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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母子恩仇

2025-04-03 08:12:20

小年这日,朝廷传谕全国毋抄豆、毋点灯、毋泼水。

宫里虽是千灯结彩,却淹不住阴冷的氛围。

皇上不知已数日不朝,居在狭小的养心殿内。

皇额娘——太后端过苏茉儿递上的药膳,拍了拍儿子的手:福临别怕,有额娘的,哀家就不信,还不能护了我儿周全嘛。

来,喝了这粥,发发汗明天也就好了。

福临很久没有这么被人叫过了,太后不到生气不会这么唤他。

早年似乎静妃也时常这么喊他,可他又怎会忍了她如此放肆?贞儿幼时总喜欢笑着这么唤他……宛珍——宛珍总是敬他爱他,却时刻记 着全着他的声威,尽是连一声也不曾唤过他的名字。

福临一口口地吃着,许多过往的事儿一段段地拥到了面前。

那些曾经鲜活的人儿,到如今走的走、离的离,竟是一个也未曾留下。

病着就实实地歇着,别再多想了。

太后抚了抚儿子的额头,我儿福临都这么大了,额娘总想着你小时候那样儿,穿着月白儿的背褂围着慈 宁宫让奴才们找你……那时候,我们娘俩……可能是病时人的心神就柔弱了去,福临忆起那景儿也止不住的觉得温馨。

忆起那些过往,福临便生出许多感触来,当太后侍侯完他的汤水,便看着太后开口道:有些事,便是皇帝也只能无奈。

以前儿子总是看不破, 总以为只要把皇权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便能护了额 娘与自己……对多尔衮,对额娘——算了,太后拉着顺治的手,过去的便是过去了,到如今再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

额娘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母子俩有什么仇可记的…… 太后继续宽慰着皇上,母子俩坐窝在榻间,像是第 一次有那么多话说。

与此同时,宁芳却在永寿宫里剥核桃。

一块块整的、碎的核桃仁摊在几子上,宁芳正牙、手、小捶子的并用着。

三阿哥坐在她边上,手里捧着本书,却长时间不碰几子上剥好的核仁。

宁芳见他如此,心下便明白:你皇阿玛的身体如何?放了一块进他的口,等他缓缓咽了下。

皇玛嬷这几日都歇在养心殿里。

你要是担心,去看看?皇玛嬷不让我去。

……人——总有生老病死的——宁芳话未完,便接到了三阿哥的瞪视,拍了拍手,理了理思绪,不会因为你不舍要离开的人便不走了—— 可皇阿玛还年青,还——还只有八个阿哥……宁芳抚着他的头,看着他倔强的眸子。

父子就是父子,即便先前有再多的怨恨,在即将消失的生命面前,一切仇视都只化为了悲伤。

这些都没关系。

你再珍视,也逃不过离开的一天……总有一天,我也会——不要!玄烨猛烈地抱住宁芳,不要。

我不要!宁芳咽下泪意,咬着下唇:放心,我会陪着你的,至少还能再活个二、三十年,等我们小三子看到我这张老脸厌烦了,我才能——不要。

那搂劲儿又重了五分,我不要不要不要——宁芳抚着玄烨的背,给这即将承受亲人离去的小儿一份小小的安抚。

她知道这痛有多少,她知道这伤有多深,她知道……人到中年可以承受丧痛,是因为生活里已有太多的失望与挫败,一次次的面对,也便一次次的被迫学会收缩起自己的情感与悲伤。

可孩子不同,他们的世界里全是美好、全是父母的给予、全是对未来无畏地憧憬。

如果不是幼时便有些伤痛,如果不是承诺父亲会幸福,如果不是过早地学着珍惜……当初,她也无法面对父母的同时逝世。

孤独、寂寞、悲伤、痛苦、失落、衰求……都不足以容易那种感觉。

玄烨感觉宁芳下了榻,拉出了一口箱,取出包裹着的那把琴,再走回来。

宁芳冲他笑了笑,拨弄了几下,脆脆的琴声便在这室内飘散开来。

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每一人心里一个一梦,一颗呀一颗种子,是我心里的一亦田。

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每一人心里一个一梦,是我心 里的一亦田。

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 种李种春风。

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开尽梨花春又来。

玄烨不知宁芳想起了什么,明明笑得温馨、快意,却从眼眶子里不断流下泪来。

那是我心里的一亦田,那是我心里一个不醒的梦。

啊……宁芳每每总爱弹首曲子,简单,简单,简单而幸福。

爸爸第一首教自己弹的曲子,用那吉他,那把老吉他。

简单,直白,又负哲理,又是积极健康的,我们宁宁弹来每每都能快乐了,爸爸也就高兴了。

宁芳回忆着曾经有过的幸福,颊边就不能抑制的泛着笑,她不觉得苦,真的不苦。

可眼泪却偏偏不自控地下落,已是染湿了面前的衣襟子。

皇额娘,皇额娘——!宁芳从回忆里被拉回来,就见玄烨满面泪渍地拽着自个儿的手臂,神色惊恐。

皇额娘……我们……还是不弹了吧。

宁芳明白自己吓着他了,便抹了泪,拍拍他的头:玄烨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宁芳抚着他的眉,就是永远知道有人爱着你,并且——勇 敢的活下去。

宁芳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明不明白,毕竟一个人的情商与智力并不成正比。

把面上的泪痕都抹去了,宁芳把琴平放在面前,抚着:我小时候, 家里也有把琴,是阿玛的。

那里身体不好,走两步 便喘得厉害。

别的小朋友在外面一起玩,玩泥巴,玩抓人……我只能呆在家里,透过窗户向外看。

那时候最渴望的就是爸——阿玛额娘早些回来陪了我。

我很喜欢听阿玛弹琴,呵呵,他可有才华了, 钢琴、吉他、大小提琴,他都会……那时候不知 这世界有什么悲伤曲子的存在,听的学的会的都是快快乐乐的……有时候妈——额娘也唱几句,呵呵,即便再不舒服,也觉得幸福……宁芳放下了琴,只把玄烨拥在怀里,像抱着小婴儿似的。

我们小三子一天比一天变重了,那就是一天天在长大了。

长大不好吗?至少长成大人能保护你了。

宁芳凑着下巴磨着他的太阳穴:如果我真的爱你,就不会愿你长大。

玄烨抬着首疑惑:为什么?因为爱一个人,便希望所爱的人只快乐不忧伤……成长要付出的代价,不只是身体的长大……你再不能只把自己当作孩子,只从亲人那索取而 不付出。

你再不能单纯的因为不喜欢什么人耍脾气 而被人原谅。

你再不能因为不喜欢劳动而躲避承担家庭生计的责任。

你再不能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恐 惧而哭闹着让他们把你领回家……这些都不再是成人能有的权利,都是伴随着成长不断被冻结、被抽 回、被驳夺的孩子们的权利……我如果爱你,便 只愿你是个孩子。

玄烨目视着宁芳祥和的目光,心里柔软到心痛,只紧紧抓着宁芳的衣襟。

嗵——嗵——嗵——那是心在跳动有声音。

宁芳轻拍着他的背:虽然,我很渺小,什么也帮不了你,但我不曾放弃……我想——心快乐了,你才能不惧怕成长……对成长,我无能无力… …可我总会在这里……有一日——便做一日……直 到你成长到足以独自面对……不论我能陪你多久,也总要记住,幸福——其实也没那么难。

在说 最后一句的时候,宁芳已经笑了出来。

笑,永远比哭更容易面对。

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二,帝患痘,病危,起草遗诏。

初六夜,一般世臣伴着太医稍有喜色地缓缓步出养心殿。

太后听太医的诊断皇上的病儿是果然有了起色,终于放下半心这半月来稍离了养心殿。

顺治与太后进了晚膳,才睡下了,梦里,忆起了许多过去的时光,在盛京无忧的岁小,紫禁城里最初的迷藏,女子们最美的容颜……本以为,他就会这么心慰着而迎接焕然一新的人生——却被一纸绢手打破了平静……初七凌晨,一阵急促的击门声打破了慈宁宫的安静。

紧接着,太后身装不整的奔了出来,直向养心殿而去。

当博尔济济特氏布木布泰奔进睡有儿子的内殿,爱新觉罗福临正用仇视的目光执着地瞪着她。

福临——布木布泰只有那么一时的迟疑便奔至近前。

别过来!……福临,你怎么了?福临的仇恨一分儿没有少,更加了份凄凉:呵呵,原来……原来是这样……布木布泰寻着他的目光捡起了那绢布,上面歪歪纽纽地印着墨字。

布木布泰平静地看完,看向儿子的目光没有什么情绪。

福临见了,眯了眯眼:是真的,是真的了?布木布泰走近榻前:是。

为什么?为什么——!?福临用着最大的力气吼着,想索求一个答案。

……因为我是你额娘——额娘有什么权利?!有什么权利?!那是我爱的人,那是你儿子最爱的人——!布木布泰没有一分色变,仍旧坦然:因为我不但是你额娘,还是这大清的太后,是大清顺治帝的母亲——布木布泰也是起了脾气,你不单 是我的儿子,你还是你皇阿玛清太宗的儿子!你要 做的事太多——太多,要成就的未来还更远……这么多年额娘把你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养大难不 成就是为了让你因为一个连礼义廉耻都没有的女人给毁了吗——?宛珍她是最好的女人——!……是,她可能对你是最好的女人,却是大清的罪人!……咳咳——咳……福临——福临不知哪来的劲,一巴掌打掉布木布泰近前的手,令她真切地感觉到了掌风袭上的疼痛。

布木布泰并不想同儿子争执,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意义?福临……额娘——这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呀…………不,额娘根本……不是为了我,若是为我……便不会杀了宛珍……若是为我……便不会连我的心都绞碎了……福临——!你还有额娘,还有皇位还有玄烨、嫔妃呀。

福临觉得身体的力气在快速消失,那个时刻的来临令他既恐惧又期待。

宛珍……宛珍……布木布泰冲倒在床前,流着泪拥着儿子:福临——福临——额娘的福临——呜——没有你额娘可怎么办呀——福临听着亲额娘渐渐远去的哭声,看着她那张满怀绝痛的苦色,突然间快慰起来。

报应,报应——,这是报应……福临快慰地笑了。

布木布泰惊恐着立坐了起来,对着那古怪的笑容,从心里升出凉意来,连呼吸也小心了起来:……福——福临?呵呵,呵呵呵,额娘,你会有报应的,福临突然间睁大了瞳孔数倍,直盯到布木布泰的灵魂里,朕恨你,朕会一直恨着你……呵呵,看着 你……看你到死——!那瞳孔睁到最大,再也无 法承负,突然间扩散——布木布泰的手生疼,那是被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用着最后一次能量抓握的疼痛,是肉被指甲无情穿破的疼痛,更是对她所有生命存在意义的无情否 决的疼痛。

布木布泰哭了,她突然间觉得绝望与悲凉。

这一生,就是如此的毫无意义吗?前半生为了一份不可靠的感情,后半生为了一份自以为的誓言,为 男人、为儿子、为大清——可是谁来为她呢?为她 呢?!布木布泰从未有如此的绝望。

当年皇太极离她而去,她又何常不悲伤?可她并没有多少时间 来悲伤,就要为着那誓言为着才六岁的儿子谋划。

如今呢?如今她就可以悲伤了吗?布木布泰突然睁开了哭泣的泪眸看着儿子。

那是张没能闭目的出着痘子的脸。

谁是对你最好的人?不是我吗?……只有我——只有我会不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整天坐在你的床沿,给你喂食,给你抹汗。

布木布泰并不在乎这些可怕的痘子,用着指腹一点点的给儿子整着面儿,额头,眉骨,鼻子,脸颊,下巴。

只有我对你是真的好啊儿子,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布木布泰直视着那双仇视与诅咒的双眸,这一刻,突然长升出激动来。

你要看吗?要看着我死吗?……呵呵,好呀,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能再造一个大清的帝王,我能成为这大清最伟大的存在……你去吧……去吧……去守着你的女人……我布木布泰——不需要你这么没用的儿子——太后理了理面颊儿,再整了整衣装,站起来摆了摆,定了定眸光:来人——大清顺治帝——驾崩。

最后两个字儿,很轻,苏茉儿在外寝几乎听不真儿。

她进入内寝,还是看到了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也仍年青的那个少年天子,却被那仇恨的目光 吓得退了两步。

她也是随着太后风雨间几十年走过的老人了,什么是没有见过的?太后已经走出了内寝,指使着奴才。

苏茉儿想了半天儿,还是趋向前近了内榻,伸了手儿抹过顺治大张的眼帘。

福哥儿,安心去吧,腾格天总是会保佑你的——顺治正月初九,爱新觉罗玄烨即皇位,史称康熙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