嬷嬷摇摇头,往外指了指。

许嬷嬷便从屋里出来。

嬷嬷,紫菀将荀卿染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许嬷嬷听。

许嬷嬷听得沉默半晌,荀卿染怎地还嘱咐她要给齐攸和辛妇好留有空隙。

那哪能成,她也见过些贵妇,那些个防范的手段,有一条就是决不肯让任何一个有姿色的女子单独靠近自己的男人。

荀卿染这是赌气,还是信任齐攸,或是另有玄机。

许嬷嬷往屋内看了一眼,就也不再进屋去,反而带着外面的小丫头都退到廊下。

稍顷,金铃和银铃两个也从屋内出来。

你们?许嬷嬷问。

大人叫婢子们去泡茶。

两个丫头有些战战兢兢地答道。

是齐攸下的令?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吧。

许嬷嬷吩咐。

两个丫头忙顺着回廊,往茶水房去了。

许嬷嬷站在廊下,这里是听不到屋里说话的声音,不过若是屋里有什么异动,她也能而且一定要进去服侍。

上房内,辛妇好呜呜咽咽地在说话,齐攸坐在那里静听。

这些就都依你。

我本也有此打算,只是……,还要你劝一劝。

齐攸道。

小齐哥放心。

辛妇好的手在衣袖内攥成了拳头,以前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自然不能再……齐攸点头,那就好,我会安排。

辛妇好扭过头擦了擦脸,又理了理头发,然后起身,倒了杯茶双手奉给齐攸。

小齐哥,这里没有像样的茶具,不然妇好可以烹茶给小齐哥,也要小齐哥品评品评,妇好是否有长进。

齐攸接了茶,道:一会我让人送一套来给你。

那就多谢小齐哥了。

辛妇好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小齐哥是不是得了只玉爪海东青?你怎么知道?齐攸放下茶杯。

辛妇好微微一笑,那天,我见个丫头怀里抱着,就认出来了,只怕她们是内宅女子,不认识海东青,要当作燕雀般饲养。

本想提醒,又想到有小齐哥在,应该不会让那样焚琴煮鹤的事发生,怕人嫌我多嘴,因此没说什么时候。

是那天荀卿染刚得了雪团,从外面回来就来了馨兰院,辛妇好必是那个时候看到的。

嗯。

齐攸点头,想起荀卿染摆了一桌子的吃食给雪团,唯独没有海东青要吃的肉,荀卿染虽没将雪团当作燕雀,可确实是不认得海东青的。

小齐哥,玉爪海东青何其珍贵,若是当一般宠物饲养,只怕要养废了。

我虽比不得父亲和哥哥,却也比一般人要懂得如何饲养。

那海东青还小,不如我替小齐哥养着。

等养大了,小齐哥再拿去驯?你?辛妇好忙又说道:我现在孤苦伶仃,也没什么事做,每天心里空空的。

有这海东青陪着我,就好像又回到小时候,父王和母妃还在身边。

辛妇好眼泪汪汪地望着齐攸,话中祈求的意味十足。

小齐哥,我不是要将海东青据为己有,若是不方便,我只要每天都奶看看就行。

齐攸的眼神在辛妇好面上扫过,神色柔和下来。

那只海东青的名字叫做雪团。

雪团?辛妇好呵呵笑了起来,很好听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可爱的小猫。

只是海东青是何等神物,这个名字太过软糯了。

想来不是小齐哥的意思。

那难道是卿染姐姐给取的名字?辛妇好笑道,卿染姐姐一定是不知道海东青的神骏,一时玩笑的。

那海东青还小,名字可以改的过来的。

是卿染,她已经给海东青取了名字。

齐攸语气平平,只是陈述事实。

辛妇好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又泫然欲泣。

小齐哥,卿染姐姐什么都有,她并不知道海东青的珍贵,也没用处。

我,我只求,只要让它每天来陪我一会就够了。

海东青的规矩,妇好你还记得的。

齐攸道。

辛妇好半晌无语。

她是记得,荀卿染得了海东青,而且取了名字,那海东青就是荀卿染的。

你若觉得无聊,可以去找卿染说说话,还可以学学……齐攸想了想,学学针线吧。

齐攸说着站起身。

辛妇好也跟着起身,柔声道,小齐哥……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齐攸道,随即迈步出了屋门。

小齐哥,辛妇好跟到门口,齐攸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许嬷嬷在廊下,见齐攸出来,忙迎上去。

四爷,奶奶请了郎中来,在外面伺候,可要叫进来给辛姑娘看看。

许嬷嬷问道。

齐攸打量了许嬷嬷一眼,道:不必了。

大步出了馨兰院。

许嬷嬷目送齐攸走远,转过头来,就见辛妇好也从门口回了屋内。

……荀卿染回到主院上房,刚刚换了衣服,宝珠就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

奶奶,京城回信到了。

宝珠道。

荀卿染见托盘上果然是几封信函,不由惊喜道:竟然这样快!回奶奶,这来回都是四爷衙门里往京中送快报的驿马,自然是快的。

若是寻常的,只怕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都是有的。

嗯,放下吧。

宝珠将托盘放在榻上的小桌上,就退了下去。

杜甫的诗里有家书抵万金的句子,那是离乱时接到家书的心情。

荀卿染此时虽不能说如此,但是能接到远方亲人的诠,也是格外的欣喜。

荀卿染将手擦干净,忙坐到榻上。

厚厚的一沓信,最上面一封,信封上笔迹圆融老道,却是齐家二老爷写给齐攸的,荀卿染拣起来放到一边。

第二封信,笔迹力求端方,却略显清秀,隐隐有疏狂不羁之态,荀卿染笑了笑,这是齐认错的笔迹。

接下来的一封厚厚的,字迹端丽,是齐婉丽写的。

最后一封,是她最为熟悉的字迹,是荀君晖的。

荀卿染先将别的信放在一旁,拿起荀君晖的书信,小心地裁开,厚厚的一沓,足有十来页。

荀卿染展开信纸,往窗外挪了挪,低头看了起来。

荀君晖信中先是问候荀卿染和齐攸,然后是他的饮食起居,写的颇为详尽,是回答荀卿染去信中的关切。

然后又将家中的情景说了一番,一切都好,让荀卿染放心。

又说他在翰林院中任职,依旧是读书,还做着修书的差事,另外还被皇上召见,替皇上起草了两份诏书。

荀卿染不觉露出笑容。

姐姐来信所询之事,弟已打探出些眉目……看到最后几页,荀卿染的面色肃穆起来,又将最后几页仔细看了一遍,闷闷地坐了一会,才将信放回信封,又小心地藏到妆匣的夹层内。

做好了这此地,荀卿染这才又去看别的书信。

齐仪的那封书信,是容氏口述,齐仪代笔,都是嘱咐她和齐攸的话。

然后才是齐仪自己怕,说的都是齐府中的趣事,如同和荀卿染对面谈话一般。

荀卿染笑着看完,又将齐婉丽那一封打开。

这一封却是齐婉丽、齐婉烟、容云暖、颜明月几人各自写的,全都封在一起。

看着这些信,这几个人的音容笑貌几乎就在眼前。

翻到最后,竟然还有珍姐儿、璋哥儿和月牙儿的信,只有简单的一页纸,是珍姐儿的笔迹。

字迹虽有些稚嫩,却也有了些功底。

却是几封信中格式最为严谨的,文绉绉的说想念她和齐攸。

荀卿染看着这些信,不觉心情大好,笑出声来。

什么事乐成这样?齐攸迈步从门外进来。

第二百二十章 出乎意料的执着家中的信到了?齐攸已经瞧见了桌上的信。

荀卿染点点头,刚送到的。

齐攸就脱了大衣裳,桔梗、麦芽两个端了水进来伺候。

齐攸洗了手,又用打湿的帕子擦了擦脸,这才坐到矮榻上来。

荀卿染就将齐二老爷那封信递了过去。

齐攸将信拆开,看完了,顺手递给荀卿染。

荀卿染接过信来,信中全是齐二老爷嘱咐齐攸要如何忠心皇帝,勤政爱民的话,更谆谆告诫齐攸不可因年轻登上高位而骄矜,然后又嘱咐齐攸要小心身体。

最后提到齐家大老爷对冯登科赞许有加,要齐攸加以提拔,却是转述的齐大老爷的话,齐二老爷在其后嘱咐齐攸不可因私废公,要做到量才用人。

荀卿染点点头,这倒是很符合齐二老爷一贯的较为板正的为人。

齐婉容和冯登科两夫妻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借齐攸的势,因此早就和京中联络过了,因为容氏的信中也提到了这件事。

老太太信中也提了五妹妹的事。

荀卿染笑道,就将齐仪写的信给齐攸看。

齐攸看了前面两页容氏的话还好,再往下看下去,不由皱了皱眉头,道:成何体统,一派孩子气,总是专注这些琐事。

虽是如此说,还是仔细地将信看了一遍。

荀卿染瞥了齐攸一眼,心道不喜欢还看得那么津津有味,真是口是心非。

她给京中写信的时候,可是每个姊妹都有一封的,还特意提到,要她们都给她写信,不要官样文章,就要如同面对面闲话家常。

毕竟,齐攸外放为官,可不是和齐家没有关系,感情要联络,齐府内的事情,也要多些渠道了解。

你不喜欢,那几个妹妹的信就别瞧了。

荀卿染将齐婉丽几个人的信在齐攸面前晃了晃,就收了起来,故意慢吞吞的。

齐攸的目光在那些信上略作流连,荀卿染这样说,他自是不好要来看,谁知道女孩子家私下里都聊些什么。

荀卿染一笑,慢慢地将那些信中提及的齐府内的一些事讲给齐攸听,又将珍姐儿几个的信拿给齐攸。

瞧瞧,珍姐儿已经会写信了,还有璋哥儿、月牙都说想四叔叔了。

齐攸接过信看了,点了点头,笔力不足,不过也算不错了……你回信时记得说。

荀卿染暗笑,齐攸这说话的口气活脱脱是齐二老爷。

现在是珍姐儿写信,我想再过两年,璋哥儿他们几个小的也会写了。

荀卿染笑道。

雪团啁啁叫了两声,从旁边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

齐攸为雪团准备了笼子,荀卿染却觉得雪团捆了翅膀,又是幼鸟,就用软垫给雪团准备了一个窝,放在临窗的榻上,白天就将雪团放在里面晒太阳,晚上才会抱到笼子里。

唉呦,该是给雪团喂食的时辰了。

荀卿染道。

麦芽端着些精肉进来,奶奶,雪团的吃食送来了。

荀卿染抱了雪团,依旧喂着它吃了一盘精肉,然后抱在怀里顺毛。

四爷今个儿回来的似乎有些早?荀卿染笑着问道。

你不喜欢我早点回来?齐攸反问道。

荀卿染笑,今个儿的戏着实热闹,四爷回来了,怎么也不过去听听?都是女眷,我怎好过去。

听齐攸这样说,荀卿染顿时不再说话,故意凑近盯着齐攸的脸,嘴角含笑。

因为避讳女眷所以不去柘院听戏,那怎么就自己跑到馨兰院去了那。

齐攸见荀卿染盯着他,面带调侃,恍然大悟,却不好辩解。

那件事,是他安排的一部分,他并不想将荀卿染牵扯进去。

自从成亲,荀卿染对他的事,从来都是关心,但却很有分寸,从来没有过分盘问,或对他不想说的事情寻根究底。

他的侍卫同僚中也不乏成了家的,女人因为一点小事就疑神疑鬼、闹得不可开交,或是对男人的事事无巨细,定要全部掌控的,他都有所耳闻,与之相比,荀卿染的善解人意,让齐攸觉得很是贴心。

不过今天他去馨兰院这件事,他是为了正事,但是荀卿染却并不知道,荀卿染会怎么想。

接下来会责备他吗,齐攸暗自摇头,荀卿染并不是刻板之人。

那荀卿染现在调侃的神色是什么意思,齐攸眯着眼,打量荀卿染。

难道荀卿染会和那些小气的女人一样,不相信他,因此吃醋?齐攸眯着眼,已经做好准备,倒要听听荀卿染如何盘问、或是耍性子泼醋。

荀卿染却一派若无其事,只笑了笑,就转开眼睛,柔声和雪团说话。

齐攸松了一口气,心中莫名地又有些不舒服。

荀卿染忽地抬头,见许嬷嬷正站在门口。

荀卿染想了想,就将雪团交给齐攸。

四爷,你帮着雪团揉揉胃。

齐攸接过来雪团,脸有些囧,荀卿染对雪团太过溺爱了。

不过,这平西镇并无海东青的踪迹,雪团还是幼鸟,也不过是刚刚学习飞行的时候,以前只怕也是被人饲养的。

好在雪团年幼,还很撵荀卿染。

这在海东青身上是极少见的,因此齐攸更有信心,不必什么铁血的手段,就能完全抹掉雪团前主人的印记。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考虑,对荀卿染对雪团的溺爱,他也就没有说什么。

荀卿染走到门口,回头看见齐攸正捧了雪团,仔细打量雪团的翅膀,就迈步出了屋子。

许嬷嬷压低声音将馨兰院的事情禀报给荀卿染听。

……四爷去的极快。

奴才查问了,四爷早就从衙门回来,一直在前院。

六郎是何时走的?这个戏班子的人都不知道,只说他唱完了清官册,就不见了人。

荀卿染低头思忖起来。

奶奶方才……许嬷嬷想问,方才荀卿染怎么不去馨兰院,反而让齐攸和辛妇好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但她是不好问得太直接的。

荀卿染如何不明白许嬷嬷的意思,却没有回答。

转头望着外面,廊下两侧栽种了几棵石榴,如今枝繁叶茂,已经结了花苞。

荀卿染心思一转,在许嬷嬷耳边嘱咐了两句。

奶奶放心。

许嬷嬷答道。

荀卿染复又进了屋里。

再换两次药,雪团的伤就能好利落了。

齐攸道。

那可太好了。

荀卿染笑。

一会功夫,许嬷嬷端了盘热腾腾的点心进来。

荀卿染捻起一块,刚放到嘴边,又急忙放下,掩了口做欲呕状。

怎么了,这不是你平日最爱吃的?齐攸问道。

今个一早就有些恶心,实在吃不下。

荀卿染道,又干呕了两声。

许嬷嬷早拿了痰盒过来,奶奶这莫不是害喜?害喜?荀卿染和齐攸异口同声。

荀卿染愣了愣,手摸着自己的肚子。

害喜?齐攸又问,却是看着许嬷嬷,似乎不明白害喜的意思。

四爷,害喜,就是有了身孕啊。

许嬷嬷笑着解释。

荀卿染掩了口,眼睛却瞟着齐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心中有些紧张。

齐攸一松手,霍地从榻上起身。

雪团突然被扔在榻上,没站稳,不满地啁啁叫了两声,摇摆地蹭到荀卿染跟前。

什、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

齐攸又惊又喜,又忙放柔了声音,问荀卿染,可有哪里不舒服?然后又吩咐许嬷嬷,还不快去找郎中来。

荀卿染忙出声阻止。

四爷别急,我的身子我知道。

不过是偶然脾胃不和,哪里就是有身孕了。

荀卿染笑道。

齐攸扭头看许嬷嬷。

奶奶这样,脾胃不和也是有的。

不过,奴才记得,奶奶这个月还没换洗,算着日子,已经过了几天了,又这样,害喜也是极有可能的。

奶奶要等两天再看也无妨。

许嬷嬷道。

等什么,快去请郎中来。

齐攸道。

别去叫,如果不是,还不笑话死人。

荀卿染道。

许嬷嬷站在那,显得有些为难。

谁敢笑话。

齐攸板脸道,转头吩咐,快去请郎中来,就是脾胃不和,也不能耽误。

正好方才为了辛姑娘,已经请了郎中在家。

许嬷嬷说着,忙退了出去。

先去床上躺着。

齐攸道,要扶荀卿染起来,又改了主意,弯下腰将荀卿染打横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将荀卿染放到床上。

你躺着别动。

齐攸嘱咐荀卿染,又到门口去催,怎么郎中还没来。

许嬷嬷才出门,这个时候快一些也才出了院门,虽说郎中就在府内,也没这么快就能到啊。

稍顷,许嬷嬷带了郎中进来。

如何,夫人身子如何?待郎中给荀卿染诊了脉,齐攸忙问。

郎中并未查出荀卿染的脉象有什么异常,好在他来的时候,已经从许嬷嬷那里得知,总督夫人有些脾胃不和。

夫人只是有些脾胃不和。

郎中道,见齐攸看紧的样子,忙又补充,大人放心,除此之外,夫人身体甚是康健,并无任何异样。

谁知他这话出口,齐攸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郎中不知是哪句话令齐攸不快,顿时有些战战兢兢。

你可诊得仔细了?齐攸沉声问道。

他很想直接问夫人是不是有喜了,却不好开口,因此脸色更加阴沉。

小人诊得极仔细,郎中道,小人医术低微。

说话间,抖得更厉害了。

齐攸自是看出郎中的胆怯,就吩咐人带了他出去开方子。

我就说是脾胃不和,偏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荀卿染笑着,就要从床上起来。

齐攸却几步上前,拦住荀卿染。

你不能起来。

第二百二十一章 出乎意料的执着齐攸拦住荀卿染,不让她从床上起来。

这地方的郎中医术难免平庸。

卿染,你莫要动,我再去找几个好的来给你诊脉。

啊,啊?不,不要了吧。

荀卿染有些弱地阻拦道。

齐攸却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更改。

他转过身,又吩咐桔梗和麦芽,好好服侍你们奶奶,不要让她乱动,若伤了身子,我将你们一起治罪。

奶奶,您还是好生躺着,这可是大事,就当是心疼心疼婢子们吧。

桔梗麦芽两个倒是很听话,走到荀卿染床边伺候着。

荀卿染躺在床帐内,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人,只听着外面桔梗或麦芽的提示,伸出手臂,给一个又一个郎中诊脉。

也不知齐攸请了几个郎中来,荀卿染下躺得腰脚僵硬,却不能说什么,只能暗自腹诽,齐攸平时根本就没提过孩子的事,她哪里知道,齐攸竟然对这件事是这样的……执着。

平西镇所有有些名气的郎中都被请到了,都异口同声,说荀卿染只是脾胃不和,没有一个人提及喜脉。

终于没有郎中再来诊脉,荀卿染松了口气,桔梗、麦芽两个将帐子撩开。

奶奶,两个丫头小心地看着荀卿染的脸色,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吧,这是她和许嬷嬷两个商议的,其他人都不知情。

桔梗麦芽两个显然是怕荀卿染伤心。

我没事。

荀卿染只好说道。

许嬷嬷这个时候从外面进来。

荀卿染招手让许嬷嬷到跟前来。

她什么事都没有,却叫了这么多的郎中来。

这件事情,被齐攸搞大发了。

奶奶放心,每个郎中来诊脉之前,奴才少不得说说奶奶的饮食起居,那些郎中都知道奶奶脾胃不和。

大人是看重奶奶,见奶奶素来康健,突然发作,太过担心了些。

许嬷嬷低声对荀卿染道。

还是嬷嬷想得周到。

荀卿染满意地点头。

奴才方才一直在四爷身边,依奴才看,四爷听了奶奶有喜脉,是喜出望外,后来叫了这许多的郎中来,是对奶奶诊而重之,又盼子心切。

……四爷空欢喜一场,看来颇为失落。

许嬷嬷双在荀卿染耳边道,奶奶这下可以放心了。

荀卿染从床上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又问道,四爷去哪了?四爷方才带了郎中们出去,要看着他们给奶奶开方子。

她可不要吃什么药,方才已经吩咐了许嬷嬷,只要那郎中开味小山楂丸。

荀卿染忙要打发许嬷嬷出去想法子。

还未等她说话,外面传来蹬蹬的脚步声,小丫头打起帘子,却是齐攸回来了。

齐攸走进屋来。

你们先退下吧。

齐攸吩咐道。

许嬷嬷等人行礼请安,然后都退了出去。

如今试出齐攸和那避子的燕窝没有关系,又知道齐攸原来是盼望孩子的,她这样试探齐攸,让齐攸空欢喜一场,还如此大动干戈,荀卿染坐在床沿上,心中有些歉意。

齐攸走到床前。

四爷。

荀卿染叫了一声,微微低下头去,语气中带了些歉意。

齐攸察觉到荀卿染的情绪变化,有了他自己的理解。

卿染,没关系的。

你不用难过,孩子总会有的。

齐攸坐到荀卿染身边,握了荀卿染的手,半是安抚半是鼓励道。

荀卿染抬起头,看着齐攸,齐攸这是反而在安慰她吗?方才问了郎中,都说你身体康健。

子嗣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齐攸又搂住荀卿染的肩膀,安慰道。

荀卿染眼珠一转,随即别转过头去。

四爷并不喜欢我给四爷生孩子吧?自然是觉得没关系了。

齐攸噎了一下。

对于做父亲,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概念,觉得这种事会自然而然的发生。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他才知道,原来他是期盼着这一天的,知道要做父亲的感觉,会让他如此激动。

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

他非常失落,又不想在荀卿染跟前表露,就去书房坐了一会。

还是突然想到,他已经这么难受,荀卿染一定比他更加难受,因此才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安慰荀卿染。

怎么荀卿染就认为是他不喜欢孩子那,还说什么不喜欢她给他生孩子,难道是他安慰的过火了。

娶媳妇真的很容易,都是家里操办,但是哄老婆什么地,实在是比带兵处理政事更有难度。

我,齐攸正想着要怎么解释,突然发现荀卿染瞥过来的目光中有一丝狡黠。

齐攸心中一动,你又故意呕我是不是?没有得到荀卿染的回应,齐攸扳过荀卿染的脸,我怎么会不喜欢咱们的孩子那?不过这种事,总要慢慢来,咱们才成亲不到一年,你好好保养身子才是要紧。

当然,咳咳,你想早点生,我也很愿意的。

难得齐攸能柔声说这样的话,荀卿染也就转嗔为喜。

我怕四爷不喜欢我……的孩子,又担心我久没怀孕,四爷也要不喜欢。

荀卿染靠在齐攸怀里,慢慢地说道。

齐攸抬起手,屈指弹了荀卿染的眉心,什么你你我我,担心害怕的,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可理喻。

荀卿染嗔了齐攸一眼,揉揉眉心。

她话里有话,齐攸竟然一点都没听出来。

是因为从没动过那样的心思,那件事与他毫无关系的缘故吧。

那么要不要将宋嬷嬷的事告诉齐攸?四爷,荀卿染拉住齐攸的手,想要说又有些犹豫。

这样的大事,没有证据,如果因此让宋嬷嬷逃脱,反而倒打一耙,那就亏了。

况且,解除了齐攸的嫌疑,宋嬷嬷背后就真的没人指使?她相信事情没那么简单。

要说什么?齐攸问。

没什么,四爷这样待我,我就心里很高兴。

荀卿染道。

她是真的高兴,因为心中那根刺终于拔掉了。

许嬷嬷私底下曾多次劝她,要早点怀孕,还主动提出有几个方子是可以助孕的。

若是奶奶打算扎根下去,那么就是时候怀个孩子了。

最后一次,许嬷嬷如此说道。

是时候了吗?宋嬷嬷虽没被赶出府去,不过被关押着,已经不能再起什么风浪,辛妇好,辛妇好只是客人。

这府里可以说是她的天下了,她身边有许嬷嬷,还有桔梗几个得力的丫头,就是她不管事,这几个也完全能够让这内宅顺利运转。

这些都能保证她怀孕生子期间安全无忧,似乎条件已经成熟了。

然而她还是有一点犹豫,因为心中那根刺。

那是根软刺,不去触碰,似乎可以当它不存在,若一触碰,却是会让她疼痛。

虽然种种迹象表明,应该不是齐攸的问题,但是她还需要更多的确认。

她不希望在心中还有这根刺的情况下与齐攸生儿育女,虽然那能最强力地保障她的地位。

在她的心中,她总希望,她的孩子是因为爱,一开始就是在父母的期待下孕育成长的。

不是人生的保障和保险,也不是逼男人就范、锁住婚姻的筹码。

今天齐攸的表现,拔去了她心底那根刺。

齐攸是期盼着和她生儿育女的,那就够了。

至于其他人的诡计盘算,只要去击毁就是了。

齐攸从袖中抽出一沓纸来递给荀卿染。

荀卿染接过来,见都是药方,便一张张地看过去,竟然都是生子丸,万子千孙丹之类的方子。

难道齐攸和那些郎中们说了什么?呀,四爷方才还说顺其自然,却原来还是心急,怀疑我不能生。

荀卿染挑了挑眉毛,用眼神控诉齐攸的口是心非。

齐攸见荀卿染生气,忙将散落的方才都收拾了起来,心中叹道,果然荀卿染还是很在意今天没有诊出喜脉这件事的。

这都是那些郎中,不好白白拿了诊金,自作主张献上来的。

齐攸推脱道,你不喜欢,就都扔了吧。

如果你没有露出那个意思,那些郎中怎么不献别的药方,偏献这些个。

四爷,你这样,还不知道那些郎中怎么想那?荀卿染叹了口气。

说他们盼儿心切是好的,要是怀疑她子嗣艰难……,许嬷嬷的一番安排都泡汤了。

怎么想?齐攸道,这一点他比荀卿染还在意,自不允许人说三道四,我已经吩咐了,让他们不得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就听得床底下啁啁的叫声,荀卿染低下头,发现雪团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床边来,正挨着她的脚边仰着头叫。

大家都忙着给诊脉的事,将雪团给忽略了。

荀卿染忙弯下腰。

你别扭了腰,我来吧。

齐攸却抢先一步,将雪团抱起,递到荀卿染手上。

她好好的,也没有身孕,怎么就会扭了腰。

荀卿染有些囧,已经确诊她根本没有怀孕了,齐这样子,难道是还没有接受现实。

荀卿染抱着雪团,顿时觉得压力有些大。

第二百二十二章 赔礼荀卿染只好低头抚摸雪团,缓解压力。

齐攸看着荀卿染抚摸雪团的样子,却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荀卿染对雪团这样溺爱,是因为她一直盼着有个孩子,因此把那份爱意都用在了雪团身上吧。

齐攸搂住荀卿染的肩头,静静地陪着荀卿染。

院子里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五姑奶奶来了。

想是请了这些郎中,惊动了齐婉容?齐攸只好放开荀卿染,荀卿染对外吩咐道:请五姑奶奶进来。

两人就从卧房内出来,到外面待客。

齐婉容脚步匆匆地走进来。

给四哥四嫂请安。

齐婉容先给齐攸和荀卿染请安,又上前拉了荀卿染的手,关切地打量,四嫂,你没事吧?怎么听得请了好些郎中来,真让人担心。

荀卿染瞟了齐攸一眼,转过头对齐婉容笑着道:偶然有些脾胃不和,并没什么大事。

因为不熟悉这边的郎中,因此多请了几个来诊脉。

荀卿染面色红润,还颇有喜色,齐婉容自是看在眼里,虽不知道是何缘故,不过看来是真的没什么事。

那我就放心了,齐婉容道,四嫂吉人天相。

多谢五妹妹吉言。

荀卿染笑道。

齐婉容笑着在荀卿染身边坐下,心中盘算,看起来齐攸和荀卿染的心情都很不错,她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说了没几句,就将话题扯到冯登科身上。

……四嫂一定不知道,抚远县那个地方,着实偏僻,想买块好点的尺头都买不到。

……我家老爷,常和我说起四哥,虽只见过几面,却是极为敬仰四哥。

……他空有一身本事,可惜报效无门……齐婉容的心思荀卿染如何能不知道,便和齐攸对视一眼。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如早点和齐婉容说了,让她安心。

你让他写份履历呈送上来。

齐攸开口道。

履历?齐婉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荀卿染笑着对齐婉容点点头。

齐婉容这才反应过来,自然是喜笑颜开,满口应承,站起身来,又给齐攸和荀卿染福了一福。

多谢四哥,多谢四嫂,我们永远念着四哥和四嫂的恩情。

别忙着道谢。

齐攸摆了摆手,我只是给他机会,能不能抓住这机会,却还看他自己。

是,四哥说的是。

齐婉容陪笑道。

我还有书信要写,你们姑嫂自在说话吧。

齐攸起身去了书房。

荀卿染就扯了齐婉容,到榻上坐着说话。

这事多亏了四嫂美言,四嫂待我的好处,我永远记得。

齐婉容道。

她方才说话,早就暗中观察齐攸和荀卿染的脸色,荀卿染向齐攸递了个眼神,齐攸就说了这番话,齐婉容自是知道,两人必是事先商量过的。

五妹妹不要如此客气。

荀卿染笑道,你四哥心里早就想着你们。

不过你也知道,他刚上任,这平西镇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

咱们是至亲,我也就顾嫌隙嘱咐你,定要和姑爷说,忠心皇上,用心办事第一要紧。

多用心在差事上,还怕以后没有前程。

若是差事办不好,可就怪不了人。

四嫂尽管放心。

齐婉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是一等老成可靠的人。

那就好。

荀卿染笑道。

四嫂这边若没什么事,我打算明天就回抚远县去。

齐婉容得了准信,就说明天要回去。

何至于这样着急,你难得来,该多住几天。

荀卿染挽留道,我另外打发人到抚远县去送信就是了。

不劳烦四嫂了,还是我自己回去,也好嘱咐嘱咐我们爷,……家里也还有许多事。

齐婉容执意如此,荀卿染也不好勉强。

齐婉容就起身告辞出去。

五姑奶奶也太心急了些。

许嬷嬷在旁道。

是啊。

荀卿染点头,依齐婉容的性格,本该同意她的安排,多在总督府住上些日子的。

奶奶,辛姑娘来了。

宝珠从外面进来,对荀卿染报道。

辛妇好,她怎么来了?……齐婉容满心欢喜地从屋中出来,走到院子当间,正迎面碰上辛妇好进了院门。

唉哟,这不是馨兰院的贵人,宋嬷嬷那位外甥女?齐婉容停住脚步,笑着上下打量辛妇好。

见过五姑奶奶。

辛妇好屈膝向齐婉容福了下去。

齐婉容不禁心中诧异,那天在馨兰院,辛妇好可不是这个样子。

一定是宋嬷嬷被罚,这位辛妇好姑娘明白了她自己的身份,不能和她这位姑奶奶相比,这才服软了。

齐婉容心中得意,也不叫辛妇好起身,口里却道:你可是府里的贵客,怎么还给我行礼那,我怎么受的了。

难道是给我赔礼?是,妇好给五姑奶奶赔礼。

辛妇好竟真的向齐婉容赔礼。

齐婉容撇了撇嘴,算你还有些明白,我也教导你几句,为人,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感恩……齐婉容正待再敲打辛妇好几句,就听一声五姑奶奶。

却是许嬷嬷从屋中出来,陪笑招呼齐婉容,奶奶见辛姑娘这会子没进屋子,让奴才来看看。

原来辛姑娘在和五姑奶奶说话。

齐婉容见许嬷嬷来了,就不好再为难辛妇好。

许嬷嬷让小丫头送齐婉容出去。

躬身对辛妇好道,奶奶正等辛姑娘,辛姑娘请。

辛妇好看了眼许嬷嬷,多谢嬷嬷。

许嬷嬷也在打量辛妇好,不过几个时辰前,她还看见辛妇好哭的梨花带雨,小女孩气十足,现在却是一副端庄的大家气派,似乎是突然间成熟了许多。

难道是齐攸和她说了什么的缘故。

许嬷嬷心下猜疑,面上却是笑容不变,将辛妇好让到上房。

屋内,荀卿染已经换了大衣裳,见辛妇好进来,忙起身相迎。

辛妇好却抢先盈盈下拜,妇好给夫人请安。

荀卿染也不禁有些纳闷,辛妇好在她面前,就算说不上傲慢不礼,但是叫有股子降尊纡贵的劲头,怎么竟然如此恭敬起来,虽然这才是主客之间的常态。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辛妇好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妇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快坐下说话。

荀卿染上前扶了辛妇好起来。

辛妇好脸上略施脂粉,眼睛红肿,那个哭的背过气去,似乎并没有夸张。

荀卿染将辛妇好让到一旁椅子上坐了。

小丫头们端了香茶点心上来。

夫人,妇好此来,是给夫人道歉。

辛妇好道。

妇好姑娘这话怎么讲?荀卿染问道。

辛妇好看了荀卿染一眼,旋即挪开视线,低头说道:妇好遭逢大变,年幼便双亲尽丧,落在尘泥,少与人亲近,因此不通事务。

来到夫人这里,夫人待妇好有如上宾,妇好心中都是明白的。

妇好只是感叹身世,心情抑郁,不惯应酬。

还望夫人谅解。

听得辛妇好这样讲,荀卿染不由得打量起辛妇好来,就见辛妇好低垂着眼帘,脸颊微红。

妇好姑娘自谦了,我还怕招待的不周全,委屈了妇好姑娘。

荀卿染道,妇好姑娘因为身世心情不好,或许讲出来会好一些。

妇好每次想起过往的事情,心中痛不可当。

夫人,妇好身世,大人知之甚详。

夫人可以……辛妇好抬起头,话中的意思,却是让荀卿染去问齐攸。

妇好姑娘不愿意说,自有妇好姑娘的道理,我岂会勉强。

荀卿染笑道,等妇好姑娘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洗耳恭听。

夫人行事,倒是颇有君子之风。

辛妇好缓缓道。

妇好姑娘过誉了。

荀卿染笑道,有几个能称得上是君子?不过为人做事,总却不过一个理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方才妇好进来,见有郎中离去,是大人、夫人有什么不舒服?并没什么事,不过是想挑个诊平安脉的郎中。

荀卿染笑道。

那妇好就放心了。

夫人,妇好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夫人能答应。

辛妇好又道。

妇好姑娘请说。

荀卿染道,你先说我,才能知道能不能答应。

是宋嬷嬷那里,夫人能否打发个郎中过去看看。

妇好姑娘放心吧,我早就吩咐了管事的们好生照料着宋嬷嬷。

夫人心地良善,大人的奶嬷嬷,夫人自是会多有照顾,是妇好僭越了。

辛妇好笑了笑。

哎,荀卿染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出口,四爷的脾气,总是赏罚分明的。

她可是只有指出宋嬷嬷的错处,至于处罚完全是齐攸的命令。

那天辛妇好跑来,难道还没弄明白。

辛妇好听荀卿染说到齐攸,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夫人,那天是我和五姑奶奶的事,妇好已经向五姑奶奶赔礼,五姑奶奶也说不再计较。

这件事,与宋嬷嬷无关,她只是受了大人和夫人的委派,来照顾妇好的。

还请夫人不要再怪罪宋嬷嬷。

夫人给妇好安排的那些下人妇好都可以不要,只求夫人让宋嬷嬷来陪着妇好。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木瓜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宋嬷嬷还在养伤,一切都好说,不急在一时。

荀卿染笑道,又转头吩咐麦芽,将我那养颜膏给妇好姑娘端一些来。

麦芽应声出去,一会功夫就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一只翡翠碗,碗内是黑色透明的膏体,还有银勺子和一小碗蜂蜜。

麦芽将托盘放在辛妇好跟前,就退到一旁。

难得妇好姑娘过来,来,尝尝我这养颜膏。

荀卿染笑道。

辛妇好犹豫了一下,问道:夫人,这是?是我这几个丫头给取的名字,本该叫做龟苓膏。

荀卿染道。

那多谢夫人了。

辛妇好说着,拿起银勺舀了一勺蜂蜜在龟苓膏上,这才舀了龟苓膏放进嘴里。

妇好姑娘吃起来觉得怎样?荀卿染笑着问道。

入口爽滑,加了这荔枝蜜,遮掩了龟苓这龟苓膏的苦涩,余味香甜,还有淡淡的药香。

辛妇好道。

妇好姑娘见识不凡,这个东西极养颜润肤,妇好姑娘多吃一些。

荀卿染劝道。

辛妇好果真一连吃了几勺。

妇好姑娘不知道,这龟苓膏,还是宋嬷嬷献上的方子。

荀卿染笑眯眯地看着辛妇好说道。

辛妇好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刚舀起的龟苓膏就掉到桌上,辛妇好不由得红了脸。

麦芽忙走上前,用帕子收拾了那块龟苓膏下去。

妇好失礼,妇好先告辞了。

辛妇好却已经放下勺子,起身要走。

荀卿染笑着拦住辛妇好,只做并未看见方才的事,笑道:妇好姑娘太客气了些,快坐下,咱们说说话。

桔梗、麦芽两个又扶着辛妇好坐下。

宋嬷嬷办事虽糊涂,这方子却是极好的。

我每天都要吃上一些。

荀卿染一副闲话家常的语气。

姑娘也多吃些,极有效验的。

桔梗上前,对辛妇好陪笑道,婢子们也跟着奶奶沾光。

宋嬷嬷说,这龟苓膏美容养颜,功效极好。

前些天奶奶脸上生了些东西,就是吃这个吃好的。

婢子们跟着吃了些日子,觉得皮肤都白嫩多了。

妇好胃口不是太好,却吃不下许多。

辛妇好推辞道。

这么一小碗才多少,姑娘统共吃了那么两勺,还比不得一块点心那。

麦芽也陪笑道。

这龟苓膏想必极为珍贵,我怎好夺夫人所爱。

辛妇好推让道。

妇好姑娘别客气,这东西能有多珍贵,我这总督府还供养得起。

有我的自然就有妇好姑娘你的。

你的吃穿用度,我已经吩咐了下人,比照我的来,只可比我更好。

荀卿染又笑道,我看妇好姑娘也是喜欢这龟苓膏,从今个起,我吩咐人给馨兰院准备,妇好姑娘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番心意。

妇好不敢。

辛妇好说着,又站起身来。

妇好也来了一会,就不打扰夫人。

妇好告辞。

荀卿染挽留了一番,辛妇好却一刻也不肯多留。

竟然这么急着告辞,不是该趁着气氛正好,再提一提宋嬷嬷的事情?荀卿染心中思忖道。

好好送辛姑娘回去。

荀卿染吩咐道,暗中给许嬷嬷使了个眼色。

……外院书房内,齐攸将袖子里的那叠药方都拿出来,一一翻看了一遍。

也是,也不知道这些郎中中不中用,怎好随便用药。

齐攸自言自语道。

请唐大人来。

齐攸将药方都收了起来,对外面吩咐道。

稍顷,唐佑年从外面进来。

大人找属下什么事?唐佑年躬身施礼。

在家里,没外人在场,咱们不用这些虚礼。

齐攸起身让唐佑年坐。

唐佑年也没有推让,就在桌案旁坐了下来。

你还记得去年太医院有个太医告老还乡了?子谦说的是哪一个?唐佑年问,略一思忖又道,莫不是花白胡子,擅长妇儿科的那个吕太医?就是他。

齐攸点头,我记得他家乡在陇西,离这平西镇也不算远。

不算远,也有千里地了。

唐佑年道。

是在陇西,咱们带来的亲兵中,有个叫李四的就是吕太医的同乡,是同一个县的。

嗯,我依稀记得也是如此。

齐攸道。

大人是打算……我打算请吕太医来,就作为一名供奉,养在府里。

这样,也方便许多。

齐攸道。

唐佑年看了眼齐攸,内宅请了好些个郎中来,他在前院自然是知道了,都说是总督夫人偶有脾胃不和。

他是何等的聪明,这时又见齐攸要专门请吕太医来做供奉,自然猜的八九不离十。

子谦,夫人脾胃怎么了,没什么妨碍吧?唐佑年低声问道。

她没事。

齐攸答道。

子谦,莫不是,莫不是你要做父亲了?唐佑年又问。

他和齐攸相识已久,知道齐攸在某些方面年少面嫩,许是不好意思说。

齐攸干咳了两声,如果是,我这时已经请你喝酒了。

语气中颇有些失落。

唐佑年看在眼里,笑道:子谦别太心急,你们成亲还不到一年。

不是心急。

齐攸道,不肯承认。

是该早些预备。

唐佑年道,吕大人医术高超,能请来养在府里做供奉,以后,总能放心些。

这正是齐攸的想法。

对,就是这样。

我打算写封亲笔信,你去叫了李四来,让他跑一趟,务必将吕太医请来。

是。

唐佑年领命出去。

齐攸摊开信纸,挥笔写起了书信。

……馨兰院金铃和银铃站在门外,屋门紧闭。

方才许嬷嬷送了辛妇好回来,还嘱咐了两人要小心伺候着。

许嬷嬷走后,辛妇好就将她们两个从屋里支了出来。

金铃和银铃交换了一个眼神。

金铃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内的动静。

似乎有呕吐的声音,接着就是悉悉索索,都听不大真切。

半晌,屋里传来辛妇好的声音,让两人进去伺候。

金铃见辛妇好却是脱了大衣裳,换了件家常的鹅黄衣裙。

姑娘换衣服,怎么不喊婢子们来伺候?银铃道。

辛妇好没有答言,只是懒懒地躺在榻上,目光有些空洞。

昨天那个木瓜味道还不错,你去取些来。

辛妇好吩咐道。

姑娘脸色似乎有些不好。

金铃道。

我有些倦了,你快去吧。

是。

金铃答应着往外走,走到窗前,姑娘,这盆兰花要不要婢子拿出去晒晒太阳。

你别动那个,我自己会照看。

金铃答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辛妇好闭上眼睛,银铃跪在榻前用美人拳给辛妇好捶腿。

一会功夫,金铃就端着一盆木瓜进来。

……正好遇见麦芽姐姐,说这木瓜只剩下了一个,是留给夫人的。

麦芽姐姐听说是姑娘要吃,就回了夫人,特意分了半个给姑娘。

金铃将瓜盘放下,笑着对辛妇好禀报道。

辛妇好已经闻见木瓜香甜的气味,坐起身,拈了片瓜,送到嘴边,却又停下。

你们伺候我辛苦了,这是稀罕物,你们也尝尝。

说着就将手中的瓜递给金铃。

姑娘,金铃笑着道,这怎么成,这个东西,也只有夫人屋里的姐姐们能吃上一口,那些有体面的嬷嬷们都未必沾得上边。

婢子们……你们跟着我,有我的就有你们的。

辛妇好道,就将那片瓜塞在金铃手里。

你也来吃。

辛妇好又吩咐银铃。

银铃见金铃拿着瓜,眼睛看着瓜盘,却不敢伸手去拿。

辛妇好又取了一片瓜递在银铃手上。

两个丫头拿着瓜,还是不敢就吃,只看着辛妇好。

辛妇好知道,这两个丫头是懂得规矩,不能在主子前面吃东西。

辛妇好也取了一片瓜,送到嘴边。

你们吃吧,这屋子里,不必拘束。

金铃、银铃两个这才退到一边,略背转过身去,吃了手里的瓜。

等两人各自拿帕子擦干净了手和嘴,回过头来伺候辛妇好。

姑娘怎么不吃?银铃诧异道。

辛妇好在两人面上扫了一眼,这才拿起一片瓜,吃了起来。

辛妇好吃了瓜,就又歪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银铃依旧拿起美人拳不轻不重地为辛妇好捶腿。

金铃却拿了帕子,轻手轻脚在在屋里四处擦拭起来,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不放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金铃擦拭了一会,她的眼睛最终落在靠墙小几上那盆兰花上。

她轻轻走过去,一边擦着小几,一边回过头,却见辛妇好闭着眼睛,呼吸平缓。

金铃用身体挡在小几前,仔细查看那盆兰花。

这玛瑙盘是从麦芽姐姐那借的,姑娘睡着了,我这就还了回去。

姑娘醒了,若问我,你告诉姑娘知道。

一会功夫,金铃走到银铃身边,指着手中的果盘,低声道。

银铃本有些瞌睡,被金铃唤醒,抬头见辛妇好并没睁开眼,就对着金铃点了点头。

金铃拿着盘子从屋中出来。

……嬷嬷,金铃从袖中取出帕子打开,您看,这是什么?第二百二十四章 病情许嬷嬷嘱咐了金铃一番,就打发了她回去,然后才到上房来见荀卿染。

……回去就把丫头们打发出来,偷偷将东西吐出来了,埋在花盆里。

金铃那丫头还算机灵,挖出些来给奴才看了……奴才没拿来给奶奶瞧……方才要了木瓜回去,似乎又起了疑心,要两个丫头吃过,她才敢吃。

许嬷嬷低声向荀卿染将辛妇好的种种可以讲说了一遍。

怪不得辛妇好不肯在这多待那么一时半会,原来是想早点回去把吃下的龟苓膏吐出来。

荀卿染皱了皱眉头。

一开始辛妇好吃那龟苓膏并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是一副很会吃的模样。

让人不由得赞叹辛妇好见多识广。

可是,当她说出龟苓膏的方子是宋嬷嬷献上的之后,辛妇好竟然失态了,不仅再不肯动那龟苓膏,而且急着要离开。

这样的表现,能说明什么?荀卿染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来。

果真是爱惜自己的千金之体啊!以辛妇好的见识,也该知道龟苓膏少许吃些,是没有妨碍的,可辛妇好竟然这样小心,不惜大动干戈,将吃的那点都吐了出来?是知道那是拿来害别人的,因此心里忌讳,半点都不想沾的缘故?又或者,辛妇好怀疑那龟苓膏中被加了料?做贼心虚到如此程度,也太沉不住气了。

强迫自己呕吐的滋味只怕不好受,因此才让人要木瓜去吃。

作为客人,对主人家的厚待倒是颇为甘之如饴。

后来又对木瓜起了疑心。

所谓疑心生暗鬼,是怕她荀卿染知道了她们的算计,反过来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小人之心,突然意识到她们可以那样害人,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竟然疑心到这种地步,真是好笑。

馨兰苑一滴水一粒米,都出自她这个主母的安排,要下料,时时处处都是机会。

除非辛妇好从此绝了饮食,否则这种防备又能有什么用处?荀卿染揉了揉眉心。

本来她只以为,辛妇好既然和齐攸从小相识,宋嬷嬷作为齐攸的奶嬷嬷认得辛妇好,对辛妇好有感情。

现在看来,这两个人之间的牵绊,应该复杂许多。

奶奶,打算下一步怎么办?许嬷嬷轻声问。

怎么办?辛妇好对自己如此爱惜,对别人就……荀卿染轻轻哼了一声,这可谓是爱自己如宝,待她人如草了。

这样的人,该如何对付?让人准备着,一会咱们再送些龟苓膏给辛姑娘。

荀卿染笑着吩咐。

……荀卿染和齐攸吃完晚饭,齐攸就又到前院去了,似乎在忙着什么事,荀卿染也没多问,就带着人往馨兰院来。

辛妇好这边饭桌还未撤下,荀卿染看着没动多少的饭菜,笑了笑。

那些饭菜,本就是辛妇好这些天比较爱吃的菜色。

可是这些饭菜不和妇好姑娘的口味?妇好姑娘想吃什么,我吩咐厨下再去做来。

荀卿染笑道。

多谢夫人,妇好只是稍微有些胃口不好。

这可巧了。

荀卿染笑道,我这两天也是如此。

郎中来看过,说是最近天气不好的缘故。

就是今个下晌给妇好姑娘诊过脉的那个郎中。

他说妇好姑娘也和我似的,要吃些清淡爽口的才好。

荀卿染挥挥手,麦芽从带来的食盒中端了一个托盘,还是玉碗、银勺,又是一碗龟苓膏。

荀卿染亲自拿了银勺,舀了勺蜂蜜在龟苓膏上,这才将碗递给辛妇好。

辛妇好在看到龟苓膏的时候脸色就有些发白,这时就不肯接。

荀卿染举着碗,笑道:妇好姑娘和宋嬷嬷有旧,宋嬷嬷这方子说是老家带来的,妇好姑娘又爱吃,怎地不吃?辛妇好只得接过了龟苓膏。

妇好一会再吃。

辛妇好道。

妇好姑娘去给我道歉,我心里就非常不安,怕是招待的不周到。

妇好姑娘明明喜欢这龟苓膏,却不吃,难道是恼了我?荀卿染笑道。

如果不是恼我,那就把龟苓膏吃进去。

荀卿染笑眯眯。

许嬷嬷、桔梗、麦芽几个也在旁边陪笑劝解。

辛妇好无法,只好慢慢吃起来,几次要放下碗,可又难却众人的盛情,只得将一碗龟苓膏都吃了下去。

丝毫不肯委屈了自己的这么一个人,却硬撑着吃了这龟苓膏,实在是耐人寻味。

荀卿染笑得眉眼弯弯,又陪着辛妇好说了半天的话,快到掌灯时分方才离开。

……睡到半夜时分,荀卿染突然觉得身边空空的,闭着眼伸手一摸,齐攸不在床上。

荀卿染睁开眼,屋内也不见齐攸的身影,卧房的门虚掩着,门缝中透过来淡淡的光线。

荀卿染披了件衣服在身上,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有人压低声音说话,正是齐攸和许嬷嬷。

这么晚了,是什么样的大事,许嬷嬷自己处置不了,要来禀报?荀卿染推门走出来。

许嬷嬷屈膝向荀卿染福了一福。

齐攸看见荀卿染出来,问:怎么醒了?齐攸历来比她警醒,必是许嬷嬷来禀报事情,齐攸先醒了,就没叫醒她。

出了什么事?荀卿染坐到齐攸旁边,同时扫了许嬷嬷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四奶奶,是馨兰院的妇好姑娘。

不知怎地,突然就腹泻起来。

妇好姑娘不愿叫人,还是丫头们看着实在不好,来告诉了奴才。

奴才过去看了,情景有些严重,因此才来回四爷和奶奶。

晚饭时还好好的!荀卿染惊叹,这怎么得了,可请了郎中?奴才已经打发人出去请了,估摸着一会就该到了。

荀卿染点点头。

四爷,荀卿染转头看着齐攸,我过去看看吧。

家中的客人病了,她这做女主人的是应该过去照看。

这辛妇好又是别人托了齐攸照顾的,齐攸似乎与那个人交情非浅,又或许不仅仅如此。

荀卿染略一思忖,又道:四爷也和我过去看看?用的是商量的口气。

也好。

桔梗、麦芽几个也早都惊动了,这时便进来,帮荀卿染换了衣裳。

不过是府内,怎地换了出门的大衣裳?齐攸见荀卿染穿着见客的衣服,不由问道。

妇好姑娘,是四爷吩咐要当贵客来待的。

我总怕怠慢了,虽是府内,也总要如此,才不亏了礼节。

荀卿染笑道。

许嬷嬷带着人在前面打着灯笼照着路,桔梗麦芽几个也拿着灯笼前后围随着,众人就往馨兰院来。

馨兰院内上下房都亮着灯,所有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在廊下侍立。

金铃、银铃两个在屋内伺候辛妇好。

荀卿染和齐攸迈步进屋,这两个丫头也迎了过来。

给大人、夫人请安。

两个丫头屈膝行礼。

起来吧,妇好姑娘如何了?荀卿染问。

方才又用了一次马桶,现在床上躺着。

金铃道。

荀卿染看了齐攸一眼,转头问金铃:妇好姑娘可能见客?许嬷嬷说请了郎中,婢子们已经帮姑娘穿戴好了。

金铃颇为机灵。

荀卿染走到辛妇好床前,就见辛妇好躺在那里,头发披散着,脸色枯黄,嘴唇发白,这才不到半夜的功夫啊,就腹泻脱水成这个样子。

荀卿染不得不认为,这里面还有些别的因素,比如心理煎熬之类的。

妇好姑娘,荀卿染轻声唤道。

辛妇好迷迷蒙蒙地睁开眼,荀卿染见她虽虚弱,但眼神是清明的,便稍微放下心来。

荀卿染正要说话,谁知辛妇好又闭上了眼睛。

妇好姑娘,四爷和我来看你了。

辛妇好又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齐攸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睡下的时候,突然觉得不舒服。

辛妇好让金铃扶着半坐了起来,含糊说道,大人、夫人我真的没事。

是这两个丫头大惊小怪,还惊扰了大人和夫人。

这怎么叫没事?荀卿染道,别怕,郎中一会就到了。

我真的没事,不用请郎中。

辛妇好道。

没事怎么会突然如此,可是妇好姑娘从前就有这样的症候?荀卿染关切地问道。

辛妇好看了眼荀卿染,忙摇头,妇好身体历来康健。

她可不敢说她从前就有这个症候,如果被荀卿染当成是旧病,那以后不是有了借口让她经常旧病复发。

妇好姑娘历来没有这个症候,突然如此,必有缘故。

难道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不成?这件事不能疏忽,定要问个明白。

荀卿染说着话,转头看了眼齐攸。

齐攸点头。

荀卿染眼神就转到金铃、银铃两个丫头身上。

妇好姑娘一饮一食,莫不是你们两个经手,今个晚上,妇好姑娘都吃过些什么?下晌姑娘吃了半个木瓜,晚上只吃了厨房送来的饭菜,并没吃别的了。

金铃道。

还吃了夫人送的一碗龟苓膏。

银铃补充道。

今个妇好姑娘的菜色,都是从咱们那挑拣出来的,小厨房历来稳妥。

荀卿染对齐攸说道,而且咱们吃着都还好。

莫非是龟苓膏的问题?龟苓膏?齐攸问。

前些天四爷去军营里,宋嬷嬷献了个方子给我,嘱咐我常吃可美容颜,就是龟苓膏。

荀卿染解释道,又惊道:我这两天莫名地有些不舒坦,难道真是那龟苓膏有问题?奶奶,婢子那天吃了龟苓膏,肚子疼了半晌。

紫菀上前说道。

宋嬷嬷,齐攸皱起眉头,吩咐道:去叫了宋嬷嬷来,这事要问清楚。

第二百二十五章 病情(二)不,不要,等一等。

辛妇好伸出手臂阻拦,因为用力有些猛,差点儿从床上栽下来。

待两个丫头扶住辛妇好,辛妇好喘了口气,又说:等等。

妇好姑娘别急,有话慢慢说。

荀卿染上前道,叫了宋嬷嬷来,问清楚了,也不枉妇好姑娘受了这场罪。

辛妇好看着荀卿染,很想说,她受这场罪全都是因为荀卿染,但却说不出口。

荀卿染定要她吃那龟苓膏,她就怀疑那龟苓膏里有问题。

只是晚上这次吃的比晌午要多,又有荀卿染看着,根本呕吐不及。

她没办法,才另外想了法子,本想着泻几次就好了,没想到成了这般模样。

荀卿染害她受了这般的苦楚,却还不满足,行的原来是一石二鸟,借刀杀人和计策。

荀卿染要对付宋嬷嬷。

那龟苓膏,是宋嬷嬷献的方子,真的叫了宋嬷嬷来,其中若有不妥,那么宋嬷嬷可是刚挨了板子的人,再加处罚,不是性命不保,就是被撵出府去。

那怎么能行,这院子里,都是荀卿染的人,只有宋嬷嬷一心为她着想。

她还要倚靠宋嬷嬷,一定要护住宋嬷嬷,否则她的苦就白吃了。

小齐哥……辛妇好心慌意乱之下,忘记了要在荀卿染面前掩饰,将旧日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荀卿染只瞟了一眼齐攸,不动声色。

小齐哥,那龟苓膏是好物。

我的病,并不关龟苓膏的事。

辛妇好道,宋嬷嬷因为我的缘故……说到这,辛妇好欲言又止,将眼神转向荀卿染又挪开,这才又继续说道,不能让宋嬷嬷再因为我受了牵连。

宋嬷嬷受罚,是她自己行为不谨,她也认罪。

与你并没有关系。

是看在她原先的功劳,又照顾着你,才宽免了她。

你这半夜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势必把她叫来问个清楚。

不只是她,这厨房人等也要查问的。

齐攸沉声道。

辛妇好见齐攸不允,更加心急。

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再攀扯别的,只望能开脱了宋嬷嬷就好。

龟苓膏没事,厨房饭菜也没问题。

夫人都是吃了的,也没事不是吗。

辛妇好咬了咬嘴唇,是我一时贪凉,多喝了两杯冷茶的缘故。

荀卿染与齐攸对视一眼。

原来问题出在你们两个身上。

大人与我,让你们好好照看妇好姑娘,你们竟然让妇好姑娘喝冷茶,你们两个该当何罪?荀卿染转头叱问金铃、银铃。

两个丫头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婢子冤枉,并没拿冷茶给姑娘吃。

这时外面报说郎中来了。

荀卿染略一思忖,就让许嬷嬷请了郎中进来给辛妇好把脉,她和齐攸到外间屋来,审问两个丫头。

两个丫头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不敢说话。

好好想想,姑娘还吃了什么,或是有什么别的事?荀卿染问道。

回大人、夫人,婢子想起来了,姑娘本来好好的,临睡前,突然要吃山楂丸。

婢子就拿了些给姑娘,结果姑娘,她,她都吃了。

山楂丸?荀卿染惊异,她吃了多少?足足一盘。

金铃指着旁边放着的托盘道。

姑娘不让婢子告诉人。

金铃道。

婢子也看见了。

银铃附和。

辛妇好不是说自己胃口很小吗,怎么一次吃那么多山楂丸?况且山楂丸,竟能让人腹泻到这个程度?荀卿染有些困惑,那边郎中已经诊了脉出来,说辛妇好应是吃了不合适的东西,造成腹泻,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症候。

可知是吃了什么东西,必要找出来方能放心。

荀卿染道。

那郎中倒也十分尽责。

……多有食物本身并无毒,可若一起吃下,轻者使身体不适,重者则会中毒伤命。

姑娘并未中毒,因此极难判断。

若将便溺之物拿给小的看看,小的或能分辩。

荀卿染就吩咐金铃和银铃带郎中去。

一会工夫,三人回来。

回大人、夫人,小的已经查看清楚。

妇好姑娘所食十余种,都没有妨碍。

腹泻的原因,唯有奶子与山楂丸两样。

齐攸的眼神一暗。

先生且细说说。

奶子与山楂同吃,会造成腹痛、腹泻,但请大人和夫人放心,不会伤及身体。

那郎中道,小的还有一言,这个天气,奶子不可久放,若气味有异,更是不能入口,否则也极易腹泻。

请先生到书房下方。

齐攸沉声吩咐道。

许嬷嬷便领了那郎中出去。

你们方才说的,可没说妇好姑娘还吃过奶子,还是坏了的奶子?荀卿染问金铃、银铃,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姑娘的?两个丫头见齐攸和荀卿染脸色都不好看,吓的跪倒在地。

婢子们并没有拿奶子给姑娘吃。

那姑娘是从哪拿的奶子?回大人、夫人,姑娘每天只早上喝些奶子,剩下的都用来洗手洗面。

不过总有剩下的,婢子们自是不敢动,姑娘也不吃的,都是拿来浇花。

今个晚上婢子收拾,那奶子已经没了,婢子想着该是又用来浇花了,便没有在意。

其余的婢子实在不知道。

两个丫头辩解道。

在这种天气下,早上的奶子那样放到晚上,自然是变坏了,辛妇好竟然能喝的下去,而且还吃了那么多山楂丸。

荀卿染偷偷瞟了眼齐攸,齐攸脸色冷峻,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

荀卿染将金铃银铃打发出去,轻声对齐攸道:四爷,丫头们的话也未必可信。

妇好吃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不如问问妇好,弄个清楚,也免得她以后再如此,伤了身子可不好。

齐攸听了荀卿染的话,点点头。

两人又到辛妇好床前。

荀卿染尽量委婉地询问辛妇好是否吃了坏的奶子和山楂丸。

山楂丸吃了些,并没吃什么奶子。

辛妇好道。

荀卿染干咳了两声,看了看齐攸。

齐攸没有说话。

那郎中已……检查过马桶。

荀卿染只好说道。

辛妇好的身子晃了晃,半晌才道:是……是我病的、有些糊涂,几乎忘了。

我睡前觉得口渴,让丫头拿茶给我喝,谁知她就拿了那奶子,我一时不察,喝了下去。

金铃和银铃正好端了热汤进来,听见了辛妇好的话。

先是冷茶,现在连喝了坏了的奶子的责任,都推到丫头头上了。

荀卿染抚额,这话谁能相信。

坏掉的奶子,就算不小心喝了一口,吐出来就是,谁会强迫自己去喝下一整壶。

荀卿染正要说话,突然手被齐攸抓住。

荀卿染望着齐攸,齐攸没有说话,只在荀卿染手心捏了捏。

辛妇好的话破绽百出,齐攸如何听不出来,这是不想当面揭破了。

都是丫头们不好。

我定要处罚。

荀卿染坐到辛妇好身边,妇好姑娘下晌去找我,一直说宋嬷嬷的种种好处,还说不要别的丫头婆子,只要宋嬷嬷一个伺候。

不如,就……荀卿染嘴角含笑,关切地拉着辛妇好的手。

……宋嬷嬷躺在屋内床上慢慢睁开眼睛,为了减轻痛苦,她的伤药中加了安神的药材,这几天都晨昏颠倒,昏昏沉沉。

就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提着灯笼走进来。

燕子,你回来了?宋嬷嬷出声问道。

她在屋内养病,荀卿染安排了个粗使丫头和她同住,虽有别的差事,也可照看她一二。

哎呀,吵醒嬷嬷了?燕子从外面进来,将灯笼放在桌上。

给我倒碗水。

宋嬷嬷吩咐道。

燕子便将桌上的壶内的茶水倒了一碗出来,递到宋嬷嬷手上。

今个你回来的比平时要晚。

喝完水,宋嬷嬷问道。

婢子也想早回来,馨兰院那边出事了,才回来的晚了些。

燕子答道。

啊?宋嬷嬷一听说是馨兰院,惊得叫了一声,撑着身子要从床上起来,牵扯到伤处,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馨兰院出了什么事,那里住的辛姑娘怎样了?宋嬷嬷抓住燕子的手,瞪着眼睛问道。

嬷嬷你抓疼我了。

燕子疼的直咧嘴。

宋嬷嬷将手松了松,却不肯放开燕子,依旧问:辛姑娘怎样了,快说。

不自觉间,拿出了往日掌事时的派头。

嬷嬷不是不知道,馨兰院那里,哪是寻常人能进去的。

我不过在外面听差遣,里面什么事我哪知道。

宋嬷嬷心急加上伤口疼痛,额头上又冒出一层汗来,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嬷嬷不会亏待你。

……先是许嬷嬷过去,请了郎中来,说是给姑娘看病。

后来,四爷和奶奶都过去了。

燕子将看到的情形说给宋嬷嬷听。

正是半夜的时候,惊动了齐攸和荀卿染,那就不是小事。

她才两天没在跟前,辛妇好,怎地就突然病了?宋嬷嬷心中翻腾起来。

听馨兰院的张嬷嬷说,辛姑娘不知是吃了什么,晚上起来了好几次,泻的人都脱了形。

燕子一边将碗收起来一边道。

我得去看看。

宋嬷嬷听了更加着急,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悉悉索索地穿衣服。

嬷嬷的伤还不能下床!燕子忙阻拦道,见宋嬷嬷不听,又急道,四爷和四奶奶的吩咐,只让嬷嬷好生在屋里养伤。

出了差错,婢子可担不起。

这个,可能让你担当的起?宋嬷嬷手上,一锭大元宝在烛光中闪着柔和的光。

第二百二十六章 脱钩宋嬷嬷的伤远还没有好,本不该移动,但是她心中惦念着馨兰院那边,只好咬着牙忍着。

燕子年纪小,身量不足,背是背不动宋嬷嬷的,只得一手提了灯笼,另一只手搀扶住宋嬷嬷的一只胳膊,两个人就往馨兰院走。

你这小丫头还有些良心,你莫只看眼前,记住我的话,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大大的好处。

宋嬷嬷靠燕子支撑着一半的体重,边走边说道。

婢子就仰仗嬷嬷了。

再拐一个弯就是馨兰院了,宋嬷嬷不小心步幅大了些,伤处一阵抽痛,使得她又出了一层冷汗。

再怎么要强,心急,这身体的伤还在,她也没有法子。

燕子因为支撑着她走路,也累得汗流浃背。

先喘口气。

宋嬷嬷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

辛姑娘一定也盼着嬷嬷。

燕子道。

嗯。

宋嬷嬷听得更加心急,忙直起身子,扶着燕子的手,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事情有些不对头。

宋嬷嬷的眼睛眯了起来。

因为心急要快点到馨兰院去看辛妇好,方才没有仔细思虑。

辛妇好的身份,还有和齐攸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可她是知道的。

齐攸绝不会让辛妇好在这府里受什么委屈。

而荀卿染并不是个刻薄的人,不得不说确实是书香世家的女孩,不管面对怎样的人和事情,那大家子的规矩和礼数从来不亏。

宋嬷嬷想起随辛妇好来的另外三个女子,曾经被许嬷嬷带到唐佑年的院子去过。

当时她还想,荀卿染这招祸水东引用的真干脆。

可是不过一会工夫,许嬷嬷又领着那几个女子回来,还是安置在了松涛院内。

这样的荀卿染,是不会对自己府里的客人下手的,更不会在客人的饮食里做手脚。

那辛妇好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重病。

这里面一定有诈,她是关心则乱。

荀卿染不会刻薄辛妇好,但却历来擅用计谋。

嬷嬷,怎么不走了?燕子见宋嬷嬷停下,不禁问道。

宋嬷嬷心中一跳。

她在屋内养伤,所有消息来源都靠燕子一个。

燕子真的能信任吗?虽然她拿齐攸奶嬷嬷的身份,还有过去的积威压制,又用银钱收买,但是燕子毕竟是荀卿染安排的人。

而且今天晚上的事情,燕子是不是太急切了些,好像比她还急着去馨兰院。

这莫不是荀卿染的另一个圈套,现在正等着她自己走进去?她刚刚被罚,这个时候如果再出什么差错,只怕在总督府就留不下去了。

荀卿染不会害辛妇好,这肯定是个圈套,目的是想对付她,要彻底除掉她。

宋嬷嬷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辛妇好病了,自有郎中调治,齐攸绝不会让辛妇好出事。

她过去除了自投罗网,又能帮什么忙?忍耐,一定要忍耐,她现在经不得半点风吹草动,还是等过了这一夜,再想办法打探,然后再做盘算。

齐攸并不是个耳根子软,任女人拿捏,会被女人那些小伎俩蒙蔽的男人,这也是当时荀卿染指出她几条大错,她没有徒劳辩解的缘故。

如果荀卿染真的的使什么手段整治辛妇好,齐攸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放任。

况且,还有那个人,若荀卿染真的使坏,那个人就会出面。

荀卿染的结果……哼。

宋嬷嬷心中冷哼一声,转身往来路走。

嬷嬷?燕子不解。

四爷和奶奶都过去了,自然会照看妥当。

我现在过去反而增添麻烦。

何况奶奶吩咐我在屋内养伤,我擅自出来,惹了奶奶生气,连你也有不好。

你这些天照顾的我细心,我怎忍心连累你。

咱们回去吧。

不用燕子搀扶,宋嬷嬷拖着脚往回走。

燕子在原地愣了一会,忙跑上前依旧扶着宋嬷嬷。

……馨兰院上房,辛妇好听得荀卿染的话,意思竟是如果她要求,就会马上安排宋嬷嬷来服侍她,可是这却等于她承认和宋嬷嬷关系非同一般。

妇好凭夫人安排。

辛妇好低下头,打断荀卿染的话,妇好下午和夫人说的话,只是见宋嬷嬷年老,伺候我一场,因此为她说情。

如何就只要她伺候,夫人不要误会。

如此病恹恹的时候,正是提出让宋嬷嬷回来伺候的好时机,辛妇好却如此撇清和宋嬷嬷的关系。

荀卿染暗笑,辛妇好也知道她自己的说辞破绽百出,经不得推敲吧,因此不敢要求宋嬷嬷回来,怕因此会使宋嬷嬷露底,更怕事情会牵连到她自己的身上。

只是辛妇好现在不要求,以后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只要不让这两个在一起,辛妇好本身虽然有些麻烦,却成不了事,宋嬷嬷独自一个,也掀不起风浪。

荀卿染笑了笑,又安抚了辛妇好一番,留下许嬷嬷在此伺候,这才和齐攸离开。

你先回去歇息,不用等我。

出了馨兰院,齐攸对荀卿染道。

四爷,这是要去哪?荀卿染诧异。

到骊院去看看。

齐攸道,你不要等我,先睡吧。

好吧,四爷也早点回来。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骊院的马匹半夜都是要喂一次的。

而齐攸半夜起床,去查看马匹并不是第一次。

……宋嬷嬷被燕子搀扶着,好不容易走回了住所。

她已经有些虚脱,并觉察到几处的伤口裂开了,衣裙也都湿透了,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屋门开着。

你去给我拿些热水来。

宋嬷嬷打发了燕子,勉强挪进屋里。

桌子旁坐着一个人,看不真切面容。

谁?宋嬷嬷本能地问,等看清那人是谁,才将惊叫咽了回去。

嬷嬷伤好了?这么晚,是去哪里了?那人冷声问道。

…………荀卿染回到主院上房,就打发伺候的人都回去安歇,她自己则燃着灯,靠在床上,拿了本书慢慢地看着,等齐攸回来。

不到半个时辰,齐攸就从外面回来了,这可比平时快多了。

怎么不先歇着?齐攸道。

他本打算去旁边书房睡,见荀卿染这边亮着灯,知道荀卿染在等他,这才到卧房来。

在等四爷。

荀卿染放下手里的书。

齐攸脱了大衣裳,上床躺下。

两人躺在被子里,一时都没入睡。

荀卿染就和齐攸商量起辛妇好的事情。

……方才四爷不指点我,我也不会说破。

只是总要想法子告诉妇好姑娘,免得以后再这样吃,可不是好玩的。

你不必去说。

齐攸道。

为什么?荀卿染诧异,辛妇好可是有人托付给他照顾,以他对辛妇好的关切,不该如此。

她该懂得。

齐攸缓缓道。

荀卿染琢磨着齐攸的话,是说辛妇好知道坏奶子不能吃,奶子不能同山楂同吃?为什么时候齐攸如此肯定?四爷如何知道?就算她以前不懂,这次得了教训,以后也会懂得。

半晌,齐攸又道。

荀卿染暗地里一笑,又道:可惜金铃、银铃两个丫头,是极伶俐本份的。

在馨兰院伺候了这么些天,妇好姑娘,那院子里上下人等都极口称赞的。

如今,要另外换人,一时还真难找到比她们好的。

既然她们还好,就不用换了。

齐攸道。

两个丫头听见了辛妇好那么不负责任的话,继续留在辛妇好身边,似乎不妥,起码以齐攸待辛妇好的纵容看来,应该是不妥的。

不换啊?荀卿染问。

齐攸点头,你嘱咐她们,在馨兰院好生当差。

嗯。

荀卿染点头答应,心道,果然是容氏身边长大的。

卿染,以后莫再吃龟苓膏了。

宋嬷嬷家传的方子,说是在广西地方很有名,大户人家的女子都是常吃的,说是养颜效果极好。

那样的话怎可相信。

齐攸道,翻身搂了荀卿染,在她腰上揉了揉,你不用吃那些东西。

这是变相地夸赞她漂亮,不需吃什么养容颜的东西。

荀卿染往齐攸怀里挨了挨,四爷说不吃,那我就不吃。

这才对。

齐攸将荀卿染搂在怀里,又说,陇西有位老太医很有名气,我已经打发人去请,过些日子到了,就养在家里做供奉。

好。

荀卿染哦了一声,心想,齐攸今天下晌应该就是忙这件事了。

不让她再吃龟苓膏,还另请了高明的太医来,荀卿染嘴角漾起微笑。

事情,似乎是进展的颇为顺利那。

当初在齐府,她没有揭开燕窝的事情,不仅是怀疑宋嬷嬷背后的人,还是因为那个时候,以宋嬷嬷的势力,她很可能被倒打一耙。

即使事情顺利,宋嬷嬷也很容易找个替罪羊。

而她那个时候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那一院子的人,宋嬷嬷再从别处下手,她防不胜防。

现在她有把握能够制住宋嬷嬷,但却没了证据。

龟苓膏的方子,她私底下找了几个郎中,都说没有问题。

但是宋嬷嬷献上的,会是那样简单吗?如今,因着辛妇好的心虚,齐攸生出疑心。

由齐攸去查,自会比她查的更加彻底,结果如何,对她都有利无害。

第二天一早,荀卿染正在吃早饭。

奶奶,燕子来讨伤药,说是宋嬷嬷的伤口崩裂了。

桔梗从外面进来,禀报道。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仲夏荀卿染咦了一声,放下碗筷。

奶奶,燕子说,宋嬷嬷伤口崩裂,流了不少血,早上还昏睡着,叫了半天没有叫醒。

燕子记得奶奶的吩咐,因此来讨伤药。

桔梗又道。

荀卿染吩咐人撤下饭菜,这才让燕子进来,询问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就让桔梗拿了伤药给燕子。

既给了你,你就收着,这是我早就许了你的。

你只要记得,这府里谁是主子。

荀卿染将燕子呈上来的银子就给了燕子。

……好生照看宋嬷嬷,事情完了,我另外有赏。

荀卿染又让桔梗拿了伤药交给燕子,嘱咐了两句,打发了她下去。

荀卿染叹了口气,一边诧异宋嬷嬷对辛妇好为何如此挖心挖肺,以她身上的伤,下床都困难,竟然挣扎着走了那么远的路。

一边又不觉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宋嬷嬷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宋嬷嬷如果庆幸,是不是会庆幸逃过一劫?荀卿染不觉暗笑,燕子一个小丫头再如何机灵,又如何斗得过宋嬷嬷这样的老狐狸,她给宋嬷嬷下了钓饵,但是宋嬷嬷上钩与否,都不会影响她的目标。

齐攸已经起了疑心,以齐攸的性格,绝不会放任不管。

一会工夫,齐婉容带人过来辞行。

荀卿染早已准备了土仪,让齐婉容带回去,难免又寒喧了一番,才安排人送了齐婉容出城。

处置了一番府内的事务,荀卿染闲了下来,就换了利落的衣裙,带着麦芽和宝珠几个往前面骊院来。

骊院几名喂马的小厮都在忙碌,有的在给马匹洗刷,有的在铡草料,有的搬了成袋的豆子来,拦在草料中。

见荀卿染来了,小厮们都停下手,躬身施礼,骊院掌事的小厮叫丹参的忙迎过来施礼请安。

今天早上,齐攸骑走了疾风,马厩中还有雪团和小黑是荀卿染熟悉的。

荀卿染挥手,让他们各自回去干活。

丹参就将小厮们赶到骊院另一侧去干活。

奶奶,丹参陪笑,在旁边侍立。

你也去忙吧,我只给踏雪和闪电刷洗刷洗。

荀卿染对丹参道。

丹参听荀卿染不是来骑马的,这才定了心。

奶奶只照看踏雪吧,闪电今个一早病了,没精神,草料都没吃。

闪电病了?荀卿染闻言,走近小黑的马厩,果然看见小黑无精打采地卧在马厩内。

马槽里满是加了青盐的黑豆,小黑却一口都没吃。

这可怎么好,可请了人来看。

奶奶放心,四爷已经安排人照看了。

荀卿染只拿了只苹果出来,招呼小黑。

小黑认得发,就站起来到荀卿染身边。

荀卿染轻轻抚摸小黑的鬃毛。

小黑嗅了嗅荀卿染手里的苹果,依旧无精打采地趴回地上。

小黑在这些匹马中,年纪最小,平时比较顽皮跳脱,也最爱吃苹果,今天这个样子,真是病了。

好在雪球一派精神十足,将马槽内的黑豆吃了个精光,见荀卿染来了,扬着脖子,咴咴叫了两声。

荀卿染将雪球牵出来,穿上齐攸的皮围裙,依旧拿毛刷给雪球刷洗。

雪球在几匹马中最爱干净,很喜欢荀卿染给它加的小灶,也喜欢荀卿染给它梳毛,但也脾气别扭。

荀卿染正极力讨好雪球,刷洗的十分卖力。

夫人在这,你是哪个院子的,怎么随便乱闯?荀卿染直起腰,转过身来,见麦芽正指着一个男子训斥。

那个男子长发披肩,手里端着盆苜蓿草,身材高大,一眼望去,看不出年岁,那身破旧的号衣十分扎眼。

却是面生的很,不是骊院内常伺候的几个小厮。

丹参远远地听见动静,忙过来。

请夫人恕罪,这马倌是新来的,不认得夫人,也不懂得规矩。

丹参道。

这是总督夫人,还不见礼?丹参又对那人道。

那人放下大木盆,一手按在胸口,对着荀卿染躬身施礼,却是异族的礼节。

不知者不罪,你起来吧。

荀卿染道。

这马倌站直了身子,荀卿染这才看清此人的面相。

一脸的络腮胡子,头发卷曲,目光清澈。

荀卿染不由得心中一动。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方才问话你不应声?那马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啊啊叫了两声。

夫人,他原是马贩子,贩马获罪,充了军。

后来生病,医治的晚了,嗓子就坏了。

他叫蛮子,大家也叫他哑巴。

丹参替哑巴答道,四爷找擅养马的,下面人推荐了他。

四爷早上吩咐他照看闪电。

齐攸让哑巴照看小黑?看来是很看重这个人了,自然,马贩子当然是最懂马的。

这是给闪电的?荀卿染指指那盆鲜苜蓿,细看过去,里面似乎还回了别的料。

哑巴点点头,抱起木盆走到马厩前,先将黑豆扫到一旁,又将盆中的苜蓿倒在马槽内,口中发出怪声。

小黑不知是闻见苜蓿的气味,还是听了这哑巴的叫声,从地上站起来,走到马槽前闻了闻,真的开始吃了起来。

哑巴又走进马厩,围着小黑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拍拍,小黑抬起后腿,蹬了哑巴一脚。

荀卿染的心一紧,却也不见哑巴有什么动作,小黑踢了个空,哑巴已经从马厩中出来,躬身让荀卿染再看小黑。

小黑已经不是方才焉头耷脑的样子,吃了苜蓿,又去吃那黑豆。

丹参在旁面露喜色,哑巴,真有你的。

荀卿染也觉得哑巴对马很有一手,不禁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这哑巴的号衣,旧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上面补丁摞着补丁,那针脚,离的老远就能数清缝了几针,想来是哑巴自己缝的,也有几块补丁,针脚细密一些,但是却凹凸不平,反而不如那粗针脚看着顺眼。

怎么没发衣服给你?荀卿染问。

那哑巴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身量,又比划着,似乎说衣服太小,穿不了。

回奶奶,哑巴身量太高,没有合适的衣服,小的正要去给找针线房的大娘。

丹参道。

我知道了。

荀卿染点头,就吩咐宝珠去针线房,找人来给这个哑巴量尺寸,另外做新衣。

哑巴两次向荀卿染躬身施礼,又眼熠熠生辉。

荀卿染有一瞬间的失神,原来哑巴的眸子并不是黑色,而是淡淡的青金色。

一个小丫头从外面跑进来,奶奶,大人回来了,已经进了大门。

荀卿染从怀中掏出怀表来,已经是午时了,不知不觉在这骊院盘桓了这么久,齐攸这时是回来吃午饭了。

齐攸曾和她说,不能自己来骊院。

荀卿染转身往外走,突又停住,干咳了两声,给麦芽使了个眼色。

麦芽立刻拿出大姐头的派头,对丹参道:奶奶来过这的事,不准对任何人说,是任何人,听清楚没有。

若是,知道了,就拿你试问。

丹参连连点头,赌咒发誓,他自己不会说,也会嘱咐其他小厮不会告诉齐攸。

荀卿染这才忙带着人离开骊院。

看着荀卿染的背影,丹参擦了擦头上的汗,那哑巴倒是好整以暇,青金色的眸子漾出笑意。

……主院上房齐攸从外面进来,正看到荀卿染坐在窗前,正低头绣着一方帕子。

四爷回来了。

荀卿染听见动静抬起头,迎上来帮着齐攸脱了大衣裳,又吩咐人打水,伺候齐攸梳洗了一番。

摆饭吧。

齐攸道。

荀卿染忙吩咐人摆上饭菜,一开始还小心翼翼,见齐攸什么都没提,脸色也如往常一样,就放了心,齐攸不知道她去骊院的事。

下晌没事,不去衙门了。

吃过饭,齐攸道。

雪团啁啁叫着走到荀卿染身边,又到了喂食的时候。

这小家伙食量越来越大。

荀卿染一边将肉声喂给雪团一边道。

再过几天,就可以松开翅膀,让它试着飞一飞。

齐攸道。

两人因着雪团该如何训练,又说了半天闲话。

荀卿染有些倦,这些天天气越来越热。

我去洗一洗。

齐攸起身道。

荀卿染就吩咐人送了桶水到浴间,齐攸进去洗澡。

荀卿染自在榻上闭上眼,一会就睡的迷迷糊糊。

睡梦中,荀卿染突然觉得仿佛身在火炉当中一样,不觉缓缓睁开眼睛,却见齐攸的脸近在眼前。

荀卿染眨眨眼,原来齐攸已经洗了澡出来,正俯身压在她身上。

齐攸头发披散着,只穿一件宝蓝的居家长袍,衣襟并未系紧,露出一大片胸膛来。

齐攸见荀卿染醒了,低头用鼻尖蹭着荀卿染的鼻子,目光中某种意味十分明显。

荀卿染伸了个懒腰。

齐攸最近,该怎么说,也说不上需索无度,却也有些过于热情,起码荀卿染是这么认为的。

她冬天喜热,但是夏天,却喜凉。

齐攸的身体,冬天是个暖炉,抱在一起十分舒适,但是到了夏天,那就是个烤炉。

荀卿染扫了一眼齐攸胸前风光,依旧是贪凉的情绪占了上风,遂装作还没睡醒,伸手推开齐攸,翻了个身躲开这个烤炉。

齐攸并无自身已经变成烤炉的自觉,跟着过来,又抱住荀卿染。

第二百二十八章 红红美人脸卿染,你已经睡了小半个时辰,我知道你醒了。

齐攸说着话,一只大手已经伸进荀卿染的衣襟。

荀卿染想装睡,这时也装不下去了。

不过她依旧闭着眼睛,抓住齐攸那只乱摸的手,甩到一边。

齐攸喉咙里低笑了一声,并不因此罢休,反而俯身张嘴含住荀卿染的耳垂。

卿染,想要孩子,这么偷懒可不成。

与其整天抱着雪团,不如咱们来生一个孩子给你抱。

齐攸语音有些模糊地说道。

荀卿染正热的有些心烦,听了齐攸的话,顿时别扭起来。

原来齐攸近来的热情,是因为孩子,当她是生育工具吗?荀卿染扭动身子,试图摆脱齐攸。

这却使得齐攸却将她抱的更紧,一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又攀到她的胸脯上。

感觉到齐攸身下的炙热,荀卿染睁开眼,顿时冒出个促狭的念头。

荀卿杂在齐攸肩膀上咬了一口,趁着齐攸吃痛,手有些松开,荀卿染哧溜从榻上溜了下来。

齐攸没想到荀卿染逃的如此快,伸手只抓住了荀卿染的衣角。

荀卿染眼看齐攸下了榻,肯定会捉住她,便故意横了齐攸一眼,轻声道,四爷,我得去洗一洗。

齐攸见荀卿染眉眼含媚,语气温柔,又听她要去洗澡,不由得怦然心动。

不洗也无妨。

这样说着,手就松了。

荀卿染转身去了浴间。

齐攸好整以暇地靠在塌上等荀卿染回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齐攸等的有些心急,又有些心痒,索性从榻上起身,就往浴间来寻荀卿染。

浴间内空无一人,齐攸不觉十分纳闷,出了浴间,转过隔间,就听见堂屋内有说笑之声。

齐攸掀起门帘。

堂屋内,几个丫头都在旁边伺候,荀卿染却是梳洗一新,另换了套石榴红的衣裙,正将最后一只凤钗插到发髻里。

齐攸挑了挑眉,心道要讨好他,也无需如此打扮。

卿染。

齐攸出声唤道。

荀卿染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瞥了齐攸一眼,却似乎不明白齐攸目光中催促的合义,只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个圈,展示她的新衣裙。

四爷,好看吗?荀卿染对着齐攸嫣然一笑。

几个丫头都抿着嘴,低头退了出去。

齐攸有些懵,荀卿染面若桃花,站在那里,灿若朝霞。

好……好看。

齐攸呐呐道。

呵呵呵。

荀卿染却从妆台上执起纨扇,笑了两声,迈动步子,却不是朝齐攸,而是往屋外走去。

荀卿染一脚迈出了门槛,还故意回过头来,朝齐攸促狭地眨了眨眼,随即出门而去。

等齐攸反应过来,荀卿染早已到了廊上,正被丫头婆子们前呼后拥,往院子外去了。

荀卿染就这样扔下他,跑掉了。

齐攸心中发痒,却不好当着人面,去截了荀卿染回来,只得坐到椅子上磨牙。

屋子里静悄悄,院子里也是静悄悄。

齐攸闷坐了一会,气的捶了下桌子,随即高声唤人:来人,来人。

齐攸连喊了两声,正在他以为丫头婆子们都走光了的时候,外面环佩丁当,却是有人进来了。

那人还未进的屋来,一阵脂粉香气就先飘了进来。

四爷有什么吩咐?随着一声娇音,门帘被扰起,一张描画精致的面孔探了进来。

门帘被掀起来,四个披红挂绿、花枝招展的女子,迈步碎步走到门口,向齐攸屈膝请安。

闻到脂粉的香气,齐攸已经皱眉。

又见这四个不知道退,齐攸不由得沉下脸来,叱道:这上房也是你们来得的?回四爷,奴才们并不敢,是奶奶吩咐奴才们来的。

当先一个女子,裂开涂的猩红的大嘴道。

是荀卿染的吩咐?这四个,分明是婆子,哪个年纪都在四五十岁,却偏打扮的如此花俏,都穿着鲜艳的衣裙,描眉画眼,头上还插戴着鲜花。

四爷,奶奶方才吩咐,院子里的人都放了假,打发出去了,只留下奴才们几个,来服持四爷。

当先那婆子,胆子比嘴巴还要大些。

看这几个婆子的打扮,想到荀卿染的吩咐和用意,齐攸不由得又气又笑。

荀卿染在人前从来都是端庄的样子,有时候甚至有些木讷,只是和亲近的人在一起,却是另外的样子。

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齐攸回想了一下,心道,这世上只有他知道,荀卿染是多么的妩媚、聪慧,有的时候,又是多么的促狭。

都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齐攸吩咐道。

是。

四个婆子闻言忙退了出去,各个喜形于色,拍手称庆:奶奶许诺了赏钱,又难得见到主子的笑脸,真是赚大了。

……荀卿染在园中拣着荫凉的地方闲逛半晌,又在藤架下乘凉,和几个丫头闲话了半晌,瞧着太阳偏西,这才不慌不忙地返回主院。

早有婆子们上来禀报,说是一切安好。

四个婆子此时都洗了脸,换了平时的装束。

奶奶的吩咐,奴才们一子不差的照做了。

其中包括不让任何雌性生物靠近这院子,当然这话婆子不会说。

四爷在屋里,一直没出来。

荀卿染点点头,迈步走上台阶,屋内也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齐攸并未出去,难道是睡着了,这么半天,就算生气也该消气了吧。

荀卿染迈步进屋,堂屋、隔间都空无一人。

荀卿染推开卧房的门帘。

总算记得回来了。

齐攸坐在床边矮塌上,有些阴测测地说道。

荀卿染抬眼望去,不是应该消气了吗,怎么齐攸如此怒气冲冲?荀卿染吐了吐舌头,就想开溜。

齐攸这次反应却快,几步赶过来,拦腰抱起荀卿染,扔到床上的被褥堆中,随后合身压了过来。

荀卿染挣扎了几下,始终挣扎不脱齐攸。

卿染,你胆子越来越大,竟然敢这么戏弄我!齐攸沉声道。

冤枉啊。

荀卿染不承认,大眼睛忽闪忽闪,露出最清白无辜的表情,四爷,我什么时侯戏弄四爷,我怎么戏弄四爷了?不信你好意思说出来。

荀卿染心中道。

嗯?齐攸目露凶光,你中途丢下我,独自跑了,这不叫戏弄?又让几个年老的婆子打扮的花枝招展来服侍我,难道不叫戏弄?齐攸竟然都说出来了。

四爷,咱们成亲以来,四爷什么都没说过,却,突然这么想要孩子,我,心里着慌,有些还怕……荀卿染转开话题,顺便装可怜。

齐攸看着荀卿染,露齿一笑,并不上当。

染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明明是贪凉,嫌弃我体热。

齐攸眯起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荀卿染。

荀卿染一怔,随即否认:哪有。

还说没有?当四爷我是傻的吗?从前在京城,天气冷的时候,你哪天不是巴着我。

现在天气热了,就想逃开?哎呀,被发现了,荀卿染暗道不妙。

爷可是那么好欺负的,任凭你用得着就不撒手,用不着就甩过墙。

齐攸继续质问。

哪有。

那么夸张。

荀卿染心道,她什么时候都没想过要将齐攸甩过墙啊,不过这么热的天气,大家保持点距离,总是好的。

齐攸抱着荀卿染,染染,以前还不觉得,这两天平西镇天气热了起来,才觉得染染你身子凉丝丝,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说的就是染染你啊。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荀卿染听的十分受用。

还好吧。

荀卿染不由含笑。

所以这个夏天,要消暑,爷就靠着你了。

齐攸道。

哪有这样的,荀卿染又不满了,齐攸是练武的人,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怕热的。

荀卿染用行动表示抗议,只可惜力量悬殊,轻易就被齐攸压制下来。

天热的时候,你给爷抱,等天冷了,爷就给你抱,如何?齐攸诱哄。

荀卿染不想答应,但是齐攸则认为,天冷的时候,他都是让荀卿染抱着的,天热了,他抱着荀卿染,也是理所当然,协议自然生效。

现在再来算算方才的帐罢。

齐攸又道,染染,你把爷撂在这,自己走了,又叫了那几个婆子来,如此戏弄爷,该当何罪。

齐攸动手脱荀卿染的衣裙。

原来说了这半晌,齐攸还没忘刚才的茬。

荀卿染目光流转,她其实有点后悔,不是后悔戏弄齐攸,而是后悔,那个时候她应该留下来,躲在旁边看看当时齐攸的脸色的。

齐攸那时的脸色,一定非常好着。

齐攸见荀卿染目光闪烁,似笑非笑,明白她是完全不知悔改。

染染你乖乖的,就当是向爷赔罪吧。

齐攸俯身吻了下来,一边大力地抚摸着荀卿染绸缎般的肌肤。

荀卿染知道逃脱不了,摊手摊脚抱怨道,好热啊。

齐攸抬起头,瞧了荀卿染一眼,伸手往床外一捞。

荀卿染没看清齐攸的动作,只觉得胸前突然一凉,不禁抽了口气。

原来齐攸从冰盆内取了块冰放在荀卿染胸口。

冰块啊,不要这样吧。

荀卿染心道。

齐攸的目光却更加幽深。

因着冰块的突然刺激,荀卿染胸前两颗樱红的花蕾轻轻颤抖起来。

齐攸再次俯下身,却是轻轻含住冰块,又含了荀卿染胸前一颗花蕾,舔吻了起来。

那里本来就是敏感之处,齐攸柔软温热的唇舌,和冰块的丝丝凉意融合在一起,使荀卿染的身子不觉轻微地抖了起来。

齐攸感觉到荀卿染身体的变化,越发卖力,从胸前,一路吻到肚脐,又沿小腹一路向下,不放过荀卿染任何一个敏感点。

荀卿染嘤咛呻吟出声,只觉得酥麻麻的感觉从脚底直冲小腹,直到头顶,她本能地想缩起身子,却早被齐攸分开双腿压制住,荀卿染觉得浑身燥热,一张脸瞬间就红透了。

齐攸从荀卿染身上抬起头,见了荀卿染这个样子,不由得翘起嘴角。

荀卿染将齐攸得意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知怎地更加羞怯起来,就想捂住脸,齐攸却一手抓了她的两只手腕,固定在头顶。

染染,你以后再觉得热,我就这样帮你,如何?齐攸冲荀卿染的耳朵眼吹气。

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荀卿染撅起了嘴。

这个模样被齐攸瞧在眼里,越发觉得可爱。

齐攸低下头来,含住荀卿染的两瓣朱唇,细细地吻了起来。

两人身躯紧贴,荀卿染身上水迹未干,凉意也没退却,又被齐攸明显更热的身体紧贴着,不觉引起阵阵酥麻。

荀卿染初始还挣扎了两下,随即也就顺从身体的意愿,轻启朱唇,张开贝齿,回吻起来。

齐攸一边不住亲吻荀卿染,一边抬起荀卿染一条长腿,扛在肩上,挺身长驱直入。

荀卿染觉得身体的空虚处一下子被充满,禁不住满足地呻吟出声。

染染。

齐攸在荀卿染耳边低喃,身下动作起来,一开始还肯慢慢研磨,后来却是大开大合,引得荀卿染娇喘不断。

齐攸的体力本来就好,今天更是越发威猛,荀卿染先是一阵痉挛,随即全身瘫软,原本抱着齐攸腰背的手也松开了。

齐攸看着荀卿染如海棠遇雨,娇弱不胜的模样,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嘴唇,就从荀卿染体内退了出去。

齐攸似乎还未满足,就这样放过她了?荀卿染心中正自想到,齐攸却伸出手来,在荀卿染胸腹间大力抚摸,接着就将荀卿染翻了个身,让荀卿染趴在枕上,再次合身压过来,却是就着荀卿染俯卧的姿势,从后面进入。

染染,这样你就省力了。

齐攸的嗓音有些沙哑,温柔中浸透了情欲。

齐攸变坏了,而且无师自通,荀卿染恨恨地想着,抓住齐攸的一只手臂,一口咬住。

第二百二十九章 观音卷轴总督府骊院马场。

旭日初升,凉风习习,已经是中秋时节。

随着一声呼哨,海东青展开翅膀,拔地而起,一会工夫,就变成了高空中一个白色的小点儿。

荀卿染手搭凉棚,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个白色的小点,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当初的小毛团如今已经能够飞得这样高了。

雪团在高空盘旋,叫了两声,颇有了些贯穿云霄的意味,已经不是原来带着奶味的啁啁声。

它还小,等翅膀再硬一些,能飞得更高,人根本看不到。

齐攸说着,下令让黄芩打开笼子,放出里面的猎物。

猎物出了笼子,飞一般开始逃窜。

雪团在空中瞧见,兴奋地叫了一声,如离弦的箭一般俯冲下来,不过是转瞬的工夫,就咬住猎物的脖颈,将利爪刺入猎物的胸膛。

好!在场众人齐声叫好。

雪团带着比它大了一倍的猎物飞到荀卿染跟前,将猎物甩在地下,合拢翅膀,落在荀卿染带着驯鹰手套的右臂上,挺着胸脯又叫了两声。

齐攸看着雪团,很是满意。

再过些时候,金雕也不是它的对手,以后出猎,我赌它独占鳌头。

唐佑年在旁边笑道。

荀卿染听得笑颜如花,比听人夸她自己还要高兴几分。

不得不说,雪团身为海东青捕猎的本能,加上两个异族师傅(那两只金雕)的示范,另外还有齐攸和唐佑年的训练,雪团的进步飞快。

今天会猎,就带了它去见识见识。

齐攸道。

就有小丫头过来禀报,说是早饭已经预备好了。

大家这才各自回院子用饭。

雪团因为一直是荀卿染养的,就不和两只金雕一样住在前院,而是一直跟随荀卿染住在主院。

总督府的早饭历来很简单,栗子面的小窝头、芡实粉蒸糕、蟹肉汤包几样点心、黑米粥、粳米鱼片粥并大枣小米粥几样,另有佐粥的豉油鱼段,切的薄薄的卤牛肉、糟的鹅掌鸭等小菜。

一会带它去打猎,别喂得太多。

吃过饭,齐攸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摸着雪团的羽毛,没放手。

雪团这样小,就要跟着去打猎,荀卿染有些骄傲,又有些不舍,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她也很想跟着去看看。

这次场合不同,下次咱们自己打猎,自会带着你同去。

齐攸道。

荀卿染点头,齐攸这次是带着城内外官兵围猎,不是娱乐性质的打猎,更有检阅、展示军力的意思,齐攸再宠她也不可能带她去。

四爷说话可要算数。

荀卿染将雪团交给齐攸。

你见我何时说话不算数了?齐攸一边穿戴,一边说道,你是雪团的主人,这次雪团如果猎到猎物,都会带回来给你。

好。

荀卿染答应着,上前帮齐攸整理衣裳。

昨个听你说,今天要去哪?齐攸问。

和婉容还有几位夫人约好了,要去地藏庵打醮。

荀卿染道。

早去早回,出门多带些人。

齐攸嘱咐。

外面小厮来催,齐攸才带着雪团出去了。

刚送走了齐攸,宝珠从外面进来。

奶奶,五姑奶奶打发过来了。

宝珠进来禀报道。

几个月前,冯登科送了履历上来,便被齐攸安排,和其他几名将官到平西镇几处关要塞去巡察,绘制了新的地图回来,很是辛苦了几个月。

回来后,这几个将官按照功劳大小,都是各有封赏。

冯登科也升了一级,期间齐婉容又来央求,却是嫌原来抚远县城偏僻。

齐攸就将冯登科安排在平西镇内守军右营中。

齐婉容就跟着搬到平西镇,在沽酒胡同置办了所宅子住着。

齐婉容不是说好早上来她这里,然后一起去地藏庵的吗,怎么这个时候打发人过来了。

荀卿染这么想着,就吩咐让人进来。

奴才冯桂家的给夫人请安。

来人进屋,便向荀卿染行礼请安。

这人荀卿染是认得的,原是齐婉容的陪嫁丫头,叫做彩霞,被齐婉容配给冯登科的长随冯桂,做了管事媳妇,现在就被人叫做冯桂家的了。

起来吧,怎么打发了你来,你们奶奶那。

荀卿染问。

回夫人,奶奶今早起来,身子就不舒服,饭也只用了几口,挣扎要来,实在不能够,才打发奴才来,向夫人告罪,请夫人别等她,自去吧。

冯桂家的道。

你们奶奶身子要紧,地藏庵那里,什么时候去不成。

可请了郎中,有没有妨碍?荀卿染又问。

回夫人,已经请了郎中,说并不着紧,奶奶说等稍好些,就过来给夫人请安,请夫人别惦记她。

嗯,知道了。

荀卿染又问了两句,就打发了冯桂家的下去。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荀卿染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到二门坐了车往地藏庵中来。

……已经准备停当,就等夫人来拈香了。

方三奶奶在庵门内迎着荀卿染,上前来笑道。

荀卿染点头,有劳了。

其他几位夫人也都已经到了,少不得大家又寒暄了一番。

董夫人、方三奶奶、孙夫人、何夫人这几个是常来往,极熟悉的,另外还添了一位,是郭开远的夫人甄氏,却是刚从京城中来的。

原来甄氏本早就跟着郭开远在这平西镇内,不过荀卿染和齐攸到的时候,甄氏却是回京城去养胎,如今是生了女儿,将养了两个月,又回来了。

郭开远是辅国公郭家的嫡出子,排行为七。

甄氏出自庆春侯府。

郭开远比齐攸大了几岁,也是御前侍卫外放。

年纪约二十岁。

拈香,说着话。

八月二十,还请夫人到时候一定要来。

甄氏道。

净宜师太,因为来往的多了,互相也了解了品性,荀卿染从不以地位骄人,对净宜师太清淡的性子十分欣赏,不仅佛学,而且琴棋书画都颇有研究,有的时候来了,也就下盘棋,或是听净宜师太抚琴。

夫人,请到贫尼后面净室,待茶。

第二百三十章 观音卷轴(二)因为来往的次数多了,荀卿染和净宜师太出乎众人意料地交好起来。

净宜师太喜欢荀卿染从不以地位骄人,荀卿染则对净宜师太清淡的性子十分欣赏,而且又十分博学,不仅是佛学,净宜师太对琴棋书画也都颇有研究。

因此有的时候荀卿染过来,和净宜师太一起下盘棋,听听她讲经,总能颇多受益。

两人如今,却是亦师亦友。

那就打扰了。

荀卿染起身,跟随净宜师太往地藏庵后面走去。

地藏庵后面靠山,山下另有粉白的墙壁围成一个院落。

小小的院落内,一条青石甬路直通上房,天井内并无别的陈设,只有两丛修竹。

这是是贫尼书房,都是贫尼自己打理。

净宜师太向荀卿染道。

进到房内,荀卿染游目四顾,只见屋内中央一条梨花木的长桌,桌上俱是书画并文房四宝,靠墙的书架上更满是书籍,墙壁上也挂满了书画,靠西墙一张矮榻,上面只放置了简单的卧具。

所有陈设疏密有致,杂而不乱,饱读读书的大儒的书房也不过如此。

师太藏书甚多。

荀卿染笑道。

净宜师太就请荀卿染在桌案前坐下,转过身去,将窗户打开。

荀卿染这才注意到临窗的小几上,摆着两只青瓷花盆,盆内种植茶花。

如果只是茶花还不能让她如此惊讶,让她惊讶的是已经是初秋天气,这两盆茶花竟在盛放,每一朵都有小儿的脸那般大小。

一盆是白色花瓣,间有红丝,是抓破美人脸,另一盆则是赤丹,红艳如火。

师太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名品。

荀卿染不由赞道。

是从前一位施主所赠。

净宜师太道。

不知师太施了什么妙法,竟然令茶花在此时开花?并没什么妙法,不过是细心照顾罢了,谁知它竟能在此时开花,许是此地地气的缘故。

净家师太道,似乎不愿多说。

荀卿染也不便多问。

夫人稍坐,贫尼去取水烹茶。

这里书画,有些还可一观,夫人请随意。

净家师太说着,提了水壶出去。

因为在颖川老家时见识过家中的藏书阁,荀卿染此时看净宜师太的藏书,也不过了了,就拣着桌案上的书画看了起来。

荀卿染慢慢翻检着,见一个檀木长匣,上面的花纹有些斑驳,却颇为雅致,就拣了起来。

打开木匣,里面却是一副卷轴。

别的卷轴都是散放,唯有这个却珍藏在木匣内。

卷轴的宣纸略微有些发黄,显是有了些年头。

荀卿染想了想,取出卷轴,慢慢打开,宝相庄严、祥云袅袅、衣带飘飞,却是一副四菩萨驾云图。

最前面一个一身白衣,正是观音大士。

荀卿染只觉得眼角微跳,画中观音捻指微笑,气度仿若空谷幽兰,却不是常见的观音大士众生相。

若不是这画卷明显年代不对,她几乎以为是有人照着她的样子画的观音。

荀卿染出了片刻的神,便俯下身去,仔细辨认画上的印章。

画上有两枚印章,可是却模糊不清,不是因为年代久远,更像是被人故意磨削了去,根本分辩不出作画的年月和作画人的名姓。

夫人?荀卿染正在怔忪间,净宜师太提着水从外回来,叫了一声,荀卿染才回过神来。

师太,这幅画,可否告诉我来历,这画中人,又是谁?荀卿染问道。

净家师太看了看那幅画,却并不急于做答,反而慢条斯理地替荀卿染烹茶。

荀卿染急切间问出口,也觉得有些失态。

净宜师太既然让她看到了卷轴,那么自会告诉她答案,她不该如此着急。

这么想着,荀卿染便心平气和,又坐了下来,却不由得再次打量净宜师太。

净宜师太的一身缁衣僧帽,少言寡语,使人忽略了净宜师太的容貌。

就是荀卿染,平常也只觉得净宜师太的相貌属于颇为耐看那一类的,现在仔细去看,净宜师太虽已界中年,但却面色如太,虽一派庄严,但眉目之间的风韵亦颇为动人,可见年轻时定是也是绝色的美人。

净宜师太对荀卿染的注视并不以为意,泡了茶奉上,见荀卿染已经毫无方才的急切,从容地品着香茶,不觉暗暗点头。

夫人想是看过了画上的落款,这作画的人是什么人,贫尼也并不知晓。

净宜师太开口道。

那印章虽模糊不清,但是凭师太的书画上的造诣,两相对照,也不能知道作画人是谁吗?荀卿染见净宜师太开口,忙问道。

净宜师太笑了笑,夫人误会了,贫尼说不知作画人是谁,实在是作画的人名不见经传,不过是一画工尔。

荀卿染拿了画卷,指给净宜师太看,师太,我虽不太懂画,但是能画到这种程度,不说别的,只说用色,**的造诣,就不会是无名之人。

净宜师太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可一概而论。

纵观天下,不少名不符实,自然也有淹没无闻的。

师太让我瞧见这画卷,为何又不肯实言相告?荀卿染问。

净宜师太静默半晌,才道:贫尼是真不不知道作画的人的姓名。

那画中的观世间菩萨,可是有什么来历,莫非是照着什么人画的,师太可知那人是谁?荀卿染指着画中的观音问道。

这个货尼到是知道一些,不过也只是传闻,不足采信。

我与师太也不过闲聊,师太就当讲古,我也当做闲话来听。

荀卿染道。

夫人猜的没错,这观音确是照着真人画的。

净宜师太抿了一口香茶,这才缓缓道来。

本朝有一户姓颜的人家,据说是书圣颜真卿的后人,不仅家资豪富,而且颇有文名,近四代中就出了三位内阁大学士。

颜家前几代有位家主,最喜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因此特意建造了一座园子,遍种枫树。

十年、百年、数代清贵,枫树成荫。

谁又想到,旦夕间就灰飞烟灭,物是人非了那。

净宜师太的语气中满是惆怅。

是发生了什么祸事?荀卿染小心地问道。

二十几年前,颜家传到那一代的家主书画双绝,却懒于仕途,不过他交游广阔,最喜寄情山水之间。

一次外出,他带回来一个年轻的画工,并留在家中,说请来刻年画,却待之如上宾,这年画一刻,就刻到了年末、又到了第二年。

净宜师太说到这,又停下来,注目远方,眸子中一片幽深的静谧,却又似乎正翻滚着惊涛骇浪。

荀卿染并不催促,只静静地等待。

良久净宜师太才又开口,接下来的事情,预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家主有正当豆蔻年华的女儿,不仅美貌无双,更有才女之名,画工一见倾心,从此画笔下就再没有别的事物,全都是她。

家主震怒,撵了那画工出去。

谁知道转眼就大祸临头,那家主以谋反罪被拿入大牢,家产抄没,全家也被缉拿入狱。

那后来如何了?荀卿染问。

家主被赐死,族人死了大半。

剩下的,全被籍没为奴发到边关。

天翻地覆、家破人亡,不过寥寥几句就说尽了,但却足足用了约半个时辰,这其中的沉重……,荀卿染看了眼净宜师太,又问,那女孩后来如何?……抄家那天,她……正好发了脾气,偷偷出门,竟避过了那场祸事,那之后,就不知所终了。

这画又是如何落入师太的手里?夫人知道,贫尼是获赦的罪徒。

这幅画,就是贫尼还是罪徒时,一个同伴临终前交给贫尼的。

贫尼方才说的这故事,也是出自她的口中。

荀卿染默然无语,半晌才问:师太说的同伴,是那女子的什么人?她们是堂姐妹。

净宜师太道。

那位女子的姓名,师太可否告知。

荀卿染问。

似乎小字叫卿卿。

时日太久了,贫尼已经记不得了。

净宜师太道,眉宇间有些倦意。

荀卿染细心地将卷轴卷起,复又放入木匣中收好。

她没有提出要这画卷,连借去再看看的要求都没有提。

因为,那卷轴的边角,多有磨损,显是有人常常打开观看,而画卷上,跟在观音身后的文殊师利菩萨,如果去了眉目间的稚气,再长了二十几年,分明就是身边这位净宜师太的模样。

荀卿染站起身告辞,今天打扰师太太久了。

净宜师太也跟着起身,送荀卿染到门口。

夫人,请恕贫尼鲁莽。

前些日子夫人吩咐贫尼庵中给令堂做法事道场,却忘了将尊讳赐下来。

平西镇这些官员家眷,出身前景,其实是没有秘密的,但是却也无法探知她荀卿染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师太只写赵氏就是了,其他的,说来惭愧。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姓氏,是荀卿染姐弟的生母唯一留下来的。

到于她的名字和来历,荀府中从没有人说起过。

不对,有人提过,是周嬷嬷,她曾说过两人的生母不过几两银子买来的。

姓赵,没有名字。

净宜师太低声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似乎是失望,又像是别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寻短见的女人荀卿染从小院出来,心神有些恍惚,眼前一直浮现方才看到的那幅画卷。

奶奶,可是有什么事?桔梗心细,见荀卿染脸色有异,在旁问道。

没什么事。

荀卿染道。

那件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其中还有很多不明晰的地方,而且,这样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几个人沿着庵内青石甬路,往前面来。

我活不成了,师傅们别拦着我。

就听见前面拐角处有女人的哭喊声,另外还夹杂着小孩子的哭闹。

地藏庵历来清净,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荀卿染带着人转过拐角,就见庵内的水井旁,围着一群人。

当中一个青年妇人,怀抱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正要往井内跳,旁边的女尼自然是拉扯着她,不让她跳。

施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施主还是快些了悟吧。

一个年纪极小的女尼道。

施主为人母,不为自己,也要为施主的两个孩子着想。

有什么事,慢慢想法子,总能过得去。

另一个女尼年纪大些,劝解道。

施主,庵内就这一眼井。

另一个呆呆的女尼道。

看见荀卿染带人从拐角处过来,那年纪大些的女尼就凑在那妇人耳边,低声道:冯大嫂,那位是总督夫人,最是慈悲心肠,乐善好施,你有什么难事,不妨求求总督夫人,或许就好了。

夫人,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求您发发善心,救救我的孩子们吧。

那妇人被人拉扯,无法寻短见,又听了女尼的话,不由得生出些希翼来,见荀卿染走近,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求道。

这是怎么回事?荀卿染问道。

就有那年长些的女尼上前,向荀卿染打了个问讯,说这妇人人称冯大嫂,带着两个孩子,靠着给人洗衣服缝补谋生。

因为艰难,就求到地藏庵来,地藏庵中的僧尼见她可怜,干活也利落,有时用她做些活计,付给工钱。

荀卿染用眼打量眼前的妇人,看她年纪大约二十出头,一身棉布的素色衣裳,打着补丁,瓜子脸,大眼睛,长得颇为俏丽。

那两个孩子也被她拉着跪在地上,大的不过四五岁,小的看起来不过一两岁的样子,也都穿得破破烂烂。

奶奶,咱们上次来的时候,婢子见过她。

麦芽低声对荀卿染道。

麦芽这样一说,荀卿染也记起来了,恍惚以前是在庵内见过这个妇人,总是很懂规矩的样子,见了她,就会行礼请安。

不过荀卿染身边带着人,不会容陌生人轻易靠近。

因此对这冯大嫂印象十分淡薄。

民妇给夫人磕头。

冯大嫂道。

拿些银子来给这位大嫂。

荀卿染吩咐道。

桔梗取了锭银子,递给冯大嫂。

冯氏却不肯接。

夫人果然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只是民妇虽然粗蠢,却也不肯白受人钱财。

冯大嫂道。

哦?荀卿染诧异,这冯大嫂不要银子?民妇实在是命苦,民妇自己一个命苦也就罢了,如今还连累这两个孩儿,为了这两个孩子,民妇请夫人给民妇母子做主。

冯氏道。

旁边那个年纪大些的女子却是红了眼圈,又有机灵的女尼搬了椅子来,请荀卿染坐下。

民妇原本是城外十八里村人,自小由父母做主定了亲事。

民妇嫁过去后,也是夫唱妇随,可惜好景不长,民妇男人在第二年上就过世了,留下民妇一个,无依无靠,又有地痞常来门前搅闹,民妇实在存身不住,就变卖家产搬到城里来住。

冯氏说起了她的身世。

这个身世,颇有些熟悉的感觉,荀卿染心道。

民妇本想就这样终老,只是一个女人实在是艰难。

冯氏抹了抹眼泪。

荀卿染暗自点头,男尊女卑,女人几乎就是比牛羊高等一些的产物,一个女人要独自过活,自然不会容易。

民妇开了家小小的铺面,没个男人总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捣乱。

后来来了一位军爷,时时照应,这才好了起来。

民妇因此请了邻里作证,再嫁了那位军爷。

这么过了这四五年,儿子也生了两个,期间军爷要四处应酬打点,民妇不知花了多少银钱。

可恨那忘恩负义的贼,升了官,却扔下我们母子三个,独自上任去了,害得民妇好苦。

冯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荀卿染抚额,这冯氏是被人骗财骗色了?没了银钱,民妇的铺子开不成了,民妇一个人要养这两个孩子,剩下的一点家底也用光了,就出来给人家洗衣服缝补。

一天也能赚上几文钱,民妇省吃俭用不怕,又有人欺负民妇孤儿寡母,民妇方才想到伤心处,实在看不到生路,才生出一了百了的念头。

旁边那个年纪略大的女尼已经泣不成声,荀卿染听人说过,这女尼也是年轻守寡,被人夺了财产,孤苦无依,才落发出家的,如今听冯氏的身世,难免联想到她自身。

冯大嫂,你那夫君是谁,你怎地不去找他?有夫人给你做主,你还怕什么?这女尼对冯大嫂说道。

冯大嫂咬了咬嘴唇,那狠心贼是不肯要我们了,我们找了去,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请夫人收留民妇母子,民妇煮饭、做针线、粗使活计都做得,民妇能养自己的孩子,只求夫人庇护民妇母子。

冯氏道。

看来冯氏是个要强的女子,肯干活养活两个儿子,出于无奈才请求庇护。

荀卿染略一思忖,就将麦芽叫到跟前,低声嘱咐了两句,打发麦芽离开。

你现在住在哪里,都是哪些人欺负你,你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在哪里任何官职?荀卿染问道。

民妇如今并不想报仇,只求夫人收容我们母子,从此有平安的日子。

冯大嫂道。

总督府养一两个人容易,但是荀卿染却不想将来历不明的人带回去。

你们若没别的地方去,就先在庵内住几天,我让师太照应你。

荀卿染说道,就站起身。

夫人,夫人慢走。

夫人若不肯收留我们母子,民妇恳请夫人主持公道,将民妇的夫君判还给民妇。

四嫂,莫要被这贱人的谎话给骗了。

远远地传来一声娇喝。

第二百三十二章 寻短见的女子(二)荀卿染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齐婉容带着几个丫头婆子疾步赶了过来。

荀卿染不由得心中一动,齐婉容的脸色红扑扑的,步伐轻快,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冯大嫂也听到说话声,扭头看见了齐婉容,她的身子明显僵了僵。

四嫂,你莫听这贱人的一面之词。

齐婉容匆匆赶到荀卿染跟前,又对着冯大嫂叱道,你这贱人,不知羞耻,勾引我家大爷,又来欺骗我四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劝你趁早死了心,该回哪就回哪去。

不然,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荀卿染微微皱眉。

这冯大嫂口里所说的军爷,竟然是冯登科?那岂不是在齐婉容嫁入冯家之前,冯登科就和这冯大嫂在一处了?大奶奶,我和大奶奶同样侍奉大爷,一个槽里吃食,奶奶骂我是贱人,奶奶自家又能尊贵到哪里去?冯大嫂脸上悲苦的神色去了大半,反唇相讥道。

你,你本是个寡妇却不守节,到处勾引别人家的男人。

我是堂堂国公府的女儿,我四哥四嫂是这平西镇的总督和总督夫人,你拿什么和我相提并论。

你这贱人,真真可恨?齐婉容气得伸手一巴掌甩在冯大嫂脸上。

齐婉容这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冯大嫂的脸上顿时出现个红色的巴掌印。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咬了咬嘴唇,没有还手。

两个孩子见他们的娘被打了,那个小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一些的那个瞪着眼睛看齐婉容。

你这恶人,又欺负我娘。

这男孩说着就冲了过来,一头撞在齐婉容的肚子上,将齐婉容撞的倒退了两步。

齐婉容捂着肚子,小畜生,要反了你了。

就招呼跟随的丫头婆子,你们没瞧见?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狠狠地打。

那些人得了吩咐,一个婆子一脚就将那大些的孩子给踢倒在地上,其余几个则扑向那冯大嫂。

冯大嫂虽泼辣,但却人单力孤,身上、脸上一会就吃了无数下,她还是拼命护住两个孩子,嘴上也不停着。

大奶奶要打我,我不还手。

这两个孩子却是大爷的骨肉,奶奶也是他们的母亲,奶奶自夸是出身高贵,如何对自己的儿子下的了手?冯大嫂对齐婉容道,又喝骂那些丫头婆子,我这儿子,是爷的儿子,是冯家的主子,你们这些奴才以下犯上,都不要命了吗?听冯大嫂说那两个孩子是她儿子,是冯家的主子,齐婉容气的手直抖。

你这贱人,谁不知道你放荡爱勾引人,这两个孩子,还不知是哪个的野种,就要赖在大爷身上。

你们狠狠地打,哪个留情,我绝不轻饶。

齐婉容吩咐道。

大奶奶要制我,尽管打死了我,却不该辱我的清白。

大奶奶是贤德人,怎地往自家男人头上扔绿头巾,我却见识了。

……大奶奶做母亲的,要打死爷的子嗣,大奶奶好狠的心。

求总督夫人给我做主啊!冯大嫂挨了许多拳脚,嘴巴却一刻都不肯停。

旁边的尼姑都看得呆了,齐婉容却是气恨恨的,一定要打死这三个人的样子。

荀卿染看着着实不像,出声叱道,都住手。

你也住口。

荀卿染又对冯大嫂道。

见荀卿染脸上含霜,丫头婆子们都住了手,冯大嫂也停了哭声。

四嫂。

齐婉容有些委屈。

荀卿染瞥了齐婉容一眼。

这时,麦芽回来,低声在荀卿染耳边禀报:奶奶,婢子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冯氏是十天前寻到地藏庵的,要死要活地求恳,只为在庵里出入,工钱并不争竞,还向那些僧尼打听奶奶的为人,还有奶奶都是何时来这地藏庵的。

冯大嫂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你先起来,跟着师傅们去洗洗脸,收拾收拾。

荀卿染让尼姑们扶起冯大嫂。

冯大嫂却不肯起来。

你这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要接着闹,我也不拦着你。

只是这庵里是清静的地方,却容不得你这样。

我送你去衙门,击鼓鸣冤,自有国法给你公道。

冯大嫂要带着孩子寻短见,偏偏被她看到,明知道她是总督夫人,难道不知道齐婉容和总督府的关系,冯大嫂却瞒住身份,先是要她收容想进总督府,继而又让她判夫。

对于冯大嫂的遭遇,荀卿染有些同情,可是任谁都不喜欢被算计,因此荀卿染对冯大嫂的同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而且荀卿染观察这个女子的言行,显然是个有主意有成算,性子泼辣的,她大概可以猜出这女子想要什么。

她更肯定,这女子绝对不想伤害冯登科,还要依靠冯登科,绝不会想把事情闹到衙门去,损害冯登科的前程。

果然,冯大嫂听了荀卿染的话,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从地上爬起来。

小女子不怕见官,不过女人家心软,逼急了我,却也只能硬下心肠,小女子和两个孩子这一身的伤,可不是假的,那时候大奶奶也没好处。

虽是如此,冯大嫂嘴上却不示弱,小声嘀咕道。

荀卿染自是听见了,冷冷一眼扫了过去。

夫人,小女子姚氏,并不诚心要隐瞒夫人,只是想请求夫人的怜悯。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两个孩子是冯大爷和小女子所生。

小女子自知身份不如贵府的姑奶奶,小女子情愿做妾侍奉大奶奶,不敢有二心。

冯大嫂却是会看风色,忙又道。

齐婉容就要开口驳斥,被荀卿染用眼神止住,就吩咐那几个尼僧带着冯大嫂母子到净室中去,好生照顾。

四嫂,她一个贱人,四嫂何须这样待她。

齐婉容语气里有些埋怨。

荀卿染叹了口气,方才的情形看似齐婉容占了上风,但其实并不是如此。

那姚氏说话荤素不计,泼辣勇悍,齐婉容再怎样,也毕竟是大家出身,真的吵架,就算赢了,也是吃亏。

何况,姚氏的话,在这个时代,是合乎道理的。

五妹妹,这种事是好闹大,闹到外边来的?荀卿染将齐婉容拉到一边,低声道。

四嫂的意思是?齐婉容眼睛一亮,荀卿染要帮她处理,她可是求之不得。

这件事,不是齐婉容和姚氏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更不是她好包揽来管的事情。

荀卿染就将方才发生的事,以及麦芽打听到的消息都告诉了齐婉容。

齐婉容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发青。

你会吩咐庵里的人,今天的事,不准张扬出去。

你要妥善处理。

荀卿染对齐婉容道。

这种事就该关起门来无声无息的解决,闹开来,成了城里人的笑谈,于谁都没有好处。

冯大嫂那个破落户的模样,只怕是只看重利,而不在乎名,但是齐婉容的出身地位,却是不同。

别忘了你出嫁前,老太太的嘱咐。

荀卿染稍稍点拨了齐婉容两句,便离开地藏庵,回了总督府。

她这边才换了衣服,坐下来,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外面就禀报说齐婉容来了。

荀卿染揉了揉眉心。

齐婉容进得屋来,一屁股坐在荀卿染对面,就哭了起来。

声泪俱下,哭的十分伤心。

荀卿染知道,哭也是感情宣泄,便不说什么。

四嫂,我的命好苦。

哭了一阵,齐婉容开口道。

五妹妹先洗洗脸,有话慢慢说。

荀卿染道。

就有丫头伺候着齐婉容洗了脸,又拿来脂粉,齐婉容摆摆手,她现在没心思梳妆。

四嫂,有些事,我怕四哥和四嫂替我操心,一直没敢说出来。

如今四嫂也看到了,我再不瞒四嫂。

齐婉容用帕子擦着眼角,抽泣着述说起来。

……上任来,一路上的花费,都是我拿的银子。

他一路上就和我说,到了这就好了,夸口说自己多有本事,置办了多大的宅子,让我一进门就呼奴使婢,做官夫人、当家奶奶。

到了抚远县,果然有栋宅子,却是栋空宅子,只上房有张床罢了,家人到有几个,能说会道,帮着他哄住了我。

说到这,齐婉容恨的直咬牙,只是人总得住下,我又想着要和人来往,只好又拿出私房,又变卖了些嫁妆,置办了家什,将宅子布置的体体面面,这才算安顿下来。

冯登科的家世,荀卿染也是知道的,当初大太太跟老太太说,也是说冯登乎如何本事了得,有前途,家资却不丰厚,却没想到会不丰厚到这种程度。

本想着开始艰难些,慢慢总能好起来。

谁知道,谁知道,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就……齐婉容说到这,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那天我听说县里布庄进了好布,就带人出去买,结果走到半路,想着忘了件东西,就回去取,结果,一进门就看见,那贱人和他滚在一起,就在上房,我的屋子里,我的床上。

五妹妹喝杯茶润润再说。

荀卿染见齐婉容情绪激动,忙道。

齐婉容并不喝茶。

四嫂,这还不是最气人的,你猜,我质问那贱人,那贱人怎么和我说的?这如何猜的出来。

那贱人说,她说,那床是她的,……男人也是她的。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前情荀卿染不禁吃惊,齐婉容说的贱人应该是姚氏,这个时代讲究尊卑,那姚氏竟然如此张狂,竟然敢这样说话。

这期间,冯登科在做什么?那姚氏一个寡妇又是怎样进了冯家的内宅,还敢在主子的屋子内宣淫?听了荀卿染的问话,齐婉容咬了咬嘴唇。

其实那天,她并不是忘了东西,就是想回去问问冯登科是喜欢石青色的还是赭色的刻丝褂子,当然,那也只是借口,她是想冯登科陪她一起去。

她回去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上房门窗紧闭,她以为冯登科在小睡,轻手轻脚地到门口,正要推开门,却因为屋内的动静,而停在那里。

现在你知道我想你不想了吧。

男人的声音说道,带着重重的鼻音。

大爷差点没揉碎了奴家,大爷也真是,何必憋的这样辛苦,刚才跟条狼似地。

女人娇痴的声音说道。

敢这样说爷!男人的声音中并没有恼怒,快起来,收拾干净,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大爷,不是奴家说你,何必这样怕她?你说娶了国公府的姑娘,奴家还以为会是个金凤凰,多大的排场。

结果,那个模样,还不如杏花楼的春娇,嫁妆也只有那么一点,姑奶奶拔根毫毛都比她的腰粗。

大爷你这是何苦来,娶这样不中用的女人来家。

你懂得什么。

我怎么不懂,大爷为了她身份娶了她,就放在家里做个摆设吧,咱们烧香供着她。

只是,大爷也该理我一理,她能给的大爷的,我难道不能给。

我人品、身家那样不在她之上,还是大爷贪新鲜,嫌弃奴家床上伺候的大爷不妥帖。

我的心肝肉,你说到我的心里。

她哪比得上你,给你提鞋都不配。

没那个家世,哪个耐烦娶她。

本想还能有些嫁妆,她却小气,扭扭捏捏,不肯拿出来花用。

说起在这床上,她更比不得你。

你是大爷的心肝肉,小妖精,她不过是根木头桩子。

爷和她不过是作样子,爷的心都在你的身上。

她站在门外,有如五雷轰顶。

屋内的两个声音她都熟悉,一个正是冯登科,另一个则是这宅子内一个管事媳妇,姓姚的。

她到的第一天就见过了,冯登科告诉她,姚氏是这宅子里的管事,熟知当地事务。

姚氏也确实能干,又能说会道。

那些个家什,是她出钱,好些都是姚氏帮着张罗买进来的。

她觉得姚氏有时候有些轻佻,但是一个二十多岁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她自然没放在眼里。

冯登科官位低,家世不显,也没有什么家资,她本来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但是成亲后,冯登科对她的种种温柔殷勤是她想都没敢想过的,还有他的怀才不遇,对将来的抱负和对她的许诺,让她感觉仿佛浸在蜜罐里。

甚至心甘情愿地拿出嫁妆来,补贴两人的小日子。

那些甜言蜜语,承诺,仿佛都还在耳边,不,就是在耳边,同样的语气,不过是讲给另外一个女人听。

她如何忍的下去,踢开门闯了进去。

冯登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穿衣服,姚氏却并不慌张。

她冲上去,扯住姚氏就打,说要卖了姚氏。

谁知,姚氏被撞破奸情,却一点羞愧的神色都没有,更不害怕,还和她对打起来。

贱人,穿上衣服快滚。

冯登科此时穿上了衣服,上来扯开姚氏。

她趁机给了姚氏几下狠的。

姚氏吃亏,恨恨地看着冯登科,转脸过来,就说男人和床都是她的,而且还说,她们已经有了两个儿子。

她是见过那两个孩子的,一个四岁月,另一个才一岁。

你贱人疯了,信口开河。

还不滚出去,否则别怪我翻脸。

冯登科给了姚氏一巴掌,将姚氏推出屋去。

五妹妹?荀卿染见齐婉容半晌不说话,眼神呆滞,忙出声问道。

齐婉容回过神来。

四嫂,那贱人是我府里的管事媳妇。

她竟和我说,那个宅子是她的钱买下的,我住的是她的宅子。

是她故意在我到之前,将屋子里的东西搬空,就是为了哄我拿出嫁妆银子来添置东西,却又故意留下一张床,说是他们用过的。

四嫂,那贱人欺人太甚。

齐婉容握着拳,指甲几乎扣进肉里。

荀卿染眉头皱起,是欺人太甚,而且这个姚氏也太有心机了些,不仅要掏空齐婉容的嫁妆,还故意羞辱齐婉容。

但这些,都是姚氏一个人的主意?冯登科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这些都应该是发生在齐婉容来平西镇,向她和齐攸托人情,为冯登科晋升之前,可齐婉容没向她透露过一丝半点,满嘴都是冯登科对她如何如何好的话。

有这样的事,五妹妹为什么一直瞒着?荀卿染问道,老太太的嘱咐,五妹妹可还记得,咱们国公府可是由得人欺负的?齐婉容眼睛一亮。

你四哥的性子,最恨人欺瞒他。

齐婉容垂下头。

那时候,她困为听到的事情呆立在那里,直到冯登科回来,她才回过神来。

她说她要回京城,要回齐府告状。

冯登科跪到她脚下,抱着她的大腿哀求。

说他一直洁身自好,当初是见姚氏一个寡妇,常被无赖欺负,出手帮了几次,结果就被纠缠住了。

……多喝了几杯,被她钻了空子,糊里糊涂地……。

我知道我做错了,婉容你骂我打我,只别气着了自己。

婉容你想想,你家几个哥哥,哪个成亲前屋里没个把人。

姚氏连个屋里人的算不上,她冒犯你,我替你制她。

要回京,回齐府,她不过一气之下说一说,千里之遥,她真的能回去吗?这宅子是她的,这床也是她的?婉容,你是大家姑娘,怎知那市井妇人的狡猾肚肠。

你难道信她,不信我。

我堂堂大丈夫,怎会去占她一个女人的便宜,她一个寡妇,又哪些有这些资财,是我心软,想给她条生路,结果引狼入室。

这宅子自然是我为你准备的。

婉容,你相信我,以后我会让你住上比这大十倍,不百倍的宅子。

那两个孩子那?那两个孩子,你看哪一点像我。

她是个不安份的,谁知道是和哪个男人生的。

我只想和容儿你生儿育女。

冯登科赌咒发誓,说他只是被那姚氏勾引着有些苟且,再没有别的事。

她就说要马上赶了姚氏出去,冯登科答应了。

却又说那女人在本地很认识狐朋狗友,他官职太小,又没有靠山,如果不小心些,会惹祸上身。

不过为了她,他豁出去了。

这个时候,就有齐攸要外放到平西镇的消息传来,冯登科说有了齐攸做靠山,他能升上官职,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以轻易打发掉姚氏。

她答应冯登科,会为他谋取官职。

果然,姚氏在宅子里消失了。

她本该在齐攸和荀卿染刚到平西镇的时候就来,但是她还要把这里的事情料理清楚,将原来的几个家人都卖了,又逼着冯登科拿出宅子的房契,这才到平西镇来找齐攸和荀卿染。

等从齐攸这得到了准话,她就立刻赶了回去,也是怕姚氏趁她不在又勾搭上冯登科。

四嫂,我女人家心软,他答应打发了那贱人,我也只好后退一步。

不和四嫂说,是怕四嫂为我操心。

齐婉容哭道。

荀卿染没有做声,心道,只怕不是怕她操心,是怕齐攸知道真相,厌恶了冯登科,不肯提拔他。

既然说已经打发了,那今天是怎么回事?荀卿染想了想,问道。

四嫂,他说和那贱人一刀两断,我信了他,谁知道,他们还藕断丝连,那贱人竟跟到这里来了。

齐婉容道。

她回到抚远县,冯登科的殷勤和温柔更胜从前。

冯登科顺利升了官,就是冯登科不提,她也想离开那个地方,求了荀卿染,真的将冯登科调到平西镇来了。

只是好日子过了没几天,冯登科就渐渐地和她说,官职太小,施展不开。

她也觉得以冯登科的才干,应该获得更高的官职,但是却不敢对齐攸狮子大开口,因此只说这事要慢慢来,升的太快,落在别人眼里,招来弹劾就不好了。

冯登科似乎也被她说服,两个人依旧甜甜蜜蜜过日子。

那天冯登科喝醉了酒从外面回来,她帮冯登科换衣服,发现冯登科衣襟里竟然藏了个肚兜,俗艳地绣着鸳鸯戏水,一股子脂粉味。

她当冯登科又去偷腥,待冯登科酒醒,就拿了东西质问。

冯登科见了那肚兜,比她还要生气,就说不知道那肚兜是怎么来的,后来想了想,又说确实是几个同僚去喝酒,叫了花娘,不过是逢场作戏,这肚兜一定是有人故意捉弄他的。

她这次多留了心眼,装做信了他的话,却打发人偷偷跟着冯登科,跟了两天,才有了结果。

她带着人上门,却是栋民宅,里面的人正是姚氏。

她将那姚氏的住处砸了个稀巴烂,让那贱人能滚多远滚多远。

她本想,她如今在平西镇身份不同,姚氏就该逃走了。

谁知道,今天一早,又有人告诉她在城里看见了姚氏。

她顾不得和荀卿染约好要去地藏庵,就带人找了过去,结果最后找到地藏庵,就是那样一副情景。

夫人,冯大人在外面求见。

小丫头进来禀报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小算盘冯大人?就是冯登科了,看来是得了消息赶来了。

荀卿染看了齐婉容一眼,略一思忖,就打发了小丫头出去。

五妹妹,我有几处不明白,要问问你。

荀卿染对齐婉容道。

这样的事情,齐婉容一直隐瞒,今天是气急之下,述说的大概属实,但是还是对冯登科颇有回护之处。

齐婉容是齐府的姑奶奶,这个体面自然要维护,帮齐婉容出气也很简单,但是首先很多事情要搞清楚。

四嫂请问。

齐婉容道。

她听说冯登科来了,神情又喜又怨。

五妹妹到了抚远县,姚氏就在那宅子内做管事媳妇?后来既然将原来宅子里的人都发卖了,怎么没有卖了姚氏?荀卿染问,如果卖了,姚氏不可能今天还自由自在地出现在平西镇。

四嫂,我并没她的卖身契。

齐婉容道,迟疑了一会,才说出真话,大爷原说她是远方亲戚,帮着料理家事。

那两个孩子……荀卿染又问。

大爷说了,和他没关系,谁知道是那贱人和哪个男人生的。

齐婉容不等荀卿染问完,就忙答道。

荀卿染沉吟片刻,还是问道,那三个人,五妹妹方才可安置好了?齐婉容愣了一下,不是四嫂将她们安置在庵里了?我来,就是讨四嫂的主意,求四嫂为我做主。

荀卿染一时有些无语。

她让地藏庵的人帮着姚氏母子梳洗梳洗,留下齐婉容先回来的目的,也是让齐婉容将人接走,齐婉容竟然就将人留在庵里了,如今还来找她做主。

荀卿染在此感慨,齐婉容有些小聪明,但是说到做事,却是差了一些。

比如当初她都看出齐婉容对方信有意,但是却并未掀起哪怕一点点波澜,后来嫁妆被三奶奶作假,也是众姐妹出力,才找被了回来。

又比如这姚氏的事情,刚到这里,远离京城,一开始理不清楚状况,被人先下手算计,落了下风还可以理解。

可是后来,有了她和齐攸在平西镇,冯登科又指望着齐攸得到升迁,姚氏的事情,在搬到平西镇之前,就该干脆料理了,齐婉容竟然还是处理的拖泥带水。

人放在地藏庵不是法子,五妹妹赶紧打发人,将人另外安置了。

荀卿染道。

四嫂……齐婉容目光有些游移。

不管齐婉容的要的什么算盘,姚氏母子三人,荀卿染并不想沾手。

姚氏不是易与之辈,有心机,性子泼辣,这些都不成问题。

成问题的是,姚氏底气很足。

如果不是愚蠢,那就是有所仗恃。

仗恃的是什么,或许姚氏所说并非全部都是假话,齐婉容也说冯家没有家资,那很有可能,冯登科真的用了人家的钱。

不过姚氏所说也不尽是实,荀卿染见过冯登科,是个极会说话的精明人,冯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在京城中也是有体面的人家,冯登科不会轻易娶个寡妇进门。

当然这些都是推论,还要派人去详加打探。

把五姑奶奶跟着的人叫进来。

荀卿染吩咐。

就有人将跟着齐婉容的人叫进来,齐婉容只得打发她们去将姚氏从地藏庵接出来。

我说几句话,五妹妹别恼我。

姚氏是什么人?一个寡妇,没名没份,孩子也与姑爷无关。

五妹妹是谁?是国公府的姑娘,平西镇总督的妹妹,便是没有这些依仗,五妹妹只凭是冯家正经娶进门的大奶奶,处置这样一个人,不过是动动手指,何须别人做主?如果这种事也要人来插手,五妹妹你以后要如何做冯家的当家奶奶?荀卿染正色道。

齐婉容张了张嘴,终究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荀卿染暗自叹了口气,既然要求助,又不肯完全说实话,另外打自己的小算盘,让人如何能全力助你。

当然,如果这里面有姑爷的事,是他欺负妹妹,纵容阿猫阿狗爬到妹妹头上,这又另当别论。

齐婉容又开始抽泣起来。

木兰院我已经让人收拾停当,妹妹若没什么事,也不用急着回家去,不妨住下来,好好散散心。

这边荀卿染打发人送了齐婉容去木兰院,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冯登科没有走。

不用理他。

荀卿染吩咐道。

……前院,偏厅,冯登科来了有两个时辰,只有小厮上了一遍茶,就再没人来过问。

他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了。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局面,他并不想的,说起来都怪姚氏。

冯登科恨恨地想着,早该弃了姚氏的,可是那两个孩子让他有些心软,还有姚氏的手里的银钱,也让他有些舍不得。

五年前,他在任上,不过是个小小的军官,认识了姚氏,没多久,就住到了一起。

姚氏是个寡妇,却是把着娘家和夫家两家的家财。

他贪恋温柔乡和那些资财,不过他始终是清醒的。

寡妇虽然有财有色,但是在仕途上却帮不了他多少。

他家虽然破落了,但身份却还在那里。

他一直想寻门对仕途有帮助的亲事。

因此不管姚氏如何软硬兼施,他都没有正式娶姚氏为妻。

只是含含糊糊地哄着。

这样几年下来,用了姚氏许多银钱,仕途上却没什么进步,而京城那边,父母也没给他找到合适的亲事。

还是他去年进京探亲,碰见了安国公府的大太太,他要叫做姑妈的。

他打听到安国公府正有几个庶出的姑娘,不由得喜出望外。

这姑妈是续弦,并无亲儿女,一个儿媳妇也是做主找了她的亲戚,那再有一个本家侄儿做姑爷,以后不是更多了依靠。

因此上,他不惜花费银钱,又凭着一张巧嘴,不仅讨了大太太的喜欢,也得了齐家大老爷的青眼,终于和国公府定下了亲事。

成亲后,说实话他有些失望。

大老爷虽然答应替他打算,但是他却没有马上就升了官职。

齐婉容的嫁妆,也没有他想像的那般丰厚。

他心里失望,却不会露出来。

齐婉容相貌不错,而且,齐家的份量在那摆着,宫里有一宫主位的娘娘,齐家这一代几个兄弟,他总能借到力。

他娶了齐婉容,姚氏就成了一个问题。

本该另外安置,但是姚氏不肯,而且那宅子本就姚氏出钱买下的,他只好同意姚氏住在宅子里。

不过说好了,让姚氏假做远方亲戚帮忙管事,以后慢慢地想办法给她们母子名份。

只是姚氏这个女人,太有心机,心大、胆子也大。

两人在上房被齐婉容抓了个正着。

他向姚氏示意,让姚氏赶紧走。

他自信能哄住齐婉容,不过是偷腥,哪个男人没有。

谁知道,姚氏却自有打算,将他两个的关系揭了出来。

原来是姚氏不甘心再没名没份地跟他,又见齐婉容嫁妆不丰,胆子越发大了,想来个强龙不压地头蛇。

他本来想干脆借此机会,哄着齐婉容,让姚氏母子过了明路。

谁知道,就在那时,他得到齐府的四爷外放到平西镇,做平西镇总督和守军总兵的消息。

他立刻改了主意,向齐婉容赌咒发誓,将齐婉容哄转,又去和姚氏说明厉害,让姚氏暂时搬出去躲了起来。

姚氏起初不肯,不过还是被他哄住。

不过就是两句话,一句话就是他的心里只有她,这句话对每个女人都管且。

还有一句,如果想两个孩子以后荣华富贵,他这个做老子的先要做大官。

他要做大官,就得靠着齐婉容,所以姚氏只能暂时忍耐。

他顺利地升官,从偏僻的县城调到了这平西镇内。

他也看出齐攸是家族观念很强的男人,他有信心,只要哄好了齐婉容,他以后自然会步步高升。

一切都好好的,但是姚氏却沉不住气,又从抚远县跟了来。

这一次,姚氏倒是知趣,没有要求住到他的宅子里去,而是另外置办了宅子,只要他时时过去相会。

姚氏的小心思他懂,是离不开他,怕分开的日子久了,他会忘了她。

他也怕不答应,以姚氏的脾气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因此也就答应了,说好私下里来往,绝不能让人知道。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姚氏的心机。

竟然在相会后,趁她酒醉,藏了个肚兜在他怀里。

自然被齐婉容发现了,多亏他聪明糊弄了过去。

谁知道,齐婉容却是变机灵了,竟然因此找到了姚氏。

今天他在营中,若不是一个心腹家人给他传讯,他还不知道,事情已经闹到总督夫人这里。

他这才明白,姚氏是怕他得了齐家的力,会甩脱她们母子,迫不及待要得到名份。

他听到消息,马上就追了过来。

他担心齐婉容一气之下,口无遮拦,将事情全部兜了出来。

如果被齐攸知道了,那就不好收拾了。

好在现在齐攸并不在府内,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要在齐攸回来之前,哄好了齐婉容,再哄住荀卿染,替他遮掩,不要将事情告诉齐攸。

这样,他就有本事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不会影响他的前程。

冯登科这样想着,就站起身,走到门口,招呼守门的小厮。

第二百三十五章 乘凉主院上房,荀卿染正在听许嬷嬷的禀报。

……五姑奶奶的人已经回来了,姚氏母女,让五姑爷的人带走了。

许嬷嬷道。

哦,是怎么回事?荀卿染不由得放下茶杯问道。

是五姑爷先带着人到了地藏庵,要带那母子三人走。

庵里的尼姑不答应,说是奉了夫人的令,没夫人的话,不能随便让人带了那三人走。

五姑爷没法子,就留了几个人在庵里,自己来总督府见奶奶。

后来五姑奶奶的人去了,庵里的人见有总督府的人,就让五姑奶奶的人将那母子三人带了出来。

然后,五姑奶奶的人就将那母子三人交给五姑爷的人。

许嬷嬷答道。

五姑奶奶可知道了?回奶奶,已经知道了。

看样子,还是五姑奶奶如此授意的。

荀卿染点点头,我知道了。

桔梗、麦芽两人在旁伺候,也听了这话,都有些纳闷,方才在地藏庵,五姑奶奶一副要吃了姚氏的样子,怎的现在如此处置?荀卿染和许嬷嬷对视了一眼,齐婉容的心思,也并不难猜。

管他那,荀卿染心想,势可以借给齐婉容,而且已经借了,齐婉容手里一副大小通吃的好牌,不管怎样玩都是稳赢的局面,谁让人家有超级外挂,平西镇土皇帝齐攸这样的老哥那。

奶奶,五姑爷在前院等了这半天,方才求了小厮往二门里送信,要求见奶奶,说是若奶奶不便见他,让他见见五姑奶奶也成。

许嬷嬷又对荀卿染道,奶奶看,是否要见他。

先晾着吧。

荀卿染道。

她可没有那个心思听冯登科如何辩解。

五姑奶奶那边有什么动静?五姑奶奶到了木兰院,就说要小睡一会,又悄悄打发人到前院去看五姑爷的情形。

……人让大爷的人带走了?木兰院,齐婉容斜倚在榻上,问地下站着的一个婆子。

是的,按着奶奶的吩咐,奴才将那见人交给大爷的人。

大爷如今在前院,打发人来送信要见奶奶。

说都是误会,要跟奶奶解释清楚,让奶奶别上了姚氏那恶妇的当,坏了夫妻的情分。

那婆子陪笑着道。

真当我是泥捏的,这话他也不是第一次说了。

齐婉容冷笑道,以为我真的那么好哄骗。

这次不同上次。

那婆子道,这次闹到夫人跟前,大爷是真的拍了,急成那样,是怕大人知道。

这次该是能彻底断绝了。

且让他着急去,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样。

齐婉容面有得色道。

依奴才看,大爷对奶奶是好的。

那姚氏的事,大爷是做差了,只是,姚氏什么好人,故意挑拨大爷和奶奶也是有的,这样的把戏,奴才也是常见的。

奶奶总要拿稳了主意,别打老鼠伤了玉瓶。

那婆子陪笑道。

我有分寸,你退下吧。

……已经是掌灯十分,冯登科依然在总督府偏厅内。

大爷,咱们这要关门落锁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陪笑道。

冯登科愣了一下,他托人往里面通传了几次,都是好无消息,荀卿染既不说不见,更没说要见他,齐婉容那边,他也使了银钱疏通,却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他在这坐了半天,只得了一杯茶,晚饭更没人给准备,那伺候的小厮们似乎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客人,现在却是逐客的意思。

有劳管家。

冯登科陪笑说道,我先回去,明天再来。

主院上房,荀卿染自是得了消息,听说冯登科已经走了,并没放在心上。

四爷今天不知在哪露营,雪团也不知道抓到猎物没有。

临睡前,荀卿染想到。

……这天荀卿染午睡刚起,齐婉容就来了。

这屋里憋闷,咱们到花园去乘凉吧。

荀卿染道。

湖边的亭子那风景最好,正安排人在湖里采莲子、菱角,挖藕,奶奶和姑奶奶正好去瞧瞧。

许嬷嬷道。

齐婉容自然说好。

两人就出门,到后花园来,在亭子内坐了,丫头们将冰镇的葡萄、西瓜、红枣,还有各色糕点摆了一桌。

荀卿染就和齐婉容说说笑笑,一边看船娘撑着船在湖面上穿梭忙碌。

这也比得上府里的气象了。

齐婉容叹道。

荀卿染摇头,人工的痕迹重了些,也比不得府里那些小桥游廊的精致。

四嫂,四哥今天可该回来了?荀卿染点点头,说是出去两三天,算着是今天回来。

四嫂。

齐婉容欲言又止。

五妹妹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荀卿染将目光从湖面上收回来。

齐婉容剥了颗葡萄吃进嘴里,她有些犹豫。

这两天冯登科天天来府里守着,昨个她打发人回去取换洗的衣服,冯登科因此捎了封信给她。

信中言辞恳切,说只是成亲前被姚氏引诱,为的是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信中回顾了两人成亲以来的种种甜蜜,又信誓旦旦地保证已经将姚氏母子远远地打发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情。

求她念在夫妻恩情,原谅他。

那带信回来的婆子也和她说,若大人生出误会,恼了大爷,只怕以后不肯在大爷的前程上出力,最吃亏的还是奶奶。

奶奶和大爷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却没有做哥哥的一辈子养着妹妹的道理。

大人那里纵有金山银山,自是给夫人花用,却没有用在奶奶身上的道理。

奶奶还是要指望着大爷才是正理。

她被冯登科的信打动,又觉得婆子说的有道理,心里就动摇起来。

她想就此罢休,却是担心,冯登科那里又和姚氏藕断丝连。

荀卿染看着齐婉容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是沉吟不语,只等齐婉容到底会说些什么。

四嫂,我……齐婉容刚开口,就听得一阵环佩叮当声,辛妇好带着人分花拂柳朝这亭子走来。

走到近前,辛妇好似乎才看到亭子内有人,脚步顿时停住了,似乎是迟疑着该不该过来。

齐婉容见是辛妇好,立即停了话头。

荀卿染一笑,吩咐人去迎辛妇好,请妇好姑娘过来坐。

辛妇好跟着小丫头进了亭子。

不知道夫人和冯大奶奶在这,妇好打扰了。

辛妇好屈膝福了一福。

荀卿染起身将辛妇好让到座上。

看着气色不好,妇好姑娘好学上进,也切莫太过辛苦。

荀卿染道。

辛妇好那次病好了之后,不知怎的突然生出强烈的求知心,和荀卿染提出来,想要多读一些书,还想学针线。

荀卿染和齐攸商量后,就请了个老儒,每天教辛妇好功课。

至于针线,辛妇好于诗书上还有些功底,但是针线上却是差了一大截。

荀卿染亲自教了辛妇好两天,只是她每天处理府内事务,又和众家眷来往交际,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最后另找了个针线出众的绣娘,每天教辛妇好一个时辰的针线。

多谢夫人关怀,妇好知道分寸。

那就好。

荀卿染见金铃和银铃跟在辛妇好身后,一个怀里抱着张古琴,另一个手里抱着一个小巧的香炉,正是她送给辛妇好把玩的。

这香炉好眼熟。

齐婉容道。

是从京中带来了。

荀卿染道。

哦。

齐婉容哦了一声,目光转到古琴上,辛姑娘还带了古琴出来,莫非是想弹奏一曲?妇好不敢献丑。

辛妇好道。

辛姑娘别客气,总不成那琴是带出来做摆设的?齐婉容笑道。

辛妇好看了齐婉容一眼,转过头来,对荀卿染笑道,若夫人不嫌弃,妇好愿献上一曲。

荀卿染含笑颔首。

两个丫头就将琴和香炉都摆在一遍的几案上,辛妇好站起身坐到几案旁的石凳上。

金铃,焚香。

辛妇好吩咐道。

弹琴要焚香,好雅致的习惯。

金铃就打开香炉,就要燃香。

且慢。

许嬷嬷笑着上前,拦住金铃,辛姑娘好雅致。

不过老奴有一句话,这里空旷,风又大,却不同于在屋内。

况且,如今这一湖的水香荷香,可有什么熏香能比得上那。

嬷嬷说的是,倒是我太拘泥了。

辛妇好起手弹了起来。

荀卿染不由得凝神细听。

齐婉容的眼神却在那香炉和辛妇好之间来回转动,若有所思。

一曲终了,辛妇好道:久不练习,不仅指法生疏了,连曲谱都忘了几处,让夫人、冯大奶奶见笑了。

妇好姑娘过谦了。

荀卿染笑道。

辛妇好所说的指法生疏、遗忘曲谱,她不是内行,无法评判,依她看辛妇好弹奏的仿佛行云流水,技法一流,但是不知为何,那乐音听在耳中十分悦耳,却也只能停留在耳朵的境界。

荀卿染突然想到她曾听过的马头琴曲,那才是入耳入心。

妇好姑娘可会,马头琴?本文由派派txt小说论坛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paipaitxt.com/ 荀卿染几乎是脱口问了出来。

马头琴?辛妇好却是一愣,抬头看着荀卿染,那是异族牧民的玩意,粗陋不文,妇好并不曾习得。

荀卿染瞧了瞧辛妇好,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妇好姑娘的琴弹得委实不错,依我看,也就那次给老太太贺寿,咱们府上请的琴姬能比得上。

四嫂,你不知道,我从前也学过一阵子的,弹给老太太听,老太太说,这不过是个玩意儿,让我不用认真。

若喜欢听,随便叫那教坊的姐儿来,有多少曲子听不得那,呵呵呵。

齐婉容道。

辛妇好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

荀卿染正一眼瞧见,心想辛妇好必定要反唇相讥,这两个又要闹起来了。

出乎她的意料,辛妇好只是微微低下头,并没有言语。

荀卿染正要开口缓和场面,齐婉容突然侧耳道,四嫂你听,是什么声音?雪团回来了。

荀卿染喜道。

那白点果然是雪团,飞到亭子上空,朝荀卿染叫了两声。

必是四爷回来了,先遣它回来报讯给奶奶。

麦芽喜道。

知道齐攸要回来,荀卿染也就无心再乘凉。

四嫂,您去忙吧,我陪着妇好姑娘坐一会。

齐婉容道。

也好。

荀卿染带人忙回了主院,雪团自然飞在半空中跟着。

荀卿染回到主院,忙吩咐人准备热水,又预备了新鲜的茶果。

约莫盏茶工夫,就听外面小丫头一连串地往里传报说是齐攸回来了。

荀卿染瞧了瞧在窗台上喝水的雪团,心道必是齐攸在城外就放了它飞回来报讯,果然是称职的信使。

……带了好几车的猎物回来。

宝珠从外面先跑进来。

今冬的皮袄是有着落了。

麦芽笑道。

便是四爷不去打猎,难道还会少了你的皮袄。

桔梗笑麦芽。

你们不用在我跟前演戏,不过是要提醒我,跟我要皮袄那,我一定照办就是。

荀卿染嗔道。

婢子们不敢。

几个丫头忙道,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笑什么呐?随着话音,齐攸迈步从外面进来,大红箭袖,外罩亮银色软甲,更衬得他英武不凡。

荀卿染忙迎上去,恭喜四爷凯旋而归,满载而归。

许嬷嬷也带着丫头们跟在荀卿染身后,给齐攸请安。

齐攸四下扫了一眼,知道荀卿染是早就在等他回来,不觉心情更是大好。

齐攸坐到座上,喝了口荀卿染递上的香茶。

已经准备了热水,四爷要不要先洗一洗?荀卿染问。

好。

齐攸道。

齐攸洗浴后出来,和荀卿染坐在榻上。

雪团猎了只红狐,虽小了些,却是半点杂毛都没有,做个昭君套很好。

齐攸说起会猎的成果。

荀卿染喜得去抚摸雪团,竟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

雪团将头在荀卿染手心中蹭了蹭。

红狐极少见,不如送给老太太。

荀卿染道。

齐攸看着荀卿染,目光中都是笑意,是雪团第一次猎到的,自然是给你。

老太太那里,这次猎到的,有不少好的,都收到前面的库房了,你得闲去另挑一件给老太太就是。

荀卿染点头答应,心里盘算着不仅要挑出孝敬老太太的,还有她和齐攸也要添置大毛衣裳,唐佑年那边也要准备一件,还有许嬷嬷和身边这些丫头,也要添置冬衣。

……雪团只猎了一只小狐?听说四爷还猎到了熊,四爷快讲讲。

荀卿染很想听齐攸讲讲会猎的趣事。

哦,齐攸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要说给荀卿染听。

五姑奶奶来了。

外面小丫头禀报道。

五妹妹?齐攸问。

五妹妹现在在咱们府里。

荀卿染忙道,是出了那么一件事……什么事?齐攸问。

荀卿染忙低声将事情简略地和齐攸说了。

齐攸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四爷消消气,这事,主要还看五妹妹的心思,总要听听五妹妹怎么说。

荀卿染忙悄声劝解。

齐婉容从外面进来,给齐攸和荀卿染见礼,荀卿染将她让到椅子上坐了。

求四哥给我做主,齐婉容道,就将事情的经过和齐攸说了一遍。

齐攸打量了齐婉容一会,问道:你有什么打算?齐婉容想了想,四哥,我,只想要那贱人不能再来勾引我家大爷,绝了后患。

绝后患,荀卿染瞄了齐婉容一眼。

就是如此吗,你可想清楚了,姚氏一个人,无人纵容协助,如何能做这些事?齐婉容垂下头,我,我,他,他毕竟是我夫君,还要四哥手下留情。

这却是也让齐攸教训教训冯登科,但是要拿捏火候。

你先去歇着吧。

齐攸冷着脸,并不看齐婉容。

齐婉容站起身,犹豫着不肯走,四哥,却不敢十分向齐攸求情,只好将目光转到荀卿染身上,四嫂。

荀卿染只好起身,送了齐婉容出去,少不得安抚她几句,让她放心,齐攸会有分寸。

荀卿染回到上房。

冯登科在哪里?齐攸问。

别人看不出,荀卿染却看得出,齐攸很生气,比方才听她说起事情的因果时还要生气。

五姑爷这两天一直守在咱们府里,方才听说四爷回来了,就急匆匆地走了,我想,一会就会上门了。

荀卿染道,冯登科那么精明的人,知道事情瞒不住,当然会争取主动,不出多少时候,肯定会上门来向齐攸请罪。

齐攸沉思不语。

四爷,我看五妹妹对五姑爷颇有感情,这件事,四爷终究要斟酌,不要凭着自己的性子来。

荀卿染劝道。

半晌,齐攸才嗯了一声。

…………总督府前院书房冯登科站在地当间,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耳朵却是支棱着。

此时,齐攸坐在书案后,唐佑年则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人正低头在地图上比划着。

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有了异动,这次却是打的铁岭关的主意!齐攸在图上某处点了点。

铁岭关靠近边界,周围几百里寸草不生,地势险要,守军却不多,他们可会挑地方。

大人,可要多派人驻防?唐佑年脸色凝重。

齐攸点头,自然要增兵,还要选些武官过去,也给他们历练,杀敌立功的机会。

大人好主意。

唐佑年道。

先从你那营中选些信得过的出来。

齐攸又道。

是。

唐佑年答道,似乎无意地扫了冯登科一眼。

冯登科正偷眼往上瞧,不禁打了个哆嗦。

齐攸又和唐佑年商量了一会,唐佑年告辞出去。

齐攸慢慢地收起地图,这才看了眼冯登科。

坐吧。

齐攸道。

冯登科哪里敢坐,只对着齐攸陪笑。

你有事找我?见他不坐,齐攸也不再让。

齐攸面色如常,语气中也没有丝毫怒意,似乎根本不知道冯登科为何而来,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这只能让冯登科更加心慌。

他吃了两天闭门羹,无法当面向齐婉容请罪,跟荀卿染求情,虽捎信给了齐婉容,但是却并未得到准信。

齐攸定然是知道了,冯登科如此想。

方才齐攸和唐佑年两个人所说派人守关卡的事情,绝不是无意的。

那个地方他是知道的,根本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是个死地,只有不受待见,被人整治的人才会被发配到那里镇守。

而现在,去那里更多了性命之忧。

齐攸和唐佑年偏在这个时候,当着他的面讨论,还特意提到要派武官去,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他不仅没了将来的前程,现在的职位也很危险,甚至这条命都要搭进去了。

大人,四哥,是我错了。

冯登科抹了抹眼睛,扑通一声跪在桌案前。

哦?齐攸面色不变,声音也毫无波动。

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一时心软,才被那贱人纠缠。

那都是和婉容成亲之前,是那贱人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是……齐攸冷哼了一声,并不耐烦听这些,住口,这里是什么地方,没有正事,就出去!大人,我已经将那贱人看押起来,正要发卖了,大人,我这就去。

冯登科忙道。

后天营中有场比试,你准备准备。

齐攸吩咐道。

是,是。

冯登科就要站起来。

婉容,齐攸开口道。

冯登科忙又跪了回去。

齐攸沉吟半晌,才道:她若有不好,你尽管来告诉我。

啊,冯登科一怔。

下去吧。

齐攸吩咐,不容置疑。

冯登科赶忙爬起来,脚步踉跄地退出书房,到了外边才敢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大人,冯守备已经将姚氏母子交给了人伢子,签了卖身契,已经上路,是往南边去的。

他并未和姚氏说实话,那姚氏还以为是他托人将她们母子送出去躲避。

唐佑年低声道。

齐攸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卷宗,半晌才缓缓道:竟然连两个孩子也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