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允了福全、博果铎等年轻一代亲王、郡王们的疏辞议政却不许康亲王、安亲王的请辞。
这两种对待,怕不是年岁上的事吧?太皇太后就着皇上的手上了榻坐定。
皇玛嬷说的是。
自太祖时起,议政王大臣各各有握实权。
经太宗、皇考两朝至今,凡议政王大臣会议合议之事更是连帝都不动摇。
远有皇考薨前推行的种种利国利民的举措,近有鳌拜、遏必隆等的结党览权,无不是议政王大臣体系与皇帝实权的抗衡。
见太皇太后点了头,玄烨复说道,孙儿去年开了南书房,领了班学子才士们随意玩耍。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亲自拈了冬枣进给祖母,裕亲王、庄亲王等人年青着呢,由着他们玩耍去未偿不可。
至于康亲王、安亲王等毕竟是朕的长辈,大清历来他们此等身份岂可离了议政王大臣的位子?当然,此二位可是朕的重臣,朕想重用在不在一个名位上,但当给的还是要依俗依礼给全了才可安天下悠悠之口的人心。
太皇太后连吃了四颗:不错,今天这冬枣正甜着,可是京郊里农户种的?正是呢。
皇祖母,孙儿前阵子出城到田里去看了,今冬京畿的庄稼到是不错的。
前两日又降了场瑞雪,说不定明天便是个丰年……苏茉儿听这祖孙二人那里聊着也不出声,只是坐在外榻子上看着本皇太后使人用来的画本子。
年末,耶稣会士比利时人要多因南怀仁之荐至京城为帝讲授几何学。
皇上近月十分迷恋此术,常是解到三更才歇。
敬事房总管太监哈代跪于龙案前,偶尔小心上瞟了一眼其上正功于那什么西洋之术的皇上,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今天这一趟来是不是能中了主子的心思从而一往无忧。
哈代殿前跪了已有三盅茶的时间,直到玄烨把手里的五道题解出了四道,才放下羽毛笔,也不去看堂下之人,只是想了遍他刚刚的说辞,才道:哈总管今天来——是个什么意思呢?嘿嘿嘿,奴才哪敢有什么意思,哈代连忙再拜了三拜,讨好地笑道,皇上爷,敬事房自先帝爷起便是奴才领的肥差,奴才对先帝的感激自不必多言,可皇上对奴才的提协奴才还能不知?嘿嘿,只是——最近这数月,奴才侍侯着皇上,不知——是不是哪们娘娘主子不得皇上欢心了还是奴才落了皇上厌烦,那侍寝的折子——奴才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写了,哈代边观察着皇上的面色边小心嚼着话头,奴才蠢笨了,还要皇上打打提提醒不是,不然……奴才受罚了到是活该的,可若是办坏了皇上的事不就是奴才最大的不是了嘛。
嘿嘿,故此奴才跪在这儿肯请皇上给奴才个提点,以便更好的为皇上服务不是。
宫里有多少人精?那是论把的数。
可宫里有多少人精中的妖精?那哈代绝对是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称帝十余年,宫里那些人与潜规则,已是全在玄烨的掌控之中,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宫女有什么思春的行动,就是慈宁宫里吹了什么风声亦能飞快地吹到他的耳中。
他,早已不是当初年弱的那个连人都不能保护与反抗的幼童了。
哈总管怎么会是蠢笨的人?最近这几个月侍寝折子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神仙也拧不出一个灰点子吗?呵呵,朕应该奖赏于哈总管才是。
皇上这不明不白的说辞听地哈代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低了头颅不停地磕头。
起来吧。
哈代再估莫了两便皇上这不轻不重的语调,才敢起了身,躬着半身立在边上。
哈代你是怎么个老人精朕清楚,正因为清楚才由着你这么些年估莫着行事。
不过,你到真没令朕失望,该让你做的你一件没少做,不该你做的更是一件不做,这等本事,宫里虽也有那么几个,可真的能入了朕的眼、又称了朕心的可只你一人啊。
皇上抬举,奴才岂敢奴才惶恐奴才应该的。
玄烨看着案前滚着个圆不溜啾的身子还是跪礼这么飞快的哈代,不得不佩服他的能耐。
这数月朕不曾给过你任何提示,不过那侍寝折子你处理的确实正合朕心。
玄烨起身在右侧的榻上坐了,看那哈代顺势滚向了这么,朕是什么用意你不猜,可这事,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下去。
选什么人侍侯,事后怎么笔墨都随你,你这奴才得多少好处朕更是不会关心也不会让任何人去关心。
只一点——起了茶喝了一口,眺眼盯向那圆球。
皇上放心,那什么不是说的好嘛,食皇上的粮去皇上的忧,奴才生是皇上最忠心的奴才,死了那更是皇上最忠诚的护鬼,嘿嘿,皇上放心吧,奴才就是被人割去了全身的肉也不会露出去一个字,更不会让那些相关的人出了岔子,保准是合了圣心。
谁要是敢违了皇上的意,那奴才是每一个不饶的……如果……太皇太后那里问起——哈代滴溜了一圈眼珠子:看皇上说的,太皇太后主子也不过是关心皇上的身体与龙嗣,奴才自然是实面上有什么说什么且都是她老人家同全天下的人都清楚明白的,嘿嘿,奴才的心,可是最实的了。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能不知道奴才的。
主奴二人这里互对上了眼子,都十分满意双方的心思。
与聪明人说话,从来都是眼光子里的事,多一字亦失了先机。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正月里的南苑虽是海沟依旧可淹印于风雪间越是白茫茫片野。
丢脱了温腕等人,只带了小九子一人,宁芳躺在背雪的坡下,想看看是不是真有白色的狐狸。
听到这句由上飘来的词,不知怎么的,便脑海里思起一个委在床前侧腮白女子,用低柔的声音吟诵着:我愿望的小太阳,如果你沉没了,就睡在大海的胸膛,在水母银色的帐顶,永远有绿色的波涛喧响。
让我也漂去吧,让阳光熨贴的风,把我轻轻吹送,顺着温暖的海流,漂向北方……可那个女子不会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吟这首忧伤的近体诗,她永远都在自己看见的地方绽放温柔与鼓励的笑颜。
轻轻的,踏过刚积的春雪,走上了那个矮坡。
坡下是一片萧索的海子,没有春夏里的繁华与喧闹。
着蓝色厚袍的男子背立在海子边,虽然看不见样子却可以从他的词里听出他的寂寞与灰凉。
朋友,是春天了驱散忧愁,揩去泪水向着太阳微笑妈妈喜欢舒婷的诗,那些美好与鼓动的诗句常常在宁芳幼小年岁的床头咏诵,是贫乏痛苦生命里最动听与喜悦的天音。
看着头顶那一轮冬日的冷阳,那些记忆里美好与温暖的《初春》便自然地奔出。
虽然还没有花的洪流冲毁冬的镣铐奔泻着酩酊的芬芳泛滥在平原、山坳虽然还没有鸟的歌瀑飞溅起万千银珠四散在雾蒙蒙的拂晓滚动在黄昏的林荫道但等着吧一旦惊雷起乌云便仓皇而逃那是最美最好的梦呵也许在一夜间辉煌地来到是还有寒意还有霜似的烦恼如果你侧耳倾听五老峰上,狂风还在呼啸战栗的山谷呵仿佛一起嚎啕但已有几朵小小的杜鹃如吹不灭的火苗使天地温暖连云儿也不再他飘友人,让我们说春天之所以美好、富饶是因为它经过了最后的料峭。
成德耳畔是女子激昂的咏调,吟着一道从未听过的游词,连那词体都是不曾有之。
阳光冷凉,带动着风起的絮雪擦过她的发颊,抚起其长长的落发。
那张年青的姑娘脸上,明明应是泪水满溢的光景却实未干净,只余单纯的素悦。
已有几朵小小的杜鹃,如吹不灭的火苗,使天地温暖,连云儿也不再他飘。
成德轻吟上这句,便觉得冰寒的心渐回了暖意,有着一种会心与久违的感叹。
宁芳冲着回转过来的少年一笑,举了举手里两个蹲出来的地瓜:喂,免费的地瓜吃不吃,刚从地里偷出来的,水当当的。
在背风的坡下,蹲着一女二男,分吃着两个地瓜。
嗯——很久没吃过这么甜的红薯了,怎么样,不赖吧?少年成德不过会心一笑,对这位姐姐的思维很是好奇。
主子,您还是少吃几口,要是被——爷知道您食了这生凉之物……喂,我不是已经分了大半给你吗?怎么还堵不上你的嘴?呵呵,看主子您说的,这么个小地瓜子怎么可能堵上奴才的嘴,奴才……那主仆二人一来二往着。
成德见他二人虽衣不华丽,却连个从随都裹着獭皮,更不要说这位年长他须臾的姑娘。
她未带旗头,散着的长发隐在兜帽里,蹲在那里一手握着个炉手壶似的东西一手拿着那小半块红薯吃得香甜。
这南苑不是平民可以进的地方。
以这二人的身份破也不是凡民。
可宫里的女主子也是不可能旗头不带随衣的只身蹲在这里。
主仆二人吃吃吵吵地把那地瓜解决了,正探讨着要不要再寻几个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便远远耳闻嗒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小九子见主子皱了眉,便笑道:主子,怕是爷寻来了,您这‘南苑飘流记’可不得等下回了。
去,你还幸灾乐祸的,看我下回还带不带你。
嘿嘿,您不带奴才正好,奴才还真想念家里的火炉子呢。
这二人说话间,大队人马已然停在坡上,这不,最前面那不是皇帝陛下小三还有谁。
他到没有立刻下马,打量宁芳没事便看向了蹲在边上的成德一遍,才丢了马缰子上前,停在只有一人还蹲着的某人面前。
还高兴吗?他居高俯视着。
不错。
很有意思。
宁芳眨了眨眼睛笑望着。
小九子与成德见了一身黄龙袍的皇上自然是跪在了雪地上。
玄烨这么站着说话蛮累的,便近了她对蹲着,见脚边有些吃食的外皮:吃东西了?雪地里长的地瓜,很甜的,正想给你也找几个你就来了。
玄烨皱着眉把她那只空着的手握了,确实很凉,便一把子扶起她拉着走:走吧,回行宫,这么大冷天的,想玩也要等雪化了。
随风与逐陆并同立着。
成德见皇上取了一位大宫人手里的麾袄再给那姑娘披了,起了她的身扶她上了一匹马,也不管她还要同自己说什么便引了马儿飞驰而去,不多时,天地间便重回了宁静。
玄烨在马上虽是万分好奇那小子是谁?可却偏偏不问。
急什么,反正回去问了小九子便什么都知道了。
最好是什么也没有的巧遇,要是有心人——飞马看了一眼边上之人,手里的马缰子更紧了。
此时,已是康熙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