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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2025-04-03 08:11:56

从乾清宫出来,几位阿哥分别去给各自的额娘请安。

十三从小由四阿哥和十四的生母德妃照顾,所以他和十四去了永和宫。

老十和九阿哥亲近,自然去了宜妃那里。

李德全已经派小太监把我的琴送了回去,我一个人往回走。

走到雁来轩,我才发现身后不远有个人,是七阿哥。

七阿哥不去给成嫔娘娘请安么?等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我福身问道。

上次他从成嫔宫里发脾气走掉,不会气到现在吧?过会儿再去。

七阿哥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

我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就把他让到厅里。

他看着桌上的琴,轻声道:春姑娘方才那一曲,可是为某人而弹?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侧过头看着我,微微皱着眉:有谁跟你说了什么?我猜他说的某人应该是良妃,但他所说的谁指的又是什么人?七阿哥向来话很少,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不太上心,今天怎么追问起这个来了?我弹这首《东风破》,只因为想到良妃的寂寞。

难道曲子有什么不妥,我疏忽了什么吗?他看出我的疑虑:我并无他意,只是想知道原因。

他好像在担心什么,为良妃?还是为那个谁?难道……是为我?我摇头说道:其实没有什么原因,也没有人跟我说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她很寂寞,寂寞得很可怜。

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声音低低的:你做到了!他说话像是在打哑谜。

我做到了什么?让康熙知道良妃的寂寞?我笑了笑,他看出我的目的并不奇怪,这些阿哥个个心思细密,我哪里瞒得过他们!沉默片刻,他问道:春姑娘方才弹的是何曲,那首词又是何人做的?何人做的我不晓得,不过这曲《东风破》本有曲词。

我轻拨琴弦,低声哼唱,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

旧地如重游月圆更寂寞,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

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入喉,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

水向东流时间怎么偷,花开就一次成熟我却错过。

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

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

谁再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

篱笆外的古道我牵著你走过,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别都很沉默。

一曲终了,我想到这琴,便问道:请问七阿哥,这琴有什么来历么?七阿哥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一定知道。

他嘴角上扬,脸上带有一丝笑意:春姑娘琴弹得好,却对所用的琴一无所知!我无语地眨眨眼睛。

眼前的这是沉默寡言的七阿哥吗?他居然在笑我!他仍笑着:琴的历史悠久,到了唐代,制琴技术已达到很高的水平,因此传世唐琴十分珍贵。

唐代制琴高手很多,其中以蜀中的雷氏家族最为有名,雷氏家族造琴高手先后三代共计九人,其中雷威的成就最大,雷威所造的琴中,以春雷为最,是古琴神品中的无价之宝。

春雷琴现收藏于裕亲王府中。

你所用的琴,虽比不了春雷琴,但也是唐代雷氏琴真品,在古琴中属上品。

我一下子傻了眼,难怪连康熙都说好,这琴一定价钱不菲吧!他接着说:传世的雷氏琴很少,即使有银子也难求,老十三竟给你弄来一把,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我望着他出神。

他左腿的旧伤,使行动略有不便,虽然贵为贝勒,却总有些自卑,眉宇间常带有一丝忧郁。

我从未见过他像今天这样侃侃而谈,眼里散发出自信的光芒。

他被我盯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下。

我惊觉自己的失态,尴尬地低下头:多谢七阿哥。

他没说什么,慢慢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要去给额娘请安了。

刚用过午膳,十三就来了。

他最近很忙,除了有时在乾清宫见到,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来雁来轩了。

皇阿玛亲巡永定河工,太子、四哥和我随驾,可忙坏了。

他喝了口茶,今儿总算得了空,能歇歇了。

皇上给你指了婚,我还一直没有机会恭喜你呢!他笑笑:多谢!等我的府邸建好了,一定请你去坐坐。

因为心里有些疑问,我就将今天七阿哥问我的事跟他说了。

他想了想,说道:这事倒也没什么不妥,你别往心里去。

七哥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人很好,他应该只是关心你。

毕竟这后宫中是非多,有些事看似简单,实际上复杂得很。

你入宫时间不长,年纪又小,七哥也是怕你被人利用了。

话既然说到这儿了,我也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你向来做事情有分寸,但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管。

良妃娘娘的事,我想不止是你,恐怕连八哥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娘娘待你好,你只是想帮她,但你能帮她几次呢?今儿个若有别人在,怕是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七哥凡事都不上心,好像对你有些不同!是么?我没觉得。

我想起那把雷氏琴来,十三,你送我的那把是唐代的雷氏琴么,花了不少银子吧?他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七哥告诉你的?当初我是想给你寻把好琴,但这雷氏琴不是我找到的。

四哥知道我给你找琴,这把是他从一个藏家手里买的,花了多少银子他没说,我想应该是不少!我瞪大眼睛:什么?是四阿哥买的?他冲我坏笑:做什么这么惊讶?七哥那么沉默的人都和你说这么多话,四哥买一把琴送你有什么好奇怪的!之前四哥还跟我说你很好,他很少夸人的。

他的话实在够震撼,未来的雍正皇帝居然夸我很好!想到四阿哥,我就记起那瓶药来,现在又加上这把琴,看来再遇到他时,怎么也要向他道谢。

唉,郁闷啊!我刚进延禧宫的院子,就被翠珠拉住,她一脸喜气很开心地对我说:昨儿皇上来过了,还赏了娘娘很多东西,虽然只是坐了一会儿,但娘娘很是高兴!七阿哥说得对,那首《东风破》真的起了作用。

其实这只是其次,我想康熙对良妃还是有感情的,毕竟良妃的美丽和温柔也曾经令他心动。

只不过他的女人实在太多了,多得他已经记不起那段属于他和良妃的过去,他也忘了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个寂寞的女人在每天等待他。

我问道:娘娘呢?贝勒爷来了,在屋里和娘娘说话呢。

我点点头,对她说:那我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

我出了院子往回走。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正像十三说的那样,后宫里的事我不应该管。

这里几乎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筹谋,我稍有不慎就会惹麻烦上身。

春姑娘!温文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我回过身:给八阿哥请安。

春姑娘不必多礼。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要谢谢姑娘,我很久没看到额娘这么开心了。

皇阿玛很少来延禧宫,我又不能时常陪伴额娘,幸亏姑娘每日过来陪她。

我看得出,姑娘是真的关心我额娘,而额娘也很喜欢你。

我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陪娘娘说说话,八阿哥何必客气!他微微笑了:这已经足够了。

若是换成旁人,我会怀疑另有所图,但是春姑娘一定不会。

八阿哥为何肯定我无所图呢?我歪着头看他,他何来这么自信,难道我善良到这么无害吗?他眼里的笑意加深:我额娘并没有能力帮你达到任何目的。

你与老十的事我也知道,你若真的有所求,嫁给老十对你更有帮助。

我也笑了。

他早就清楚我对良妃并无图谋,那天他故意站在延禧宫外,我和良妃说的话更加确定他的推测。

好个心思缜密的八阿哥,难怪他能成为四阿哥的劲敌。

倘若我对良妃真有目的,怕是连接近延禧宫都势如登天。

幸好我与他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不然我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四月中,康熙移驾畅春园,太后和几位妃嫔随行。

畅春园位于西北郊,是座以自然景观为主,建筑朴素的皇家园林,在现代已经荡然无存,仅残余恩佑寺及恩慕寺两座山门。

我居然能亲眼得见它的全貌,实在是很幸运。

太后和各妃嫔都住在畅春园的附园——西花园,因此我可以在畅春园的花园里四处闲逛,不会惊扰到太后和妃嫔们。

园子里种植了许多花草树木,林间散布着麋鹿、白鹤、孔雀、竹鸡等珍禽异兽。

我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我刚爬上山,远远地看见一只羽毛艳丽的竹鸡在林子里觅食。

因为竹鸡很机警,我还从没近距离看过。

我轻轻地朝它走过去,它并没有察觉,仍在低头寻找食物。

在我离它几步远的地方,它忽然发现我,忽闪着翅膀飞快地逃走了。

还差一点就能看清了,我心有不甘,在它后面追赶。

我笑着追着竹鸡在林子里四处乱跑,要是放在现代一定会被扣上虐待动物的帽子。

它猛地拐出林子,冲到山间小道上。

我也追了出去,只顾低头看它,我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又被弹了回来向后仰去。

那人用双臂紧紧地圈住我,防止我摔倒。

我站稳后马上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抬起头对上了四阿哥充满笑意的眼睛。

今儿个春姑娘怎么有此雅兴在这儿捕猎?四阿哥的声音如往常一样的平淡,真是好修为!我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么丢人的事居然被四阿哥看到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爆笑的声音从四阿哥身后传出,我侧过头一看,当时就傻了眼。

不远处,七阿哥嘴角上扬,从他紧握的拳头看出,他应该正强忍笑意,而十三已经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我尴尬地站着,脸上一个劲地发烧。

我的天啊!我真是欲哭无泪,平时这山上一个人都没有,今天一下子上来三位阿哥,还这么巧看到我在追鸡。

如此冷淡的四阿哥和七阿哥,竟被我逗成这样。

哎哟,我糗大了!十三好不容易止住笑,走到我面前:你看看你,居然玩成这样,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也脏了。

见他指着我又笑了起来,我用手蹭了蹭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

四阿哥开口对七阿哥说:我和老十三还要去给额娘请安,就先行了。

他们相互行礼后,四阿哥拉着笑个不停的十三下山了。

我看了看七阿哥,他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正要行礼告退,他笑着慢慢地走过来。

你头上有叶子。

他伸手摘下我头上的树叶,又从袖子里拿出帕子递给我。

我接过帕子,轻轻擦拭脸颊。

这里也有。

他的手触到我的额头。

我仿佛被电到一样,向后退了一步。

这动作太亲昵了!我觉得脸更红了,抬头看向他,却被他眼里的温柔吓了一跳。

我急忙福了福,头也不回地跑下山。

之后的日子,除了待在康熙身边,余下的时间我都躲在住处,不再出屋子到处闲逛。

我在躲七阿哥,虽然做鸵鸟并不是我的作风,但是对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天他的眼神,清楚地透露出他的感情,绝对跟十三看我不一样。

他喜欢我,难怪他会担心我被人利用,难怪他会一个人默默站在雁来轩的门前,难怪十三说他对我不一样……这实在太突然了,我从来没意识到他喜欢上我了。

春悠现在才十四岁,足足比七阿哥小八岁,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小女孩?就算年龄不是问题,可我从没有想过要去发展一段感情。

我的灵魂毕竟不属于这里,万一哪天又会穿回现代,那时候我所爱的人却只能留在这里,从此我们要在不同的时空活着,直到终老也不能相见,我实在不想承受这种痛苦。

这些想法困扰着我,使我无法确定自己对七阿哥的感觉,不能像对老十那样痛快地说清楚。

既然这样,避而不见就是最好的办法。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节,康熙在畅春园设家宴,太后、各宫妃嫔、太子和太子妃、各位阿哥携福晋全部出席。

皇上的一家真是了不得,黑压压的全是人。

宴席前面的空地搭起戏台,一边用膳一边看戏。

我站在康熙的身后,无聊得昏昏欲睡。

戏台上唱的是哪段我根本不晓得,咿咿呀呀唱得是什么我也听不懂。

我对桌上的食物倒是有兴趣,可是又没有我的份儿。

康熙和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我闷得快抓狂了。

这出戏好不容易唱完了,康熙又请太后点了一出。

演员们准备下出戏的空档,康熙对太后说:这春丫头琴弹得好,与其干等着,不如让她唱个曲儿。

太后微微点头:也好。

坐在旁边桌子的太子凑了过来,用满语对康熙:皇阿玛,儿臣也听说春姑娘琴弹得好,不过这戏正听在兴头上,依儿臣看今儿个倒不如让春姑娘唱段戏,戏班子里行头都是现成的。

我从来没有当着康熙和阿哥们的面说满语,他们都不知道我学过一些满文,平时跟我说话全用汉语。

他们之间常用满语交谈,我懒得费神听他们说什么,就装作听不懂从不答碴儿。

太子以为我听不懂,却又故意说得大声。

他嘴角上翘地看向一旁,我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只见老十板着脸要站起来,却被身旁的九阿哥拉住。

我心里狠狠地痛骂太子,自从他知道老十喜欢我,就开始敌视我,只要找到整老十的机会,总要拉上我当炮灰。

我低头思量,想好如何应对。

康熙笑而不语,太子转向我,改用汉语对我说:早就听说春姑娘嗓子好,今儿个唱段戏可好?我嗓子好!我倒想问他是听谁说的。

除了那次在七阿哥面前唱了《东风破》,就只有十三听过我唱歌。

我不理太子,只对康熙说:回皇上,唱戏春悠是不会,还是唱个曲子吧!太子刚要开口,我又接着说:这曲子皇上听了若说不好,春悠认罚。

康熙哈哈大笑:好!春丫头既然不会唱戏,朕就听听你的曲儿。

唱得好有赏,不好的话可要罚你!康熙命人备好了琴,我往戏台走去。

唱戏我是一窍不通,用歌来唱戏我倒是会一首。

上台坐在琴后,我双手搭在琴弦上试了几个音,台下安静下来。

轻拨琴弦,乐声响起,我随着琴音开口唱道:你穿上凤冠霞衣,我将眉目掩去,大红的幔布扯开了,一出折子戏。

你演的不是自己,我却投入情绪,弦索胡琴不能免俗的是死别生离。

折子戏不过是全剧的几分之一,通常不会上演开始和结局,正是多了一种残缺不全的魅力,才没有那么多含恨不如意。

我眼光一转,竟对上了七阿哥的眼睛。

我有些慌乱的迅速移开眼神,低下头继续唱: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把最璀璨的部分留在别人生命里,如果人间失去脂粉的艳丽,还会不会有动情的演绎。

如果人人都是一出折子戏,在剧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欢乐悲喜,如果人间失去多彩的面具,是不是也会有人去留恋,去惋惜。

你脱下凤冠霞衣,我将油彩擦去,大红的幔布闭上了,这出折子戏。

我的声音和琴声一起止住,台下一片寂静,只听康熙一击掌:好!我行礼走下台,来到康熙面前,他笑着对我说:想不到这春丫头琴弹得好,曲儿唱得更好!朕问你,既然你不懂戏,为何又以折子戏喻人?我淡笑道:回皇上,所谓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在扮演自己而已。

好个人生如戏!康熙轻拍桌子,点头道,说得好!朕觉得不能罚!康熙转向一旁的太后:皇额娘,您认为呢?太后温和地笑着说:太子让她唱戏,难为这丫头用这曲儿来应对。

琴弹得好,曲子唱得好,更加应题,是不该罚。

太子见康熙和太后都说好,也不好再说什么,在一旁点头附和。

既然不该罚,那就要赏。

康熙想了想,朕的好东西也赏了你不少。

你既在草原上长大,朕下月塞外行围,就准你随行。

我行礼谢恩,这赏赐倒是合我心意。

扫了一眼旁边的太子,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来他不会就此罢休,今后一定会继续找我麻烦。

既然他死咬住我不放,我也只能兵来将挡,我知道他的结局,就应该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