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儿以为我派人去等杨信,心情好了一些,脸上也有了笑容。
允祐见了笑儿的变化,向我追问。
我有心瞒他,随口搪塞过去了。
在我没弄清楚之前,跟他说了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他太疼笑儿,只怕会对杨信做出什么。
彩鹃跑进来:福晋,那位姓杨的公子来了。
来得还真是时候。
允祐还没回府,若他在就不好办了。
我点点头:你迎出去,带他去见格格,留心听听他和格格说什么。
我出屋来到厅里,坐下喝茶。
等了一会儿,彩鹃再次进来。
我直接问:我只想知道他对格格说了什么?彩鹃回道:他问格格为何骗他,然后说没有生气,叫格格多保重。
奴婢只听见这些。
行了,你去带他过来。
王爷若回府,跟我说一声。
我轻轻笑了笑。
他说的这三句话,说明他痛苦于笑儿的身份,想狠下心断情。
既然是真心,我就必须确认他的身份。
厢房传出揪心的哭声。
彩鹃将杨信让进厅里,他不卑不亢地向我行礼。
只一眼,我就已经确定我的推测。
他的眼睛,和雅如一模一样。
俊美的脸,竟没有一点儿像方继祖的地方。
气质是骗不了人的,看来杨百义悉心栽培,把他教育得很好。
笑儿虽单纯,但从小跟她的伯父叔叔、堂兄堂弟亲近,看人还是会的。
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的眼光不错。
我扬起一抹笑,仍开口确认:我只有一事想问你,你姓杨,不知隆安镖局二当家杨百义是你何人?他没有丝毫惊讶,反而眼里有些了然:是我爹。
彩鹃快步进来,小声对我说:王爷回府了。
我看向杨信:你回去吧。
我示意彩鹃带他从侧门走,别碰上允祐。
回房不多时,允祐走了进来,板着脸问道:笑儿怎么哭了?方才谁来过?我摇头,帮他更衣:你先别问了,容我把事情弄清楚,再跟你说。
你说什么?他怒视我,笑儿哭成这样,你叫我别问?我停下手,也瞪着他:那你去问问,她连我这个额娘都不说,看看会不会对你讲。
女儿的心事你又不懂,就晓得对我发脾气!他被我噎得没话说,气哼哼地挤出一句:女儿的事,你别乱来!不乱来才有鬼!懒得理这动不动就摆臭脸的男人。
我要是照他的话循规蹈矩,那就得将笑儿的幸福置于不顾。
我没好气地说:我去看看笑儿。
笑儿又哭又咳,好容易平复下来,睡着了。
绕了一大圈,笑儿竟喜欢上雅如的亲儿、杨百义的养子。
身份地位什么的,我倒不在意。
可是杨信的亲爹毕竟因我而死,将来要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弄出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笑儿怎么办呢?只要女儿喜欢,我一定会成全,但绝不能害了她。
做决定前,我必须得见见杨百义。
我盘算着要见杨百义,他就已来到京城,并派人送信约见我。
赴约之前,我先要摆平家里那个连续多天都在生闷气的麻烦。
用心做了几样点心,我端到书房,哄允祐高兴。
他拿起架子,不做声地扫了我一眼。
我笑道:那日我的语气冲了,我给你陪不是。
你大人有大量,别气了。
他冷哼一声,嘟囔着:知道就好!我递上点心,看着他吃了一块才又说:明儿我要出府一趟,去见杨百义。
他脸色骤变:我说呢,无事献殷勤。
若不是为了笑儿,我绝不会见他。
他最要面子,想知道也不会问出口。
我干脆直接说了,免得他乱想。
他故作不经意:与笑儿何干?去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回来后,我一五一十全告诉你。
我自动忽略他脸上的阴沉,你若是不放心,就陪我一起去。
不然,就等我回来。
来到春风得意楼,杨百义已等在小楼里。
他拿起茶壶为我倒了碗茶,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为何要见我,我来京城也是为了同一件事情。
信儿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他也不可能会知道。
你确定?我问得很着急。
他轻轻地笑了:你还是没变,只要牵扯到你关心的人,就会失了冷静。
当年雅如瞒着所有人,除了方继祖外,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她已非完璧之身。
再有,顾爷以天价为雅如赎身,在扬州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有谁知道顾爷的真正身份。
雅如的孩子,自然会被当作是顾爷的孩子。
更何况,雅如不告而别后生有一子,这事连孟飞他们都不知晓。
信儿的身世极少有人知道,知情人不说,即使信儿想查也查不到。
说实话,这些我早已想到,不过事关笑儿,我必须要确认清楚,不能有丝毫纰漏。
这样算起来,杨信的身世只有五个人知道,除去我和杨百义,还有允祐、雍正和十三。
他沉默了一阵又说:之前信儿回到平遥,本欲禀明长辈上京提亲。
他并不知晓笑儿的身份,是我告诉他的。
他怕家里人为他担心,什么苦都藏在心里,这趟往京城也是我让他来的。
我约见你并非想叫你为难,两个孩子……随缘吧!缘由天定,份在人为。
与其狠心为难笑儿,倒不如我把为难扛上身。
我看着茶碗里冒出的徐徐热气。
昨儿在书房我什么都不说,气得允祐愤愤地盯着我送到他面前的点心不肯吃,恨恨地灌下一大壶热茶。
为难啊,我笑笑,这事确实不容易。
看来你过得很好。
杨百义轻声说道。
我回过神,才发觉他在看我。
忽然间,很多往事涌上心头,恍如隔世却又清楚得似昨日之事。
那块玉我一直戴着,一如我心里的歉,时刻记得:对不起……他会意,摇了摇头:这句抱歉该由我来说。
当年你我相识时日并不长,我却深知你的性子。
那件事,你一定会跟他说,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会欺瞒。
我明知你会如此,还是放任了自己。
我不悔,却有歉。
所以你不必觉得愧疚,更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这些年,我亦过得很好,真的很好。
他温柔地握了握我放在桌上的手。
很暖。
我心释然。
下了马车,就看见允祐站在府门外。
我寻思着走过去,他倒是神色自然,不见异常。
福晋回来了,就别备轿了。
派人去给五爷传个话,说赶明儿我再过去。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转身进了府,却不知道是跟谁说话。
魏诚反应过来,应道:是。
我笑了出来,问:爷何时出来的?魏诚压低声音:福晋出门没多久,爷就等在这儿了。
这男人,年纪越大,心眼越小。
嘀咕什么呢?允祐折回来,拉着我往进走,我可是耐心等到你回来,你再不跟我说清楚,拿话糊弄我,我就……我侧头看着他:就怎样?就……他支吾了半天,邪邪一笑,晚上你就知道了。
我倒吸了口气,彻底无语。
回到房里,他往榻上一坐,一副升堂审案的模样:说吧!我瞧着他有气,却也无可奈何,说道:你晋郡王那年,我曾私自出府见了雅如最后一面,还把她的儿子带回来照看了几日。
后来,杨百义认了那孩子为养子,取名杨信。
他就是笑儿中意的人。
你说什么?他一下子翻了脸,之前你瞒着我弄个人进府,就是让这逆贼之子见笑儿?今儿你为何去见他?别告诉我,你要成全笑儿和那小子!你疯了么?笑儿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你不阻止女儿,反而推波助澜!我说过不准你乱来,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么?我强忍着脾气,心平气和地说:杨信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永远不会知道。
今儿个我出去,就是想确定这一点。
他虽是方继祖的儿子,但人品、教养、学识都没得说。
最重要的是,他对笑儿是真心的,他……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想知道!他打断我的话,无论他多好,我都不会同意!你让笑儿嫁给逆贼的儿子,这就是你说的幸福?当年我帮你瞒着皇阿玛,那小子才能活到今日。
你若是再敢乱来,别怪我斩草除根!杨家窝藏逆贼之子,你想想是何后果!我怒极,吼道:好啊!你去啊!你不怕女儿出事,就尽管去!之前笑儿怎么也不肯说出杨信的身份,就是怕你去逼他。
你说我不拦着女儿,那丫头对待感情的那股倔劲,像足了跪在乾清宫外一个多时辰的你。
你连抗旨都做得出来,我怎么劝她?他沉默了半晌,放缓了语气:好,我不该怪你。
但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更何况笑儿是个格格,她的亲事要四哥说了算。
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大道理!我冷笑道,你因为额娘求皇阿玛为你立嫡福晋而大发脾气的时候,你跑去求皇阿玛为你我指婚的时候,可有记得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他耐下性子,劝我说:好,我不与你辩这个。
你总该知道满汉不通婚吧?更别说他只是一介布衣,和笑儿身份悬殊。
这样说来,当年你也是先将身份地位、家世出身仔细权衡了,才去求皇阿玛指婚的?真亏得我是满人,阿玛也好歹做过御前侍卫,不然,无论我是圆是扁,也入不了你的眼了。
不是我咄咄逼人,允祐这关实在难过,我丝毫不能退让。
好啊!他摇着头起身,叹息道,合着你这伶牙俐齿,全用在我身上了,还连带着翻旧帐。
你一句句的把我的话都堵死,但凡我反驳,倒将你我之间的一切全都抹煞了。
你也不用说这么重的话,咱们更不值当为这个吵嘴。
既然你不同意,我就不再管这事,由你来处理。
我见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使出最后一招,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唯独一点,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定要断了那倔丫头的念头。
我只有她一个女儿,你若是跟那丫头说不通,她想不开有个什么,那……今生你我的夫妻情分就断了!说完,我转身往外走。
他从身后一把搂住我,在我耳边急道:你……竟用这来逼我!笑儿是你的命,可你是我的命!你收回方才那句话,赶紧收回去!当年我离开京城,你找不到我,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你尝到过失去爱人的痛苦,难道你忍心也让笑儿经受那种绝望?我声音哽咽,若与所爱的人共度一生是种幸福,皇阿玛成全了你我,如今你为何不能成全女儿呢?久久,他才轻声说:好,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再阻止你了。
笑儿几次向我提出想见杨信,我都没答应,她竟然开始不肯吃药。
这丫头,好的不学,就会威胁拿她没辙的人,这倒是跟我很像。
现在该问的已经问清楚了,允祐也点头同意了,我命人把杨信叫到府里。
我亲自端药给笑儿,哄着她喝。
额娘,我想见他,求您让我见他!她还是不肯喝。
我好言劝她:你听话,先把药喝了。
她往后缩了缩:是不是我喝药,您就让我见他?我瞪她一眼:你在跟额娘讲条件么?快些喝药!她扁了扁嘴,接过药碗。
门被推开,杨信走了进来。
笑儿一着急,被药呛到了,又开始咳嗽。
我看见杨信的眼里尽是不舍,转头拍了拍笑儿的背。
她顺了气,止住咳,慢慢把药喝完。
我接过碗放在一旁,对杨信说:今儿个叫你来,还是有一事要问你。
他垂下眼睛,握紧了拳头。
他一定以为我叫他来,是让他跟笑儿做个了断。
不等他开口,我又说道:当着笑儿的面,我问你一句,你对笑儿可是真心?他怔了怔,随即坚定地回答:是!一生一世不变!我看了看正可怜兮兮望着我的笑儿。
近来这丫头受了不少苦,我实在心疼。
我笑了笑,对杨信说:两年!从今儿个起,你和笑儿不准见面,就把这两年当作是个考验吧!我并非信不过你,只是笑儿的身份,我需要一些时间。
若是两年后,你们都没变,我就将笑儿嫁给你,你带着她离开。
能做到么?能!笑儿脱口而出,和杨信一起回答。
我暗自苦笑,起身走出房。
这丫头,一点儿都不知道矜持。
唉,女大不中留啊!没过多久,笑儿的病就痊愈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不指望她那贪玩的性子能有什么改变,只能强迫她待在府里。
她早已到了该成亲的年龄,允祐以她身体不好为由拖着。
如果她总是欢蹦乱跳地往宫里、各府里跑,万一哪天迎来一道指婚的圣旨,可就没人能改变了。
所幸这丫头知道轻重,每天埋首专注于酒楼、茶庄、酒坊的账册,很少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