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宫里还是热热闹闹的,丝毫没有受到复废太子的影响。
我和胤祐带着笑儿到乾清宫请安,康熙心情很好,正坐在炕上和阿哥、福晋们说话。
未到正午,上书房还没散学,各府的小格格和未到学龄的小阿哥都由嬷嬷带着去了皇太后、妃嫔宫里。
笑儿没有伴儿,老实地跟在我身边。
给康熙请了安,我和胤祐又跟阿哥福晋们相互行了礼,便坐到一旁。
我对着坐在十七旁边的喜玉笑了笑。
她和十七大婚没多久,对于这种场面有些紧张。
康熙把笑儿抱到炕上,笑着说:有些日子没看见笑丫头了,长得越来越像你额娘了。
十四接过话说:皇阿玛,笑儿这丫头不只长得像,那古灵精怪的性子也和小春子一模一样。
十四这家伙不找机会打趣我好像就会难受似的。
康熙和这么多位阿哥福晋在,我也不能跟他斗嘴,便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康熙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没听到春丫头唱曲了。
既然老十四也说笑丫头像她额娘,这丫头怕是得了她额娘的好嗓子。
笑丫头,今儿个你来唱首曲子吧!我低下头暗自喊遭,这小家伙不定会唱出什么来呢!我正想着该怎么阻止,老十、十四、十七就开始起哄。
好!笑儿也不怯场,从炕上下来站在康熙面前,先拽了拽衣服,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手舞足蹈地唱道,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咧,噜啦噜啦噜啦,噜啦噜啦咧。
噜啦啦,噜啦啦,噜啦噜啦咧,噜啦噜啦噜啦咧。
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奥奥奥奥,小心跳蚤好多泡泡,奥奥奥奥,美人鱼想逃跑。
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有空再来握握手。
上冲冲下洗洗,左搓搓右揉揉,我家的浴盆好好坐。
从她开始噜啦啦,我就觉得头好痛,硬着头皮听她唱完。
东暖阁里一片寂静,片刻,包括康熙在内的所有人全部爆笑出声,连胤祐都笑了。
从来都是我给笑儿洗澡,胤祐自然没听过这首洗澡专用歌。
我揉了揉额头,头越来越痛了。
坐在我另一边的八阿哥转过头,轻笑着对我说了一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话:难怪府里的嬷嬷说旺儿每回沐浴时,嘴里总是咕噜咕噜的念着,还怕是从哪儿学了什么咒语呢!笑儿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转头看了看我。
我对她笑笑,安抚她一下。
康熙接过李德全递上的帕子擦擦眼角,抚着胸口问道:笑丫头,方才你唱的美人鱼是什么?众人都止住笑,等着听她的答案。
她奶声奶气地答道:额娘说美人进到水里就是美人鱼。
十四故意逗她:那美人不进到水里又是什么?她不知如何回答,又回头看看我,支吾了半晌才说:是小东西。
康熙愣了一下:小东西?这是为何?我预感到她又要说出奇怪的话,却没法子阻拦。
她果真说了句:额娘很美,阿玛总叫额娘小东西。
又是一阵爆笑。
我彻底无奈了,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偷眼看看胤祐。
他也有些发窘,但仍挂着笑。
我不得不佩服他高深的修为。
笑儿低着头,委委屈屈地拉着我的手从乾清宫出来。
我蹲下身子对她说:笑儿,过年时不准哭,知道么?知道。
她听话地点头,吸了吸鼻子,在眼圈里打转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胤祐把她抱起来,用帕子给她擦眼泪。
她扁着嘴小声问:阿玛,我说错了么?没有说错,而且笑儿唱得也很好。
胤祐抱着她往成嫔宫里走。
她止住哭泣,把帕子拿在手里玩,嘴里嘟哝着:一、三、一、四,三、三、四、四。
胤祐怕她再哭,笑着问道:笑儿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她嗯了一声:额娘说一三一四就是一生一世,三三四四就是生生世世!胤祐微微一愣,侧头看向我。
我看到他眼里的温柔,握住他伸出来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今年有一件大事情,就是康熙的六十大寿,除了京城的皇室宗亲、大臣外,蒙古王公、各地官员都赶来京城为康熙祝寿,西方国家也派来使臣进宫觐见康熙。
三月十八,一大早就要进宫朝拜。
繁琐的礼仪之后,我带着知淑、知惠、笑儿来到成嫔宫里。
胤祐整天没露过面,我和几个孩子窝在成嫔宫里倒也清静。
晚宴快开席了,成嫔先行去了太后的宁寿宫。
知淑、知惠、笑儿跟着我往乾清宫走。
远远地看见八福晋站在拐角处,稍微走近些才发现还有两名女子在拐角的另一侧。
其中一名是妇人打扮,她正在和八福晋说话,另一名竟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我有些好奇,回头问两位嬷嬷:与八福晋说话的女子是谁?嬷嬷回道:是惠妃娘娘侄女纳喇氏。
纳喇氏早已嫁到蒙古,这次是回京省亲。
纳喇氏学过一些西洋文,正巧进宫面圣的西洋使臣带有女眷,惠妃娘娘担心西洋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太后和各位娘娘,便请示了皇上命纳喇氏进宫。
在古代极少会有女子学习外语。
我看向纳喇氏,总觉得她看八福晋的眼神有些奇怪:纳喇氏与八福晋……卢嬷嬷压低声音说:惠妃娘娘很疼爱这个侄女。
纳喇氏自幼就常进宫,与长在惠妃娘娘宫里的八爷相熟。
纳喇氏心仪八爷是宫里人人都知道的。
皇上给八爷指婚后,纳喇氏一心盼着做侧福晋,谁想到八爷为了八福晋不肯立侧福晋。
纳喇氏不得已被指婚嫁到蒙古,对八福晋自然有些怨恨之意。
恐怕这些阿哥身上或多或少都欠着情债。
八福晋出身高贵,又是位厉害的主儿,就算纳喇氏有心挑衅,八福晋也不会受气吃亏的。
更何况她们之间的事外人根本不清楚,还是不要掺合的好。
走吧!我拉着笑儿,示意知淑、知惠、两位嬷嬷一起悄声走开。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那外国女子开口说了几句话,我又停下来看着她们。
八福晋愣了一下,脸上有些为难。
纳喇氏笑着不言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使臣夫人在夸奖福晋厉害!她故意把厉害两个字加重语气。
八福晋板着脸不说话。
我的眼神越过她们,看到八阿哥独自正往这边走来。
不似平日的淡定,他的脚步有些急。
我笑了笑,看来八阿哥也有弱点。
一个不注意,笑儿放开我的手跑了过去,站在八福晋身边,指着纳喇氏说:你骗人!我额娘教过我英吉利文,我听得懂,她是在夸我八婶美。
你说谎鼻子会变长的!我又被这小家伙出卖了。
笑儿看见八阿哥走过来,开心地喊了一声:八叔。
七嫂。
八阿哥向我行礼,摸了摸笑儿的头,拉着八福晋的手往乾清宫走去。
纳喇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愤怒地瞪了我一眼,转身与外国女子一起离开。
晚宴上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
笑儿一直撅着嘴,任知淑和知惠怎么哄她、逗她,她仍是闷闷不乐,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别扭。
这么多人乱哄哄的,不会有人注意到我。
我起身拉着笑儿的手走到外面,低头看了看她,把她抱了起来。
这小家伙越来越沉了。
她搂住我的脖子,小声地问:额娘生我的气了么?原来是为这个。
我捏捏她的小脸蛋:没有。
她还是不放心:真的么?我抱着她从台阶步下高台甬路,轻声说道:额娘没有生气。
笑儿,只要是你想去做或是觉得该去做的事,你就去做,不要在乎旁人说什么。
嗯。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不禁笑出声:等你长大就懂了。
日子过得清闲,各府的福晋常会找些名目一起聚聚,我时常被邀请。
无论阿哥们暗中怎样争斗,但是表面上福晋们都相处得很好。
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笑儿每次都缠着我带她去。
胤祐怕我待在府里闷,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去逛,也愿意我到各府串串门,和福晋们聊聊天。
我只好依着这父女俩。
塞外行围,笑儿这丫头高兴坏了,每天和弘旺一块儿,跟着他们那几位叔叔乱跑。
笑儿玩了一天,累得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我吩咐康嬷嬷、卢嬷嬷照看她后,一个人出了营帐。
康熙要宴请蒙古王公,这次随驾的三阿哥、胤祐、八阿哥、老十、十四、十七都要出席。
我等着胤祐回营,闲来无事便独自到营后散散步。
我很喜欢草原的夜晚,宁静得让人感觉很舒服。
在草原上漫步,草丛中忽然坐起一个人,把我吓了一跳。
他一身蒙古打扮,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我向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离开。
我一直在这里等福晋。
他一把拔出腰间的弯刀,听说福晋的功夫很好,请福晋赐教!说完,他举刀向我攻来。
我吃了一惊,侧身险险闪开。
我根本不认识他,他为什么在这里等我?他明知道我的身份却还要跟我动手,散个步居然碰到个疯子!身形高大,刀法又快又狠,我赤手空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几招后他猛地闪到一旁,把刀扔到地上,不给我逃离的机会,快速向我出拳。
他的拳法并不花哨,但招招狠准。
我勉强招架闪躲,十分吃力。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人影一闪,有个人插到我们中间,袭向那个蒙古人的同时,借力把我推到旁边。
我才看清是胤祐。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过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胤祐和别人动手,原来他的功夫这么好!胤祐躲开一拳,趁机擒住那个蒙古人的手腕,欺近他说道:够了,特木尔!若是你再像今儿个这样胡闹,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胤祐放开手,转身走到我面前,拉着我往回走。
走进营帐后,他板着脸看着我:你又一个人出去!我知道他在生气,垂下头嘟囔着:我出去散散步,并没有走远。
谁知道会遇到个怪人,他是……他拉我坐到榻上:特木尔就是惠妃娘娘的侄女纳喇氏的夫君。
他的亲舅是蒙古克什克腾吉台。
难怪会找我麻烦,看来纳喇氏把万寿节的事算在我身上了。
提到这事实在令我头疼,笑儿把我教她英文的事说了出去,老十和十四听说后弄得人尽皆知,害得我费了不少心思想借口,来应付康熙、阿哥们的询问。
我失笑道:难不成他想打伤我,为纳喇氏出气?特木尔宠爱妻子是出了名的。
为了哄纳喇氏高兴,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继续说,但他并非不知分寸的人,不会真的伤了你。
我轻声笑着:你既然知道他不会伤我,为何还要出手?明知故问!他故作不悦地皱着眉。
我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今晚……我很开心!笑儿和弘旺一起跑进营帐。
笑儿苦着小脸儿扑到我身上。
我问道:怎么了?不是要跟你们十七叔学射箭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弘旺说:十七叔受伤了。
太医正在给十七叔检查,我们只好回来了。
十七受伤了?昨天见到他还好好的。
我摸摸笑儿的头:我去看看你们十七叔。
你们乖乖待在这儿,不许乱跑。
我出帐吩咐嬷嬷给笑儿和弘旺备些点心,就往十七的营帐走去。
刚到帐外就听见十七生气地喊着:谁叫他对七嫂无礼,还跟七哥动手,下回他再敢这样,我非……老十七!胤祐出声打断他的话,如今已经惊动皇阿玛了,你还敢有下次!老十开口说道:老十七做得对!今儿个换了是我遇到特木尔,也要教训教训他!我掀开帐帘走进营帐,看见八阿哥和十四也在。
我睨了老十一眼:在外面就听见你嚷嚷!老十嘿嘿一笑。
我看向坐在榻上的十七。
他的脸颊上瘀青了一块,嘴角也破了。
我走到胤祐身边坐下,问道:太医怎么说?十七一脸不在乎:一点小伤,不碍事!正说着,吴冬走了进来,行礼说道:皇上传七爷、八爷、十爷、十四爷到御帐。
胤祐、八阿哥、老十、十四都起身往外走,十四回头对我说:你劝劝老十七,我们的话他听不进去。
我问十七:喜玉呢?怎么没见她?到额娘那边去了。
他站起来给我倒了碗茶,坐到我旁边,七嫂不必劝我,我已经教训了特木尔,不会再惹事了。
我点点头:别像老十那样,凡事手比嘴快。
这回幸好你伤得不重,往后别再让喜玉为你担心了。
我不是为她,而是为了……见我看他,他一顿,又接着说,特木尔逼得七哥都出了手,我哪能饶他!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跟他动手了。
我垂下眼睛,轻声说了句:那就好!沉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我答应教笑儿和弘旺射箭,若是食言,笑儿那小家伙又要生气不理我了。
我随着他走出营帐。
远处一阵吵杂声,走到近前就见一群人围成一圈,吵吵嚷嚷的。
十七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一名侍卫回话:回十七爷,特木尔忽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人群向两旁让开一些,我才看清是特木尔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地上。
他死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十七对着旁边侍卫大喊:还不快去请太医!几名侍卫迅速跑去请太医。
我走到特木尔右侧蹲下,伸手摸摸他的颈动脉,又低头伏在他胸前听了听。
十七也蹲下来,有些迟疑地开口:七嫂……没有心跳了。
我抬起头,让他们都散开,别在这儿围着!十七吩咐人群散开。
我慢慢找准位置,双手扣紧,左手掌正压于特木尔胸前,开始为他做胸外心脏按压。
太医急匆匆地赶来,十七示意他不要打搅我。
胸外心脏按压要与人工呼吸同时进行,但是嘴对嘴的抢救方法,古代人是不能接受的。
按了十几下,特木尔仍没有反应。
我右手握拳举高,控制好力道捶击他的左前胸。
我的动作把十七吓了一跳,他不出声怔怔地看着我。
我举拳又是一下,心前区捶击不宜超过两次,如果特木尔再没有反应,我只能放弃了。
特木尔的眼睛动了动。
十七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对我点点头。
我长长出了口气。
七嫂!十七赶了上来,与我并骑慢行,七嫂怎么一个人出来?我笑笑:你七哥到三哥帐里处理政务,笑儿和弘旺跟着老十和十四狩猎去了,我闲着没事就一个人骑马逛逛。
难得七嫂有兴致,我跟七嫂赛一圈,怎样?他笑着问。
好!我挥鞭打马,跑了出去。
塞了一圈,他一直比我快出一个马头。
我勒住马,翻身下马走到前方不远的小山坡上坐下,他也跟了过来坐在我旁边。
我打趣他:当年不敢骑马的小胖子,如今骑术竟然这么好了!他不满地抗议:都这么久的事了,七嫂还要翻出来笑话我!多谢福晋、十七阿哥的救命之恩。
特木尔向我和十七行礼。
我们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他走了过来。
十七轻哼了一声:难为你还懂得礼数。
若不是七嫂懂得西洋医术的急救法,你怕是没命在这儿跟我们说话了。
为特木尔急救之后,对于所有人的讯问,我只说是在江南时跟西洋传教士学的,就搪塞过去了。
其实胸外心脏按压和心前区捶击,并非是我瞎蒙的。
在现代时,方叔叔是心脏科医生,他教过我急救方法。
我还曾经在上学的路上救过一位犯心脏病的老人,所以也算是有经验。
特木尔对十七的态度并不在意,坐下来说道:我生下来心就有病,治不好的。
我的哦伯各、阿爸、阿哈(蒙古语爷爷、爸爸、哥哥的音译)都是因为这个病,未到四十岁就病逝了。
我知道十七阿哥恼我对福晋无礼,也知道所有的人都笑我太过宠爱妻子。
我只是想对她好一些,她心里有没有我并不重要。
在我死之前,我想让她每一日都能够高兴,这样就足够了。
我骑着马往回走,轻声叹息道: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总觉得是最好的,心里永远惦记着,却忽略了身边的一切。
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发现最好的早已在面前,只是自己没有抓住而已。
十七侧过头盯着我。
我对他笑了一下:特木尔离开的那一日,纳喇氏就会失去真正的幸福。
与其心心念念地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不如珍惜已经得到的。
他垂下头鼓弄着马缰,没有说话。
我又说:回去吧。
笑儿说要抓只兔子给你看,兴许正四处找你呢。
他点点头:好!回到营里,胤祐向我们走过来,对十七说:笑儿和弘旺去了你的营帐。
十七匆匆回帐了。
胤祐也拉着我回到帐里。
我环住他的腰,问道:方才你在等我?他摇头:我刚从三哥那边回来。
我失望地扁扁嘴:我以为你见我不在帐里,担心我而等在那里。
他轻叹一声:你既然知道,还偏要说出来。
我对着他呵呵笑。
他有些窘,佯装沉下脸:笑什么?我吻了吻他的嘴角,温柔地说:这回由我来说,我是你的!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出现的惠妃的侄女纳喇氏及其丈夫特木尔都是虚构人物。
从前有看官留言是关于胸外压的,这回改文把这部分改了改。
对于这方面的知识,紫只限于在电视上看到过、在网上查了一些相关的介绍,还望看官们多包涵。
有错误的话,请看官提出来,紫立刻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