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悠悠的人音若远若近,袅袅炊烟点坠于天际,沉沉的暮钟笼罩着你的意境。
细细听来,像是古刹里的沉钟。
这附近有寺庙吗?回主子,主子暂住的宅子就紧挨着一座‘雨神寺’(也就是福佑寺),顺治初年所建。
宅子对面不远还有座佛堂,原是前朝兵仗局的小佛堂。
宅子建在佛寺附近,也正是皇上与太后对三阿哥的 庇佑。
宁芳的胃胀走上不短的路到是好多了,看了眼明珠:快到宅子了吗?是的,主子。
那就去家边上的那个什么佛堂看看吧。
明珠顿了片刻,才回道:主子,这恐怕——宁芳见他犹疑,很是不解,难道不能进吗?那里是造兵器的衙门,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进去。
玄烨拉了拉宁芳的裙摆。
进不去?那我在外面看看还不行吗?走!带路。
几个人因着宁芳要看人家佛堂外面长什么样,正站在兵仗局的对面儿,揍着人家的门缝儿往里瞅。
没什么新奇的,不过是一门二堂,此刻也没了 钟声。
宁芳瞅了没半分钟,没了兴趣,正要转身回宅,从门里不紧不慢地晃出个老头来。
玄烨只见宁芳瞪大了双眼,挂了五分的笑,冲了上去,正把人给堵在外廊上。
Where are you from?宁芳那个兴奋呀。
怎么能不兴奋?在现代她没少见过老外,可这是哪?清朝!除了满人就是汉人,哦对了,还有自己是 蒙古人。
怎天的困在封建王朝里,别说是见外国人 ,就是男人这种生物也没几只。
当然,太监不算。
今天好啊,逛了街,吃了饱,知了明珠长啥样, 回了还能和外国人来个亲密接触!她能不兴奋吗?她是被困神经了。
宁芳一见那外国佬呆在那了,只当是搞错了国别,连忙改口:d\'où viens-tu?(法语)还不行?Woher kommen Sie?(德语)还不行?西班牙语我可只会听,俄语就更是找不到北了,看他这样,总不会是阿拉伯人吧?宁芳还在那纠结,老头到开了口:我来自德国科隆。
标准的京片子。
宁芳的嘴角线扯大了,直对着人老外傻笑。
人老头也不恼,还挺乐呵的用德语问她:你会德语?会,我不但会德语,还知道圣?彼德大教堂(就是科隆大教堂,建了几630多年才建完),科隆之水(就是香水,最早),巴登—符腾堡州的黑 森林,那咕咕钟——宁芳发觉自己说多了,正不 知如何回头解释。
夫人如何称呼?嗯?Kathrin。
您很了解德国。
如果有时间可以我府上去喝杯咖啡吗?很难我已经几十年没有遇到讲德语的女士了。
咖啡?好呀,走了走了。
请问你那的咖啡是哪里产的呢?呵呵,看来夫人真是无比知识渊博的女子……玄烨见这一老一少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聊的忘了还有自己的存在,乐呵着向街角走去。
喂。
他喊的很轻,但素心等人都听到了。
喂—边喊边上前走了几步。
额娘。
满面纠结的喊出来。
宁芳正听那自称Johann的老头讲着当地的香肠,不禁也想起了家乡的火腿,越发的兴奋,当然不会去在意满大街的喂。
至于那额娘,玄 烨本就少这么叫她,再说了,宁芳可是个姑娘,正 正经经的大姑娘,她怎么会自动自觉的把妈这个词扣在自己的头上。
素心见小主子已是面色发红,气息急促,上了两步正要追主子去。
皇额娘——孩子的高音你听过没?那是没遮掩的破坏存在,完全的歇斯底里。
宁芳就算不知这是喊她的,走在大街上听到这种客意的噪音,也要回头看 两眼,看看是谁家没有教养的孩子。
玄烨这声喊叫,那是完全顾不上教养的歇斯底里,宁芳回头一见他那煞气的表情,心里就是一震:完了。
果然,那小子回头就走,完全不再理众人。
宁芳抽了抽嘴角,唤了得得来跟那Johann问住址,连道别也没时间的措败的追了去。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就被这小子给累住了?他又不是我儿子。
话虽这么讲,宁芳的脚步却没有停。
哎,她就是心常好,见不得小孩子不高兴。
屋檐的翘角上只余淡淡的白光,西院里安安静静的。
宁芳立在正屋的门前已经小半刻,虽是苦口婆心,正屋的门还是一般紧闭。
其实宁芳并不知道如何与人交往,就更不知道要如何去哄一个这种情况下的孩子。
那翘角十分精致,蹲着几只没见过的怪兽,在昏迷的光影里透着股疏离与寂寞。
堂子里有股夏日落沉时起的风吹来,生生的,宁芳打了个抖颤。
寂寞?是啊,这么长的时间。
她几乎都已经把寂寞丢弃在生命里。
堂下,一个人也没有,昏暗的宅影四处现着,衬托着阴冷与孤寂。
那是多久前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不去想那过去,过去似乎就从回忆里消失?妈妈,宁宁一直向前走着,只带着幸福、快乐与满足,丢弃悲伤、寂寞与悲愤……多少年了?自己一个人走过……眼泪,从眼眶滑落……爸爸,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哪里是我的家?哪里还能给我一个家?!宁芳走出屋檐下,盯着那漆黑的暮色,眼泪不受控制的下落。
宁芳不停地双手去抹,却无法阻止泪水的肆意。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真的,爸爸……爸爸……我不想哭的,不想哭的……宁宁一直很乖……很乖!呜……嗯……嗯……要坚强,不要哭,只想 快乐的,过好每一天……要坚强,不要哭,只想快 乐的……过……过好每一天……呜……她在哽咽,在哭泣,却没有声音。
拼命的抑制,却只有更多更多的泪水。
周身打着惊栗,越要抑制却是强烈。
口腔像是裂开,胸腔没有空气,头 脑却益发清晰。
宁宁……宁……宁……那是爸爸的脸,在记忆的迷雾里清晰。
那是被严重挤压变形的头颅,血肉模糊,白骨击出了肉皮……爸爸……爸爸那 只右眼呢?玄烨打开了那道门,只见他皇阿玛的再续皇后,他的皇额娘,瘫在廊下的黑暗里,身体剧烈地栗抖,像在承受着无比的痛苦。
他趋前两步,已现 她满面的泪水,五官痛苦地拧在一起,唇上已经满 是鲜血,眼泪没有停,却是整个人一点声音没有发出。
那样子,像是受着火刑、油刑。
玄烨吓着了,他也见过宫里那些受刑的奴才,也见过受刑时无法忍痛哭爹喊奶的惨烈,也见过受刑断了气的死人,却没有见过这么无声的痛苦。
皇额娘!皇额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玄烨奔上去,想去抓住宁芳的双手,却已触到满手的粘腻,那是血的味道,这么刺激的清晰的暖热 的,啊!呜……玄烨吓哭了。
他毕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即便过去见过血,也是与他没任何关系的奴才。
可宁芳不是陌生人,不是奴才,甚至不是他额娘。
她只 是对他好的人,比他额娘都对他好的人,比他奶娘 都对他好的人,只有她曾对他这么好,这么好,像思维里抱裹着他的暖水一般……一个对他如此好 的陌生人……她不能死……呜……她不能死!……我不要一个人……我不要再一个人!……呜……我 要她!……我要她好好的!……一辈子陪着我一 辈子对我好……呜……宁芳沉睡在回忆里,承受那撕心裂肺的记忆。
却听到了孩子般的哭泣。
那声音如此清晰,就像是在耳畔,打破了孤寂的空间。
寻着那可怜的孩子 哭声,睁开眼睛,刚才那强大的可怕空间慢慢散去 。
玄烨那张五官扩散、大肆渲懈、外加那十几个结了疤却未退的痘痕,怎么看怎么像个无赖小P孩。
宁芳冲破痛苦的魔障笑了,才发觉自己的面部甚至全身都处在疼痛之中。
玄烨没有发觉宁芳的觉醒,还在一个劲的大哭特哭,那哭声虽是小孩子发出的,却震耳欲聋。
被支使出院子的奴仆并安排完吃食回来的素心唬得 推开了门。
就见他们的两位主子全都坐在院子里的 石板路上,皇后泪水未干、唇色带血,三阿哥躲在皇后的怀里哭得伤心,只看不到脸,却不停呜哝 着,带听了几遍才明白那:你坏你坏……你不要我了……不许你不要我……你坏……呜……皇后 把三阿哥抱躺在怀里,一手抚着他的头发,一手 拍着他的背,不停安慰着:是是是,我坏,我坏……我再也不会不要你了……呜……不会不要你的……玄烨是我的宝贝……我的宝贝……再不会丢 下你了……素心没有上前去,两位主子间虽然透着悲伤,却也扬着更强的温情,像是两只同样受伤的小兽,像是两只被母亲离弃的小兽……素心抹了一把面颊,无声地把大家打发出去打水、拿衣、取食。
等两位主子发泄完了,饭还是要吃的,日子还是要过的,而且,会过得更好。
素 心吸了吸鼻子,开心地去取主子最近迷上的酸梅汤 了,只嘱了得得近前侍侯着,别让主子哭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