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儿虽然帮着允祐说好话,但是每晚仍跟我一起睡。
不知这丫头是真的看不出她阿玛心急,还是故意戏弄她阿玛。
用过晚膳,笑儿就跑得无影无踪。
允祐坐在房里悠然地喝着茶,我洗好澡,坐在妆台前擦头发,从镜中看到他站起来走了。
镜子所见的范围有限,我又不愿回头看个究竟,只当他回书房了,心下不禁有气。
转眼间,他又出现在镜中,手里拿着我放在门后条案上的琴。
我莫名其妙地盯着看,他把琴放在桌上,一只手拨弄了几下琴弦。
他看了我这边一眼,坐下双手抚琴,熟悉的旋律响起: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篱笆外的古道我牵著你走过,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别都很沉默。
我忘了手中的动作,透过镜子注视着他。
他抚琴低唱,眼睛也透过镜子回望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唱歌给我听。
歌词他只听过一遍,没想到这么多年后竟全部记得,一字不错。
我起身慢慢走到他旁边,推了他一下:时辰不早了,还不去歇着。
他站起身,皱了一下眉,问道:去哪里?你想去哪里?我伸手解他袍子上的扣子,你也想三宫六院,每夜为在哪宫就寝费心思。
可惜被我坏了好事,这辈子怕是没希望了。
他握住我的手:我心疼你受了委屈,一时想歪了。
我抽回手,看着他笑问:不睡么?还是想继续弹琴唱曲?这几日你看我的眼神又气又怨,这会儿反而不急了?怎么不急?他扛起我走到床边,把我放下,你这小东西,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他脱了袍子,把我压到身下。
我双手搂住他。
他亲吻我的唇,将我的寝袍裂开,扯掉肚兜,顺着我的脖子吻下来,到胸前用舌尖轻舔我。
我哼了一声。
他不抬头,又一路吻了回来,含住我的耳垂哑声问道:想我了?嗯。
我轻咬他的肩膀,像你想我那样想你……自从康熙把我留在畅春园到现在近五个月了,若说不想倒不正常了。
这么久没亲热,直到我没力气回应,他才尽兴。
我缩在他怀里,手在他胸口揉搓着,想到刚才的歌,懒洋洋地开口打趣他:说到哄人,你可是个中高手。
他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能让我费尽心思的,还不就是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动不动就对我不理不睬!春儿。
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后儿皇阿玛出殡。
往景陵这一路上,我每日要跟着四哥迎灵驾,与女眷不同路。
你带着笑儿要时时跟在额娘身旁,千万要小心一些!女眷都待在一处,那么多人在,太后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放心吧!其实那天的事我仍心有余悸,只是不想他担心才笑着宽慰他。
当日你在额娘宫里被人带走,之后还不是想让你在那么多人前……他止住话,看了看我才又无奈说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保护好你。
我觉得有些不对,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急忙摇头说:没有。
我的意思是当日额娘宫里有那么多人在,太后还是能带走你,所以不得不加倍小心。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疑有他,就翻了个身靠在他怀里:我会当心的。
你别再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也别再说那些不该说的话。
你若是出了事,就真的不能保护我和笑儿的安全了。
三月二十七日出殡。
雍正亲自由寿皇殿护送康熙梓宫出城。
梓宫走御路往景陵,路途分为五程,每日为一程,每程建芦殿一座。
灵驾起行后,雍正率王公大臣由另一条路先行赶到芦殿,跪迎灵驾到达入殿内。
太后带领女眷,等灵驾行远再随后而行。
这一路上,我都没有见到允祐。
我想他一定跟成妃说了什么。
成妃也是精明之人,自打出了京城就不动声色地把我和笑儿时刻留在身边。
四月初一,康熙的梓宫到达景陵。
初二,经过繁缛的仪式后,梓宫暂安奉于陵寝的隆恩殿。
暂安礼毕,再过两天就要起程返回京城。
笑儿已经睡了,我想允祐应该没什么事了,也许会过来,就从成妃暂居的寝宫出来,到院子里等会儿。
院外有个熟悉的身影,我追了出去:十四!这边住的都是女眷。
这个时候他在这里徘徊,一定是想见德妃。
看他的样子,恐怕是未能见到。
他冷眼看我:七嫂找我有事?我叹了口气,说道:你唤我七嫂,看来是信了那些传言。
你终究是不信我!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说:你可知道他已下旨让我留在遵化守陵。
先是九哥,再是十哥,而今又轮到我。
八哥虽晋了亲王,却委曲求全,日子并不好过。
这结果我早已想到,可没料到他如此心狠手辣,连让我见额娘一面都不肯。
这就是你帮着的好四哥!我迎视他的眼睛,轻声说:自三十八年归化城外,你挥剑跟我比试后第一次叫我小春子,至今二十三年余。
我不知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我如今所说的话对于你来说还有几分可信。
宫里的谣言我不在乎,但最伤我的是你真的相信我去害皇阿玛!说句大不敬的话,无论当初皇阿玛传位给谁,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你们之中任谁做了皇帝,我依旧是七福晋,依旧跟着你七哥过日子。
既然这样,我会不会为了这些跟我没有关系的事,而毒害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的皇阿玛?半晌,他才开口:我一直信你,只是气你总帮着他说话。
我摇了摇头: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并没有帮四哥说话。
皇阿玛确实说过召你回京,但之后未下过任何谕旨。
皇阿玛虽在病中,精神一如往常,决断又有谁能够左右?隆科多宣读传位诏书时,各位阿哥、大臣都在场,当着皇阿玛的面如何作假?他垂下眼,低声道:额娘不会骗我!十四,你不是三岁的孩童,以你的心思真的想不明白?我顿了一下,太后是如何对你,又是如何待四哥,我这个外人都看得通透,你会不清楚?太后心疼你,为你不甘,为你不值。
我不敢妄言太后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但易地而处,额娘、兄弟这样待你,你做何感想?当年皇阿玛将八阿哥锁拿,你以性命相保。
如今四哥被屈,遭人非议,你可有为他说过一句话?太后对你说的话你当真信么?若是全信,为何又说相信我,难道你只信一半?你误会四哥陷害八阿哥,向皇阿玛进两只殆毙之鹰,恨四哥暗中耍手段。
论到手段,你们几位个个是厉害角色,有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我相信四哥,你七哥也相信,为何你不信你的亲兄?我也想问你一句,究竟你是不相信,还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是否相信了,你就会失去了与亲兄对立的理由,失去了说服你自己的借口?你宁愿相信嫡亲的哥哥是阴险狠辣之人,也不愿放弃你想得到的那样东西!你……他气急败坏地握紧拳头,喘着粗气怒视我。
我不示弱,继续说:今儿个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
我不是为自己辩解,不是为四哥说好话,而是为了皇阿玛。
知子莫若父,你的脾气皇阿玛清楚得很。
皇阿玛命我好好劝你。
我说的这番话,你听得进,皇阿玛亦能心安,若听不进,就算是我有负皇阿玛的交代。
从今往后,你恨我、怨我,我无话可说。
他眼里有些不忍,转瞬又扬起一抹冷笑:既然四哥、十三哥来了,为何躲在暗处?我四下张望,就见雍正和十三走了过来。
十四仍是不行礼,语气轻佻地对我说:好厉的一张嘴!四哥与十三哥让你来当说客,可真是找对人了!又来了!他们兄弟要吵要打,回回把我夹在中间。
说了这么多全白费,我气极,冷道:十四爷终是认清我的真面目了!太后所言非虚,那些个罪名今儿我全认下了。
是杀、是剐,还是送宗人府查办,全凭十四爷定夺!他出言讥讽:有皇帝四哥护着你,我可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反唇相讥道:既然十四爷奈何不了我,就学会忍气吞声吧!他一时词穷,用手指着我:你……我挥开他的手:你什么你!十四爷还是唤我七嫂吧,我想我还受得起!他眼里尽是怒火,估计冲上来捏碎了我的心都有。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拂袖而去,留下我、雍正、十三三个人面面相觑。
雍正的眼神闪了闪,先开口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说完,他快步离开。
十三看了看我,说道:难得今儿个有空闲,陪我一起走走。
陵区周围本就没什么景致,加上又是黑天,我觉得阴森森的,有些瘆人。
十三似乎心情很好,走着走着竟笑了出来:说实话,老十四那脾气,四哥和我还真拿他没辙。
他那张不吃亏的嘴,明里暗里夹枪带棒,这段日子可没少让四哥受气。
亏得你这嘴也不饶人,竟让老十四吃了瘪,总算给四哥出了口气!瞧这话说的!我咂了咂嘴,若是让十四听到,更是会认为我和你们串通一气。
我上哪儿喊冤去?他笑个不停,咳了起来。
我轻声劝道:你当心身子。
当年我阿玛就是因为受寒未调理好,才落下病来。
你早先被困在山里,虽无大碍却也该多注意些。
我知道这几年你心气不顺,可如今你付出的已有回报,你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更好地帮着四哥。
他止住笑,愁道:积压下来的政务要处理,吏治要整顿,亏空要清理,我恨不能将用膳、就寝的时辰都用上。
说句不自谦的话,除了我,也就只有老十七能真正帮上四哥。
自从弘晟去了西宁,三哥就推说有病躲在府里。
五哥本就是温厚的性子,如今越发的与人无争。
七哥有能力,却一门心思放在你身上。
前段日子你病着,七哥连朝都不上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四哥原本就因你受伤而心里歉疚,只得由着七哥。
十二哥、老十五太过小心,做事反而束手束脚。
老十六志不在此,说好听了是大智若愚,说难听了就是糊涂。
剩下的几位弟弟尚年幼,还难当重任。
至于八哥他们……他重重叹了口气:就算我不说你也看得出来,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太后为了老十四,跟四哥闹成这样。
惠太妃、宜太妃也对四哥态度冷漠,之前宜太妃僭越之举你也看见了。
这还不算,那些当初支持八哥的大臣,在朝中全都瞪大眼睛看着呢,逼得八哥只能韬光养晦。
四哥并非心狠之人,不然也就不会把九哥、十哥派出京城,无非是怕他们闹出事来。
德妃为了十四,带着头的对雍正不满。
八阿哥在惠妃宫里长大,宜妃是九阿哥的亲娘,这两位暗中也跟着一起闹。
后宫也不比朝上消停多少。
他看看我,接着说:四哥本就寡言,凡事藏在心里,即使对我也不说,我真怕他憋出病来。
方才你跟老十四说的话,四哥和我都听到了,能懂得他的人实在不多。
如今你身子好了,若是进宫请安时能遇到四哥,就陪他说说话。
这话也许我不该说,但是这些年来你我相处一直不拘于小节,我只想你能劝劝四哥,让他宽宽心。
他的话使我想起那天那个脆弱的雍正,不仅陌生,还很不真实。
我点了点头,问道:十四是要留下守陵么?他有些无奈:不过是太后、四哥和老十四母子三人互相赌气。
我跟老十七劝了,但却没用。
我笑了笑。
但凡皇帝一家子斗个气、吵个嘴,动静真是大得很!十三送我回到成妃的院子才离开。
我轻手轻脚地进了房,刚关好门,就被人从身后搂住。
熟悉的味道将我包围,我转回身笑嗔道:险些被你吓出个好歹!允祐笑着说道:想不到你比我还忙,又是跟老十四吵架,又是跟老十三散步的。
好大的酸味!我打趣他,这会儿还有事么?他摇头:若不是有事回禀四哥,我早就过来了。
今儿个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你都有黑眼圈了,早些歇下吧!我动手帮他更衣。
他双手揽着我:四哥命我过来看看,我当你又出了什么事,吓坏了。
可见四哥满眼笑意,又不像是有事。
说说你又做了什么,能将四哥逗笑了?你们居然还当是乐子?我差点被十四气死!我扁嘴嘟囔着,脱了衣服爬上床。
他也躺下,搂着我说道:你的脾气我还不知,哪回斗嘴能吃了亏?恐怕老十四被你气得够戗!今天已经有好几个人说我的嘴厉害,我拒绝再讨论这个话题!我闭上眼睛要睡,却想到刚才十三说的话。
康熙临终前,我看到了他的孤单寂寞。
而人人口中冷酷无情的雍正,却也有着令我心酸的脆弱一面。
高高在上就要成为孤家寡人,在我看来竟有些可怜、有些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