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我们从围场回到京城。
十五是我的生日,那天十三给了我一个惊喜。
中午我从乾清宫回到雁来轩,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云娃告诉我,早上我出门后,冯安就带着几个小太监来挂花灯,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冯安说这些花灯是今年元宵节的时候,十三命人四处收集的。
傍晚天色转暗,云娃和小琴把灯都点上,我坐在院子里赏灯、看月亮。
十三悄悄地从寝宫过来,我们边喝茶边聊天到很晚。
除了十三以外,我没把生日告诉其他人,可没想到竟收到了一份礼物。
那天下午魏诚匆匆跑来,放下一个锦盒就走了。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盒,木盒不大,上面刻着一个春字,雕工十分精细。
木盒中躺着一只白玉手镯,镯子莹透纯净,洁白无暇。
我虽然不懂玉,但也知道这是上等好玉。
整个下午我一直看着手镯出神。
自从七阿哥吻了我后,我又去过那河边几次,每回都会看到他。
他只是坐在我旁边,从不开口说话。
我知道他在等,不想逼我,可我真的还没理清楚自己的想法,现在没有任何答案。
我将手镯放回木盒,把盒子收在妆台的抽屉里。
十三的生日是十月初一,跟我只差半个月。
和去年一样,我一早起来着手准备,亲自做了几个菜。
晚上阿哥们会给他庆祝,我便在中午单独请他,一起用膳、聊聊天。
我和他说好,每年彼此的生日,对方都不要费心思准备礼物,他是阿哥,我又深得康熙喜爱,好东西自然是不少,什么都不缺。
最近的生日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十三的生日刚过没几天,老十就跑来对我说:这个月十一是我的生日,我在府里设宴,你说什么也要去!他的生日我早就知道了,也准备好礼物了,但要出宫去他的府邸,我有些犹豫:我不能出宫,那日不知道能不能去!他拍着胸脯:这个你不用操心,皇阿玛已经准了。
只要你肯去就行了!我点头说好。
到了老十生日那天,康熙果然准许我出宫,他命云娃跟着伺候,还派了一名侍卫巴海跟随。
我匆匆用过午膳就出了宫,在去老十府之前,我想先到街上逛逛。
我来到京城以后,一直待在宫里,我对古代北京的街市十分好奇。
巴海将马车停好,便跟在我和云娃后面。
京城果然繁华,街上商铺林立,热闹非常。
我和云娃活脱脱两个土包子,看得目不暇接,连连称奇。
大街上人很多,我和云娃只顾四处观看,竟被人流冲散。
等我发现时已经不见云娃的身影,只有巴海跟在我身旁。
我慌忙四处找寻,云娃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真走丢了又进不了宫,那可怎么办!巴海个子高眼睛尖,看到了站在角落的云娃。
我们急忙走过去,离得近些后,我看见有个男人在对云娃动手动脚。
我冲了过去,一把拉过云娃护在身后。
我打量眼前的人,从衣着看出,此人身份不低。
那男人被我坏了好事,竟冲着我骂骂咧咧,出言轻薄。
巴海急忙亮出令牌,那人才转身悻悻离去。
被他一搅和,我也没心情逛街了,便和云娃上了马车,巴海往老十府驾去。
到了老十府里,管家将我让进偏厅。
我扫了一眼,四、七、九、十三、十四几位阿哥正在喝茶聊天。
按理应该安排我到女眷待的房间,估计这是老十的意思。
既然在座都是相熟的阿哥,我也无所谓了。
我行过礼,老十乐呵呵地让我坐下:五哥和老十二也已到了,正在书房下棋。
太子、大哥、三哥还在宫里处理事务,八哥府里有事,都要迟些才到。
我点点头,说道:今儿个是你生日,我也不好意思空着手来。
我准备一个小节目,趁着人少先表演了,不好你也别嫌弃!老十按照我的要求,命人在屋子前方摆了张桌子,云娃把我带来的道具一一放好。
几位阿哥分坐在两侧,我站在桌后对老十说:今儿你是寿星,过来帮个忙吧!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我问道:你身上可有铜钱,借一个用用。
他犯了愁:平日我连银子都不带,哪儿会有铜钱!银票成么?我摇头。
老十没有,这几位阿哥也没有。
老十一嗓子把管家叫来,要了两个铜钱给我。
各位阿哥,看好了!我右手掌心向上,将一个铜钱放在手上,左手掌心向下,慢慢拂过右手。
右手的铜钱不见了,我向前伸出双手,展示给他们看。
各位阿哥都拍手,老十和十四还起哄叫好。
我笑笑,左手摊开平放,右手慢慢抚过左手,铜钱又出现在左手掌心。
我双手抱拳,晃了晃,左右手分别握拳,对老十说:猜猜铜钱在哪只手?他指指右手,我摊开手掌,没有。
他又指向左手,还是没有。
他抓抓头:哪儿去了?我挑眉:你摸摸腰间。
他果然从腰间拿出一枚铜钱。
他瞪大眼睛:小春子,你真厉害!还有更厉害的!我拿出几张画,放在桌上,你选一张吧!他胡乱指了一张,我拎在手里:各位阿哥,这张画没问题吧?几位阿哥点头,我将画竖着从中间撕开,左右叠在一起,又从中间撕开,又叠在一起,再重复了一遍。
我把一摞纸条横过来,还从中间撕开,叠在一起,再撕开,再重叠。
我将一堆手掌大小的纸,攒了攒:各位阿哥,别眨眼哦!我双手一抖,把画甩开,还是刚才那张完整的画。
阿哥们纷纷称奇,老十拿过画,仔细看了看:连个痕迹都没有!十四也凑过来,摸了摸画:你这小春子,竟还会变戏法!十三哥,你知道么?十三冲我一笑,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
老十乐开了花:那当然,这是小春子为我生日特意表演的,你们可是沾了我的光。
我暗笑。
我上大学时,有位很谈得来的学姐是魔术迷,常让我看她表演,我觉得挺有趣,就跟她学了几个。
我会得不多,哪儿敢总拿出来现。
几位阿哥都笑了,九阿哥轻哼一声:知道你是主角,瞧把你乐的!老十更加得意扬扬:小春子,再变个别的!我点头:好!再表演一个。
十四站在我的另一侧:我也要离近些看看!我伸出双手展示一下,右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左手慢慢从右手拽出一个方帕。
我将方帕盖在右手上,又吹了口气,拉掉帕子,右手变出一支鲜花。
再盖上帕子,用左手点了点,拽掉方帕,右手变出一个寿桃。
十四鼓掌叫好,我对老十说:怎么样,寿星可满意?好极了!他猛点头,下次再有人为难你,叫你唱戏,你就给他露一手,让他开开眼!我失笑出声。
过了这么久了,老十还在为那事耿耿于怀。
九阿哥皱了皱眉:老十,你又乱说话!老十一脸不以为意。
这老十经常没心没肺地胡说八道,总让太子抓住他的小辫子,他却不长记性。
我瞟了他一眼,故作不悦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给爷们找乐子的么?他这才收敛: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只有你说他管用!十四在我旁边轻声说了一句,笑着坐了回去。
我板着脸瞪着老十,他不再言语,也想走回座位,我语气严肃道:别动!他被我吓了一跳,愣在那里。
我的右手张开,伸到他耳边,慢慢攥拳,再将手收回来,送到他面前。
我摊开右手,笑了起来:这是送你的贺礼!你这小春子,装生气骗我!他嚷嚷着接过去。
这两颗是白水晶,我托宫里的西洋传教士从西洋带来的。
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白水晶极富有灵性,对身体有好处,还可以驱邪避凶。
我将两颗串在一起,上面的结是我编的,穗子是我做的,你带在身上也行,做扇坠也行。
我示意云娃过来收拾东西,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你别再说我不重视你的生日。
怎么样,很感动吧!见他点头,我笑着说:感动归感动,可千万别再给我惹来什么情债!你发起疯来,又找根皮筋做个弹弓子,我可受不了!四阿哥轻笑出声。
你还提这事儿,不是道过歉了么。
老十冲着我嘟囔,又转向四阿哥,行礼道,四哥,上次的事对不住了!四阿哥摆摆手:自家兄弟开个玩笑,不打紧的,只是难为春姑娘挨了一下子。
老十呵呵傻笑,拿着坠子向九阿哥和十三显摆。
十四过来问我:你们打什么哑谜呢?我耸耸肩:别问我,去问老十!十四走过去缠着老十问个究竟。
四阿哥对我点点头,我回他一笑,眼光转向坐在四阿哥旁边的七阿哥。
他看着我和四阿哥,眼神黯了黯。
我是第一次到老十府,便一个人到园子里逛逛。
花园中央有个小湖,亭台楼阁,典雅不俗。
这院子不像老十的风格,想必是八阿哥和九阿哥给他张罗的。
我沿着湖边的小径走着,没想到竟然看到下午在街上轻薄云娃的男人。
他和另一个男人一起往进走,他也看到我了,转过头跟身旁的男人说了几句话,他们扫了我一眼,向着偏厅走去。
我往回走到偏厅门口,九阿哥正从里面出来,对我说:你实在令我刮目相看!老十那倔脾气,你竟然能跟他说通。
我不做声地笑了笑。
老十想通了,我也就放心了!他淡淡笑着,我出去迎迎八哥,你进去吧。
老十应该跟九阿哥说清楚了,那太好了,这件事算是彻底解决了。
我走进偏厅,七阿哥一个人坐着喝茶,老十、十三、十四和园子里看到的男人聚在另一边聊天。
我四周看了一圈,不见轻薄云娃的男人,四阿哥也不在。
我不好把十三叫过来,便走到七阿哥面前轻声问道:请问七阿哥,四阿哥呢?他迟疑了一下:四哥去书房看五哥和老十二下棋。
我指向老十那边:那人是谁?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有些惊讶:他是太子的伴读岳丹。
太子?我心里一紧,语气有些急:和他同来的人呢?他蹙眉看着我:你说的是和伦泰?他是岳丹的表弟。
他们来之前喝了酒,和伦泰说到外面醒醒酒。
你怎么了?正说着,八阿哥到了,老十他们都迎了过去。
七阿哥担心地看了我一眼,也走过去和八阿哥说话。
我看向岳丹,他正盯着我,嘴上扬起一抹冷笑。
太子将我归在老十他们那边,处处为难我,这岳丹既是他的伴读,自然和他同一阵营,对我有敌意并不奇怪。
下午和伦泰轻薄云娃时并不认识我,现在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份了。
倘若换成别人,和伦泰肯定不敢再犯,但是对我……他为给太子出口气,绝不会放过云娃。
云娃将整理好的东西放回马车,已经去了好半天了……坏了!云娃出事了!我奔向院子,四处寻找云娃。
天色已暗下来,我一边跑一边喊:云娃!你在哪里?快回答我!我的喊声惊动了管家,他跑过来问:春姑娘,出了什么事?我一把抓住他:有没有看到我的丫鬟?他看我急成这样也慌了:没瞧见,姑娘别急,我这就去叫我们爷!他扭头跑掉,我不理他,继续大喊:云娃!云娃!远处隐隐传来哭声,我快速跑过去。
湖边的假山前面,和伦泰将云娃压在身下,云娃边哭边挣扎,她衣服的襟口已被撕开,露出里面的肚兜。
我只觉得血涌上头,眼睛变得模糊,记忆中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蒙古男人、和伦泰、兰姑姑、云娃全部重叠在一起,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边响起。
我握紧双拳冲了过去,一把拽住和伦泰的辫子,用尽全力向后一拉,他被拽得站起身,我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肚子,他退后几步,跌坐在地上。
我蹲下身,将云娃扶坐起来,她双手紧紧揪住襟口,不停地抽噎。
身后的和伦泰回过神,嘴里谩骂着向我扑过来。
我对着云娃说:别哭了,退到旁边去!说完,我起身迎战。
和伦泰功夫不错,又借着酒劲,很是难缠。
我一边跟他过招,一边分心看着云娃。
云娃退到不远处,在她身后方向,管家领着偏厅里的七、九、十、十三、十四几位阿哥赶了过来。
老十看了眼云娃,愤怒地冲这边大吼:和伦泰,给我住手!他要冲过来,十四一把拦住他:十哥,小春子能应付!你别出手,让她亲自教训和伦泰。
我一直分心,招数有些乱,自然占不了上风。
见云娃退到那边,我便集中精神,专心跟他对招。
和伦泰见我越打越稳,一把抽出随身的剑,向我刺来。
我躲过几招,看准时机,左手捏住他的剑,瞬间将力量全部集中在右手,把空手道的精髓发挥到极致,劈向他的剑。
当啷一声,剑断成两截。
我左手拿着断剑,右手直出一拳,打在他脸上,又补上一脚将他踢飞,左手再轻轻一挥,把断剑扔进湖里。
和伦泰从地上爬起来,手持半截剑冲了过来,我从袖子拿出匕首,甩掉刀鞘,逼长成剑。
这匕首向来不离我身,平日在乾清宫,除了御前侍卫,其他人是不允许带兵器的,我一直将匕首放在房里。
今天出了宫,我习惯性地带在身上。
因为想到往事,我一阵阵怒火攻心。
不冷静是剑道大忌,直接影响判断力的准确,我一边打一边呼吸吐纳,调节气息,强迫自己平静心神。
我逐渐沉着冷静下来,招招狠准,不留余地。
和伦泰接招有些忙乱,转攻为守,节节败退。
我抓住机会,虚晃一招,踢飞他的剑,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剑柄朝前反握住。
左手再一把抓住他右手手腕,往上撩起,右手反手用力一拳,打向他的腋窝。
他一声惨叫,我左手一带,他向前几步扑倒在地上。
他的手臂脱臼了,疼得大喊大叫,满地乱滚。
我并不罢休,提着剑向他走去。
一旁的云娃已察觉到我的反常,哭喊着:小姐,快住手!我直直地走到和伦泰的面前,脑里一片空白,举起剑就要刺下去。
一只手抓住我的腕子,抢过我的剑。
我侧过头,是十三。
云娃也扑了过来,她明白是怎么回事,跪在我跟前哭着说:小姐,够了!不要再想了!别再想了……我木然地低头看看她,就觉得嘴里又咸又腥,一口血吐了出来,意识渐渐模糊,倒在十三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