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睡梦中惊觉有人在耳侧吹气。
偷袭你狐仙姑奶奶怎地?本小仙登时一跃而起,掌风带出,大声喝道:谁?!黑暗中听得一人压低声音道:嘘……白姑娘,是我。
隶属少年的清新音色。
我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小八?你想吓死我呀。
怎么叫你都叫不醒,现下已在船上了。
咦?!我惊然四顾,果见乌蓬在顶,四面环水。
嘘……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八道:公子已在帘子里睡下了,姑娘别弄出太大响动。
我看着他奇怪:那你怎么不去睡?他道:水地逢阴,容易闹鬼。
未婚的姑娘家还是醒着的好。
我这才想起来,今日恰逢中元节。
他懂得还不少嘛。
刚一想到又忍不住唾弃——呸呸呸,盛夫人就专爱挑此等不吉利的日子出行!这一船可是装了两个神仙,若不然,早被那游魂野鬼吸光了精元也说不定!大热天的这湖上依然阴冷,凡人的骨头哪受得了这番森寒?舫窗被根木棱支起,有习习凉风从外吹入。
让我心里头也凉凉地一颤。
我不禁担忧地问容小八:你没事罢?不觉得冷吗?小八道:我能有甚么事。
倒是你一直醒不过来,急死个人。
唔?本仙姑睡得那么死么?小八像看出了我在想甚,淡淡叹口气,道:连从马车上下来,都是公子将你抱上船的。
傍晚那会儿,任人怎么喊你推你,都没个反应。
我一边回忆着自个儿不久前的状态,一边问向小八:那怎地你一叫,我又醒了?小八眼眉微挑,道:从前你一旦倦极睡死了,便是谁推谁喊都不醒的。
只有在耳后侧吹上几口气,才能把你唤起来。
我些微疑惑:从前?他面不改色地道:你忘了你有次喝醉了酒,我就是这么叫你的?言辞流利,像早预备着要这么给自己开脱一般。
可是……有吗……?我歪着脑袋想了好一番——那次的话,我记得是他给我拿来了绿豆水,方才醒了酒的呀。
想了一想,毕竟未能断言。
其时我迷迷糊糊的,又没甚意识,我能记起甚么来?也许小八真这么做了也说不准呢。
要不然,他指的能是哪个从前?唉,事到如今,我便承认了也没甚么。
本小仙耳朵后头长了块儿痒痒肉,在天庭时若有人不小心碰着,定是反手就给他个贯顶天雷……如今虽然法力尽失,这禁忌地儿碰不得的规矩,仍丝毫没有改变。
而这容小八……也太坏心眼了。
竟吹起我耳后的痒痒肉,也真亏他能发现我这么不为人知的弱点。
短肋被擒,连少年也可欺压……做凡人做到这个地步,本仙姑活着还有何意味?我以双手掩面,悲痛欲绝。
容小八道:白姑娘怎么了?哼,你明明知晓我是怎么了,我忿忿然转头去看,但见他脸容迎了月光,一脸的得逞和受用,五官越发地精致秀美。
相较于空心儿神仙和杨衍文,他的脸总给我种阴柔邪气的错觉。
此刻勾唇一笑的样子,竟比如花年岁的小姑娘还好看了几分。
我不禁看得发起呆来,拿开手愣愣道:小,小八,你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罢。
他更加得意地道:现下才发觉么?我道:不,也不是。
可你总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我没怎么好好看过你……从前的从前,本小仙就说过他容颜绝秀,这不会错。
他平日穿着小厮的衣裳,又老跟在下人堆儿里,大约再凌厉的锋芒,都是被掩盖的命罢。
心里头感叹着,我顿了顿,凑近仔细又看一遭。
小八被我看得有点尴尬:脸长得好看……是很奇怪的事么?我摇摇头:不奇怪。
缓一口气,嫉妒地道:可是你比我、比沉莺、比云姑娘……长得都要好看,那就甚为蹊跷啦。
他眉尖抽搐,微微恼道:干嘛拿我来和女子相比?我长叹了一声道:唉,幸好你是男的。
若你同样生为女子,十个商纣王也给你迷倒了。
这话对容小八一介血性少年来说,显然算不上夸赞。
果不其然,他额露青筋,咬牙切齿。
你拐着弯儿骂我不像男人?我小心地端详他的眼,那眼瞳在月色下竟呈现出妖丽的深紫。
简直是十足十的魅惑之相,我不禁笑道:我在拐着弯儿夸你是天仙下凡。
他瞪眼瞧了我一会儿,突然泄了气似的叹气垂头。
之前我就觉得,这皮相太过女气……若是能换一个该有多好。
一抬眼,又满脸懊恼地问:白姑娘是不是没把我当做男子来看待?咳咳,玩笑两句,他竟当真了?我赶忙安慰道:不会呀,你只是面相美了些,年纪再大点自当稳重。
我嘛,我不过是羡慕你罢了,没甚别的意思。
他大受打击地道:果然,你还是把我当成了同类。
……唔,怎么越说越不成话了呢?我不知还要怎么解释,只好将此话题岔开。
小八的父母当中,大约有一人是外邦人士罢?他稍许笑了笑,道:这我不知道。
从记事起,我就一直跟着二公子。
我点点头道:也是。
但我看你瞳色稀罕,不像是咱们中土本身的血统。
我的瞳色?听到这话,他竟忽地抬起眼,一瞬不瞬,将我死死地盯住。
我被他盯得心中发毛,几乎要溺死在那两汪潋滟的紫里。
便干笑道:就是……就是月光底下会显得发紫。
一面揣摩刚刚是不是说错了甚么话。
小八似乎松了口气,而后将那压迫人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
月光之下……原来如此。
甚么?他声音太小,我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否完全。
不,我是说今日时值中元节,有些乱七八糟的怪现象,便不必去关注了。
他微微一笑,换了个背光而坐的姿势。
我想想也是。
紫色的眼珠子,不是异邦人,就是大魔尊。
容小八是完完全全的凡人,这一点还是可以确认的。
他和仙魔妖鬼,都没有关系。
气息也干净平和。
从他身上,我嗅不出凡人以外的味道。
以往并不曾见过他的瞳色显紫,大约真的因为今日是中元节,所以乱了五行罢。
现在船正泊在岸边,反正今晚都是睡不成的,白姑娘要不要跟我到镇子上逛逛,寻些吃食?我一愣回神,方才恍然他叫醒我的理由。
是了,从午时到现下,我都空着肚子,不曾进食呢。
可现在大伙儿都打烊了呀……虽然感激,我还是提醒他道。
有一个地方定不曾打烊。
他肯定地道。
嗯?冲我神秘地笑了笑,他拉起我的袖子,拽我起身——走。
先去换上我的衣裳,再把头发束起来。
作、作甚么?我登时有不好之预感。
他道:我请你喝花酒去。
仿若晴天一惊雷,本小仙呆若木鸡,定立原地。
……甚……你刚刚说……甚么?我不可置信,反问一句。
迎考士子不得夜夜笙歌,偶有闲暇,解解闷儿也未尝不可。
他泰然自若,眼中邪气一闪:不过,今次咱们不沾些不干不净的交易,只是去吃饭喝酒。
你还想怎地?我欲哭无泪地道:我……我不想去那种地方……小心吵醒了公子。
他忽然凑近到我眼前,促狭笑颜一瞬清晰:行了,我不给你叫姑娘。
只选个包厢,听听小曲儿,连大堂都领着你闭眼过去。
但是……我战战兢兢:我还是……青楼也不是一定要做些龌龊勾当的嘛。
他笑得一肚子坏水,眨眨眼道:这一带的青楼,酒菜都是出了名的美味。
我只想带你品尝些最好的东西。
顿了顿,他威慑道:不趁着公子睡沉的这会儿,往后你可再没机会吃得上。
我腹中着实饿得绞痛,就算不去青楼,也非得下船觅食不可。
可……可本小仙为何总跟烟花之地结下不解之缘?算来算去,都得怪那逼着我听墙根的空心儿神仙!我被容小八一路推到船头,他一掀帘子出去了,我却怀抱一堆衣衫,依然打着退堂鼓。
我还是饿着就好啦……没事,有我在,你怕甚么?他满不在乎地在甲板上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放心罢。
那小八你哪里……哪里来的银钱?我自有办法。
他低低地道,声音少了几分少年的味道,竟然甚为沉着。
风吹垂帘动,起伏的缝隙里透出丝皎洁月光。
我把衣裳在脚底踩做一滩,却只能看见他来回踱步的鞋履。
白姑娘。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我咬着束发正准备朝上箍,闻言稍停了手。
我要你清楚,有我跟着,就算去刀山火海,你也不必担心。
突然听到这话,我扎扎实实给吓了一跳。
因看不见他的脸容,实是无法想象容小八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若不出来这么一趟还不知道,我之前……似乎确实小瞧了他。