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晚都到聚美楼,给老鸨一张银票,听雅如弹首曲子就走。
我隐隐觉得雅如知道一些关于方继祖的事,但我不确定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能直接问她查方继祖的原因,只好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她。
银子我多得很,一时半会儿还造不完。
老鸨见我出手豪爽,每回看到我都乐开了花。
雅如的眼神充满疑惑,却也不开口问我。
十几天后,方继祖从苏州回来,我便不再去聚美楼。
我像是和他捉迷藏一样,他在扬州,我待在别院不出去,他有事离开扬州,我就晚晚到聚美楼。
杨百义想派镖局的人出去调查,被我拒绝了。
事情还是未知之数,我不想惊动太多人,更不想因为这事连累到杨家镖局的人。
我私下命阿猛派出一名身手不错又很可靠的手下,潜入方继祖的府里查探。
派去的人像是人间蒸发似的,有去无回,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怕再这么查下去会打草惊蛇,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孟飞仍时时传来京城的消息。
胤祐找了我一年,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彻底绝望了,病了一场。
直到收到他康复的消息,我才放下心来。
他把几位阿哥的人全招了回来,只剩下他自己的手下还在寻找。
他称病关在府里什么人都不见,也不去上朝。
康熙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十月底,一连几天扬州都是阴雨绵绵,将我困在房里。
方继祖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我不再派人到他的府里查探,只是和杨百义暗中监视他。
我不知道他的计划,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只要他一有行动,我就想办法阻止。
若是阻止不了,我就用康熙的手谕通知官府,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是这样做,我就要表明我的身份,所以不到最后关头,我不想惊动官府。
今天天气终于放晴,我和杨百义一起来到春风得意楼在扬州的分号。
短短一年时间,春风得意楼和春韵茶庄已在江南各地开了分号。
对于阿猛的能力,我实在佩服。
生意的事全由阿猛负责,我懒得过问,加上一直忙着查方继祖,春风得意楼已经开张一个多月,我才过来看看。
酒楼的生意不错,雅间全都客满了,我和杨百义找了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
杨百义边给我倒茶,边笑着说:竟然没有一个伙计认识你,你这个老板太不称职了!百义兄这镖局二当家,不也是闲人一个!我也笑了,看了看周围,有阿猛这个工作狂人,哪里还用我操心。
我刚端起茶碗喝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不是杨二当家么?杨百义站起来,对我使了个眼色,向那人一抱拳:原来是方老板,好久不见。
竟然是方继祖!我暗自吃了一惊,也跟着站起来。
方继祖抱拳回礼,转向我,将我打量一番:这位是……今天出来只为了到春风得意楼看看,我并未换男装,仍是已婚妇人打扮。
这是我的表妹,到扬州小住几日。
杨百义淡淡地笑着,对我说道,表妹,这位是方老板。
我微微福身:方老板。
方继祖向我抱拳,笑着说:幸会!不知如何称呼夫人?我垂下头不说话。
杨百义代我回答:我表妹夫在家里行七,都称呼我表妹为七娘。
七娘?我差点儿笑出声来。
倘若我嫁的是十三,再加上名字,不就是春十三娘!天哪,蜘蛛精!我站在杨百义旁边听着他们寒暄,悄悄抬眼看向方继祖。
上次在大同,我只看到他的侧脸,后来在扬州我一直避免跟他见面,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他。
他长相端正,举止斯文,并不像是蒙古人。
方继祖客气地说:在下约了朋友,就先告辞了。
杨百义说道:那就不耽误方老板了,请!我福了福,方继祖转身走上楼去。
自从春风得意楼开张后,方继祖常在这儿约见朋友。
杨百义暗中留意他见的那些人,除了和他有生意来往的人,就再无其他。
杨百义和孟飞走进我的房间。
我问道:孟兄怎么来了扬州,莫非有事情?孟飞点点头:雅如姑娘派人来到知了堂,托我们找一位顾爷,约他于这个月十五午时到聚美楼一聚。
我看向杨百义:她想见我,看来有好消息。
杨百义挑挑眉,笑着说:拭目以待!我又对孟飞说:劳烦孟兄通知雅如姑娘,将地点改在春风得意楼,时辰不变。
十四日晚上,我躲开方继祖,来到聚美楼。
我以在春风得意楼设宴款待朋友为由,请雅如姑娘赴宴弹琴助兴。
老鸨看着我给的银票,满脸笑容地答应了。
第二天中午,我故意迟了一会儿,过了午时才从后门进入酒楼。
我推开二楼雅间的门,走了进去。
雅如见我女装打扮,愣住了:顾……我脱下披风,坐在椅子上搓了搓手:我一直隐瞒身份,请姑娘别见怪。
我夫君行七,就叫我七娘吧!她福了福:雅如见过七娘!我示意她坐下,问道:不知姑娘约我相见有何事?她轻轻地笑了:那雅如就直言了,七娘是否在追查方继祖?我不置可否:姑娘何以见得?她看着我:七娘每次以顾爷的身份来聚美楼,都是方爷离开扬州的时候,方爷一回来,顾爷就不露面了。
这不会只是巧合吧!我点点头:姑娘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相瞒了。
我确实在查方继祖,也知道姑娘了解的事情比我多。
她幽幽说道:雅如不知道七娘是何身份,也不清楚七娘为何要查方继祖。
雅如知道的并不多,请七娘耐心听个故事吧!她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我从春风得意楼回到别院,杨百义已等在我房间里。
他给我倒了碗茶,等我开口。
我抿了口茶:我一直以为,方继祖和拥立朱三太子的反清势力有关联。
可没想到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他应该跟康熙初年的明史案有关。
明史案?事情的始末我大略知道。
庄家本是南浔镇的富户,庄廷鑨购得前明人氏朱国桢书稿,攘为己作,加以修订,并补写了前明崇祯朝和南明史事,想刻印成书,以求能名留青史。
谁想书未著成,庄廷鑨就因病而逝了。
其父庄允城为完成儿子的遗愿,不惜金银,使这部明史成书问世。
后此书被人告发,庄廷鑨被剖棺戮尸,庄氏全族受诛,凡为此书作序、校阅、刻字、印刷、卖书、买书及地方官吏均处死。
他看着我,问道,为何说方继祖和明史案有关联?说来话长,庄廷鑨虽有大志,却是畏妻之人,除正室外再无纳妾。
其实他有一外室,并为他生有一子。
他怕家中的妻子知道,甚是保密,这事并无其他人知晓,就连他的老父也不知情。
我顿了一下,当年外室生产时,庄廷鑨请了镇上最好的稳婆接生。
这稳婆是唯一的知情人,她向来口紧,又收了庄廷鑨一大笔银子,所以没有将事情外泄。
正因为没人知道这母子俩的身份,他们才在案发后保住了命。
我将雅如所说的故事完整地讲了一遍后,对他说道:雅如只是怀疑方继祖跟庄家有关,但并不能确定,因此她委托知了堂调查。
她察觉到我也在查方继祖,就约我见面,将这些告诉了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终于有点儿头绪了,你下一步有何打算?我想了想:先看看黑虎那边的动静,之后我要亲自潜入方继祖府里一探究竟!十二月,孟飞传来蒙古那边的消息,黑虎已经停止招揽手下。
粗略估计,应该已凑集百余人。
黑虎正在安顿这些人,过了年他就动身赶来扬州。
我猜测他到了扬州就会和方继祖商讨计划,便决定等他到达后,再潜入方继祖府里查探消息。
今年杨百义不回山西平遥过年,要和我一起去苏州。
我知道他是怕我瞒着他一个人行事,再三劝他放心回家去,他说什么也不肯。
人情我是欠定了,便不再多说,和他动身去往苏州。
还有半年多就要返回京城,我想在过年前让阿猛和云娃成亲,他们也同意在我回京城前把事情办了。
他们都没有亲人,除了我、杨百义、孟飞外,请的都是生意上的朋友。
时间虽然有点儿紧,但婚事还是办得很隆重。
阿猛和云娃成了亲,我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过了初五,我和杨百义返回扬州。
计算时间,黑虎会在月底之前达到扬州。
这几天杨百义有些奇怪,我觉得他总是躲着我,就算见到我也沉默不语。
我以为他家中有事,就没有多问。
我躲在屋里睡了个午觉,睡醒后看到杨百义站在门外。
我打开门,将他让进来:百义兄为何不敲门叫醒我?他不做声地坐在椅子上,良久才轻声说:有件事想跟你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我没有权力瞒着你!我看着他:百义兄有话请直说。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我面前:这是十日前孟飞的飞鸽传书。
我低头看向纸条,纸上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正月十九,七贝勒迎娶侧福晋巴尔达氏。
十九?不就是今天!我的心狠狠一紧,痛得无法呼吸。
我低头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深深吸了口气,我抬起头,对上了杨百义满是担心的眼睛:百义兄就是为这事躲了我好几日?放心吧,我没事!见他不说话,我又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默默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晚上的夜色很好,我只穿了一件单袍坐在院子里,边喝酒边对着夜空发呆。
已经亥时了,侧福晋应该已经迎娶进府了。
胤祐找了我这么久,却还是没有我的消息。
他以为我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康熙让他娶谁他都无所谓。
康熙何等精明,到今天才让他娶侧福晋,只因康熙深知他心里已经绝望,一定不会抗旨不娶。
半年后我回到京城,这侧福晋只怕已有了身孕。
这是我离开京城前就想到的事。
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接受,可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高估了自己。
我的心好难受!我真的希望即使我不在他身边,他仍然会坚守对我的誓言,不会娶其他女人,不会碰其他女人!当初若是不走,不能再有孕的我,怎样面对今天的局面?怎么接受他娶别的女人?低头看着碗里的酒,我不想伤心、不想难过。
今晚我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就只想喝醉,昏昏沉沉地睡一觉,忘了所有的一切!我将酒一饮而尽。
比起北方的烈酒,这酒像水一样,哪里会醉人啊!杨百义出现在我面前,一把夺过酒碗,指着地上的酒坛:你竟然喝了这么多!这酒哪儿来的?酒?春风得意楼多得是!你要喝么?我懒懒地抬眼看他,眼前竟有些模糊。
这么容易就醉了吗?他摇头:你醉了。
我的酒量很好的!我呵呵笑了,忽然出招抢他手中的碗,嘴里说道,我没醉。
告诉你,我喝醉会哭的。
他闪身,甩手将碗扔出去,再扣住我的手腕,皱眉怒道:你的手冷成这样!你疯了么?竟然穿这么单薄坐在外面喝酒!我用力想抽回手:别管我,我不冷!他打横将我抱起,走向房间。
我没有挣扎,把头靠在他肩上,喃喃低语:我想要醉……我想要哭……他抱着我走进房里。
一股暖意袭来,我才发觉自己冷得厉害,身子微微颤抖着。
我吸吸鼻子,眼泪已然决堤。
他将我放下来,双手缓缓捧起我的脸,手指轻柔地擦拭着我的泪水:别哭。
我轻声啜泣,泪眼婆娑地看向他,看到他眼中的挣扎。
别这样看我……我真的放不开你了!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温柔地搂我入怀,别哭,我舍不得你哭。
我的头晕晕的,意识却还清醒。
他喜欢我!他一直对我很好,帮了我很多。
我以为他只当我是朋友,竟然从没感觉到他喜欢我。
我泪流不止,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在我最脆弱的时候,让我知道他喜欢我?今晚,我很怕独自面对伤心、难过,我真的很怕!理智、清醒,我都不需要,我只想躲开,只想逃开……我伸手搂住他。
他的唇轻轻吻着我脸上的泪水,抱起我放在床上。
我闭上眼,无声地哭泣。
片刻,他覆身上来,用力吻住我的唇,舌尖探入我的口中。
扣子一颗颗松开,他沿着我的脖颈吻下去,轻轻啃咬我的肩膀。
他身上的炙热,使我全身发烫。
我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着凉了。
他的手隔着肚兜在我胸前轻抚,我又麻又痒,不安地动了动。
他解开我肚兜的带子,用嘴含住我胸前的坚挺,我轻哼了一声。
他慢慢脱掉我的外裤和亵裤,温柔地进入。
他停下动作,咬住我的耳垂:春儿,睁开眼睛。
我听话地睁开眼睛看他。
他痴痴地凝视着我:就这样一直看着我。
我不管天亮之后会如何,今夜你眼中的是我……春儿,喊我的名字。
泪水轻轻滴落,我哽咽道:百……义……这就够了!他紧紧地搂住我,动作起来。
我哭着环住他的脖子,只觉身体越来越烫,抽噎着丢了身。
他加重动作,许久,猛地放开我坐起身来,在床边幽幽喘息。
他处处为我着想,即使这个时候,他仍怕伤害到我。
我拉过被子蒙住头,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儿,他躺回到我身边,拥着我轻声哄着。
我哭到没力气,才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外面已天色大亮。
身旁空荡荡的,杨百义早已起身离开了。
我的头疼得要命,慢慢爬起来,梳洗更衣。
打开房门,就见杨百义背对着我,负手站在院子中。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直直地看着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靠在门边。
他走到我面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随着他到桌旁,尴尬地站着。
他注视着我,说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
未见你之前,常听阿猛提起你,那时我就觉得你跟其他女子不一样。
我协助阿猛帮你离开京城后,和你相处得久了,你的一颦一笑像是烙印在我心上,我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你。
我知道你嫁了人,也知道你是七贝勒的福晋,我从来没有妄想过。
我有信心把对你的感情隐藏很好,永远不让你知道。
若不是你昨晚伤心成那样,我不会……看到你的眼泪,我才发觉竟然对你用情那么深。
我舍不得你哭!他轻叹一声,又继续说:我们杨家的人个个痴情。
我爱上你就是一生一世。
我知道你我没有结果,也没打算要求你什么。
只怪天意弄人,你和我相识得太晚。
昨夜,我不该那么对你,但是我不后悔!你眼中看的是我,口中喊的是我的名字,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今后,这件事我绝不会再提起!他拿出一块玉佩,挂在我的脖子上:这玉佩,自隆安镖局成立就代代相传,原本刻有隆安两个字。
传到我这一代,我爹将玉佩一分为二,刻有隆字的那块给了我大哥,这块有安字的给了我。
我们杨家的规矩,玉佩要给最爱的人,玉佩相赠,就代表性命相托。
我大哥成亲后,玉佩送给了我大嫂。
今日我把玉佩送给你,你就是我一生所爱的女人,我杨百义的命便是你的了。
为了你,就算要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日后你有任何事情,只要亮出这玉佩,隆安镖局上下任你差遣。
他轻轻执起我的右手,看着腕上的镯子:我爱你,决不会比他少一分一毫!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戴着这玉佩,永远别摘下来。
答应我!我望着他的脸,点了点头,哽咽道:我答应你!他温柔地笑了,放开我的手:我不在乎你心里有没有我,也不求任何回报。
就算方继祖府是龙潭虎穴,我也会陪着你去。
我不管你是为谁,但我为得是你!说完,他大步走出房间。
我跌坐在椅子上,用手轻抚脖子上的玉佩。
他的确将感情隐藏得很好,昨夜若不是为了安慰我,他情不自禁了,我确信他永远不会让我知道。
刚才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我确实什么也给不了他。
我能为他做的,就只是答应他唯一的要求。
至于胤祐……我做过的事,我就会承担一切后果!仿佛是巧合,这玉佩上刻着我的本名。
同样是上好的白玉,同样对我一片深情。
昨晚的事,我注定欠了他们两个人。
对胤祐,我会用一辈子去还。
可是对杨百义,我永远没办法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