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笑儿太小,适应不了围场的环境,便带着她留在别院。
八福晋已带着弘旺跟随八阿哥先行去了围场。
弘旺年纪小,对行围不感兴趣,吵着找笑儿玩。
八福晋只好又带着他返回别院。
每天弘旺和笑儿玩在一块儿,我和八福晋就坐在一旁喝茶聊天。
七月中,魏诚忽然派了个下人回到别院,说胤祐狩猎时受了伤。
我把笑儿托付给八福晋,命康嬷嬷、卢嬷嬷、秋月、冬湖都留在别院,一个人骑马赶到围场。
我直接来到胤祐的营帐,刚要进去,从里面出来了一个女子。
她见到我,连忙福身请安,看打扮应该是个丫鬟。
从来就只有魏诚贴身伺候胤祐,想她应该是康熙或是哪位阿哥派来的。
我向她摆摆手,走进帐去,胤祐正在床榻上睡着。
魏诚走过来向我打了个千,小声说:爷不准告诉福晋,奴才私自派人给福晋送信的。
我点点头,问道:爷是怎么伤的?奴才不知。
那日用过晚膳,爷见月色好,就说到大营后面走走,不让奴才跟着。
回来时胳膊就已经受了伤。
爷不准奴才声张,也不让请太医。
奴才给爷上药包扎,看伤口像是被鞭子所伤。
第二日爷狩猎时不小心碰到了胳膊,伤口又出了血。
十三爷和十四爷看见了,惊动了皇上。
太医为爷诊治,说伤口很深,要休养些日子。
我让魏诚退出去后,走到床榻前轻轻坐下。
胤祐没穿袍子,赤着上身,左臂缠着的绷带上印着血。
我看他额头上冒出了汗,起身沾湿了帕子为他擦汗。
他闭着眼睛,猛地挥开我的手,不耐烦地说:爷说了不用你伺候,出去!我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问:你说什么?他听到我的声音,睁眼坐了起来:春儿,你怎么来了?我扶他靠在榻上,喂他喝了几口水,将碗放到一旁,不说话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周围,问:笑儿呢?我不理他,站起来要往外走。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太子见我受了伤,派来了个丫鬟。
我说不用她伺候,命她回去了。
春儿,我没……我打断他的话: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你为何受伤?又是谁伤的?他拉我坐下,吞吞吐吐地说:那日在营后,太子不知是我……我没闪开,才会挨了一鞭。
是太子?就算太子不知道是胤祐,误认成别人,也不用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鞭子吧?胤祐一定看到了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有些为难,压低声音说:我不巧撞见了太子与一名宫女……我了然,阻止他说下去,问道:疼不疼?听魏诚说伤口很深。
难怪太子没看清来人,就直接甩一鞭子。
他应该庆幸是被胤祐看见了,换成其他那几位阿哥,恐怕又要闹出事来了。
真搞不清楚这太子在想什么?虽然被复立了,但是康熙对他冷淡了很多,他怎么还不知道收敛?小伤,不碍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你别担心!他对着我笑了笑。
天气热,伤口不能沾水,我用湿手巾帮他擦了擦身子。
刚刚整理妥当,魏诚引着太医走进帐来。
胤祐不肯让太医给他换药,坚持要我回避。
我瞪了他一眼:给你换药,为何我要回避?这是什么道理?他拗不过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太医上前慢慢解开绷带。
我一下子呆住了,愤怒地盯着他的伤口。
这哪里是小伤?夏天穿的衣服本来就薄,太子居然下手这么狠!胤祐的手臂被打得皮开肉绽,伤口又长又深。
换药时,他一直皱着眉。
我看着他,心里一个劲发酸。
换好药,魏诚送太医出去。
胤祐对着眼睛红红的我说:就是怕你这样才不让你看。
我扁着嘴:伤得这么严重,一定很疼。
见到你就不疼了。
他用手点点我的嘴唇。
老十、十三、十四走了进来。
十四看到我说道:就知道你会赶来。
十三笑了笑,坐在榻旁的椅子上:七哥好些了么?胤祐点点头:好多了。
老十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小春子,你问问七哥,到底是谁伤了他?我们怎样问,七哥就是不说。
十四走过来说:七哥对皇阿玛说是骑马时自己挥鞭伤到的。
老十一脸不可思议:哪里会有这种事?我不信!这借口真烂!这些阿哥个个善骑射,被自己的鞭子打到这种说辞有谁会相信?胤祐受了伤,太子马上派了个丫鬟来伺候,康熙和这些阿哥一定知道是太子干的好事。
康熙不愿意事情宣扬出去,才会接受这个经不起推敲的理由。
皇阿玛向来疼胤祐,你们兄弟之间关系又很好,除此之外还有谁敢动鞭子打他? 这事只能自认倒霉,我虽然生气,但也不得不随着胤祐说,都别再嚷嚷了。
胤祐的脾气你们还不清楚,被自己的鞭子伤了,他心里正怄气呢。
你们还提这事,当心他发脾气!十四看着我没说话。
老十想了想说:你说的是,谁有胆子敢对七哥动鞭子?所有的人都不再追问胤祐受伤的原因。
我想可能就只有老十真的相信胤祐是被自己伤的,害怕胤祐发脾气而不敢再提起。
康熙命三阿哥、胤祐、老十、十四返回京城,召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到围场。
胤祐受了伤,康熙命一位太医随行照顾。
从别院接了笑儿后,我们便起程返京。
回到京城后,三阿哥嘱咐胤祐好好养伤,政务都交由三阿哥、老十、十四,还有没随驾的十五、十六一起处理。
一场大雪迎来了康熙五十年。
今年的家宴并不只是皇家成员出席,还有不少王公大臣。
在成嫔宫里用过午膳,胤祐就去了乾清宫。
笑儿睡着了,嬷嬷和宫女照顾着。
成嫔习惯午歇,我便退了出来,到刚下过雪的御花园里逛逛。
我走进浮碧亭,坐在石栏上看着亭外。
雪后的御花园景色不错。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转过头,一个娇小的身影快速走进亭子。
我站起身,把她吓了一跳。
她猛地停住脚步,脚下有些滑,身子歪了歪。
我忙伸手扶住她。
她看了看我身上的朝服,福身请安:给福晋请安。
她长得很漂亮,声音柔柔的,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
我笑了笑:不必多礼,姑娘从哪个宫里来?她有些难为情:我跟着表嫂到宜妃娘娘宫里请安,方才趁着表嫂不注意溜出来看雪景,却不记得该从哪里回去了。
连自己是偷溜出来的都告诉别人,这迷糊的小姑娘很可爱。
我说道:我命人送你回去。
御花园里没有人,看来只能回雁来轩让小琴送她回去。
我转身走出浮碧亭:跟我来吧。
她追上来跟着我:多谢姐……福晋。
我摆摆手:就叫姐姐吧!她甜甜地说:姐姐,我叫喜玉。
喜玉。
老十的声音插进来。
我回过身,四阿哥、胤祐、八阿哥、九阿哥、老十、十三、十四、十七一大群人走了过来。
喜玉福身请安,对着老十叫了一声:表哥。
表哥?我低头想了想,她应该是老十的亲舅阿灵阿的女儿。
老十问道:你不在宜妃娘娘宫里,怎么到御花园来了?喜玉像是犯错被当场抓到一样,小声说:我出来走走,忘了回去的路,多亏遇到……福晋。
什么福晋?十四笑着说,皇阿玛把你指给老十七,你自然该跟着老十七叫七嫂。
我暗自惊讶。
胤祐说过康熙给十七指了婚,可我不知道是阿灵阿的女儿。
这宫里的关系实在是错综复杂!七嫂。
喜玉红着脸偷偷看了一眼十七。
阿哥们都笑了。
我看向十七。
他脸色有些难看,转身快步走出御花园。
众位阿哥笑他脸皮薄,又说了几句便去往各自额娘的宫里。
四阿哥对着十三微微点头,便和十四一起离开。
十三站着不动,像是有些犹豫。
我走到胤祐身边,问道:有事?十三这才开口:皇阿玛给老十七指婚,他不愿意,闹了好几日,任我怎么劝都不行。
他向来听你的话,你帮着劝劝他。
我点了点头:好,我试着劝劝。
十三行礼离开,胤祐拉着我往成嫔宫里走。
我问他:皇阿玛为何把阿灵阿的女儿指给十七?他侧头看了看我,轻声说:是宜妃娘娘求皇阿玛为老十七赐婚的。
十七的生母陈氏只是位庶妃,和宜妃的关系很好。
宜妃出面求康熙指婚,想来是八阿哥、九阿哥想利用姻亲关系拉拢十七。
十七跟老十、十四关系不错,但是相较之下,他和十三更加亲近一些。
以十七的性格,就算娶了老十的表妹,八阿哥未必就能拉拢他。
同样的,即使喜玉嫁给十七,阿灵阿也不会受制于四阿哥,仍是会支持八阿哥。
这些事情康熙很清楚,他不容许阿哥们闹得太厉害,给十七指婚不过是想众位阿哥相互有些牵制。
我看看身边的胤祐,嘴角轻轻上扬,还好他不再参与这些事情。
他停下来盯着我:没有问题了?我摇头:没了。
他似笑非笑地说:凡事你总能自己想明白,却从来不肯说出来。
你这样聪颖,偏偏又懒得很。
我的俸禄、府里的进项,你从不过问。
别府的福晋都争着抢着管账,你呢?胡管家拿给你的账册上落了一层灰,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皱着眉: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你在跟谁生气么?他忽然搂住我,喃喃低语:你是我的……他怎么了?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笑着说:笑儿怕是醒了,你先到额娘宫里,我去看看十七。
我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我走进布库房,十七真的在那里。
不去给娘娘请安,跑到这里做什么?见他不吭声,我又问,皇阿玛把喜玉指给你,你为何不愿意?我不喜欢她!他气呼呼地回答。
你的兄长们都是由皇阿玛指婚,就算是你七哥,也是皇阿玛指的侧福晋先进的门。
哪位阿哥是由着喜欢而娶的?我坐在椅子上,喜玉人又美,性子又好,我看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她偏偏是阿灵阿……原来是为这个。
我打断他的话,十七,皇阿玛已经下旨指婚,你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身为阿哥,没有选择。
还有,不管你喜不喜欢喜玉,你们兄弟之间的事,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
他不再是那个大叫着扑到我身上的小十七了。
他长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胖嘟嘟的。
样子越来越像十三,性子却像十四。
我笑了笑:我不知该怎样劝你。
你长大了,脾气也大了。
连你十三哥劝你都不听了,那我劝你有什么用?我……没有。
他坐在我旁边,直直地看着我,好半晌才说,我会娶她,也会好好待她。
刚进三月,十三就病了。
他的膝部肿痛,行动有些不便。
十三福晋告诉我,之前十三的腿时常疼痛,他不愿我们为他担心,所以一直忍着不说。
太医说那年冬天十三被困在山里,腿受冻严重而落下病根,以症状看来是鹤膝风症。
自从废太子之后,十三总是闷闷不乐,长期郁结于心,这病跟他的心情有很大关系。
四月底,康熙往塞外行围,太子、胤祐、八阿哥、老十、十四、十五、十六随驾。
我担心十三的病本不想去,可是康熙点名要我随行。
临行前康熙命几位太医尽心为十三治病,三阿哥和四阿哥每隔两天就把关于十三病情的折子送来呈给康熙。
十三的情况时好时坏,经过太医反复医治,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
右腿膝上起白泡,泡破后成疮,时常流稀脓水。
他因为腿疼无法行动,卧床不起。
八月中,康熙回到宫里。
我把笑儿送回府后,就去到十三府里。
太医刚刚给十三换了药,四阿哥正在询问情况。
太医说老十三的情况不太好,日后可能会行动不便。
这几日老十三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肯理。
四阿哥微蹙着眉,脸上尽是担忧。
我心里很难受,说道:我去看看他。
也好。
他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劝劝他。
我和四阿哥刚走到十三的房外,就听见房里一声脆响,好像打破了什么东西。
片刻,兆佳氏走了出来,见到我们福了福,红着眼睛说:爷不肯吃药,把药碗摔了。
我这就命人再去熬药。
劳烦四哥和七嫂帮着劝劝爷。
十三一动不动地靠在床上,样子很憔悴,膝盖上缠着厚厚的绷带。
他看了眼我和四阿哥,轻声说:出去!十三……我站到床前看着他。
他别过头:出去!我低声劝着:十三,你会好起来的……不会的!他大声打断我的话,这么多位太医都治不好,我的腿不会好了!你们出去,我不想你们看着我变成废人,出去……他哽咽着,抄起枕头扔了过来。
四阿哥揽着我转过身,枕头打在他身上。
十三抓到什么扔什么,四阿哥护着我站着不动。
十三伸手想够床旁边的东西,却重心不稳,一下子从床上摔了下来。
我和四阿哥急忙蹲下身子,要扶他起来。
他用力打开我们的手:你们看到了,我的腿废了,我不再是以前的胤祥了!你们走!我不想让你们见到我这个样子,走!他抱住头,一滴眼泪滴落在地上。
我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四阿哥抿了抿嘴,说道:太医治不好,我就将全天下的名医挨个找来,总会有大夫能医好你。
老十三,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我擦了擦眼泪,帮着四阿哥把十三扶回床上,又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放好。
兆佳氏端着药轻轻走进来。
四阿哥接过碗,逼着十三吃了药,才和我一起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