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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2025-04-03 08:11:57

明知躲不过,我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要躲开。

一过初五,我就以休养为名搬到别院,允祐自然也跟过来陪着我。

住在城外,日子更加清静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

弘历被派了差事去江南,弘昼那小子软磨硬泡也跟了去。

我猜他肯定不管差事不差事的,只为了跑去找笑儿。

果然,笑儿的信上说,弘昼到了苏州,美其名曰是看她,实际上拉着她四处游玩,住在山庄好吃好喝不肯走。

早就办完差的弘历终于忍无可忍,赶到苏州把弘昼骂了一通,硬抓着他起程返京。

回到京城后,弘昼打着看望堂姐的旗号来掩盖不干正事的事实,还特意当着雍正的面,跟允祐说笑儿一切都好。

允祐还能不明白这小子的心思,自然帮着说些好话。

十三、十七、弘历也都说情,弘昼总算没受责罚。

过年之后,满朝文武就察觉到雍正对年羹尧的不满。

四月,年羹尧解川陕总督之职,交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

六月,削太保,褫一等公。

七月,另一权臣隆科多受牵连,削太保,命往阿兰善山修城。

年羹尧罢黜为闲散旗员。

自恃功高的年羹尧和居功自傲的隆科多是否结交我不清楚,但这二人各自擅权结党、贪赃枉法却是事实。

雍正这样对待两位功臣,不知在朝中收到何种效果,不过却吓坏了一个人,三阿哥允祉。

那天允祐回来后气得脸都黑了,只说久病的三阿哥再次为弘晟求情。

他气成这样,我不愿意再多问,心里猜测三阿哥怕被弘晟卷入八爷党而说了什么。

直到晚上睡前允祐才告诉我,三阿哥为保弘晟,交出了一封信。

信是早前九阿哥写给老十的,老十被拘禁后从他府里找到的,三阿哥私自藏了起来。

信上一句事机已失,我心知不妙。

果然,事情麻烦了!没过几天,接二连三有人参奏九阿哥。

之后九阿哥被革去贝子,幽禁于西宁。

铲除八爷党本就像是弦上箭,一触即发。

三阿哥这封信如同导火线,雍正必须出手了。

孝期已满,十月初六,补行册后大典。

雍正下旨免去贵妃的贺仪,命年贵妃仍居于圆明园。

这道圣旨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年羹尧和年氏两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年羹尧获罪,年氏注定失宠。

我不明白雍正为什么这么做,好像是故意应和别人的想法。

年氏早就已经失宠,根本不是因为年羹尧的关系。

这些年来年氏一直亲自抚养自己的子女,可自从她搬到圆明园,她唯一的儿子福惠就被送到皇后宫里。

皇后是嫡母,弘历和弘昼都是由她抚养长大的,福惠跟着她也说得过去。

而雍正的三个养女,分别由齐妃、熹妃、裕嫔照顾,年氏贵为贵妃,身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也许年氏身体不好,无力照顾孩子。

但她在圆明园休养,雍正很少去探望,福惠更是一次也没去看过他的额娘。

我进宫请安时,每回都能见到福惠这小家伙缠在皇后身边,倒像是亲母子。

年贵妃若是得宠,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待遇?被免去贺仪一事对年氏的打击很大,十一月她病重期间,被晋为皇贵妃,二十三日就逝于圆明园,谥为敦肃皇贵妃。

进十二月,十四被降为贝子,是因任大将军时任意妄为,苦累兵丁,侵扰地方,军需帑银徇情糜费。

紧接着,年羹尧获罪九十二款,赐死。

这一整年我住在别院,以病为由缺席了宫里一切大事小情,与各府之间也无走动。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我才搬回府里。

回府没两天,就来了一位许久没见的客人。

见到八福晋时,我的心莫名的一紧。

她一直跟我关系很好,可自打雍正朝后,我鲜少与她来往。

我在外的名声不佳,实在不愿再累他们惹人非议。

她拉着我上下打量,笑道:真羡慕啊!你虽然小我几岁,却还是这样年轻,反倒是我,老得不成样子了。

她确实老了很多,定是为了八阿哥提心吊胆的。

我压下心酸,脸上努力挂上笑,让她坐下,给她倒上茶。

她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许久未相互走动,我的苦衷你自是知道的,你的心思我也明白。

摊上了那种讹言,无辜名声受损,我也为你叫屈。

你怕连累我们,哪府里也不去。

唉!如今我们的境况,只会连累旁人……我本不该来这趟,但是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这回是我自私,你别见怪。

我摇摇头:姐姐说的是哪儿的话?咱们之间情分没变,有事我自然会尽力帮着。

我有些东西留给旺儿,你帮着收着,日后……再给他。

她将放在一旁的布包拿过来,慢慢地打开,是一摞银票,府里记在帐上的我没动,这些是我的嫁妆和私蓄。

我能给他留下的只有这么多,他有了银子,日子起码好过些。

我轻声安慰:姐姐多虑了,不会有事的!咱们虽是妯娌,但一直情同姊妹。

我的心思,你不懂么?爷去哪儿,我自然跟去哪儿!她眼神坚定,拉住我的手,都说爱新觉罗家出了你我两个妒妇。

七哥对你、爷对我的情分,让所有的女人妒忌。

我这辈子,值了!我不及你聪明,能让七哥为了你放弃一切。

成王败寇,这结局我早已想到。

爷想要的,我不拦着,如今爷吃苦,我陪着。

我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八福晋,已是阴阳相隔。

四年正月初四,九阿哥因以密语与其子弘阳通信被议罪。

弘阳从玉牒彻底除名,九阿哥长子改为弘晸。

初五,八阿哥、九阿哥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

二十八日,八福晋被革去福晋,休回外家。

二月初七,八阿哥拘禁于宗人府,围筑高墙。

当日夜,八福晋悬梁自尽。

我得知时已是第二天。

允祐上朝未回,我急匆匆地命人备车出了府。

正要上车,我才记起根本不知道八福晋的娘家在哪儿。

唤来胡管家一问,这才知晓八福晋并没搬回娘家,而是住在娘家附近一处宅子,并有人看守。

来到八福晋的住处,院子外未挂白,不像是有白事。

看守的人上来拦我,说什么也不让我进,竟还用手推搡我。

我火气上来了,没来得及动手,那人已被扇了两巴掌,跪倒在地。

我往院子看去,十三迎了出来。

棺柩停放于正屋,弘旺身着孝衣跪在一旁痛哭。

我拿出提前备好的酒,倒了三杯,撒在棺前:我与姐姐算是因酒结识,如今也用酒为姐姐送行……姐姐真傻,不是说要陪着八阿哥么,怎么就走了呢?弘旺泣不成声:如今我是带罪之身,无法为额娘料理后事。

伯母向来跟额娘关系好,求求伯母,千万……千万别让额娘去得不安宁!挫骨扬灰!脑中忽然闪过这四个字把我吓得一惊,急忙看了看十三,好半天才转回头对弘旺说:不会的,你安心吧。

我示意十三到院子里,轻声问道:弘旺这话是什么意思?人都去了,难道连死人都不放过?他双眉微蹙,不答反问:在你心里,四哥是这样的人?我摇头:我怕有人故作聪明揣测圣意,私自行事。

春悠,无论如何也别怀疑四哥。

他不是无情的人,懂他的人太少,连你也不信的话,他太苦了。

他看着我苦笑,八嫂在宫外跪了半日,只求进宗人府陪八哥。

我领着弘旺去劝,好不容易劝了回去,谁想到半夜八嫂就自尽了。

休了八嫂是八哥的意思,八嫂的心你懂,八哥的心你就不懂么?十三,算我求你,我不想八福晋不安生,这尸首别留了,烧了吧!我叹了口气,弘旺……他了然:你放心,他是八哥唯一的血脉,我自然会照应着。

月底,我将八福晋的骨灰暂时安放在岫云寺。

三月十二,八阿哥自改其名为阿其那,改弘旺名为菩萨保。

五月初二,十四被禁锢于寿皇殿侧。

十四日,九阿哥改名为塞思黑,拘禁于保定。

六月初一,八阿哥、九阿哥、十四的罪状颁示全国,八阿哥罪四十款,九阿哥罪二十八款,十四罪十四款。

六月十八是十六阿哥允禄的生日,场面很热闹。

但在这热闹的背后,却有些凄凉。

短短几年,允祐的兄弟们,或死或拘,几乎少了一半。

我出席为了陪着允祐,也为了见十三。

他实在太忙,见他一面不容易。

他很晚才到,兄弟间相互敬酒,好半天我才找到机会把他叫出来。

我看着他因喝酒而泛红的脸,劝道:酒伤身,少喝些。

他一挑眉:打我进来就见你坐立不安,欲言又止的,把我叫出来就只为说这个?我轻叹:我想见他们。

他们?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成,我会安排的。

我反倒怔住了。

他呵呵笑了:你的性子太好琢磨,想不了解你都难。

上回见你要出手打人,以为你依旧是急脾气,没想到竟这么沉得住气。

实话跟你说,四哥早就撂下话,我等你开口等了小半月。

不过我想问问你,做什么不去求七哥?我笑笑,没说话。

允祐这闲王,非十三那贤王。

想见八阿哥和九阿哥可不是简单的事,除了雍正,只有十三有能力办到。

他收住笑,叹气道:从何时起,你也有话瞒着我了?那些私底下传的话,四哥和我都知道,早料到你不会求七哥。

其实只要七哥开口,四哥会准的……唉!你想得太多了。

十三答应了,我才告诉允祐。

他没说什么,只是要陪着我一起去。

五天后,我们在宗人府的拘所见到了八阿哥。

说句实话,八阿哥拘禁的地方,比我想象中好很多。

条件虽然简陋,但最起码还算干净,没有老鼠、蟑螂肆虐。

八阿哥身着粗布长袍,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正站在桌旁写字。

看来十三在暗中照应着。

他凡事都不瞒着雍正,想必这也是雍正默许的。

八阿哥放下笔行礼,声音很轻地喊了一声:七哥。

允祐握紧我的手。

我侧头看了看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八阿哥转向我,行了个大礼:这么多年夫妻,岂能不了解她的性子。

只要她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原想着护她周全,反倒辜负了她的心。

我在这儿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却也想到她的后事定是七嫂帮忙处理的。

多谢七嫂!我摇了摇头:弘旺……八阿哥请放心。

八阿哥这称呼,恍如隔世啊!他淡淡地笑了,她一心想陪着我,等我还清了欠下的,就下去寻她。

她一定在等着我!回府的路上,允祐一直沉默着。

我轻轻抚去他眼角的湿润:保定那边你别去了,我看看就回来。

他搂住我,哽咽道:去,许是最后一回了……七月初,我、允祐、十三一起往保定。

直隶总督李绂是个很难搞的人,也就是我所说的热衷揣测圣意,自作聪明的人。

做皇帝有什么好?对付政敌,哪怕是自己的兄弟,绝不能手下留情。

雍正即使心软,也不能说出来,此例一开,还怎么维护皇权?十三被李绂请进了直隶巡抚衙门,汇报犯人的情况。

我和允祐直接去往九阿哥拘所。

九阿哥被关在衙门之前的三间小房里,四面围以高墙,院子四周由官兵昼夜轮班看守。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呼喝、谩骂声。

我皱了皱眉,允祐倏地变了脸。

进到院里,骂人的那个正背对着我们正骂得起劲。

其他官兵都在看热闹,没察觉我们进来。

允祐急走过去,甩手就是一巴掌,又狠狠踹了一脚。

我见他真的动了气,忙拉住他,低声道:下面的人最会瞒上欺下,咱们走了,受气的还是九阿哥。

他气得哆嗦,咬牙吼道:都给爷滚!官兵们呼啦啦地往外跑。

我一把揪住挨打的那个:开门!那人开了锁,一溜烟地跑了。

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我这才注意到所有的窗户都被钉死。

正值暑天,不通风的房间像个蒸笼。

这怎么住人啊?九阿哥直直地站在门边。

他瘦了很多,苍白的脸上挂着汗珠,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判若两人。

允祐只看了看,就转身出了院子。

九阿哥慢慢走出来,被阳光晃的闭了闭眼,说道:七哥好些年没发脾气了,何必为了我这罪人、还有那些小人生气。

我随着他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我去看过八阿哥,他很好,九阿哥请放心。

阶下囚还能好么?他自嘲地笑了笑,八哥和我早料到会有这下场,没什么可后悔的。

若不是我们顾虑太多,能受这等气?顾虑?什么意思?寻死还不容易么?我们是不敢去死。

死了一了百了,活着的却要受牵连。

八哥放心不下弘旺,更怕连累了我。

我不在意家里,做了我的妻妾、儿女,都是他们的命。

我好,他们也好,我不好了,他们全躲不掉。

他抬头望天,长叹一声,我担心的是老十。

他心眼实,自小跟着我,没对我说过一个不字。

如今我自身难保,护不了他,不过我能熬多久就会熬多久,绝不会累了他……倘若我真有个什么,那倒是解脱了。

到那时七嫂千万多帮着老十,让他一定好好地活着。

当哥哥的欠他的,下辈子再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