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赏赐每隔几天就送到府里。
胤祐找来很多有名的大夫为我看病,可我还是不能发出声音。
我右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整个手掌有好几条疤痕,其中掌心的那条最深。
伤虽然快好了,右手仍使不上劲,什么东西都拿不了。
胤祐每天都在正午前赶回来,和我一起用膳。
我右手不方便,他就亲自喂我,还总是强迫我多吃,实在令我苦不堪言。
府里成了阿哥们的聚集地,除了老十、十三、十四动不动就跑来,连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也常来。
我知道胤祐和这几位阿哥一直在找害我的人。
我被人下药受伤,事关皇家的脸面,他们只能低调处理,暗中调查。
这些阿哥个个心思细密,怎么会想不到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不愿我再想起那些不堪,所以从不在我面前提起。
康熙四十六年在我的沉默中到来。
我原本不想出席家宴,可康熙非得命胤祐带我入宫。
到各处请安转了一圈,得的赏赐比往年都多。
我受伤的事,所有人都绝口不提,他们的反应竟令我产生错觉,仿佛我本就不会说话。
家宴上,十七不理十五、十六几位小阿哥,非要坐到我身边。
康熙心疼我受伤,也知道十七向来和我亲近,便由着我们。
十七不像平时那样说个不停,默默地帮我夹菜,胖胖的脸上尽是担心。
为了哄我高兴,他拉着我的手给我唱歌,唱的是《曹操》。
我跟胤祐生气住在宫里的那段时间,有一回十七来找我,聊到了三国,我一时兴起唱了这歌。
他很喜欢,缠着我非要学。
十七声音不大,胤祐在旁边一直皱着眉摇头,我开心地笑了。
小十七虽然胖嘟嘟的,但是和他的兄弟们一样,长得很俊。
而且他的嗓音好得没话说,要是在现代,绝对一乐坛小天王。
正月十五,四阿哥在府中设宴。
除了过年时宫里的家宴,各府设宴都是阿哥、福晋分开就座。
开席前,太子见胤祐不放心我,便说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安排我坐在胤祐身边。
自从我受伤、不能出声后,太子对我的态度改变了不少。
我心里明白原因,却不表露出来,每次见到他,都对他很恭敬。
撤了席,戏台上的戏已开场。
我对听戏最不耐烦,便把注意力转移到胤祐和几位阿哥聊天话题上。
除了太子外,阿哥们向来都是序齿入座,所以我周围都是那几位相熟的阿哥。
老十凑过来,嗓门比台上的演员还大:小春子,方才我听说和伦泰得了急病,昨儿个夜里已在府中暴毙。
我心里一紧,左手不自觉地抚着右掌的疤痕,有些慌乱看向周围。
胤祐和那几位阿哥脸上并没有异样,我这才略微安心。
我转向太子,他已听到老十的话,正看着我。
他冲我笑笑,举了举手中的茶碗,便转回头听戏。
我错开眼,正好触到四阿哥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气,他微微抿了抿嘴。
我收回眼神,才惊觉胤祐、八阿哥、九阿哥、老十、十三、十四都看着我。
胤祐紧紧握住我的手,脸色已经变了,八阿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九阿哥一脸阴沉,老十有些不明所以,十三、十四都板着脸。
和伦泰突然死亡,太子刚才的动作,除了老十,这些阿哥全明白了。
指使手下给我下春药,企图污辱我的就是和伦泰。
当天他用满语说话时,我已经认出他的声音。
我反复思量,虽然太子一直找我麻烦,但他好歹会看在胤祐的份上,绝不会这样害我。
所以这事并不是太子指使的,是和伦泰私自的主意。
我在春风得意楼,当着所有阿哥和太子对着干,让太子失了面子。
和伦泰向来对太子忠心,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自然恨我入骨,想置我于死地。
他不会笨到动手杀我,而是想逼我自行了断。
如果不是杨百义救了我,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担心杨百义会有麻烦,才让他和阿猛尽快离开京城。
我早就想到太子知道这件事后,一定会亲自解决和伦泰。
不管太子出于什么原因要杀和伦泰,也算是为我报了仇。
我和胤祐刚回到府里没多久,四、八、九、十、十三、十四阿哥全来了。
刚才在四阿哥府,台上唱的是哪出戏,我猜这几位阿哥根本不知道。
他们都沉着脸,使我周围降低了好几度,害得我一阵阵发冷。
老十气得跺脚:若不是听老十四说,我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和伦泰就这么死了,简直是便宜他了!要是我早些知道的话,非把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地割下来!我皱了皱眉。
老十向来说到做到,像他说的那样,实在太血腥了!十四看着我:小春子,方才见你的反应,似乎早已知道是他做的。
你为何不……他想到我不能说话,猛地止住话。
他竟然敢对你做这种事,实在太胆大妄为了!十三一脸冰冷,他应该庆幸自己死得早!我第一次见十三这个样子,想他是怒到极点了。
他这副表情,和四阿哥好像,冷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再看四阿哥、胤祐、八阿哥、九阿哥,脸色都好不到哪儿去。
我看是我庆幸和伦泰死得早,不然他的下场……太恐怖了!老十冲到我面前,攥着我的胳膊大喊大叫:你这小春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既然知道是谁干的,为何不说?你说不出,总能写出来,右手不行,左手总可以吧!你又哪里不对劲了,又开始胆小怕事么?胤祐怒气冲冲地走向他,他急忙松开手。
我揉着被抓得生疼的手臂,叹了口气:你到底明不明白?太久没说话了,我的声音有点儿哑。
看着他们惊诧的表情,我对瞪大眼睛的老十说:我若是胆小怕事,就不会得罪了太子,更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当日我虽被下了药,但意识还算清醒,就已认出和伦泰的声音。
早在第二日药性过了,我已经可以开口讲话。
我的手伤了,不能写字,我一直装作不能出声,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事情是和伦泰做的。
我料到你们会是这种反应,所以我不能说。
他是太子的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太子可以动他,你们不可以!若是当日我没被救下,真的被……污辱了,我会逃得远远的,再自行了断,绝不会让你们找到我的尸首。
我说过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人出事,更不允许你们为了我而出事!对我而言,太子只是太子,而你们,是亲人。
胤祐用力搂住我。
老十仍是气呼呼的:就算你不愿说出来,也不必装作不能出声让我们担心啊!若是和伦泰不死,你打算永远不开口说话么?因为春儿知道和伦泰一定会死!四阿哥淡淡地说。
八阿哥轻轻笑了笑,九阿哥点头道:太子一定会先下手的。
老十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到底什么意思?静媚香是和伦泰下的,他怎能不了解药性,这药根本不会令人长久失声。
十三已恢复往常的表情,我还是喜欢这样的他,之前那么多太医、大夫都查不出春悠为何不能出声。
太子就已明白,春悠是顾全他的面子,故意装作不能说话。
十四接着说:更何况,小春子伤成这样,已经惊动了皇阿玛。
这事太子早已知情,为免怀疑,他不会立刻动手,但一定会在小春子开口将一切告诉咱们之前,解决了和伦泰。
小春子,你不许我们出手,却假装失声逼着太子亲自动手,这招高明!老十这才恍然大悟,呵呵笑了。
我的意图自然瞒不过这些阿哥。
我在胤祐怀里说道:和伦泰手段卑鄙,还害得我手掌多了几道疤。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胤祐轻声责备:你哪里是在报仇,根本是在吓我!你不能出声,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笑着哼了一声:我故意的,就是要让你着急,谁叫你弄出个玉仪来惹我哭!老十心情大好,没了忌讳:若和伦泰给你下的不是静媚香,不会令你失声,那你打算怎样瞒着我们?我想都不想,一本正经道:装疯!话一出口,骇得他们都怔在了原地。
三月初,春暖花开,气候宜人。
我不愿闷在房里,常在园子里的亭子喝茶、弹琴。
我的右手已经痊愈,活动很灵活,只是有几道不美观的疤痕。
我正坐着喝茶,隐隐觉得有些声响,环顾四周,淡淡地笑了。
他故意让我知道他在。
我走出亭子:孟兄来了,为何不现身?孟飞站在远远的院墙上,向我一抱拳:春姑娘别来无恙!我福了福:孟兄何时来了京城?我与秦青昨日才到。
他朗声说道,明日午时在春风得意楼,秦青想约见姑娘。
秦青也来京城了?我点点头:劳烦孟兄转告秦兄,明日我会准时赴约。
好!他笑着抱拳,告辞!我望着院墙发呆。
之前阿猛给我写信,并没说孟飞和秦青要来京城。
秦青要见我,想必是有事。
难道杨百义出了事,不然为什么他不和秦青一起来?不会的,杨百义要是有事,阿猛一定会通知我的。
我低着头转过身,一下子撞进胤祐怀里。
他生气地说道:府里的侍卫实在失职!我失笑出声,抬头看他。
哪里是侍卫的错!这孟飞轻功太好,天生又喜欢神出鬼没。
哪天他要是兴致来了,说不定会到皇宫遛一圈呢!一旁的老十还在看着院墙发愣,十三看了我一眼。
十四说道:小春子,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我拉着胤祐走到亭子里坐下,他们跟着进来。
我边为他们倒茶,边说:我并未想瞒着什么。
干脆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我来答,这样成么?老十最先反应过来:那是何人?我放下茶壶:知了堂堂主,孟飞。
知了堂……十四有些不屑。
看样子他们都知道知了堂。
我笑了笑:你们是阿哥,想知道什么就派人去查,可是一般百姓并没有这种权力。
孟飞轻功高强,为人正直。
我离开那两年他帮了我不少忙,方继祖的事情,还有关于你们的消息。
老十不解地问:我们的消息?我眨眨眼睛:当然了。
不然我怎么躲开你们的人,不被找到。
我在归化跟踪黑虎三个月,等于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活动,要是没人帮忙,你们当我是神仙啊!十四彻底无奈了:你为何还这样理直气壮?我可是拿着皇阿玛的手谕出去的,怎能不理直气壮?我怒视他们,别打歪主意,若是你们去找知了堂的麻烦,不要怪我翻脸!十四对着我咬牙切齿:那他为何称呼你为姑娘,莫非你隐瞒自己已成了亲?这问题真是……孟飞若是不知道我的身份,怎会跑到七贝勒府找我。
我离开京城后,难道所有的人都要把福晋这个称呼挂在嘴边么? 我瞥了他一眼,自我回来你就一直追问我,今儿个你一次都问完了。
问完了。
他端起茶碗喝茶。
十三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胤祐。
他垂着眼,看着手中的茶碗。
我轻笑着对他说:要不,明儿个你陪我一起去。
他抬眼看我,摇摇头:不用。
即使他心里想跟去,也不会承认的。
我点点头:去春风得意楼我就不带侍卫了,让魏诚跟着我吧!十三对我笑笑。
胤祐放下茶碗,轻声说:好!我到春风得意楼时,孟飞和秦青已经到了。
坐下后,我命魏诚站在我身后。
如果这样能让胤祐安心,我是无所谓的。
更何况我和孟飞、秦青之间,没有什么需要隐瞒胤祐的。
秦青叹了口气:春姑娘,秦某就直言了。
我这次到京城,是有事求姑娘帮忙。
我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京城慈仁堂的老板宋大夫和家父是故交,我幼时家父就和宋家定了亲,宋家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上月十阿哥府里管家的姑母李夫人生病,请了宋大夫医治。
宋大夫医术高明,开过药后叮嘱李夫人忌口。
但是李夫人未听宋大夫的嘱咐,吃了和药相冲的食物,导致病情加重。
如今李夫人病已痊愈,却要追究宋大夫医治失当。
宋大夫被关押在牢里,宋家想了各种办法,可李夫人不肯罢休,官府要将宋大夫治罪。
宋大夫年事已高,我怕他经不起行刑,希望春姑娘能帮忙。
老十府的管家,那事情应该不难!我站起来:秦兄请放心,我这就去一趟十阿哥府。
他起身抱拳:多谢春姑娘!魏诚随着我来到老十府里。
刚一进门,管家就迎了出来。
我问道:十爷在么?管家似乎是对上次我拉着老十逛青楼的事心有余悸,犹豫了一下,才毕恭毕敬地回话:在,爷刚回府不久。
进了前厅,老十看着我愣了愣:小春子,你不是去了……我坐在椅子上,呵呵笑着:我有事求十爷。
你一喊我十爷,我就全身不自在。
他防备地盯着我,你不会又要去……嘿,怎么都是这种反应!难道我就没正事可做了吗?再说了,去青楼找人也是很正经的事情!不是,放心吧!我没好气地打断他,把宋大夫的事说了一遍。
他松了口气:我当什么事呢!我有些不满:不管你当作是什么事,千万别不当回事。
老十,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吧!这事还要我亲自去?他被我瞪了一眼,忙站起身,成,我这就去办,你放心!见我坐着不动,他又说:小春子,你……先回府吧,免得七哥着急。
事情办好了,我再去告诉你。
好!我起身和他一起出府。
老十亲自出面,宋大夫当天就被释放,虽然遭遇牢狱之灾,所幸并没有被用刑。
秦青再次约见我,正赶上孟飞有事情,我仍是带着魏诚到春风得意楼。
秦青一见到我,就郑重向我行礼:这次要多谢春姑娘相助!秦兄,不必客气!我福了福,宋大夫身子还好吧?坐下后,他说道:很好,多谢姑娘关心。
佳姗原想和我一同前来,亲自向姑娘道谢,可又放心不下宋大夫,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我笑着摇摇头。
佳姗,不知道秦青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女子。
他正色说道:这次的事,我欠姑娘一份人情。
日后若有用得着秦某的地方,请姑娘直言。
我点点头。
他看了一眼我的右手:看来姑娘的右手已无大碍。
百义一直很担心,嘱咐我见到姑娘后,一定要为姑娘诊治。
我笑了笑:我的伤早已痊愈,请秦兄转告百义兄不必挂心。
百义原想陪我来京城,可又怕不便……他止住话,从身上拿出一个药瓶,他将姑娘手伤的情况对我说了,想必掌上会留下疤痕。
这药是我调配的,姑娘用完这瓶后,疤痕就会消除。
我接过药瓶:多谢秦兄,也劳烦秦兄代我向百义兄致谢。
秦青离开后,我正准备回府,郑掌柜走了进来,向我行礼:小姐,七爷、十爷、十三爷、十四爷来了。
各位爷不去小楼,点了隔壁间。
郑掌柜为人很正直,将酒楼管理得很好,我和阿猛都很满意。
我看到魏诚在偷笑,便笑着摆摆手:我知道了,郑掌柜去忙吧!我径直走到隔壁,猛地推开门,把胤祐、老十、十三、十四吓了一跳。
我不看他们,坐在桌旁为自己倒茶:各位爷好兴致,今儿个怎么到春风得意楼来了?十四说道: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儿个正好得了空。
我恍然地点点头:这边人杂,各位爷为何不去小楼?老十呵呵笑着:这边也不错!我轻哼一声,对着一脸无奈的十三笑笑,转过头看着全身不自在的胤祐。
想也知道这是老十和十四的主意,胤祐和十三一定是被他们拉来的。
我很了解胤祐,他最重视面子,即使心里再在乎,也不会开口问我,更不会来这里。
我喝了口茶,将茶碗放回桌上,漫不经心地说:看来,各位爷对知了堂的营生很感兴趣!一句话窘得他们全不吭声了,我不禁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