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转过头环顾房间,一个人也没有。
我静静地躺着,就听见屋外老十焦急的声音:孙太医,小春子怎么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老十口中的孙太医:回十爷,微臣替春姑娘把了脉,并无大碍。
没事?那她为何会吐血?十三的语气中充满担忧。
孙太医说:从姑娘的脉象来看,她长期郁结于心,外加上方才急怒攻心,以致血气运行不畅,才会吐血。
十四不再嬉笑,声音颇具威严:和伦泰轻薄云娃,小春子发怒我明白,但什么事让她长期郁结于心?片刻,云娃才轻声回答:回各位爷,这事儿小姐从不提起。
小姐五岁时夫人就去世了,老爷没有再娶。
夫人生前的丫鬟慧兰姑姑一直照顾小姐,待小姐如己出。
小姐九岁那年,兰姑姑带她到小召拜佛,回来的路上被三个蒙古马贼掳走了。
老爷急坏了,带着人四处寻找,后来终于在城外的一间旧房子里找到了小姐和兰姑姑。
在老爷赶到前,兰姑姑就被那三个马贼……污辱了,她不堪凌辱,当着小姐的面自尽身亡。
老爷找到小姐时,小姐呆呆地跪在兰姑姑的尸首前,不哭不闹,只说了一句‘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就不会死’就晕了过去。
之后小姐大病一场,昏迷了半月,醒来后谁也不认得了。
从此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每日跟着老爷习武,不再像以前那样任性爱撒娇。
那天的事小姐只字不提,老爷也吩咐我们不能问。
今儿来十爷府之前,小姐和我在街上就已经遇到和伦泰,他对小姐出言轻薄,小姐并未理他。
若不是方才的事令小姐记起往事,小姐不会大失常性的!众人沉默了好久,十四才开口道:难怪她会出手救塔娜。
老十愤怒地说:这该死的和伦泰!那……孙太医,小春子要不要紧?孙太医道:这么听来,春姑娘的身子应无大碍。
姑娘对往事不曾提起,忧愤之情集结于心,方才又急起一股怒火,血涌于头、攻于心,这样极易全身血脉逆转,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春姑娘应该已察觉到,自己吐纳调气,平心宁神,将胸中瘀血逼出,令血脉畅顺。
微臣也是习武之人,看来春姑娘的武功修为颇高。
微臣再给姑娘开些调节气血的药,喝几剂便可痊愈。
门被轻轻推开,老十、十三、十四走了进来。
我坐起身,对他们轻笑:云娃又多嘴了。
老十和十四沉默不语,十三轻声说:你好些了么?我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十四开口道:方才你又吐血又晕倒的,我们怎能不担心!我真的没事,你们放心吧!我看着他们,我阿玛说过,虽然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但挫折会令人成长。
只是……今儿我伤了和伦泰,会不会……老十打断我的话:我不管和伦泰是谁的人!我说过谁让你不开心,我决不放过他!十四板着脸:就算太子告到皇阿玛那儿去,我们,还有八哥、九哥都帮你顶着!十三点头说:四哥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说得好像要跟太子拼了似的!我失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只想问,我在这儿伤了和伦泰,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我从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他不对在先,想他也没脸四处哭诉。
我出手是狠了些,太子真告到皇上那儿,我也不怕。
若事情闹大了,我自身难保时,几位阿哥再出面帮我吧!正说着,九阿哥走进来:太子、大哥和三哥到了。
四哥和八哥刚从这边过去了,我已命人去叫五哥和老十二,咱们也出去吧!看来刚才四阿哥和八阿哥也在屋外。
之前在院子里并未见到八阿哥,他向来做事细致周到,想必是从偏厅去了书房跟四、五、十二阿哥打招呼。
没想到我跟和伦泰这一闹,竟然惊动了四阿哥和八阿哥!几位阿哥走出去后,云娃推门进来,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站在床前不停地流泪:小姐,你吓死云娃了!怎么又哭了?我叹口气,我没事,你别再哭了!七阿哥走了进来,站在门旁。
云娃擦擦眼泪,退到外面去了。
七阿哥这才走过来,坐在床边。
我问道:太子到了,七阿哥怎么没出去?他不回答,一把将我拉入怀中,紧紧地搂住:你这丫头,竟让我如此心疼……我不做声,任由他用力地抱着。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托着我的右手翻来覆去细细地看着,温柔地问:居然用手去劈剑,痛不痛?他如此细心,我心里很感动,轻轻摇了摇头。
他不再言语,直直地看着我。
房间里很安静,我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我想了想,说道:那礼物,我还没道谢呢!七阿哥怎么知道我生日的?他淡笑:我无意中听见云娃和小琴商量给你过生日,就记下了。
那镯子你喜欢么?我点点头:镯子很漂亮,盒子也很精致。
原想雕朵花,但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就刻了你名字中的春字。
他垂着眼睛,声音很轻。
我惊道:那是你刻的?他嗯了一声,就又不说话了。
我实在想不出其他话题,不安地动动身子。
良久,他抬起眼,语气有些急:之前你找四哥就是为了和伦泰的事么?你为何不跟我说?四哥能做到的,我拼尽全力也会为你做到!我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刚要开口,他用手指点住我的唇:别说了,我不想听!我彻底无奈了!他到底在想什么,又知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拉下他的手:七阿哥,其实我……别说了!他打断我,脸色有些苍白,猛地站起来,急急地走了出去。
他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说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还发脾气走掉?我莫名其妙地把云娃叫进来:让巴海备好马车,咱们现在就回宫!太子并没有跟康熙说什么,但康熙还是知道了。
第二天我待在乾清宫,康熙屏退左右,语气温和地对我说:春丫头,昨儿个你受委屈了!我忙跪下:皇上言重了!快起来!康熙摆摆手,和伦泰是太子的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做出这种事。
太子管教手下无方,责无旁贷!回皇上,此事太子并不知情。
太子每日事务繁忙,底下的人又多,下面人瞒着太子胡作非为也是有的!我并非说昧心话,和伦泰先后两次轻薄云娃,又和我动手,太子确实不知道。
岳丹、和伦泰想为太子出口气,是他们私自行事,并未受到太子指使。
我虽然气愤,但也不会是非不分。
你不怪太子?康熙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叹了口气,你年纪虽小,却明白事理,你阿玛把你教得很好!但……和伦泰对你出言不逊,又与你动手,定要重罚!我轻轻摇头:回皇上,春悠出手伤人并不是因为和伦泰对我无理。
哦?康熙挑起眉,那是为何?和伦泰出言无礼,春悠并不生气,就当没听到。
只是云娃自幼跟随我,虽是主仆,却情同姊妹。
和伦泰两次对她轻薄,春悠若是不能护她周全,怎配她对我忠心耿耿。
既然春悠已经伤了和伦泰,求皇上开恩,不要再惩罚他了。
我为和伦泰求情,只是不想再为此事和太子结怨。
我摘了和伦泰的膀子,疼得他满地打滚,什么气都出了!康熙点点头:你这丫头,虽是女儿身,竟有如此胸襟,恐怕很多男人也不如你。
既是这样,朕便不罚他,交给太子去处理吧!我福身行礼:谢皇上!康熙对我笑道:你祖上几代武将,你阿玛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没想到你的身手也这么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女!老十四说得对,你这丫头可真是深藏不露!回到雁来轩,老十、十三、十四已坐在厅里等我。
我一进去,就被十四拉住:昨儿个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今儿一早又去了乾清宫,也没机会和你碰面。
怎么样,皇阿玛说了什么?我将我和康熙的话大概说了一遍。
十四松了口气:看来太子没有跟皇阿玛说你什么。
十三点头道:你处理得不错,太子应该不会为这事找你麻烦了。
老十一拍桌子:不错什么!小春子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怕事,还帮太子说话,为和伦泰求情!我真想拿茶水泼他!我回嘴道:依爷的意思呢?在皇上面前把太子找来,我们打个你死我活,是么?老十阴着脸一语不发。
我见他动了气,怕他又闯祸,便放柔声音对他说:老十,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认识我这么久了,我几时怕过事?说到底他毕竟是太子,我哪儿能跟他面对面的硬碰硬。
你们事事护着我,但也不能时刻寸步不离吧!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宫里,我只身一人怎么跟他斗,我也要保护我自己啊!若是你觉得我这样是胆小怕事,那我承认!老十脸色缓和了些,我笑着说:你一向话多,今儿怎么像个闷葫芦似的?还真跟我生气啊!我哪里跟你生气了!他冲着十四咬牙,你这老十四,平日一点儿小事,你都宣扬得人尽皆知。
你早知道小春子会功夫却瞒着我,我看你是讨打!说完,老十站起来,举拳打向十四。
十四身形一闪,跳到十三身后:十哥好不讲理,你又没问,我怎么记得起来!十三夹在他们中间呵呵笑着。
老十吼道:别的事不用我问你就说,这事倒说记不得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今儿个我还就不讲理了!十三挣脱十四,躲到一边对十四道:十哥要打你,可没我什么事,你别拉着我一起挨揍!老十追着十四满屋跑,十四边躲边说:十三哥好没义气,小春子会功夫你也知道,十哥做什么只打我!我正想悄悄躲到院子去,刚走到门口就被十四一把拉住,挡在他前面。
老十放下拳头,愤愤地说:躲在小春子后面,你羞不羞啊?有什么羞的,谁不知道十哥就怕小春子!连和伦泰那样的身手都打不过小春子,十哥你还是跟她过招,饶了我吧!十四嬉皮笑脸,转头又对我说,从没见你练功,功夫却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居然用手劈断剑,佩服佩服!今儿你跟十三哥切磋一下,怎么样?十三走过来:你为何不和春悠切磋?不然还有十哥呢!十四笑着摇头:我和小春子早就切磋过了,十三哥忘了么?至于十哥嘛,他哪儿会跟小春子动手啊,没打就输了!十三正要开口,我冲他眨眨眼,倏然回过身,对着十四就是一拳。
他迅速反应过来,架开我的拳,闪到院里:你这小春子,居然偷袭我!我追了出去:平日我从不轻易出手,既然你这么想跟我较量,今儿个我一定奉陪,你拉着十三做什么?他不再多说,认真跟我过招。
十几招后,老十插了进来,十四边打边喊:你们二对一,好不公平!十四一分神,就挨了老十两拳。
老十坏笑道:你再嚷,我叫老十三也过来,我们三打一!天气转冷。
十一月,康熙出京谒陵,四阿哥、十三、十四扈从出巡。
我每天待在房里无所事事,十三和十四不在,雁来轩变得有些冷清,只有老十偶尔过来。
自从老十生日那天,七阿哥莫名其妙地生气走掉,我们之间就换了位置,变成他时时躲着我。
他再没来过雁来轩,即使遇到也从不看我,更不跟我说话。
我到底哪儿招到他了?他不再理我,我心里竟有些失落,脾气也开始烦躁起来。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把事情想清楚。
我开始正视我的心,我和他之间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浮碧亭里,他的冷漠;堆秀山上,他眼中的笑意;雁来轩门口,他的怒气;那首《东风破》,他的担心;畅春园的山间,他的温柔;我酒后哭泣,他的焦急;知道我的往事后,他的心疼;还有木兰围场,他的吻……原来我和他的一切,我都记得如此清晰。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进入我的心,我真的对他动了情。
我只是因为害怕那不知何时来临的分离,不停地说服自己去逃避。
他躲着我,不理我,我才发觉我真的喜欢上他了!真叫我郁闷!我终于弄清楚对他的感觉,可他……我每天生着闷气,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我看什么都不顺眼,总是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
小姐!云娃小心翼翼地叫我。
我变得反常,她和小琴都手足无措,又不敢问我,怕惹到我。
我抬眼看她,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云娃小声说:魏诚来了!他来干什么?他主子不是不理我了吗!我有些生气:让他进来!魏诚拿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对我打了个千。
我扫了他一眼:魏公公有事么?他察觉出我不高兴,顿了一下,将布包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爷命奴才把这个拿来给姑娘。
我不动,看了一眼:是什么?他过来把布包打开,露出一个雪白的皮毛手笼。
他说道:今年秋狝,爷猎了一只白狐,回来后便命人将皮毛做成手笼。
这手笼早就做好了,一直放着,这几日变天了,爷叫我给姑娘送过来。
这狐狸就是十三所说老十和十四抢了半天,却被七阿哥射猎的那只。
我摸了摸手笼,狐狸毛滑得如缎子一般,摸起来很舒服。
我问道:为何给我这个?去年冬天,姑娘不是把手炉拿给爷用,后来奴才想拿来还给姑娘,但爷不准。
那手炉爷一直收在书房,不让任何人动。
爷怕姑娘冬天手冷,便打了这只白狐做了手笼给姑娘。
白狐数量稀少,像这只通体纯白,一根杂毛都没有的更是少见,爷说只有这样的才配得上姑娘。
我心里甜甜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见我笑了,松了口气:姑娘喜欢就好,奴才先告退了。
我一个人坐在桌前,直直地看着烛火,心里酸酸的,眼前竟模糊了。
这几天窝在房里有些闷,中午我趁着太阳暖和,到御花园透透气。
没想到竟遇到七阿哥和老十。
老十笑着跟我打招呼,而七阿哥仍不看我一眼,仿佛我是透明的,和老十说了一句就走了。
老十没心眼,我不动声色向他打听,他告诉我七福晋好像病了,所以七阿哥先回府了。
我忘了后来跟老十说了什么,也不记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从御花园回来到现在,我一直坐在这儿,晚膳没吃,云娃和小琴叫我也不应。
我的心好难受!我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后,就收到他送的手笼,我真的很开心!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还是不肯理我,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对我这么忽冷忽热的,我实在猜不透他对我的心!如果他不喜欢我,为什么那晚在草原上吻我,为什么送我东西,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如果他喜欢我,为什么视我为透明,匆匆赶回府看望他的福晋?他的福晋……我早就知道他有侧福晋和妾侍,可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在意,这么难过!一想到他这么紧张他的福晋,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得令我窒息。
我一个人本来好好的,他干什么来招惹我!我用手背使劲抹掉眼泪,泪水却越擦越多。
我站起身走到床边,拿起枕头旁的手笼,用布包好,又从妆台抽屉里把装着手镯的紫檀木盒取出,将两样一起放进柜子里。
我不能这么没出息,再难过我也撑得过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