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一夜翻来覆去,没能睡上个安稳觉。
第二日我红着眼睛去叫空心儿神仙起床,一进门却看到他穿得端端整整,百无聊赖地在戏弄本小仙的兰草叶子。
清隽俊秀的眉尖眼梢,竟盛的都是倦意。
我赶忙绕到他身边,不引人注目地护住自家宝草,顺带笑道:这可稀奇,不等我叫仙君就起来了?小仙还想着是不是来早了。
翔鸾星君眼神一动,方才发现我,唔了一声。
片刻才又道:你来了。
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甚是萎靡,和我晨间爬起来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本小仙是因为一夜辗转反侧。
他呢?又为了什么?我试探地问道:仙君看起来甚是疲惫,莫不是昨夜未曾入眠?他抬眼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只走到桌边坐下,支起下颌,闭目养神。
啊?真的没睡?我顿时傻了一傻,好久才道:天气有些转热了,仙君莫不是觉得气燥?他眼儿都不睁,含含糊糊地道:还不都是为了你这笨狐狸。
我又傻了一傻:为我?他缓缓睁开眼,脾气便有些上来了:桓三夫人怀疑你是个神仙,你来求本君消了她的疑虑。
现下忘的倒快,这些麻烦难道不都是你自个儿惹出来的?我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末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仙君想到合适的法子了么?他哼了一声,道:光是请清归来一趟,就耗了本君两个时辰,等跟他把事情交待妥当,天也差不多亮了。
我道:仙君的意思是想出来了?他悠悠道:那是自然,你以为本君和你一般无用?真真是不论说什么都要扯着我贬低。
他就不能好好说话?罢了罢了,不论天上地下,这厮始终高我一等,本小仙忍就是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怒火压下,做出个笑脸道:仙君是天帝身边数一数二的人物,小仙自不能比的。
他斜着我,打鼻腔里嗯了一声:有求于我时说话中听多了。
我道:不知仙君是如何打算的?翔鸾星君淡淡扯了扯唇角,道:我已让仙童算出了那道士的身份。
他本是西蜀山城的乾风道长,云游各处,行踪不定,说起来还有几分根骨,再过个百十年,说不定能位列仙班。
也就是说他不落凡俗,仙风道骨啰?难怪杨府一众,都将他随口说的两句话奉为神诣。
我叹气点头:原是这般。
所以呢?他道:所以我让清归千里传音,去和他做了笔交易。
我奇道:交易?翔鸾星君扬了眉梢,愈发显得倨傲:以青莲宝殿下一颗参心丹,换他砸一次自己的招牌。
他肯了?我更好奇了。
一颗参心丹抵死不过三十年修为,那道士竟愿意?翔鸾星君似看透我在想什么,目光中多了丝鄙薄:婵娟当日说你不思进取,倒真是没冤枉你。
一心向仙的人,临到这个尾巴上,能省一年也是要省的。
那我怎么知晓?本就是靠了仙骨挤进天庭的,妖精当了挺久,哪修过甚么仙嘛。
小仙我很有些委屈。
无奈在空心儿神仙面前,再委屈他也不懂怜香惜玉。
我清清嗓子,正色道:那道士可曾说过何时践他的承诺?翔鸾星君道:他答应了本君,七日之内必定会来,你便放宽心罢。
我点点头,这才算舒了口气。
转头思量一番,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那……那杨衍文的病……不是就没有办法了?他很稀奇地瞧过来,道:你倒很关心他嘛。
我脸上红了一下,讷讷道:不,小仙就是随口、随口那么一问。
顿了顿觉得不死心,又问:真的没有其他的法子了?翔鸾星君双眼微微眯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顾着他?呃,他这是起疑心了?我赶紧摇头,能多使劲儿就有多使劲儿:好了好了,仙君就当我没问过这茬。
他却不信,冷哼一声,语调清冷:你要真舍不得,就把自个儿的仙骨换给了他啊。
我怎听不出他话中嘲讽之意?这番不但摇头,还加了摆手。
不不不,那是犯了天条的。
决计不可以。
他又哼了一声,这才不再说话了。
我只惦记了一会杨衍文的小短命,便不想再去想了。
心里虽有点难受,却也知道空心儿神仙冲我发这一通火不无道理。
续命这事很难办。
我与他的相遇只算得萍水相逢,人间这短短数月,放到我的仙妖生涯里,也不过是须弥一瞬。
不舍断是有一些,为他去犯了天条却不值得了。
想是想通了,本小仙挠挠后脑,却仍然十分苦恼不快。
奇怪,就在昨日之前,还明明是一见不着杨衍文,就把他抛在脑后的……而今这是怎么了?不过,这次要想我身份不被识穿,还多亏了空心儿神仙呢。
我回过头去,只见翔鸾星君俊脸微白,倦色不消。
忙谄媚地凑上前,把双手搭到他的肩后。
他吓了一跳,迅速让开:干什么?我狗腿地道:您辛劳了一夜,小仙帮您揉揉肩。
听到这话,那厮脸上的疲态一扫而空,立刻换上副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帮我了却一件大事,这点调侃神色,我自是不甚在意。
帮他揉着肩膀,还能在脑子里盘算早点可以顺走几块司马糕。
便听他再次开口:我跟清归说了借胎种的事,他托我转达你,叫你‘娘’固然是可以,但等你返回天庭,得替他在绛芷面前多美言几句。
啊!我猛地回过神来。
清归这厮原来对绛芷师姐,有那么点意思……这下回去之后,可有的看戏了。
我不知觉间挂上一脸的幸灾乐祸,揉捏肩膀时,指法也透出股欢脱的意味。
空心儿神仙抬起眼皮,瞟一下我这喜孜孜的样儿,出言打断道:你别给我在这儿胡思乱想,绛芷做凡人时,被清归亲手改过命格。
虽说是听命行事,这梁子却也在他们间结了五百年。
清归不过是想讨个谅解,没甚么多余的想法。
可是清归是仙人啊,仙人……也会良心不安?说实话,小仙我是吃了一惊的。
难怪在天宫里遇到青莲宝殿的仙童时,绛芷师姐都老装看不见,原来是在赌气啊。
赌了五百多年,师姐也忒地计较!不过转念想想,改别人命格这事儿,做得委实缺德了些。
人家想不想做仙人还不一定呢,被你大笔一挥,生生弃了凡尘给拉上天庭……嗯,师姐这气,生得该,生得很应该。
我想得入神,丝毫没注意手下力道。
但听空心儿神仙不耐地道:让你揉个肩膀,你这是在捏软柿子?行了,这儿用不着你,去给我做点吃的。
我撒手问他:仙君你想吃什么?又为他翻开茶碗,给里面添了水。
他拿起小啜,方道:你上次做的那道甜汤不错,喝过一次,到现下还想着。
嘻嘻,竟然有那么好喝吗。
我忍不住心头得意,三番五次想咧开嘴笑,都生生憋下去。
空心儿神仙扫我一眼,道:抿着嘴干什么,想笑就笑罢。
我这才嘿嘿嘿嘿露出一排白牙。
他支起下巴瞧着我,唇角若有似无,竟也含了笑意。
他一笑,我便傻了。
千年难遇啊——翔鸾星君不单会夸人,还会微笑了。
我真恨自个儿法力被封,没法拉恩师娘娘下来,一同赏此奇景。
不过,他笑起来不是蛮好看的嘛。
干吗要天天板着张脸,冻死个人啊?傻头傻脑。
他看着我,丢过来一句。
我拍拍自己的脸,转头去看身侧铜镜。
本狐仙虽活了三百多年,看起来仍在二八年华。
眉眼灵动,容色秀丽……哪里傻啦?就他爱挑刺!还去镜子里看自个儿是不是真傻……简直傻到家。
他神情里仍只是好笑:仙人当到你这个地步,真是活脱脱的傻姑。
傻姑?我险些一口气直接厥过去,忙正色道:不笑了,不笑了,我给您下厨去。
忘了跟你说,上次的甜汤,火候还是早了点。
他好整以暇,最后道了句。
——就你事儿多!我又给气着了。
气得不轻,去伙房的一路都走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