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小妾的玩笑惹出来不大不小一个篓子,空心儿神仙生上了闷气,竟足有三天,没和我上一句说话。
我心中颇有些感慨,往日同这厮戏谑,也没见他多往心里去。
他眼睛向来看着天上,两耳也听不见我这等人的声音。
怎就这次忒地当真,连个台阶都不给自个儿下?粉白的花瓣飘了一院子,我走到翔鸾星君念书的石桌前,恭恭敬敬捧上碗莲子汤:公子,甜品。
空心儿神仙一袭青衫落座在侧,目光清透,投落书间。
别说抬眼瞧我了,连声嗯都懒得回。
我眼睁睁看着一片杏花翩然入碗,叹了口气,自觉化作清风飘走。
今日恰逢四月八,是要陪盛夫人去市集置办绫罗的日子。
那妇人挑剔得很,每月柳姐儿给置办来的,几乎通通不满意。
说是得自己去才放心。
但自己去又不带自己的丫鬟,非要叫我单独作陪。
也罢也罢,本小仙就当出门散个心了。
正值四月中春,阳光明媚,锦花团簇。
市集里也比上次来时热闹了好几倍。
人碰人,人挤人,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我搀着盛夫人小步前行,一路看着些茶馆酒肆、胭脂水粉暗自心痒。
按说小仙我来凡间日子不短,可酒这东西一滴都没有沾过。
恩师娘娘曾说,凡间最妙的就是这个酒了。
他们凡人高兴了要喝酒,不高兴了也要喝酒。
酒鬼肚子里长着酒虫,一天不喝都浑身难受……唉,那到底是什么滋味的好东西?弄得他们一个个这么魔障?本小仙也想尝尝呐。
还有女子最爱的香粉胭脂。
在杨府里我们是每月定日领取,式样粗陋,根本不如摊子上摆的精致。
瞧瞧那些绣花镶珠的小盒,啧啧,真叫人大开眼界。
我这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的情态,在壁京大街上太过打眼。
跟满街的公子佳人一比,小仙我登时成了个没见过世面的深山大闺女,连我身边的盛夫人,都察觉了哪儿不对。
白沐,你不帮我看着点儿路,这是干嘛呢?我赶紧扭正脖子,做思乡情切状:夫人,看到那些手工的小玩意儿,我想到我们扬淮的乡邻了。
盛夫人道:只要你乖巧些,每年会准你回家探亲,若是你家人有到府里来看你的意思,也可格外通融,让他们……她一句话没说完,一股浓浓的桂花香飘过来,差点儿没把我鼻尖都顺着牵走。
槐花糕嘞——桂花糕嘞——入口清甜不腻,回味无穷……全壁京仅此一家!走过路过的都来看一看嘞——人群汹涌而上,刹那包围了摊子。
我赶紧转头,极其认真地对盛夫人道:还有这桂花糕,也让奴婢想起了娘亲的手艺。
说着挤挤眼睛,妄图掉出两滴泪。
盛夫人似笑非笑道:你要是馋虫犯了,便去买一块罢。
拐弯抹角的,说话也不嫌累。
嘻嘻,本小仙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我欢天喜地道:那夫人稍等奴婢一刻,奴婢买了就出来。
她挥挥手淡道:快去快回就是。
仗着个头娇小,我不费吹灰之力便挤入人群之中,但听那摊主道:别挤别挤,大家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有人问:你这桂花糕分了好几种,怎么卖的?摊主道:白一点儿的两文一块,浊一点儿的五文一块。
我低头瞧瞧,大红布上整整齐齐码着两摞糕,除去槐花的不提,颜色确实有白、浊之分。
怎么浊些的反而比白的贵呀?我被挤得趴到桌上,顺势问道。
摊主乐呵呵答:浊些的是酒酿的,家里地窖存了多久的女儿红,自然要贵上两倍多。
啊,是用酒做的!本小仙精神头立刻来了:快快快,给我包一个酒酿的。
想了想,觉得不能亏待了盛夫人,改口道:再给我包一个纯桂花的,不对,两块,呃,还是三块罢!摊主手持牛皮纸十分为难:姑娘你到底要几块?我掐指算了算:一块酒酿的,三块桂花的,没错没错。
说到给盛夫人,我自然想到了翔鸾星君,老冷战着也不是个事,权当赔罪;想到翔鸾星君,我又不知怎地想到了容小八,看盛夫人今日寸步不离的阵仗,我还真溜不到土神庙去,便给他带块好吃的糕点回去,改日再给他求罢。
我高高举着一大包甜糕,走出熙攘人群。
盛夫人站在街对口的阴凉处等我,我三步两步跟上去,晃晃手中的东西道:我给夫人也买了一个。
她登时露出副好笑的神情:给我?我道:是呀,夫人你别看他是路边小贩,但生意这么好,肯定是杨府里的厨子都做不出来的好吃东西,您带回去尝尝,反正也没有几个钱。
她这下真正笑出声来:一片心倒是别致又周到,我生平收了不少珠宝首饰、绸缎绫罗……但说要送我街边小食的,这是头一回。
她顿了顿,神色探寻地在我身上打量:也不知你这丫头是太冰雪聪明呢,还是太不谙世事?我冲她笑道:夫人想得真多,奴婢就是为方才让您等的那一会儿赔罪的。
说罢拿出手绢儿,单独把盛夫人那块包了,看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便直接送到她手边去。
盛夫人却轻轻推开:你帮我先拿着,回头让却儿送到我房里。
我想想也是,哪有让她捧块桂花糕走一路的道理?点点头又收回怀中。
我俩又走了不长不短一段,便听她突然提起:之儿最近一直都在好好念书,没到处瞎跑了?我说:公子日夜苦读,不曾去过别处。
那厮也确实懒得挪地方,说是以往在天庭就打坐惯了,不想四处招惹凡尘的浊气。
浊气浊气,在他看来,满俗世就他一个清高!盛夫人若有所地嗯了一声,又道:和宛如那边儿,也没有走动过罢?我回道:没有,夫人可找蓝宝对质。
除去听戏那回,我家公子很久没见云姑娘了。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有满意的笑容在她眼里一闪而逝。
之儿确实不小了,该考虑婚娶的对象。
这孩子认一个死理儿,打小跟宛如玩大的,这世间的好女子便只剩了宛如一个。
唉,其实要他自己真喜欢,当娘亲的哪有说不的理儿?但宛如这丫头和衍文一样,不足之症生来便落下了。
真要当了正妻一房,怕是年不过而立,便有性命之忧。
性子也不够和顺,太有主见,连我都处不大来……我仔仔细细地听着,小心翼翼地搀着,心中很是奇怪她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她神色微微一柔,反手握住我的手道:其实,我这边还有一门好亲事,是城西太宰府上千金。
一直想说给之儿,但那孩子性子倔,怎么也听不进去。
宛如那丫头向来容不下他身边有人,到现下你是唯一一个。
不妨帮我多在他耳边提一提,点到为止,别说得太深……天长日久的,说不准他也能有点这心思。
我登时恍然,赶忙道:夫人的话,白沐都记得了。
她眼中立起赞许之色:从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丫头。
说罢眉尖稍有舒展,又道:以后还要靠你在之儿身边,帮我多看着他些。
靠山啊靠山,以后本小仙在杨府的靠山就是她了。
我从容应下:夫人交待的事,奴婢一定尽心去做。
盛夫人满意地颔首,步子一让,已跨到旁边石阶上:光顾着和你说话,这不就到了?走,跟我进去,过两天天热了,料子什么的得好好挑挑。
我一抬头,可不是吗,七绣坊三个金字儿正在牌匾上熠熠生光呢。
那四周围了白墙,隐隐看见院子内里一个精致琉璃顶……嗯,不愧是响当当的壁京第一家,果真气派非凡。
我们脚步才踏进门,一个挽了双鬟的小丫头便迎上来,作福在先,后道一句:早就听闻杨家盛夫人今日要来,老板娘在里头备好料子候了多时了。
盛夫人温婉笑道:何必客气呢,都是老熟客。
小丫鬟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您杨府是咱们七绣坊的大客,礼数周到还是应该的。
说罢笑容可掬地领我们往里走,又沿途叫其他小丫头过来准备茶水。
入了七绣坊内厅,我眼前便是一花——天青鹅黄浅红皂紫,一匹匹的绫罗绸缎七彩纷呈。
本小仙便有些咂舌,沿途也有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却没见过谁身上穿的,有这儿的布匹这么颜色纯正。
想来都是价值不菲的好成色。
也难怪盛夫人对柳姐儿挑的不满意。
我在这头啧啧称奇,盛夫人在那头和老板娘寒暄。
我听那两人谈论的货色价钱与己无干,便回身去数一匹红缎上牡丹的个数。
刚数到第二十七朵,忽听身后盛夫人唤道:白沐,这儿裁的边角料子有些多出来的,老板娘要低价儿抛给我。
你来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吓了一大大大大跳。
夫人。
我愣愣地道:这儿一看就都是贵重东西,我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好……她皱皱眉道:啰嗦甚么,我让你挑你便来挑,反正都是边角碎料,我也用不着。
我犹豫:可是……她道:你在之儿身边做事,也该有一两套像样的点儿衣裳。
不然人人还道我杨白氏为人吝啬,给之儿弄个通房丫鬟都上不得台面。
改日我找裁缝量身做衣,你也跟着一起来,顺道把料子用了。
她说得头头是道,我却一阵眼晕……彻底傻了。
通……通房丫鬟?通甚的房啊?我……不该是贴身丫鬟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