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百义恢复得和以前一样，就像那晚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只是在私底下，我常看到他眼中的温柔。
正月底，黑虎来到扬州。
因方继祖去往苏州未回，黑虎就每天待在客栈里不外出。
他们行事很谨慎，不会贸然相约，生怕引人怀疑。
若不是我在大同认出黑虎，杨百义又见过方继祖，谁也不会将他们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孟飞赶到扬州，试图劝我不要冒险。
他见杨百义并不出言阻止我，也就不再说什么。
我不肯让孟飞插手此事，他不顾我的阻拦，亲自潜入方继祖的府里，为我们探路，把大致地形告诉了我们。
方继祖回到扬州的第二天，黑虎一早就从客栈出去，在大街上闲逛。
我猜测今晚他们会见面。
晚上的天气很不好，乌云遮住了月光，黑漆漆的一片，又阴又冷。
我和杨百义黑衣蒙面，悄悄来到方继祖府外。
想想这一年的时间，我暗中跟踪马贼，女扮男装逛青楼，现在连夜行衣都穿上了。
古装武侠剧的情节我差不多都尝试过了，实在不枉这趟江湖之行。
翻墙进入到后院。
我虽然不会轻功，但好歹习武多年，身手也算敏捷，翻墙倒是难不到我。
方继祖约见黑虎，一定会让府中下人回避，因此后院一个人也没有，十分安静。
我压低声音：去祠堂。
杨百义点点头，示意我跟在他身后。
根据孟飞描述的方位，我们毫不费力地找到祠堂所在。
祠堂是一座二层小楼，一层只供着一尊菩萨。
上了二楼，楼上北面摆着供桌，供桌上只有一个牌位和一个香炉。
我走过去，仔细看清牌位上的几个字，方家祖先之位。
这算哪门子灵位啊！再向后看去，牌位之后再无其他。
我皱皱眉，这祠堂算是白来了！杨百义忽然拉过我，在我耳边说道：有人！他拉着我走到房间西侧，轻轻打开窗子，我轻巧地翻身出去。
窗外只有窄窄的一条砖沿，我小心地踩在上面。
他跟了出来，将窗子关好，一只手用力扒住窗子外沿，另一只手揽住我的腰，防止我站不稳摔下去。
房间里传来脚步声，蜡烛被点燃。
我透过窗子的缝隙，将房里看得一清二楚。
方继祖走到供桌前，伸手轻轻转动牌位，牌位后面的墙上出现一个很大的暗格。
我看向杨百义，他眯了眯眼睛，对我点点头。
我转回头向暗格看去，只见暗格中摆着多个牌位。
我恍然大悟，难怪外面的牌位只写着那么几个字。
方继祖点燃三炷香，口中轻声说着什么。
他声音太小，我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天保……讨回公道……天保？看来是他的真名。
楼下传来声音：爷，您等的人到了。
方继祖将香插在香炉里，转动桌上的牌位把暗格关好后，匆匆地下楼去了。
等了一会儿，杨百义推开窗子，让我先进入房间后，他才翻窗进来。
我走到供桌后面，摸了摸有暗格的墙壁。
这机关做得真好，墙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他关上窗子，走过来转动桌上的牌位，暗格再次打开。
刚才方继祖走得匆忙，并没有熄灭房里的蜡烛，我们能轻易地看清每个牌位上的字。
我淡淡地笑了。
庄允城、庄廷鑨、庄永康……方继祖真的是庄家的后人。
在暗格的左后面，牌位上赫然写着庄天保之位。
他连自己的灵位都准备好了！等杨百义关好暗格，我低声对他说：黑虎应该已经到了，不知他们在哪个房间？他想了一下：唯有一间一间地找了。
咱们分头找，在后院会合。
我转身要下楼。
他拉住我：春儿……千万要小心！我看着他的眼睛：你也是！我心里有些紧张，但头脑仍保持冷静。
小心翼翼地从左路挨个房间查探，却找不到方继祖和黑虎。
不能多做耽搁，我原路去往后院。
已经接近后院，远远地看见前面的房间有亮光，我轻轻走过去。
快到跟前时，有人从身后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到暗处。
是我！杨百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放开我，我转身看向他，他对我一点头，快走！我会意，知道他听到了方继祖和黑虎的谈话，便跟着他往后院跑去。
天色太黑，我没注意到地上，啪的一声脆响，我脚下踩到了一截枯枝。
周围一片寂静，这声响已经惊动了方继祖和黑虎。
什么人？他们从房间冲了出来。
杨百义一把抱起我，迅速跑到后院，轻轻一跃，人已站在墙上。
我在他怀里感觉到有东西向我们射过来，直觉地用右手一挥。
他跳下院墙，抱着我往春风得意楼跑去。
春风得意楼距离方继祖的府宅不远，杨百义从后门直接进了账房。
账房重地，除了阿猛、掌柜等人，其他人是不能进入的，我身为老板自然进出自如。
杨百义把我放下来，在我身上左右察看。
我对他摇摇头：我没事。
别动！他拉起我的右手，小心地从衣袖上拔出一支银针，银针的前端黑得发亮。
我倒吸了一口气，是毒针！怪不得我派出的人有去无回，看来是中毒而亡了。
我攥住右腕，若不是这镯子挡住毒针，我也活不成了！他将毒针拿到外面处理掉，回到房间关好门后，把我拉入怀中搂住：不管是毒针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会为你挡，你为何……你若是有事，我绝不会原谅我自己！我轻轻叹息：我欠你的太多了，我不想你为了我出事。
他搂着我沉默不语，久久，才松开。
我抬起头，问道：可听到什么？他点头：今年皇上塞外行围，他们将会动手……该查的事情我已经大概清楚了，现在只有等方继祖他们行动了。
杨百义继续监视他们的动静，我准备起程回春忆山庄。
离开扬州之前，我又在春风得意楼约见雅如。
这次我没有晚到，略微提前了一些在雅间等她。
雅如准时赴约，向我行礼后，看着我说道：看来七娘已将事情查清楚了。
我轻笑道：正如姑娘的猜测，方继祖确是庄家的后人。
她并不惊讶：七娘打算怎样做？我自会处理。
我喝了口茶，这几日我就要离开扬州，我会派人到聚美楼为姑娘赎身。
姑娘想去哪里都可以，过平淡的日子。
雅如多谢七娘。
她福了福身，脸上泛起淡淡的哀愁，雅如已非清白之身，怕是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嫁为人妇。
聚美楼的老鸨说雅如仍是清倌，而那些男人为买雅如的初夜，已叫到天价。
难道她和方继祖已经……我眯了眯眼睛，看向她。
她轻轻点头：雅如出身青楼，从没想过会有人真心待我，直到遇到他。
他对我很好，并没有嫌弃我的身份，我以为他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瞒着妈妈和他……我想他对姑娘是真心的。
若他不是庄家的后人，姑娘会有个好归宿。
我轻叹一声，既是这样，姑娘的去向由我来安排吧！她福下身：七娘对雅如的恩情，雅如实在无以为报。
我回到春忆山庄后，便命阿猛派人以顾爷的名义为雅如赎身。
之前聚美楼的老鸨已从我身上捞了不少好处，爽快地开出价钱。
我也不还价，直接付了银票把人接走。
想想古代的女子地位确实低下，竟像是一件货物一样任人买卖。
我原本想将雅如送到山西，让杨百义通知镖局的人代为照顾，可在半路上雅如就不告而别。
方继祖因为筹备他的大事而无暇寻找，我也就放心下来。
我知道雅如不会回来江南，便想等事情过了，回到京城后再找她。
三月，黑虎返回蒙古，方继祖继续做他的生意，暗中用飞鸽传书相互联络。
五月初，孟飞传来京城的消息，康熙定于月中起驾去塞外，太子、大阿哥、十三、十四，还有十五、十六、十七三位小阿哥随驾。
方继祖开始行动，带着十余名手下赶往围场。
黑虎聚集所有人手，分批去往塞外。
我和阿猛、杨百义暗中跟踪他们到了围场，孟飞也赶到热河附近，帮忙打探消息。
康熙到达木兰围场已经进了六月。
皇上行围自然有不少人随驾，方继祖和手下趁着围场人多杂乱，悄悄混了进去。
黑虎和其他的人藏匿于围场附近，等待方继祖一有消息，他们就前往围场。
阿猛和杨百义各带了几名武功高强的手下。
黑虎带得人多，杨百义原想把热河附近的镖局分号的人全招集来，但被我阻止了。
镖局经常和江湖中人打交道，一向对朝廷的事敬而远之。
我知道杨百义是为了我，但我不想让他为难。
既然事情关乎康熙的安危，我自然应该通知官府，让他们派兵。
我跟阿猛、杨百义商量过，决定由杨百义带着人潜入围场，监视方继祖等人，阿猛跟踪黑虎，查探那些人的藏身地点，我拿着康熙的手谕去官府。
我刚赶到热河，还未去官府，就收到孟飞的消息。
四阿哥因要向康熙汇报政事已来到热河，现正停留在驿馆，准备往围场面见康熙。
我急急赶往驿馆，这事跟四阿哥说了，他自然会派兵捉拿黑虎一帮人。
驿馆外有官兵把守，我正要拿出康熙手谕，就看见四阿哥的贴身太监冯泰从里面出来，便喊了他一声。
他见了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向我打了个千：七福晋，您……我打断他的话：四爷在么？我有急事！在！在！他引着我来到四阿哥的房门前。
我示意他退下去，推门走了进去。
啪的一声，四阿哥手中的笔掉落在桌上，溅得纸上都是墨点。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快步走到我面前，表情不再平静，脸上尽是惊喜：春儿！我身着男装，笑着向他福了福：给四哥请安。
你去哪儿了？他将我搂住，语气也不再平淡，不管怎样，你平安回来就好……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问道：你为何会在这儿？我将方继祖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
他恢复了平时的表情，静静地听着。
我喘了口气：黑虎手下约有百余人，我本来想通知官府，如今四哥来处理是再好不过了。
他点头：我自会命当地官府派兵，将乱党一网打尽。
至于已经混入围场的乱党……我正色说道：四哥请放心，我早已派人监视他们。
我会赶到围场，在他们动手前将他们擒获，绝不会惊扰皇阿玛圣驾的！他柔声说：你自己要小心！收到阿猛的消息，我将黑虎的藏匿地点告诉四阿哥后，便赶往围场。
清晨我到达围场，和阿猛会合。
我们悄无声息地进入围场，和杨百义碰了面。
方继祖带着人藏在围场的树林中，正值盛夏，树木茂盛，不易被人发现。
他们在等适当的机会下手。
我们分散四处，将方继祖一伙人围住。
为了不泄露身份，我们的人全部蒙面。
正准备动手时，就见一辆马车向这边驾来。
马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三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看清他们的衣着，腰间的黄色腰带，我心知不妙，这应该是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和十七阿哥胤礼。
他们一定是趁着康熙行猎时，甩掉太监、侍卫，偷跑出来玩的。
矮矮胖胖的十七大声喊着：十五哥，十六哥，你们等等我。
十六回过头：若不是你缠着我们，十五哥和我早就跟随皇阿玛行猎去了，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十七委屈地抱怨：十五哥，十六哥欺负我！树林中有动静，方继祖一定想掳劫这三位阿哥。
我使了个眼色，冲了出去。
方继祖的功夫高强，与杨百义打在一处。
阿猛护着我来到十五、十六面前，十七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我和阿猛一人拉着一个，将他们送到马车上。
老十七还在那边！十五和十六在车上大叫，就要冲下来。
我拦住他们：你们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我转过头冲着驾车的小太监喊道：快回营去！小太监反应过来，飞快地驾着马车离去。
我和阿猛回到混战中，找到被吓得四处乱跑的十七。
我冲过去将他抱起来。
这小胖子真是重！别怕！我轻声安抚他。
他放声大哭，像个无尾熊一样紧紧抱着我，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
他这一哭，引得方继祖晃过杨百义，向我攻来。
我被十七这小子缠着，无法出招，向后退了几步。
阿猛挡在我前面，架开方继祖的剑。
杨百义闪了过来，和阿猛一起护住我。
十七在我怀里还不老实，伸手一把扯掉了我的面巾。
方继祖看着我的脸，微微一愣，杨百义趁机攻向他，几招后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片刻之后，方继祖的手下全部被制伏。
我松了口气。
一群侍卫冲进树林，将我们团团围住。
我看向为首的侍卫，竟是那年随我出宫到老十府的巴海。
我放下十七，走到巴海面前，他已认出我。
我示意他不要声张，悄声说：蒙面的都是我的人，不方便表露身份。
你先将乱党押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他立刻吩咐其他侍卫将方继祖一伙人押回去，又转向十七：皇上担心十七阿哥的安危，请十七阿哥跟奴才先行回营。
十七拉着我的手，身子扭了扭：我要和小哥哥一起回去。
小哥哥？这小子嘴还真甜！我笑了笑，对巴海说：我带他回去吧！等巴海带人出了树林后，我让十七待在原地，转身走向阿猛和杨百义。
他们已命手下将拴在林外的马匹牵来。
我向阿猛说道：好好照顾云娃，我回到京城再跟你联系。
阿猛点点头：小姐多保重！我转向杨百义，福下身：这次多谢百义兄相助！劳烦百义兄代我向孟兄致谢。
杨百义看着我，轻声说道：我们不方便在此多留，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们翻身上马。
杨百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包含千言万语：保重！我淡淡地笑着：你也保重！杨百义不再言语，掉转马头，率先策马而去。
阿猛带领手下，紧随其后离开树林。
我吹了声口哨，墨星奔到我面前。
墨星是我从牧场挑选的马，它通体黝黑，只在额间有一撮白毛，非常有灵性。
十七跑了过来：哇！这马真漂亮！我隔着衣服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叹了口气，说道：走吧，咱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