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济吉特氏生了个小格格。
这可乐坏了小小年纪就做了姑姑的笑儿,早上起床后就去看小婴儿,不再往府外跑了。
八阿哥赋闲在家,因为心情的关系,身子一直不太好,总是断断续续地生病。
十一月,八阿哥的老师何焯受到惩处,朝中的八爷党都有所收敛。
翌年八月底,八阿哥染患伤寒在别院养病。
太医每天到别院为他医治,但他的病情却日益加重。
康熙正在塞外行围,留京的几位阿哥将八阿哥生病的事告知康熙,康熙在奏折上只写了勉力医治。
胤祐没有随驾,每天从宫里回来就在书房忙碌。
我端着参茶轻声走进书房,把茶碗放在桌上。
他正在写奏折,头也不抬地说:下去吧。
他听见我笑,这才放下笔,拉我过来坐在他腿上: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
我摇摇头,问道:八阿哥回到府里后,好些了么?康熙和太后从塞外回京就直接移驾畅春园。
八阿哥为避免康熙和太后途经别院染到病气,坚持回到府里休养。
九阿哥、老十、十四都极力反对,康熙不置可否,任由八阿哥带病回府。
今儿个太医说老八的病情已有好转。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茶碗,抿了一口轻道,之前皇阿玛在塞外,每日呈上的折子都详细地禀明了老八的情况。
皇阿玛表现得冷淡,但心里很有数。
老九他们随驾,对老八的病情并不了解。
其实老八回府静养反而更好些。
康熙和太后移驾畅春园,阿哥们也都随驾去了别院。
相较别院,城内的府邸要安静得多,更适合八阿哥养病。
八阿哥的病早已有了起色,并非病重得不能移动。
康熙这么做只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并不是真的对八阿哥绝情。
十月初五,八阿哥病愈,康熙下旨将俸银俸米恢复支给。
八阿哥虽然受此打击,继承皇位无望,但在朝臣中的威信仍然很高。
朝中暗潮汹涌的形势,胤祐回府后极少对我说起。
老十、十三、十四、十七到府里也绝口不提,依旧跟我说说笑笑。
无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都避免让我知道。
我明白他们希望我开心,便对所有的事都故作不知。
年底,康熙将二格格知惠封为郡主,指婚给蒙古敖汉部三等台吉多尔济拉氏,婚期定于来年八月。
过了年,府里上下开始为知惠的婚事忙碌。
喜事接连不断,博尔济吉特氏又生了个小阿哥,紧接着太医查出伊尔根觉罗氏也有了身孕。
今年我整满三十岁,胤祐要设宴给我庆祝生日。
我却不愿大事铺张,只想和胤祐、笑儿一起度过。
胤祐不答应,坚持设宴摆酒,请了各位阿哥、福晋。
所幸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自从知惠出嫁后,纳喇氏一直很伤心。
直到伊尔根觉罗氏生了位小阿哥,这才总算缓解了纳喇氏的悲伤。
腊月初六,皇太后病逝。
从太后去世的前两天起,康熙在宁寿宫西的苍震门内搭设的帏幄里住了一个月,未回寝宫。
过年时康熙仍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不禁哀叹当此之时,止有孝敬朕之人,并无爱恤朕之人。
五十七年初,青海地方传来消息,准噶尔部策妄阿拉布坦应西藏拉萨甘丹、色拉、哲蚌三大寺请求,于去年派策零敦多布、托布齐等人带领六千兵远征西藏。
拉藏汗已经被杀,西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我时常听胤祐提到这事,康熙命额伦特和色楞率领军队由青海向西藏进发。
色楞带领一支军队先头进藏侦察敌情,额伦特率主力紧随其后。
但因进军前准备不充分,加上两位将领不和,军队在到达藏北那曲一带时遭到准噶尔军的阻击和围困,粮草补给被截断,结果全军覆灭。
朝中上下大为震动。
康熙决定再次出兵,只是主帅还未定。
我知道胤祐也动了心思,毕竟领兵作战的机会难得,哪个男人不想驰骋沙场,建功立业。
我不说破,反倒是他经常看着我,自我矛盾着。
十月,康熙将十四封为抚远大将军,命统率大军进驻青海,讨伐策妄阿拉布坦。
随军出征的居然还有弘曙,我很是惊讶,不过这样也算是偿了胤祐的心愿。
出征在即,府里忙着为弘曙准备行装。
额娘。
笑儿跑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本帐册。
她把帐册放在桌上,在我身边腻着。
我将她搂在怀里。
一转眼,这丫头已经十岁了。
胤祐常说她的模样越来越像我。
她的性子却随了我和胤祐两人。
她安静下来十分乖巧,只是平日里活泼的时候居多,爱说爱笑。
我很庆幸她没有因为从小受到众人的疼爱,而变得刁蛮任性。
我看了一眼账册,开口逗她:今儿个为何这么老实,看上账册了,不去你大嫂、二嫂那边玩了?大嫂、二嫂总拉着我要教我绣花,还有别府的姐姐妹妹也是,整日就只知道琴棋书画。
若不是阿玛不准我总往府外跑,我早就叫上弘旺、弘昼他们一起到城外骑马了!她抱怨完,眨了眨眼睛,问道,额娘,大哥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仗,为何还很高兴?我点点她的小鼻子:随军出征是难得的机会,多少人盼不来的。
人常说建功立业,能立下战功是十分光荣的事。
当年你阿玛也曾随皇玛法出征噶尔丹,这等荣耀,你十叔他们羡慕得不行。
嗯。
她用力点头,阿玛最了不起!对了,额娘去过青海么,那里是什么样子?我摇摇头:额娘没去过。
不过青海是个很美的地方。
她坐在我身上,翻着桌上的帐册:我还是喜欢额娘给我讲的江南。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里一定非常美。
我好想去江南,想看看额娘的春忆山庄。
再见到猛叔叔时,我要告诉他我已经会看帐册了。
又惦记去江南了?京城已经不够你玩了么?我轻笑着,额娘跟你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事,你就去做。
只不过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些,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一脸惊喜:真的么?真的。
我摸摸她的头,外面的天很大,你不该被困在府里,就这样过一辈子。
七哥,当心小春子把笑儿教坏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十四这家伙。
胤祐、老十、十四走进来。
笑儿从我腿上起来,扑了过去:阿玛!十叔!十四叔!老十对着笑儿伸出手。
十四抢先一把抱起她,笑着说:笑儿想出去玩,不如跟十四叔一起去青海。
十四叔正舍不得你呢!笑儿摇着小脑袋:不要,我想去江南。
我对着胤祐笑,笑儿固执的样子很像他。
老十把笑儿抱过去:青海有什么好?笑儿想去江南,十叔带你去。
今儿你们怎么来了?军队快要出发了,十四每天都很忙,闲下来的时间就和八阿哥、九阿哥、老十聚在一起。
十四受封大将军,八阿哥、九阿哥、老十都竭尽全力地支持他。
快要起程了,过来看看你和笑儿。
十四装作严肃的样子,七哥如此淡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福晋?笑儿小小年纪,你竟教她看帐册!宫里、各府里出了你这个商人就足够了,难道还要有个只认银子的格格不成?七哥定要看紧些才好!我睨他一眼:难不成我银子赚得多,十四爷看着眼红?他的眼睛扫过桌上的帐册,微微怔了一下,笑呵呵地说:嚯,确实是不少!十二月,康熙在太和殿为十四颁授大将军印,命遵亲王例用正黄旗纛。
之后,十四率大军起程,进驻青海。
康熙命胤祐、老十、十二阿哥分别管理正蓝旗、正黄旗、正白旗满蒙汉三旗事务。
年底,康熙册封了几位妃嫔,成嫔被晋封为妃。
用过午膳,笑儿就回房午歇了。
这两年,我习惯每天下午在书房陪着胤祐。
笑儿总是自己找事情做,不是到她两位嫂嫂院子,和小侄子、小侄女玩,就是一个人在房里读书、写字。
算计时间胤祐该回府了,我刚要往外走,院子里忽然乱哄哄的。
紧跟着门被推开,胤祐被魏诚、胡管家、还有几个下人抬了进来。
他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吓人。
我被他的样子骇得后退了两步,秋月、冬湖急忙扶住我。
我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胡管家,快请太医!回福晋,已经派人去请了。
奴才再去看看!胡管家领着几个下人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我转向魏诚,颤着声音问:怎么回事?他满脸焦急:今儿个得到消息,大格格于月初殁了。
爷从宫里出来脸色就不好,方才一下轿,呕出一口血后就晕了过去。
阿玛!笑儿冲了进来,站在床边不停地抹眼泪。
我吩咐冬湖把笑儿拉回房去。
片刻,弘晫、太医、胡管家走进房。
太医马上为胤祐把脉,开了方子,说是悲伤过度以致急火攻心,休养些日子就能痊愈。
所有人都出去后,我坐到床边,望着胤祐苍白的脸潸然泪下。
他每天为政事忙碌,还时时刻刻为随军出征的弘曙悬着心,入秋时弘曙的长子因病夭折,如今又接到知淑去世的消息。
这一连串的打击,胤祐一定承受不住。
刚才他被抬进来时,我真的很害怕。
我对他的将来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离开我。
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一只手指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
我望着他喃喃低语:不要离开我……春儿。
他慢慢坐起来靠在床上,把我搂在怀里,我吓到你了么?我泪流不止:你说过要一生一世,就不许离开我!他轻抚我的背:我没事,别哭了。
我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用手抚摸他的脸:竟然憔悴成这样,我真心疼。
难不成嫌弃我老了?他笑着逗我,越来越爱哭,当心笑儿笑话你。
他怕我担心,即使这样难过还要哄我笑。
我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你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我和笑儿都不能没有你。
他点头:你放心,这辈子我都会陪着你。
我扶他起来为他更衣。
他喝了药,又躺下沉沉睡去。
我总算安心了一些,吩咐秋月请弘晫过来。
额娘。
弘晫进来行礼。
我轻声对他说:当初是你和弘曙把知淑送到蒙古,如今还由你把她接回来吧!你额娘身子不好,你让你媳妇儿多陪着你额娘。
是。
他顿了一下又说,方才太医说阿玛没有大碍,额娘别太担心,当心身子。
所有的阿哥、大臣全部出城迎接归京的十四,场面很是隆重。
胤祐早早地进了宫,二更过后才回府,随他一起回来的自然还有离家已三年的弘曙。
府里上下全都等在前厅,见面后热闹了好一阵子,方才各自回去。
回到房里已过了三更,我匆匆洗了个澡,实在是困了。
胤祐上床盖好被子,手就开始不老实。
我皱着眉看他:一整晚在前厅等你们回来,累得不行。
都这会儿了,你还来闹我。
他笑着说:乖,听话!我拉下他的手,反驳道:为何每次都要我听话,你怎么不听我的?你依了我,我就听你的。
他翻身把我压下。
我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喝了酒就折腾!他喝了不少酒,一闹腾身上又是酒味又是汗味。
也不去沐浴!我捏着鼻子抱怨,问道,开心了?晚上宫里设宴,既是接风又是庆功。
康熙论功行赏,弘曙得了不少赏赐。
儿子立了功,做阿玛的怎会不高兴?嗯。
他点头,伸手拨开我垂下来的头发,只是有些猜不透皇阿玛的心思,我一直以为……我轻声打断他:皇阿玛属意谁,相信对你都是一样的。
你能做到这点已经很不容易,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沉默不语。
我再也敌不过睡意,闭上眼睛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十四成熟稳重了很多。
他一有空就到府里来,虽然三年没见,笑儿依旧跟他亲近。
十四被召回京,八阿哥、九阿哥、老十都很高兴。
朝中不少大臣都揣测圣意,私下传言十四极有可能是新君。
四阿哥对此的反应很平淡,反倒是十三和十七有些焦急。
真的是圣意难测,十四回到京城不到半年,康熙下旨命他返回军中。
八阿哥、九阿哥、老十,包括十四自己都难掩失望之意。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十四这一走,失望变成了绝望。
弘曙再次随军离开京城后,胤祐一直忧心忡忡。
他心思缜密,心里已经明白康熙的意思,就不禁为弘曙担心。
我走进书房。
他正在练字,刚要落笔,一滴墨滴落在纸上。
他很少这样心绪不宁。
我关上房门,问道:就这么担心?弘曙回京后,任谁都看得出他和老十四亲近。
叫我怎能不担心!他放下笔,叹了口气。
这话实在糊涂。
弘曙和十四亲近又怎样?当初弘曙随军出征是皇阿玛定下的。
难不成弘曙是为了十四才去打仗的?这样说来,我进宫后就与老十、十四走得近,你不是更要担心?我走到他面前,弘曙、弘晫都长大了,懂得分寸。
不是有句话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别这么担心。
你总是这样忧心,倘若又病了叫我怎么办?他握住我的手:若是真的有事……我坚定地说:无论什么事,我陪着你!五月,康熙塞外行围。
这次康熙带上了很多位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三、十五、十六、二十、二十一、二十二都随驾。
康熙的身体大不如前,回京后就移驾畅春园,政务基本上都由各位阿哥代为处理。
康熙时不时地命我带着笑儿进园,陪着他逛逛园子,说说笑笑。
天气转凉,康熙受了些风寒。
我和胤祐请安时,正赶上其他几位阿哥福晋也在。
康熙的精神还好,靠在炕上和阿哥福晋们说话。
现在已经十月中了,我虽然不知道康熙驾崩的具体日子,但也能确定是在十一月。
我垂着头坐着,心中不禁有些悲切。
胤祐轻声唤我。
我抬头才发现阿哥福晋们都已起身,准备行礼告退,急忙站起来福了福。
胤祐拉着我往外走。
春丫头。
康熙叫住我,对胤祐说,老七,春丫头就留在园里住些日子,你退下吧。
我感到胤祐的手轻颤了一下,便握了握他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行礼退了出去。
每天早晨众位阿哥、大臣会在澹宁居向康熙汇报政务,余下的时间康熙都在清溪书屋休养。
这位皇帝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样清闲过。
春丫头,陪朕下盘棋。
康熙喝了药,吩咐李德全摆上棋盘。
很久没有下过棋了,每一子我都要再三思量,速度很慢。
康熙倒也不急,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
我落下一子,专注地盯着棋盘,等了许久康熙也未有动静,便略微抬起头。
康熙正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春丫头,你可知朕为何如此喜爱你?康熙并不用我回答,将眼睛转向别处,继续说:柔嘉公主是朕的堂姊,自幼与朕都居于慈宁宫,由太皇太后亲自抚养。
公主深得太皇太后喜爱,与朕的感情也十分亲厚。
当时朕年纪尚幼,凡事幸好有公主相伴。
康熙停住话,像是忆起了往事。
我安静地坐着。
公主十二岁时下嫁耿聚忠,婚事是先帝定下的,十年后公主就病逝了。
公主早逝,对于朕来说确是件憾事。
康熙叹了口气,你额娘的相貌很像柔嘉公主,所以太皇太后很疼爱你额娘。
也正因为此,朕会下旨为你阿玛、额娘赐婚,并恩准他们出宫。
我一怔,这答案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记得初次见到康熙时,他曾说我和额娘长得一模一样,这样说来,我也很像这位柔嘉公主。
康熙用手捻着一颗棋子,看向我:你额娘太过柔弱,反倒是你这丫头,不只与公主长得相似,神情、性子,乃至处事应对都极为相像。
你入宫时年纪尚小,却聪慧明事理,比起朕的这些儿子,更能明白朕的心思。
因此朕很疼爱你,将你视为女儿。
我暗自唏嘘,柔嘉公主的不幸,却成全了额娘和我的幸福。
康熙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说:朕有这么多儿子,却……朕把你留在身边,只因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