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翔鸾星君坐在一堆碎瓷落花之间,目不斜视,冷冷哼了一声,权作回答。
我自知心虚,一言不发从银杏树下溜出来,把手中的盒子摆到他面前。
都听见了?他展开折扇,慢悠悠扇了一会风:她可真是恨你恨得不轻啊。
说起来这都怪谁?我腹诽一句,还是忍气吞声地道:这也怪不得我,实在是仙君您最近太冷落人家了。
翔鸾星君美目微扬:你这是在怪责我?怪责,谁敢啊?我又没吃熊心豹子胆。
我翻了个白眼道:小仙的意思只是,既然仙君隐瞒着身份来了凡间,便莫要太过随心所欲。
他很稀奇地笑了一笑:依你看我该怎么办?我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不知觉间他已成了我在杨府唯一的靠山,除了仰仗他,还有别的法子么。
我清清嗓子:现下小仙便是和云姑娘正面儿对上了。
不过也无妨,我不怕她。
只要仙君倒向我这边,她再气焰嚣张,也不至于……话说到这,我想起什么来般偷偷瞅他一眼:呃,仙君不会不向着我罢?他漫不经心地道:我从来没有刻意向着谁过。
我道:您今日是不必想这么多,但他日三妻四妾一进门,您就必须得向着一个了。
翔鸾星君觉得很新鲜似的挑了挑眉:哦?竟有这等讲究?我甚乖巧地给他端出甜汤,道:他们凡人对妻妾间很有些说道,但依小仙看,也不过是谁生的儿子多的区别。
一阵默然,他似乎被噎住了。
我搅一搅碗中甜汤,笑嘻嘻地抬头看过去:仙君是不可能和别人生儿子的罢?他一愣,随后没好气地闭目哼道:自然不可能。
我又道:大婚礼成之后,宿在我那儿的时候一定要多些罢?这回,他又不答话了。
好久,才很尴尬地点一点头。
我旋即拍手笑道:这不就好了嘛,在他们眼中,你已经是最向着我的啦。
你说的这些事不都是理所应当?他很有些茫然。
仙君有所不知,凡间有个词叫‘厚此薄彼’,亲了这一头,就相当于负了那一头。
虽然您也没对小仙多亲近,但实在是把云姑娘负得不轻。
故而相比之下,厚薄立见呀。
原是如此。
他恍然大悟。
远不止如此呢。
这些日子小仙都弄通透了,将来仙君妻室的位子上,只能坐一个女子。
这女子在您身边应算是地位最高。
但若没了子嗣,便只能和桓大夫人一般,日日吃斋念经,被妾室欺压得抬不起头,还不如那几个妾呢!我道。
他立刻抛来一束目光:你在暗示本君甚么?我只做没看见,自顾自地道:咱俩铁定得把这出戏演到回天庭为止,仙君与其烦恼些有的没的,不如趁早对小仙好一点,免得将来临时抱佛脚,想表现得对我好点儿,都不知究竟怎办。
翔鸾星君一脸不以为然:我现在对你不够好么。
本小仙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晕厥——观音菩萨王母娘娘,这空心儿神仙居然觉得自个儿对我很好!他是认真的么?一番辗转挣扎,我方才回过气儿来,抿抿嘴唇,正儿八经地道:怜香惜玉这个词,仙君恐怕是不懂罢。
他不屑道:怜香惜玉,那也要对方是香是玉才行。
你既不是香也不是玉,只不过是只笨狐狸,还跟着凑甚么热闹?我憋着一肚子火,仍要对他谆谆善诱:所以小仙在让仙君明白,我也是个姑娘呀。
不等他嘲讽回驳,我又道了句:就算是狐狸,也是只母的嘛。
那厮这才不说话了。
我再接再厉道:这出戏要演的像,仙君必要打心眼里觉得小仙是个姑娘。
这不是甚么难办的事儿,您别再把我当清言清归使唤,静下心来好好看我一看,很快就能领悟个中奥妙。
话音甫落,我面前的人便狐疑地抬起眼。
我赶紧规规矩矩站好,任他一言不发,把我从头发丝看到脚趾尖。
嗯,是只母的。
看了半晌,这厮竟得出这么个结论。
我微笑着对自己道,不要计较,不要计较。
可是指尖微屈,竟把手心里都刻出了几个半月牙的弧。
来日方长,仙君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我转过身去,咬牙切齿。
对凡间俗物他都懂得要文雅有礼,怎地每每遇见我,就变得如此令人生厌?云姑娘来闹了一遭,自此几日相安无事。
第四日时那勘破天机的死道士果真再度拜访,一府的丫鬟婆子都借机围了去看,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道士进得桓老爷的书房,鬼鬼祟祟不知说了些甚么,而后又搭着拂尘出门,临行时似是无意,淡笑着瞥过本小仙一眼。
书房里负责端茶倒水的碧玺一出门,便被丫鬟们团团围住。
好姊姊,你听到道长又讲甚么了?二公子的冲喜一事还做不做准?究竟咱们府里头有没有藏着仙人?七嘴八舌,听着连我的头都大了。
碧玺哎呀一声,不耐地甩了所有人:一个个的不去干活,跑来这儿跟我嚼甚么舌头根子?老爷公子的事儿也值得你们打听?那道士没说甚么重要的话,我看他之前也是装神弄鬼。
有人忍不住道:可是,他之前的红线之说——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的。
碧玺没好气地打断:他说那几日星象变换,一不留神卜错了卦。
二公子的贵人和红线没关系,更沾不了神仙的边儿,按他的生辰八字,最好一辈子不要婚娶,才能延续最长之寿命。
一辈子?!已有丫鬟惊呼出声。
所以我说他装神弄鬼。
怕事情闹大了,自个儿面子上也不好看。
碧玺冲天翻个白眼:二公子好端端一个人,怎地他说句话就不能娶妻了?来来回回,变得也忒快了些。
本小仙在一旁,听得煞是纠结。
我原只是想让这道士澄清那执红线之人为仙的传言,不想他比我更狠,一句话绝了杨衍文世代子孙。
不能婚娶啊,空心儿神仙究竟交待了他甚么,竟至于把杨衍文的后路堵死到这般地步?想来想去,我觉得很对不起杨衍文。
因为自己一个小小的过错,我害他一辈子都要望妻兴叹,虽然他的命数没个几年,但打光棍打到咽气,也实乃人生一大悲事。
唉!我负手长叹,十分愧疚。
结果回去的路上偏偏碰着了他。
苍穹湛蓝,微风习习,他一袭月白的家常服,款款自蜿蜒小道上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千娇百媚的沉莺。
我害人断子绝孙,自觉无颜以对,想悄悄从隔壁回廊绕开,不料他视力极好,一下就看到了我,快步走来笑道:白姑娘。
我只好停住脚步。
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眼看着他走到我身边,我忙低头,看住他衣角上精巧的绣纹:我家公子有件敞篷丢在了盛老爷那里,我去给取回来。
杨衍文的声音便从头顶飘下来:姑娘走反方向了罢。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立时钻进去:这……这样么。
我就是不认得路,刚来的时候,也老麻烦小八来来回回地带我……最近没怎么见着他,老毛病又犯了,呵呵……他视线锁在我后脑勺上,沉默了片刻,道:小八忙着念书迎考,近来是没甚么空闲四处跑。
哦,对了,容小八和空心儿神仙一样,都参加了科举。
我不禁很为小八惋惜不平。
翔鸾星君好歹是一届星宿下凡,他参加了科举,这群凡人再怎么用功,最多也只能中个探花,状元什么的,便可以不必再想了。
您觉得他能高中么?我不知怎地,竟不自觉问出了口。
杨衍文又沉吟一会,方道:他自小聪明伶俐,脑筋极好。
我早看出杨府是关不住他的。
哦?小八有这么厉害么?我歪着脑袋,使劲想了想。
倒是姑娘怎地也不去看看他?杨衍文说出的话音都含了淡淡笑意:也不曾来看过我。
看现下这样子,他大约还不知有个道士已把自己的大小妻妾在谈笑风生之间,全部咔嚓掉了。
若是我之前的举动吓着了姑娘,在此先陪个不是。
他又道:姑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见面不必想躲着,多少还是可以打个招呼的。
呃……我愣了一愣,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沉莺也扬起了明眸,看看他的背影,又转而看我。
那目光不说有十分杀气,也凶够了七八成。
本小仙在心底暗暗打嘀咕——我倒是想没事找你唠唠嗑来着,但其一你有个豺狼虎豹般的丫鬟对你垂涎三尺,其二我又害你一辈子光棍到死……还有什么脸面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